漸漸走到慈悲庵前。
黑衣長髮女——芮瑋的母親陳淑真來到慈悲庵大門口站住,靜靜的站着,彷佛在等人似
的。
芮瑋卻不敢隨母親一站,他知道那一站定教慈悲庵內守夜者看到,那麼七葉果就不易盜
取。
他繞道悄悄掠上慈悲庵的屋脊上,眼睛不瞬的盯着慈悲庵大門前,看母親到底意欲何爲?
不一刻慈悲庵三扇巨門豁然敝開,門內射出強烈的光線,只見數十名女尼從二扇側門內
走出,各個手持明亮光照的火炬。
她們神色靜穆的成二個一字形散開,頓飯後排成兩列二三十丈的行列,恰把陳淑真夾在
中間。
這兩列屏風似的人羣在光耀如晝的火光下照得眉目清晰,她們個個白色尼袍,腳下雪白
的芒鞋。
人白,衣白,只差沒有白髮,倘若都像白燕有着白色的髮絲,這情景不是一個個月中仙
子謫世?
縱如此,她們頭上罩着雪白的尼帽,雖無青絲,不也像仙子一般,那出家人脫欲的容貌
不更清澈而有幾分仙子的氣質?
她們出來的從容,服裝又如此劃一,顯然早有所備了,決非蒼卒而出。
這麼說難道慈悲庵知道有客人來訪,所以排出這種奇特的場面?那客人是誰呢?
芮瑋心想:‘目下除了母親外並無他人,莫非慈悲庵等待的客人就是母親,她們算定母
親今晚會來?’
想到這裡,芮瑋自語道:‘這……這……敢情是個約會,雙方早已訂好的約會?……’
向母親看去,如晝的光芒下,母親的面容同樣十分清楚,幾乎她老人家的眉毛都可以數得出
來。
陳淑真從三扇門打開,女尼一一走出,沒動過一下,直到她們行列排好仍無動於容,彷
佛沒看到女尼們出來過般。
這表示她這場面見慣了,雖然她腦筋不清,假使驟見這場面也會感到驚愕的,但她一點
表情也沒有,這令芮瑋判斷母親和慈悲庵的約會早有默契,這時只等如夢大師出來。
一直沒有人走出的中門終於出現兩人,先前那人走出後站到一側,她——如幻大師,跟
着如夢大師走下臺階,到這時陳淑真面容一動,緩緩迎上三步。
芮瑋心情緊張地注視着母親與如夢大師,心想在這場面下倆人相見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其後果芮瑋雖不知將有何事發生,已關心得透不過氣來。
只見如夢大師隔着陳淑真二丈外站定,合十道:‘女檀越,一年不見,風采如昔,可喜
可賀。’
如夢大師的客套話倒非虛語,自芮瑋第一次在天池府見母親後,迄今數年,陳淑真的容
貌一點也沒改變,顯不出歲月無情的痕跡,這大概一個人神智不清後,一切無憂無慮故不易
再老的緣故吧。
陳淑真沒有客套話,僅短短說句:‘還來!’
芮瑋暗中奇道:‘母親要如夢大師還什麼?’
如夢大師神情尷尬道:‘女檀越多年來仍不忘那株七葉樹,苦苦索還,實令如夢欽佩,
可是你要知七葉樹是我的東西,我怎能還你……’
陳淑真冷冷說道:‘還來!還來!’
如夢大師放下合十雙手,神情更是不自然道:‘這十餘年來不知向女檀越解釋了多少次
,你總不理,難道只會說“還來”兩字麼?’
陳淑真斷然又道:‘還來!’
