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一更,還欠五更,嗚嗚,羅羅繼續努力去了。
“太師殉國啦!太師殉國啦!”
賴蛤蟆是大嗓門,這會兒正一邊追殺着宋軍潰兵還有義門家眷,一邊在大吼大叫。吼叫的內容是上面早就教好的——通報賈似道的死訊。
賈似道……死了!
殉國了!
就在臨安城北牆的某個碉樓上面!當明軍士爵兵攻上城牆,要來活捉這位大宋太師的時候,我們的賈似道賈大忠臣,就抱着兩個點燃的鐵砲,高喊着“大宋萬歲”的口號衝進人羣,然後轟隆隆一聲,就結束了他光輝燦爛的一生!
呃,這就大明官修史書中對宋國名臣賈似道殉國的記載。
賈似道在這個時空當然是忠臣了!
就如他自己認爲的那樣,大明一旦坐穩天下,也是要褒揚忠臣的。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傳說爲什麼會在西周流傳下來?還不是因爲周朝需要這褒揚他們的忠義!姬發平了殷商,有了天下,大封了諸侯。自然恨不得手下的諸侯和大夫個個都是伯夷、叔齊這樣的愚忠之臣了。
自西周後三千年,也唯有紅朝太祖在得到天下之後還公開批評伯夷、叔齊,鼓吹造反有理。但是陳德興搞得畢竟還是君主制,忠臣還是需要鼓勵褒揚的。而賈似道作爲明宋之交最高級別的忠臣,自然要大大包裝一番了。
這前朝忠臣,活着讓人討厭,死了的卻是好忠臣好榜樣。
“太師殉國啦!太師殉國啦……”
倉惶淒涼的喊聲在臨安各處響起,所有人都知道了賈似道之死,也知道了明軍已經入城。這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賈似道本人了。
一個人可以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彷彿不大可能吧?
不過賈似道卻是知道的。他現在被人塞進了一架滑桿裡面,在一羣賈姓親衛和幕僚的簇擁之下,沿着御街前行。腦子裡只有一片混亂,聽到有人在喊“太師殉國”時。心中還在琢磨:哦,太師死了,太師賈似道死人,終於死了。也該死了……
御街上到處都是發足狂奔的人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他們的打扮就知道是書香門第出身。賈似道就是他們的主心骨,臨安城就是他們最後的避難之所。現在賈似道已經死了。臨安城也破了。他們該向哪裡去?
所有人都在跑,所有人都在哭,無數的人匯合成了一股洪流,哭喊着往朝天門而去。那裡有臨安皇城,進了皇城或許還能多活片刻吧?
“讓開!快讓開!”
賈似道的親兵們刀鞘亂揮,拳打腳踢,硬生生的在人流中砸開一條道路。轉眼之間就把賈似道擡進了朝天門,送進了禮部迎賓院。不過迎賓院中卻已經是慌亂一片,賈似道的家人都不見了蹤影。還不知道讓什麼人洗劫了一番,還有一些慌不擇路的義門家眷躲了進來。到處都是哭聲喊聲,彷彿就是一個末世。
“完了,完了……”
賈似道被人擡進了一間廳堂,也不知道原來是什麼地方,只看到裡面一片狼藉。賈似道已經完全懵了,只是癱軟在滑桿的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說着什麼。
“太師殉國,太師殉國……殉的什麼國啊!賈似道愧對大宋,愧對天下,愧對太上……怎麼辦啊!早知今日。何必打這一仗,早就該降了……”
翁應龍守在賈似道身邊,臉如死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廖瑩中和君子營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李庭芝那邊也不知道打得怎麼樣了?這臨安城。是不是已經算失守了?大家夥兒……是不是該換身衣裳各奔東西了?
各奔東西的準備,當然都是早就做好了的。明軍“殺士人”或是“捉士人”的惡名早就傳開了。總之就是和讀聖賢書的過不去,但是其他人是不碰的。
陳德興又不是蒙古人,打下個城就搞屠殺,就搶劫的——那些蒙古大汗都是窮逼,沒有錢犒賞手下。只好讓他們把會下金蛋的雞都宰了。可陳德興現在富得都快流油了,明洲有金山銀山,十萬斤二十萬斤的運過來。這種情況下當然不能亂殺人了,特別是臨安、慶元這樣的工商之城更要保護起來,要不然那麼多黃金、白銀運回來也花不出去啊。
因此明軍在攻略江南州縣時軍紀森嚴也是出名的,拿了人家的東西一般都給錢,更不會亂殺人。
所以,臨安城裡面的腦筋靈活一點的士人都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不少已經把細軟和短衫帶在身邊了,一等到城破就脫了儒衫、官服或是戰襖,換上普通老百姓的短衫,裝成大老粗的樣子矇混過關。其實也不是很難,攻入城內的明軍哪裡分得出來,讀書人和義門子又不是天竺的高種姓,看膚色就能辨別了,他們的長相和普通人沒有兩樣。至於肚子裡的學問,更沒法看穿了。
“太師公,事急矣,不如喬裝出走吧!”翁應龍這個時候已經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兩套短衫,都是賈府僕役的衣裳,就要給賈似道換上。
“翁先生,您這是要壞太師名節嗎?”李慧娘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一把奪過翁應龍手中的衣裳,厲聲道,“太師之志,天下無人不知,如今有死而已!若不死,叫太師往何處去?”
