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戈挺羨慕張勝偉的,部分原因在於他沒有考大學的壓力——任何知道他的學習成績的人都一致認定,讓這孩子上大學簡直浪費材料,他應該走另一條成材之路。象……比如說劉邦、朱元璋那樣,靠實幹起家,準會有更大的成就。
可惜和平與發展是當今世界的主流,張勝偉這樣的人才也只好暫時屈沉屈沉。高中畢業以後他開了一家網吧,經營得還算不錯。在吳戈這一班尚無收入的老同學眼裡,他就算是個富人了。
張勝偉穿着拖鞋、大褲衩子從樓上下來。吳戈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偉子,打擾你睡覺了。”
“沒事,”張勝偉打着呵欠說。“習慣了,值夜班反正也是玩。”
“我要再考不上,就來給你當網管。”
“那可好,”張勝偉笑嘻嘻地說:“兄弟們可以湊到一起好好玩,玩點名堂出來……對了,你要的一百塊錢,夠用嗎?”
“夠了。過幾天還你。”
“我們啥關係,還說這個。不過……”他撓撓頭。“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你怎麼逃課了,我記得你以前從來……”
他停下來,一臉驚駭。
“你要錢幹什麼?是不是有人擂你的肥?”
“你開什麼玩笑?”吳戈同樣一臉驚駭。“我又不是初中生,還能讓人擂肥?”
“倒也是。”張勝偉鬆了一口氣,“你這個歲數,被擂肥也不是一百塊錢就能解決的。”他瞥見吳戈臉上的表情,及時住了口。“好了,”他笑着說。“缺錢跟我打招呼,多的不敢說,幾百沒問題。”
“呵呵,這麼拽?不怕老婆管你?”
“她?”張勝偉面露不屑。“還能讓她管着我?再說你是誰?她跟你關係也不差啊。”
這倒是真的,張勝偉的準老婆李麗莉就是他們的同班同學,跟吳戈的關係也很好。網吧就是她和張勝偉合夥開的。
“啥時候請我們喝酒?”
“早着呢。再說了,是不是她還不一定呢!”張勝偉撇着嘴說。
吳戈不想揭他的底子。他知道張勝偉對李麗莉不大滿意,原因嘛……曾有位了不起的民間思想家說過:誇獎女人最好誇獎她漂亮,如果她實在不漂亮可以誇獎她聰明,要是實在不聰明還可以誇她善良。而對於李麗莉,如果不想因爲說瞎話而良心不安,那就只好誇她……呃,有個姓了。而張勝偉偏偏是個無可救藥的好色之徒,而且從不隱瞞這一點。所以,當他和李麗莉走到一起的時候,熟悉他的人都大吃一驚。不過時間久了大家都承認,這也是一種最合適的安排——除了李麗莉,沒人管得住張勝偉。
“行了,你回去睡吧。”他笑着說。“改天我再去看望你們兩口子。”
“ok,等你考完了我再約你玩。”張勝偉搖搖晃晃的回去了。
吳戈匆匆往回趕。他拐過一個街角,猛然發現五、六個人圍着濟公,不時爆發出一陣陣鬨笑。
他走近幾步,然後畏懼的停了下來。那五、六個人看上去不是什麼善類,個個面目猙獰,刺青、染髮、耳環……街頭違法行業從業人員的職業標誌無所不備。
“真不明白你們爲什麼要吃這個。要我說這東西對肺可沒什麼好處。”他聽見濟公說。
“你個老東西還來管我?不抽這個你想抽什麼,還想抽白粉啊?拿錢來老子給你弄。”
爲首的混混罵罵咧咧的說。
“看他那樣就象個大煙鬼。”
“人家怎麼會是煙鬼呢,我看他是個活佛——濟公轉世。”
他們笑得前仰後合。
“老傢伙,什麼時候活得不耐煩了就來找我,老子請你抽粉。就你那副身板,一百塊錢就抽死你……”
等那幫人笑着走遠了,吳戈纔敢湊過去。
“你跟那些人在一起幹什麼?”他小聲說。“你看不出那是些流氓地痞啊?”
“哦?我看他們在吃一種小棍子,覺得很有趣,所以找他們要一根來吃……”濟公擡起手給吳戈看,他手裡夾着一支菸。
“那是抽的,不是吃的。”
“他們跟我說了,還給我點了火。可我覺得這東西沒什麼好的,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多了,以後別瞎惹事。行了,快跟我走。”
“去那?”
“你不是要吃肯德基嗎?”
現在,他們坐在了肯德基明亮的餐廳裡。
“哇,看上去挺好吃。”濟公誇張的吸着鼻子。“那個杯子裡是什麼?”
“飲料。”吳戈答道。隨後,考慮到這種艱深的術語濟公很難理解,他又加了一句:“喝的。”
“酒嗎?爲什麼還要插個小管子?”