如夢大師每至此日碰到陳淑真都哭笑不得,她不知陳淑真腦筋不清,搖頭道:‘女檀越
,我再跟你解釋一次,七葉樹我雖然從你手中奪得,但那是簡家之物,而簡家祖先簡藥官在
世時贈我,我因栽培不得法日見枯萎,故又送還,請簡藥官代爲栽培,以後我一直未去取,
直到數十年後去取,簡藥官已不在世,那年夜晚我見樹在你手中,怕跟你說樹是我的你不會相
信,故徑搶回,也許你不相信我的解釋,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女檀越,這七葉樹確實是我
的,倘若簡藥官在世定能替我證明,可惜他已去世,唉!你到底相不相信啊?’
陳淑真半晌又道了聲:‘還來!’
如夢大師等她回話,想不到又是‘還來’兩字,這兩字雖未直接答覆,也等於說不相信
了,相信就不會再說‘還來’。
如夢大師嘆道:‘你不相信只好再照往例辦理,女檀越,請。’
說完,雙目如電的注視陳淑真,陳淑真生似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也凜神回視,轉瞬間
陳淑真恍若變了一個人,再無目光遲滯,神情木然的現象。
芮瑋看到這裡,大驚失色,這情形再明白不過,母親要和如夢大師在武功上比個勝負。
若如夢大師勝,母親不得不承認七葉樹本就是簡藥官送給她的。
他知道如夢大師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再無敵手,母親武功雖不弱,怎堪她一
擊?
當下擔心得幾要飛身而出助母親一臂之力,可是念頭才起,另一念頭阻止了他,暗忖:
‘母親決不會有危險,如夢大師不敢傷她老人家,她或許內心有虧,只戰勝後打發母親走,不
致於搶了母親的七葉樹,又打傷她老人家。’
此時芮瑋認定七葉樹是母親的,如夢大師一番解釋完全憑空捏造,心想乘這機會慈悲庵
內空無人時,盜得七葉果樹還給母親。
他再沒想到今晚要來盜的七葉果,其樹原本是母親之物,起先來盜時內心頗感不安,這
時既知七葉樹本是母親的,不安的感覺頓除,立意盜回後給母親。
明亮的光火下,陳淑真與如夢大師互相對峙着,看不出誰會先發難的意向,越是高手較
藝,未出手前的沉默對峙越長,但一出手勢不可當,非絕妙高招不輕易出擊。
芮瑋很明瞭高手較藝的情形,他有意留下來一看究竟,但他心想只要一出手時間不會長
,母親絕擋不過如夢大師十招,十招一過,母親知難而退,到時如夢她們回庵,要再盜取七
葉樹難矣!所以他要在她們未出手前儘快盜得七葉樹。
他留戀一瞥母親,暗中祈禱:‘母親啊,你不敵後趕快逃走,兒子會安穩的給你取回七
葉樹,千萬不要戀戰,你決不是如夢大師的敵手。’
‘如夢大師啊,你要有良心還像往年般適可而止,倘若真敢傷了我母親一根毫髮,芮瑋
誓不與你罷休!’
祈禱完輕巧掠進慈悲庵內。
芮瑋明知母親不敵如夢大師,但他很放心如夢大師不會傷她,他以爲如夢大師要傷他母
親早傷了,也不會等到今年,而她們一年一次默契似的約會怕有十幾年了。
其實他固不用擔心這些,更不必擔心如夢大師真敢傷了陳淑真,如夢大師就是想傷陳
淑真還不能呢!
芮瑋小瞧了他母親真正的武功,他不知他母親的武功僅略遜如夢大師一籌,如夢大師若
不謹慎應戰可能還輸呢!
芮瑋要是仔細想想如夢大師這種如臨大敵的排場,以及與陳淑真對峙時肅穆凜然的神情
,如夢大師有一點輕敵的味道嗎?她不但不敢輕敵,而且當作一場十分重要的比試!