“可喬裝去洪都。”翁應龍跺腳道。
“不可!”李慧娘倒不糊塗,“人人皆可去洪都,唯太師不可!太師若在臨安殉國,便是千古名臣。若拋棄城池百姓,喬裝暗潛去了洪都,便是大宋罪臣……到時候一樣性命不保,還會遺臭萬年!”
不管怎麼說,賈似道在兩浙的仗打得糟糕,而大宋朝也是在他手中山河日下。他現在不死,就必須替宋朝的滅亡被黑鍋,江萬里不會放過他,也不能放過他。而他一死,這黑鍋就不能叫他背了——他都殉國殉道了嘛!
翁應龍其實也是明白人,嘆了口氣,瞥了賈似道一眼。賈似道不死,他翁應龍也沒有活路。如果他陪着賈似道一起去洪都,只怕要陪着賈似道一塊兒死了。反之,賈似道只要死了,就是大宋頭號忠烈。忠烈的心腹當然也是好人,他不管就此隱居不出,還是潛行洪都,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這個道理不止翁應龍明白,在場的賈似道幕僚更無人不知,只是說不出口。
“太師殉國啦!太師殉國啦……”
外面的呼喊聲更加響亮也更加喧囂倉惶了,聽在賈似道耳朵裡,更不異於在催促他早點上路!
這喊聲卻不再是浙音,而是北地或淮地的口音了。
一個賈似道親兵的將領連滾帶爬地進來,哭喪着大聲叫道:“太師公,明賊大軍已經到了朝天門了,朝天門又關不上,他們就要打進來了……亮閃閃的一片,都是鋼甲兵啊!”
賈似道突然抖了一下,臉上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們,他們在喊,他們在喊……這是陳德興要我死啊!姓陳的真不是個東西,他忘恩負義!”
衆人側耳傾聽,果然如此。這喊聲的口音,明顯不是浙江人的。這是陳德興的士爵兵在喊!而他們怎麼會喊這種話呢?顯然是陳德興的命令。
是陳德興要賈似道死!
不,是陳德興認定賈似道已經死了!
賈似道的一干幕僚個個都面無人色,台州賈氏的親兵同樣也不知所措。朝天門大開,自然沒有什麼能阻擋明軍攻入禮部迎賓院的。那個廖瑩中和君子營這會兒也不知去了哪裡(其實他們在聽到太師殉國之後都躲進皇城了),外面又恁般地亂,這可怎麼辦啊!
衆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李惠娘,這個女人彷彿有些擔當。
“太師讓翁先生留下,其他人都散吧!”李慧娘深吸口氣,居然替賈似道下令了。
賈似道一愣,剛想開口訓斥。一屋子的人卻都拱手行禮,高聲應諾,然後全都倒退出去,只剩下翁應龍、李慧娘和賈似道三個人了。而李慧娘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條繩索,翁應龍更把寶劍拔了出來……
賈似道彷彿已經明白了什麼,抖着聲道:“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自是伺候太師上路。”李慧娘道。
“慧娘,老夫待你不薄,你怎麼能……”
“太師,正因爲您待慧娘不薄,慧娘纔不忍太師您一世英名盡毀啊!”
說着話,李慧娘已經把神所套上了賈似道的脖子。翁應龍也把寶劍抵到了賈似道的胸口,這貨還一臉不忍地說:“太師,您忍忍,一會兒就完……一會兒您就是丹心碧血的忠臣了!”
“忠臣……”賈似道那個後悔啊,早知道當忠臣會沒命,還不如帶着兩浙一塊兒降明算了,頂多讓人在背後罵罵。
李慧娘這時候已經開始勒繩子,嘴裡也在勸,“太師,等您上了路,慧娘就去出家,一輩子吃齋唸佛替您唸經。”
賈似道還想掙扎,可是心口突然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就見半截寶劍插在胸口,然後他渾身的力氣都好像消失了一般,眼前忽然一陣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耳邊還傳來翁應龍和李慧娘兩個殺人犯的聲音。
“好了,好了,太師上路了!”
“好啊,這下太師成了忠臣英烈了!”
“嗯,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一定會感激我們的!”
“會的,一定的!應龍,咱們趕緊走吧,遠走高飛,離開這裡!”
“好的,慧娘,怎麼走吧,找個地方一塊兒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