“……就是個裝飾,你也可以不要。”吳戈惱火地撓撓頭,跟神仙說話還真是件挺麻煩的事,什麼都得跟他們解釋半天。
“好吧,那我就……”
吳戈把雞腿拿開了。
“先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告訴我爲什麼你們知道我在……呃,說的不是真話。”
“你這孩子,先給我,一會要冷了。”
“沒關係,這個就是吃冷的。”
“又說瞎話了,你這孩子……”
“告訴我。”吳戈毫不讓步。
“好吧,”濟公嘆口氣,“你是會望氣的吧?先把天眼打開。”
他照做了,世界又變得象壞了的彩電,不過現在他適應多了,可以清清楚楚看見濟公匆匆往嘴裡塞雞腿。
“然後呢?”他伸手去抓,但比不上濟公眼疾手快。不過濟公看上去也很怕他會繼續幹擾他享受美餐,急急的說道:“你看我的頭。”
吳戈擡起眼睛,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很奇怪自己以前爲什麼沒有注意到。當然,他知道人的身體周圍籠罩着一層氣,神仙也是如此,而且神仙的氣場要比普通人緻密。但是現在他才發現,濟公頭頂的氣形成一個規整的圓,就象傳說中的佛光。
“氣隨心動,明白嗎?”他聽見濟公說。“你心裡想什麼,都會在氣上面反映出來。”
“你是說,”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就是從,從我頭頂的氣上面看出……看出來的?”
“是的。頭頂的氣最強,也最容易觀察。”濟公咧嘴笑着,嚐了一口飲料。“哇!”他叫道。“怎麼又麻又辣……唔,水裡象是有好多泡泡,怎麼弄的?”
吳戈沒有理會,他盯着濟公頭頂上方半尺高的地方,試圖看出些什麼。
在修仙術的術語中,頭頂的氣場被稱爲“圓光”。神仙們通過大量實踐總結出:圓光的形狀決定於人的人格,顏色取決於身體的健康程度,穩定度與情緒相關,圓光內的圖象則與人當下所思所想有關。前三個方面比較簡單,以神仙爲例:神仙的人格一般比較健全,健康程度不用說,情緒一般也不會大起大落,所以他們的圓光就是比較標準的圓形、柔和的白色,而且穩定、不顫抖不搖晃。
第四個方面稍許麻煩一點。人的思想反映在氣上,就象放電影一樣,但問題在於放映機的鏡頭不但歪七扭八還被糊得油漬麻花的。所以想通過望氣來了解人的思想實際上是有一定難度的,但要看出個大概並不算難。比如孫悟空和濟公就可以看出吳戈在撒謊——雖然看不出具體細節。實際上,神仙在這方面甚至不如歷史傳說中的“望氣士”。那些“望氣士”其實就是掌握了“開天眼”技術但又成仙無望的修行者,憑藉“望氣”的本事遊走於王公貴族之間撈點好處,他們在這方面的實踐可是大大多於神仙。
實際上,濟公的“圓光”略呈向左上突出的微橢圓形,這也許與他總改不了好吃的毛病有關。
“可是……”吳戈沉吟着。“可到底什麼是氣?”
“氣是萬物,萬物是氣。”濟公放下雞腿,不緊不慢的嘬口飲料。“氣者萬物之統帥。上者爲氣,下者爲器。器者氣之聚也,氣者器之神也。氣見於聖人而器見於俗人……”
吳戈似懂非懂。他瞪着濟公,漸漸覺得濟公的形象變得高大起來,還熠熠生輝,就象一座燈塔,其光芒充溢了整個肯德基。
“……所以說,你只要掌握瞭望氣的本事,再加上平時注意觀察,肯琢磨肯吃苦……唔,再加上一定的練習,掌握仙術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仙術就是,就是對氣的艹控?”
“不錯。”
燈塔消失了,肯德基裡的亮度恢復了正常。說起來,人都有這樣的毛病:一旦鬧懂了理論,就會對理論家不屑一顧,甚至認爲人家根本夠不上理論家的資格。任何理論,一旦下降到實際艹作的層面、一旦簡易到通俗易懂的程度,就會失去人們的頂禮膜拜。所以,時下一些“專家學者”老喜歡用一般人聽不懂的方式說些囫圇話也就可以理解了——讓你聽懂了,人家還活嗎?
濟公抽出一枝筷子放在桌上。“注意看,”他對吳戈說,接着伸出一隻手指,低聲唸了個咒語。
一道白氣從濟公指間發出,射向筷子。筷子被白光短暫的籠罩了一會,倏然變成了一條小蛇。
“啊。”
吳戈起身想逃,但被濟公叫住了。“仔細看,有什麼不同?”
“……沒什麼不同,很、很象,跟真的一樣。”
“仔細觀察氣。”濟公循循善誘。
吳戈大着膽子細看。
“哦,是的。”他說。“蛇,蛇的氣是彎的,但是……嗯,蛇的氣裡面還有一根淡綠色的直線,我想那是筷子的氣。對嗎?”
濟公咧嘴笑了。
“是啊,我把筷子變成了蛇,但筷子的氣還在。”
“噗”的一聲白光消散,桌上只剩下了筷子。
“現在你明白什麼是氣了?”
吳戈還是不大明白,他隱隱約約的感到,他今天晚上肯定會睡不着覺。
巧合的是,肯德基的一個服務員也有這種感覺。此人在吳戈帶濟公進肯德基的時候曾把他們攔下,客氣地指出他們拒絕衣冠不整者入內。在遭到駁斥不得不放吳戈他們進入後,又不甘心地長時間觀察,試圖找出他們“衣冠不整”的證據。
那個年輕人的確沒什麼問題,但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那個老頭穿的是一身破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