如夢大師的心理是隻要能夠擊退陳淑真就好了,根本沒敢想能夠傷了陳淑真,芮瑋萬想
不到他母親的本領當今之世除了如夢大師,不作第二人想。
且說芮瑋來到慈悲庵內,他不闖別處,徑來如夢大師居室,以他判斷七葉果爲不世奇珍
,如夢大師不可能收藏他處,要收藏一定收藏在居室附近。
他這判斷一點不錯,七葉果如夢大師視若性命,可能的話隨時帶在身邊,但那七葉果栽
種在花盆內當然不可能隨時帶着,如夢大師把它珍藏在居室的秘門內。
這道秘門不易看出,芮瑋來到如夢大師居室毫無線索可尋,室內只有一張雲牀,一尊石
佛,几上香爐一鼎,別無其它的陳設。
芮瑋斷定七葉果在這室內,所以他不灰心的慢慢細查,他不懂機關土木之學,卻忽然對
那香爐注意起來。
因他發覺那香爐有點古怪,香爐本是用來盛香灰燒香的,而這香爐內並沒香灰,顯
然這香爐沒用來燒過香,僅是個陳設品。
陳設在普通人家倒無可疑,陳設在出家人的禪房中就奇怪啦,出家人每日燒香,哪有現
成香爐不用而當作陳設品呢?
他懷疑的走到石几旁,望着那香爐發呆,只見那香爐乾乾淨淨,好像經常被觸摸所以纖
塵不染。
香爐太乾淨觸發他靈感,當下用手摸去,左摸右摸,忽聽一聲輕響,大喜側首一望,聲
來處壁間開出一道暗門。
這暗門不用說裡面一定藏着七葉果,如夢大師天天看視一遍就難怪那香爐揩拭得一塵不
染了,原來香爐是開啓暗門的機關。
芮瑋滿懷高興的探首暗門內,裡面地方不小呢,只見中央屋頂掛着大花籃一隻,花籃內
枝葉外吐,每葉七瓣,嗅着滿室清香,芮瑋再無疑心,斷定花籃內就是七葉樹。
他一高興,未及細思,飛身掠進暗門向那花籃縱去,就在此時耳旁呼的一聲,一人搶先
奪到花籃的手把。
芮瑋大急沒看清來人是誰,先搶花籃內七葉果樹要緊,人在空中伸手探進花籃內捧那七
葉樹。
那人嗤聲笑道:‘你跟我搶什麼……’
一語未畢‘他’大叫一聲,原來‘他’摸花籃手把,一抓緊後只覺萬針攢刺般,痛的忍
不住撤手丟開手把,同時叫痛起來。
這一叫令芮瑋也一大驚,認出‘他’是白燕,慌亂下沒把七葉樹捧出,僅抓着一大把樹
葉,真氣就不繼,身形下墜。
白燕與芮瑋同時落地,他們起步上掠時在暗門外,落下時卻在暗門內,倆人才一踏實‘
轟’的一聲,原來整個暗室內裝着翻板,不能經力,人一踏上立時翻落。
他倆人沒想如夢大師出家人設此毒辣的陷阱,身體如流星直往下墜,也不知下落好久才
聽‘澎’一聲水響,虧好是水,下面要是石地,這麼高的距離不摔死也摔個重傷。
倆人都會水不怕溺斃,芮瑋邊踩水邊埋怨道:‘你來幹什麼?’
白燕道:‘我不放心你偷偷跟着。’
芮瑋不高興道:‘你總是不放心我,怕我開溜,答應我三天自由,怎麼還如斯小氣?’
白燕嬌嗔道:‘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怕你溜還答應你三天自由麼,我是真的關心
你,你怎總不知好歹?’
芮瑋‘哼’了一聲道:‘你既關心我,跟我搶那花籃做什麼,怕是奇珍異寶被我一人獨
吞麼?’
白燕臉微微一紅,搶嘴道:‘你還說呢,我代你吃了苦頭知不知道?’
白燕貪得,以爲芮瑋發現如夢大師的秘門,定有某種奇貨收藏,故搶進來奪取
,誰知一抓到花籃手把,被花籃手把上塗的毒藥毒着了手,此時還痛的厲害哩!
