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當中,一條火龍仍然在揚州西北的大路上面彎彎曲曲,滾動一般的前行。
揚州城西北的形勢如前所述,已經讓北虜洗過幾遍,大路附近,再沒有什麼完好的村莊堡寨可以給大軍提供補給了。不過對於陳德興所部和被他們俘獲的幾千蒙古漢軍而言,沒有補給的困難倒不難克服。只需要趕回幾十裡外的揚州,就算萬事大吉。
所以陳德興在將俘虜簡單編組以後,就驅使着他們連夜趕路回揚州,也不顧這些人都倉惶奔逃了一日一夜,更不管他們的腹中飢餓無食——呆在這冰天雪地的野外,不是餓死就是凍僵,想要活命就走快些,早一點到揚州吧!這揚州不就是他們此次南下兩淮的目標嗎?
不過饒是有繁華富麗的揚州城在前面勾引着,饒是有陳德興麾下的砲軍將士吆喝驅趕着,這些早就筋疲力盡的俘虜還是走得艱難無比,跌跌撞撞的翻滾着前行,不時有人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四九!”陳德興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最後,每當看到有人倒下,就會大聲呼喊朱四九上前,“去看看,如果還有口氣就找個人馱着,要不行的話也找人掩埋,再立塊牌子,方便日後好生收斂,以後再帶去北地安葬。”
爲將之道將就言必信,行必果: 。陳德興既然當衆許下了諾言,就預備要實行到底的。這些來自北地的漢兒,將來都會回到北地,要麼榮歸,要麼裝在骨灰罈子裡面!
“諾!”朱四九叉手一禮,遍帶着幾個護兵飛奔過去。這小子原本孤苦,得到陳德興的提拔纔有今日,是真心把陳德興當大哥的,對陳德興的命令,從來是不折不扣的執行。
倒下的人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軍,身體看着倒還結實,但到底上了歲數,一番折騰之下終於累倒了。一個身高總有六尺多,穿着破爛軍服的巨漢正伏在那老軍漢身邊,大聲喚着:“酒,誰有酒,給他來一口暖暖身子吧!”
“大塊頭,那老漢還有氣兒嗎?”朱四九已經帶着幾個人跑了過來,看了眼那巨漢,微微有些吃驚。這塊兒比起陳德興都大一號!雖然穿着破破爛爛的戰襖,但是在一衆北軍戰俘中還是顯得鶴立雞羣。
那大塊頭回頭看見了朱四九,一張端正的國字臉上頓時就堆起了討好的笑容:“有氣,還有氣兒,只要有口酒暖暖身子就能緩過來。”
朱四九從腰間解下個酒葫蘆丟給了這個巨漢,酒葫裡面是上好的燒酒,是用來清洗傷口的。老軍漢喝了兩口,身子頓時就暖了氣來,但是手腳還是無力,掙扎了兩下終是爬不起來。
“大塊頭,你尊姓大名?”朱四九將葫蘆收回的時候又多看了這巨漢兩眼,果是相貌堂堂,凜凜一軀,就是面孔上都是污漬,顯得邋遢了一點兒。
巨漢的目光閃爍一下,苦笑一聲:“唉,俺是苦命人一個,有甚尊姓大名?俺姓張行九,村裡人都管俺叫張九。”
姓張行九的這位,其實是有大名的,叫張弘範!呃,就是那個在歷史上寫下“我軍百萬戰袍紅,盡是江南兒女血”的張弘範!
現在,他可以提前去江南了,卻是以俘虜兵的身份。而他麾下的幾千順天張家的甲士,在昨日一役中,自是損失殆盡,剩下的一些,不是被俘就是四下逃竄,連他本人都沒有能及時走脫,當了俘虜。萬幸的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張家老僕,及時給他出了主意把身上的鮮亮衣甲脫了換成破衣爛甲,又把鬍子颳了,還把一張相貌堂堂的俊臉抹髒了。所以纔沒有被人認出是大將,混在俘虜兵堆裡。可惜還是因爲長得太高太帥,引起朱四九的注意了。
“張九……”朱四九點點頭,“唔,倒是相貌堂堂,不想北地漢兒中也有如此人物。”他又一指那老軍漢,“背上他跟我來!”
“呃……諾!”聽了朱四九的命令,張弘範頓時冷汗連連,心裡面那個恨啊——當然是恨自己的老爹張柔了,爲什麼把自己生得那麼高大英俊,走到哪兒都給人當好漢。在蒙古大爺那裡讓人當好漢也就罷了,現在當了俘虜還讓人當好漢可就有點遭了……
不過他卻不敢不聽朱四九的話,只好硬着頭皮背上他的那位忠僕,乖乖跟着朱四九走了。他現在連兵器盔甲都丟了,赤手空拳一個,肚子還餓得咕咕叫,怎麼打得過全副武裝的朱四九等人?而且就算打得過也不敢動手,因爲不遠處還有一個萬夫莫敵的陳德興在看着呢!
……
此時此刻,在揚子橋城內,賈似道的臨時衙署當中,已經是席開數十桌。跟隨着賈似道一起入城的駐軍軍頭都在搭着雨棚的庭院裡頭開懷暢飲。而賈似道和他的幾個心腹,如李庭芝,廖瑩中等,只是在花廳當中,陪着董宋臣舉杯。
在城門口敲打了董宋臣一番後,奸臣沒有再給這位權閹臉子看,酒席之上,更是推杯換盞,其樂融融。不過董宋臣還是顯得拘謹,只是淺淺的飲酒,說一些花團錦簇的好話兒。賈似道倒是一副放開懷抱的模樣,揚州最後的瓊花露只當白水似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至於外面的軍將,更是豪放,笑鬧的聲音,簡直要將屋頂給掀翻了!賈似道揚起醉眼,笑道:“這幫軍漢,就是這等不知道規矩!董承宣,淮地不比臨安,若是沒有這等意氣昂揚的武人,可是抵擋不住北虜的十萬大軍的。”
董宋臣笑道:“還不是大參用兵如神!”
賈似道哈哈一笑,拍了拍桌子:“用兵如神也得有兵可用!承宣何不隨某去看看這幫赤佬軍漢,若有看得順眼的,就舉薦給官家……某聽說丁相公近來正四下尋覓少年才俊,不如某家也附和一二吧。”
董宋臣聽了這話,便是一驚,瞪着眼珠子呆呆望着賈似道:“大參,您可是當真?”
丁大全最近的確在尋覓少年才俊——在赴臨安趕考的士子當中尋覓。挺大一右丞相兼樞密使,整天也不幹多少正事兒,就忙着找帥哥,當然不是爲他自己,而是爲大宋官家的掌上明珠升國公主找帥哥,還得是文采風流的帥哥。
賈似道只是大笑,點頭道:“董承宣,某家是兩淮安撫大使,將着十幾萬軍卒,自當言出必行,怎會有當假的話?”
“可是這武人畢竟粗鄙,只怕殿下不喜……”董宋臣微微皺眉,他如何不知道賈似道的意思,這是要舉薦軍中的少年才俊去攪丁大全的局——當然,升國公主是不可能喜歡一個粗鄙武夫的,但是讓一個狀元郎(丁大全的餿主意,公主配狀元)去和武夫比泡妞,實在是有辱斯文。
賈似道卻撫掌大笑:“殿下喜歡粗的還是細的,你董臣宣如何知曉?這赳赳武夫,凜凜一軀,戰陣之上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好兒郎,試問天下有多少好女子不爲之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