要不是白燕來搶,芮瑋也會拿那花籃手把,他見手把被奪,才機警的先搶籃內的七葉樹
,所以白燕說的不錯,她的確代芮瑋吃了苦頭。
芮瑋不知手把上有毒,問道:‘你又吃了什麼苦頭推到我身上?’
白燕手上痛得厲害,不耐煩道:‘咱們別囉嗦啦,泡在水裡等她們來抓嗎?快想法子上
去!’
距離上面太高的緣故,底下黑黝黝的,芮瑋遊了半天游到盡頭,伸手一摸涼颼颼的,竟
是堅硬又滑不溜手的石壁。
他挨着石壁摸過去,摸了一大圈全是石壁,毫無着手一歇之處,他雙腳遊動到現在已然
略覺有點疲倦了。
白燕也不例外,她感到踩水越來越不靈便,叫道:‘能不能上去?’
芮瑋嘆道:‘咱們要命葬此地啦!’
白燕驚慌道:‘你說什麼?’
芮瑋已知絕處難逢生,只等踩不動水了非活活淹死不可,他既知死定,心胸反而開闊笑
道:‘白小姐,人家是同穴鴛鴦,咱們是同水鴛鴦,不錯啊,能夠水葬了咱們也不壞。’
白燕嬌嗔道:‘你說什麼鬼話,快想法子上去!’
危急時,女人總滿心倚靠男人,雖然白燕武功在芮瑋之上,她此時也企盼芮瑋來救她了。
芮瑋笑道:‘有法子你來想,我沒法子。’
白燕遊了一陣,瞭解情況,絕望道:‘芮瑋,咱們就這樣等死?’
芮瑋無可奈何道:‘老天要咱們死,你說有什麼法子可想?’
白燕怕極嗔道:‘你一個大男人,難道就不能動動腦筋來救女人!’
芮瑋苦笑道:‘好,小姐,我爲你動動腦筋吧。’
說着潛下水去,只覺水下其深無比,好一會才升了上來。
水裡面黑得什麼都看不到,白燕決不敢潛下去一探,所以芮瑋一上來她就問道:‘有沒
有路子?’
芮瑋笑道:‘哪有什麼路子,你當下面有陸路嗎,不是我嚇你,下面摸不到底都是水,
等你潛到底大概也悶死了。’
白燕芳容失色,咬着嘴哩打顫道:‘這……這……怎麼辦……’
芮瑋聽她可憐兮兮的聲音,怪自己不該嚇她,安慰道:‘雖然摸不到底,卻讓我發現了
水源。’
白燕仍直髮抖道:‘那……那……有什麼用?……’
芮瑋道:‘當然有用,我本來只當這裡是死水,死水別想活命,既是活水,沾着這活字
,咱們活命有望。’
白燕安了心,講話不因怕得發抖而不清,急道:‘怎麼活法快說我聽,我越來越踩不動
水了……’
芮瑋正要說話,忽然上面傳來微弱的聲音,芮瑋聽不清楚,提起真氣,迫語音上去,問
道:‘你是誰,請說話大聲點。’
上面那人知道下面距離太深,也提起真氣道:‘芮大哥嗎?我是高莫靜。’
芮瑋大喜道:‘原來是高姐姐,你怎麼會來這裡?’他本當上面的聲音是敵人發出的,
卻想不到是高莫靜,難怪她不敢大聲說話,敢情怕慈悲庵內的尼姑發現。
高莫靜內功修爲已至‘無我神藏’的地步,有她在上面,芮瑋幾乎絕望的心情,豁然開
朗道:‘白小姐,這下咱們有救了。’
白燕怪里怪氣道:‘你不是有法子嗎,咱們自己想法子活命,不要靠她來救。’
芮瑋笑道:‘我那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縱然管用活命希望甚微,她來了,你不用再擔
心啦,百分之百得救,等着吧。’
白燕冷笑道:‘她也不是神仙,哼!’
芮瑋語氣太肯定了,彷佛把上面那女子當作無所不能的女菩薩,這引起白燕滿懷的妒意
,渾然忘了此時自己的性命也要靠她來救。
許久不見高莫靜迴音,芮瑋提起真氣,喊道:‘高姐姐,高姐姐……’
白燕斥聲道:‘你要把敵人喊來是不是!’
芮瑋焦急道:‘咦?她到哪裡去了?’
白燕忘了死亡的恐怖,只知一味呷醋道:‘你當她會冒死來救你?哼,她要下來救你,
這麼高的距離,也甭想再上去,芮瑋,你死了這條心,她走了,咱們想自己法子活命正經。’
芮瑋恍然大悟道:‘她一定找繩子去了!’
白燕撇嘴道:‘這距離少說百來丈,一時到哪裡去找這麼長的繩子。’
芮瑋道:‘如夢大師到底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爲懷,雖知來人要盜她的七葉果故設此
陷阱,但不會不預備長索相救的,她只要找到那條長索,咱們立即得救。’
白燕一聽有理,性命還是重要的,暗中也盼高莫靜快將那條長索速速找到,時間一遲,
如夢大師發覺那就一切都完了。
好一陣,倆人等得正急慌,上面高莫靜傳來語音道:‘芮大哥,我放繩子啦。’
芮瑋白燕几乎同時叫道:‘快放,快放!’
他倆焦急的等着繩子下來,白燕巴不得繩子就掉到跟前,實在她累的幾乎要脫力,再維
持一刻都難忍受。
不是嗎?自落陷阱到現在一個時辰過去了,再會水的人毫無借力一歇處,踩水踩到現在
也差不多了,況且他們只略懂水性並不精通,若非身懷絕頂內功,可以憑仗內功提氣不沈,
此時早已溺死。
等!等!等!倆人等的心要跳出來,仍不見繩子落下來,白燕罵道:‘那丫頭大概死了!’
芮瑋道:‘這麼長的距離繩子落下來要段時間的。’
白燕莫名其妙的笑道:‘你簡直昏了頭,就是要鵝毛此時也該落下來啦,芮瑋,她誑你
,可能她根本沒找到長索,騙你安心而已。’
芮瑋暗暗搖頭,絕不信高莫靜沒有找到長索,上面一定發生了某種變故,阻止高莫靜放
索下來。
又等一刻,白燕急得不耐煩,提氣罵道:‘臭丫頭,你死了麼?怎麼還不放索下來?’
上面忽然回話道:‘下來了。’
白燕一高興,急叫道:‘快,快,快!’
芮瑋忽道:‘那不是高姐姐的聲音,好像是如夢大師說的話。’
白燕正要回句:‘放屁!’陡聽‘澎’聲大響,水花四濺,急游上去迎接,只當落下來
的是條救命的繩子。
但未遊近,忽聞女子啜泣聲,這一下白燕整個人如被雷殛,轟的一呆,竟忘了踩水,身
體直往下沉。
芮瑋游上去,哀聲道:‘你……你是……高姐姐……’
落下那女子,不錯,的確是高莫靜,她仍在啜泣不已,芮瑋不知說什麼來安慰的好,此
時又聞‘澎’聲大響,跟着微聞‘卡滋’一聲,擡頭看去,頂上的翻板復原,本來微暗的光
線一點也無,底下變成全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芮瑋一雙夜眼仍可辨察,他發覺水上少了一個人頭,急叫道:‘白小姐,白小姐……’
敢情白燕絕望下身體下沉,還未浮上,芮瑋知道不妙急潛入水中,好一刻撈上白燕昏迷
的身體。
白燕急、累交加下,一時無法醒來。
芮瑋添了個累贅,本已疲倦的他也難支持,慌道:‘高姐姐快過來。’
高莫靜停下啜泣,遊了過來,芮瑋不及解釋把白燕交到她手中,這才勉強支持不致下沉。
高莫靜水性甚強,抱着白燕邊踩水道:‘我好慚愧不能救你……’
芮瑋嘆道:‘你不必自疚,還是我不好,累你也落此陷阱。’
高莫靜幽幽嘆道:‘你自來華山月餘不歸,家父放心不下命我前來探看,萬一有難,也
好有個幫助……’
其實高壽怎會命她孤身女子前來,雖知女兒暗懷玄奇武功也不致於叫她來,府中高手多
的是,不愁無人調派。
高壽不見芮瑋回來不急,而是她高莫靜急了,偷偷來此,卻適逢其巧趕到今晚。
高莫靜停了停,接道:‘我白天就來了,但礙於有人守關,故來夜探,正好慈悲庵面臨
強敵無人防守,心想你月餘不回定是身陷牢獄被關住,這機會正好,假使發現了你,乘機救出。’
‘庵中牢獄搜遍,搜到這裡,只以爲這下面是深獄,卻想不到是個極深的水牢,聽你回
話,才知甚深,找到長索只盼就將你救上,哪……哪知……繩未放下……’
芮瑋唉聲一嘆道:‘可是如夢大師發現了?’
高莫靜‘嗯’了一聲道:‘這也是命,卻恰在此時如夢大師強敵已退,進來發現了我…
…’
芮瑋驚道:‘家母與如夢大師比了這麼久才見勝負?’
高莫靜也微驚道:‘那黑衣長髮婦人是令堂?’
芮瑋回道:‘正是家母,不想家母武功竟能與如夢大師抗衡如斯之久!’
高莫靜道:‘我觀如夢大師與令堂相戰時,罡風四溢,其勢甚烈,一個不好……’
芮瑋心謝高莫靜關懷自己的母親,笑道:‘家母雖敗不致有危,她老人家既能與如夢大
師相戰個把時辰,武功不遜如夢大師多少,自有全身而退的力量。’此時他才知母親武
功真個不凡,當今天下只有如夢大師能與她一戰了。
本以爲如夢大師搶了母親的七葉樹不忍再傷母親,這時看來如夢大師是個量窄毒尼,不
會有這好心,而是她無法傷得了母親,以往十數年不能,今年也不可能傷了母親了。
芮瑋對母親的安危十分放心,接着又道:‘如夢大師發現後不准你放索,可是和她戰了
起來?’
高莫靜恨道:‘那老妖尼不准我救豈不存心要淹死你,出家人如此歹毒心腸枉稱出家人
了!我氣忿不過,雖然不曉武術,也恨不得打她幾個耳括子……’
芮瑋緊問道:‘可是打到了?’
高莫靜道:‘我心裡發誓打她耳括子,再顧不得對方武功有多高,結果打是打到了,卻
被她一掌震下這裡……’
芮瑋大聲讚道:‘打得好!’
高莫靜痛恨道:‘只怪我未運內家真力,僅打她耳括子而未傷她,否則不致於也落下這
裡,唉,老妖尼實在毒狠,咱們與她無冤無仇,她…她…竟一心要淹死咱們……’
芮瑋道:‘她把這水牢板關上確實一心要將咱們淹死在這裡,淹死我們也還罷了,我有
意盜她七葉樹自是仇人,但你與她絲毫無仇,卻不應該啊!’
高莫靜憤恨道:‘我不知七葉果是何珍貴物品,縱是不世奇珍,也不該爲了你盜它而將
你活活淹死,虧她是慈悲庵高僧主持,怎會起這歹毒害人的心腸?’
芮瑋嘆道:‘你知她爲什麼也要將你淹死麼?’
高莫靜銀牙暗咬道:‘反正她是個表面唸佛,暗地無惡不作的老妖尼,我真替二妹叫冤
,怎到這種人主持的庵來出家了?’
芮瑋又嘆道:‘假若你不打她耳括子,可能她不會將那翻板關上,立意將你淹死此地!
高莫靜驚訝道:‘難道爲了個耳括子就起心害人?’
芮瑋直搖頭道:‘不會那麼簡單,你那記耳括子讓她認出你是月形門的傳人了,要知你
不是練成月形門至高秘術四照神功,怎可能不會武功打到她耳括子?她既知你練成四照神功
,立意間可傷人,故不容你再活下去!’
高莫靜不平道:‘我會四照神功於她何害?’
芮瑋嘆道:‘害處當然大,你不知她是太陽門下!’
高莫靜一聲驚叫,問道:‘她……她……真的是太陽門下?……’
芮瑋道:‘不但是,而且是太陽門中輩份甚高的前輩人物。’
高莫靜連連呼叫道:‘大哥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芮瑋默然無語,他知道高莫靜說‘我害了你’的意思。
高莫靜接道:‘好狠的老妖尼,爲了我是月形門傳人,她太陽門世敵的弟子,竟……竟
連累大哥你們來與我陪葬!’
芮瑋道:‘你不要這樣說,生死由命,我且想法子打開條生路……’
高莫靜流淚道:‘我要說,我要說,大哥,我害你,要不是我來,那老妖尼心腸再毒也
會將你們救起的,那……那條長索……她……她早就準備盜七葉果者落下此牢而搭救的啊!
……’
芮瑋不忍去聽高莫靜自責自怨,他要乘體力尚能支持的時間儘快找條生路,這生路的活
命希望雖渺小,卻總不失個機會,於是一個鋰魚翻身,潛下水去。
水下暗無光線,芮瑋卻有夜視之能,他一次一次沿着石壁四處尋找,到第七次潛下水終
讓他找到了通水的地方。
原來依芮瑋的判斷,既發現水源是條流動的活水,一定有通水的出口處,否則水慢慢高
漲,焉會造成這奇險天成的水牢?
水有出口,人不也能隨這出口脫險?芮瑋有這樣想法所以拚命潛水找出口處,結果到底
找到一道半人高下的巖洞,水就從這巖洞流出去。
而這水下的巖洞就是活命的希望!雖然不知還有多少危險,卻是個大好的機會,值得用
命冒那危險。
芮瑋本擔心出水口太深,無法下潛找到,那就一切都完了,因這水牢不知多深,以他體
力極限絕無法潛到底。
幸虧出水口在芮瑋不能忍受下潛的邊緣找到了,對芮瑋來說是個大好消息,所以他再上
升水面,欣喜道:‘有救了,有救了!’
忽於此時頂上翻板‘卡滋’翻開,在那微弱光線口,只見如夢大師探出看來變得很小的
腦袋,邊運真氣道:‘喂!是誰來盜七葉果?’
芮瑋應道:‘我,芮瑋!’
如夢大師道:‘哦?是你!好,你等着我救你上來。’
頃刻慢慢垂下一條長索,高莫靜奇道:‘咦?這老妖尼心怎麼突然變好了?’
芮瑋‘哼’了一聲道:‘沒那麼簡單,她起先既把一盤繩索擲下,已有決心害死咱們之
意,這時再起好心定有他故。’
長索垂到底,如夢大師手抓那頭道:‘芮瑋,你先沿繩爬上!’
芮瑋心念一動運氣道:‘可否先讓兩位姑娘上去?’
如夢大師堅決道:‘不行!你先上來。’
芮瑋大笑道:‘大師,你要救我命非先救這兩位姑娘不可!’
如夢大師斷然道:‘我只救你一人,他人不救!’
芮瑋厲聲道:‘爲什麼?’
高莫靜急道:‘你還問什麼,別等她心意改了,先逃一命是一命。’
芮瑋道:‘你別急,她有求於我一定救我,可是要活大家一起活!’
如夢大師道:‘芮瑋,你到底上不上來?’
芮瑋道:‘打你耳光那位姑娘先上來。’
如夢大師叫道:‘敢!她一盤索我就放手!記住只剩這條長索了,再製一條至少一月時間。’
高莫靜勸道:‘大哥,別等了快上去吧,抱着這姑娘上去,別管我,她只不准我一人上去。’
芮瑋冷笑道:‘她想要七葉果卻不讓你活,沒那容易!’
高莫靜道:‘你盜得七葉果啦?’
芮瑋‘嗯’道:‘算不得盜,這本是家母之物。’
原來芮瑋雖未將栽種花籃內的七葉樹捧出,卻一把將那一枚僅有的果子摘下,揣在懷中。
七葉樹一長七葉果,不再長第二枚,等果子熟落,七葉樹隨即枯死。
如夢大師好不容易等七葉果長出,最近熟透就要採食,以延壽年,此果服下,如夢雖已
逾百齡仍可再活幾十年。
不想辛苦等出的果子被芮瑋摘去,怎不令她情急,早先她見花籃無恙,以爲果子在內,
等再注意探看時果子不翼而飛,盜果的人仍在水牢內,當然果子一定仍在他手中。
如夢大師毒下心腸決心淹死高莫靜他們,打開翻板,只盼盜果人尚未淹死,然而芮瑋
卻要令高莫靜隨同上來可爲難了她。
如夢大師捨不得果子頗有意也讓高莫靜上來,只因脾性倔強,話既已說硬着頭皮不準高
莫靜先上來。
芮瑋更是倔強,抱着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觀念,忽然堅定道:‘咱們潛下水去!’
高莫靜感動欲淚道:‘你要放棄這條生路?’
芮瑋慨然道:‘有另條生路,無所謂放棄不放棄!’
高莫靜嘆道:‘那條生路可有危險?’
芮瑋道:‘求活命本就要冒冒危險!’
高莫靜清淚涔涔道:‘但這條生路於你並無危險。’
芮瑋一笑道:‘可不見得,別多說了,咱們潛下去吧!’
不等高莫靜再說,當先潛了下去,高莫靜無奈隨即跟着下潛。
如夢大師在上面等得心焦,只怕芮瑋淹死了,果子失而不得,終於捺下性子,呼道:‘
好吧,芮瑋,你先讓姑娘們上來!’
可惜叫的晚了,芮瑋已經聽不到了。
放下如夢大師在懊悔不已,只說芮瑋潛到出水口,回身抓住高莫靜衣領潛進巖洞。
這出水巖洞並不寬大,高莫靜不能夜視,若不被芮瑋一抓,就將跟錯了水道。
女孩子家膽小怕黑,進了巖洞被那流水暗勁所帶,嚇得緊緊抓住芮瑋的手腕,一動也不
敢動。
芮瑋站在巖洞內,稍一歇腿勁,抱過昏迷的白燕,用手暗示高莫靜抱着他腰,三人互相
抱着,慢慢走進巖洞內。
流水的力量雖不大卻有沉重的壓迫感,懷着夜魘般的恐懼走了十來步就無法前進了。
水道越來越窄,到此已無法容身深進。
芮瑋毫不考慮的掏出魚腸劍在狹窄的道口上四下亂劃,魚腸劍利可斷金,區區岩石被它
一劃就裂。
水流勢本來甚緩,這一劃破天然的巧勢,岩石失去阻止的力量,頓時水流的暗勁泉涌。
彷佛各處的流量齊集芮瑋他們容身之點,勢如萬流歸宗,一下衝開狹窄的洞道,直把芮
瑋他們三人隨那衝碎的岩石,齊向深處衝去。
芮瑋、高莫靜被那無比的流勁衝得同白燕一般昏迷過去。
但見滾滾泉流將他三人越帶越遠,不知帶到了何處,這其間三人身上被岩石創傷了大小
無數傷口。
三人只當一定死無完骨,本已昏迷的白燕衝醒了又昏迷過去。
高莫靜內心深處覺得:‘芮瑋他倆陪自己冒這大險太不值得了,他們本可毫無驚險的。’
有了這點懊悔心,她憑藉天下無二的四照神功極力掙扎着,雖在昏迷中仍有內在驚覺道
:‘有機會寧棄己命,不讓他倆人死!’
天意能讓她有機會救芮瑋、白燕嗎?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