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義門杜家的杜橋祖宅,這時已經是一片驚慌。到處都是哭叫的聲音,到處都是人影竄來竄去。卻不知道能逃去哪裡。實際上,他們現在根本就無路可逃!
因爲宅院的各處大門,都已經死死的關了起來。杜家凡是能年輕力壯些的秀才,都提着刀槍弓弩滿頭大汗的聚集在一處處大門後面。甚至有些杜家小娘子,都拿着短刀短劍預備參加作戰,其中就有賴蛤蟆暗戀的那位杜十三姐兒。
這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在平民家裡早就該當媽了。可是生在義門杜家,就不能隨便找人嫁了。義門家的秀才都想中了進士後再娶,義門家的姐兒自然也都想嫁進士,只是進士纔多少啊?哪夠這些大小姐分的?可是不到將要人老珠黃的年歲,又有幾個義門小姐肯死心?於是這書香義門就多產剩男剩女了。
不過南宋義門世家的小娘子並不像後世想象的那樣,都是裹着小腳在閨房裡面玩琴棋書畫裝文藝女青年什麼的……她們是義門出身的小娘子,又不是瓦子巷裡的紅行首,用不着玩文藝去勾引進士老爺的。琴棋書畫會一些就行了,是否精深還在個人興趣,並不會被家裡強求的。
而且,南宋因爲長期處於戰亂之中,義門世家的女子也有相當機率跟隨丈夫去戰區,也有可能※≧嫁入將門需要教導兒女習武,因此各家義門並不禁女子練武。同時也不禁止她們出去溜達,也不一定會給她們裹腳。宋朝的纏足和明清也不一樣,只是側纏。爲了讓腳型好看而已,並不是不讓她們走路。不過對義門小娘子而言。她們也不靠一雙美足去勾引男人,裹不裹的都無所謂。
因此宋朝的名門閨秀有李清照那樣的女詩人。也有陳淑珍這樣的女武者——陳德興的遠房親戚,興化陳氏陳子龍的女兒,出身義門大族,老爹是狀元,丈夫是進士,自己卻是個武術家。
杜十三姐兒也和陳淑珍一樣,是個好動的女孩子,沒有心思去練書畫,倒是和家裡的槍棒教頭學了些武功。這會兒她已經陪着杜家幾個老長輩上了宅院當中一個高大的望樓。正一臉好奇地向外面看去。看着煙柱火苗。聽到慘叫和喊殺的聲音,不祥地向這裡傳來。心裡卻想着北明士爵,天道三經,天道書院——她隱約聽說過,大明國教天道教的首席天道使就是個江南女子……那是什麼樣的女子啊,竟然可以執掌天下第一大教!
聽說她在北明朝廷中的地位,是和宰相黃智深還有軍部四尚書那樣的人物不相上下的!這是什麼樣的奇女子啊!
杜十三姐兒還聽說,北明的天道書院是男女同校,學一樣的本事。女子一樣可以出仕,可以封爵的,這是何等樣的國家啊……
杜聞杜老爺子此時卻是臉色鐵青,老臉幾乎都扭曲成一團了。他是和宰相杜範一輩的。年紀當然小了許多,讀了一輩子聖賢書也沒考上進士,甚至連臺州解試都沒有過。這輩子就沒有離開過台州。四十歲的時候娶了個賈家老小姐(和賈似道是一輩)生下一雙兒女,女兒就是杜十三姐兒。大名叫杜瓊兒。
兒子杜復還小,才十二歲。是族裡面有名的神童,很有希望中進士,因此被杜聞寄予厚望,直到明軍攻入杜橋之前,還在書齋裡面做文章。不過現在,小神童正瑟瑟發抖的站在姐姐身後。
“……十三姐兒,十哥兒、十五哥兒他們可回來了?他們不會被賊人給打死了吧?現在怎麼辦啊……賊人就要打進來了,他們,他們不會把我們都殺了吧?”
聽着兒子的話兒,杜聞只有痛苦的閉上眼睛。十秀才、十五秀才的團練軍的殘兵敗將早就回來了,也帶來了大敗的消息。近兩千人的大軍,不到半個時辰就叫人數差不多的明軍擊潰了……簡直不堪一擊啊!什麼秀才掌兵,什麼台州人守台州,根本就是笑話。明軍橫掃中原,驅逐蒙古,那等天兵豈是台州的秀才和農夫能抵抗的?
這回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等明軍清理完了還在零星抵抗的團練兵,就該來打杜家祖宅了!上千口丁男,還有近兩千老弱婦孺,可就都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鋼甲鮮亮的明軍,已經從各處彙集到了杜家大宅周遭,砰砰的撞着各處的大門,杜家的秀才和家僕們都紛紛上去堵門,還搬來許多傢俱堆放在門口。
杜聞杜老爺子已經老淚隱隱,卻仍然拼力忍住,“杜家今日就是一劫!整個江南,整個天下,都在這劫難之中……國破家亡啊!凡是有趙家官身的,都記住了,忠臣不二主!若是有人能過這一關,別忘了自己姓杜!”
杜十三姐兒扶着老爹,卻沒有父親那等慌張,杜橋是海口,禁海令頒佈前也一度海商雲集,有人帶來舟山出版的小報。杜十三姐兒買來看過,知道明軍紀律森嚴,知道陳德興也是臨安子,還知道他是因爲公主趙琳兒才反出大宋的,這等英雄兒男,又怎麼會濫殺無辜?
而且現在只是江山換姓,又不是天下傾覆。趙家享國三百年,氣數也該盡了,現在換個陳姓來做皇帝又有什麼?杜家何苦去替趙家殉葬?
“大人,不如請降吧……如此,杜家才能多保幾分元氣。”
杜十三姐兒知道這裡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但是這話一定得有人說。“……靠幾扇大門能堅持多久?等到大門被打破,明軍就要衝進來殺人了!亂軍之中,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反倒是杜家投降了,明軍纔不好放手屠戮。便是有什麼懲罰,這刀子板子也不會立即落下來,總還有個緩衝迴旋的餘地啊!”
杜聞一怔,他這閨女雖是女流,但卻有些見識,頭腦也比較冷靜。今日這話說得更是有理……現在不是保大宋的時候,現在是保杜家上下性命的時候。讓人打進杜家祖宅,那可就是放開了殺啦!要是投降,這兩姓爭天下,彷彿沒有多少殺降的事情吧?況且杜家在江南算老幾?杜家要滅族,江南義門大概得殺盡方可了。看陳德興以往所爲,真沒有那麼殘暴。
“對對對……老夫真是糊塗了!”杜聞跺了跺腳,他一直以來就不是杜家主事的人,現在只是因爲族長和杜十秀才都不在,才把他推出來的。“請降,趕緊請降!”他看了看左右,“你們誰去走一趟,去向明軍請降?”
走一趟?幾個上了年紀的老秀才都連忙把頭低下去。去戰場上請降,這事兒怎麼聽着都不靠譜,可別把老命搭進去。
杜瓊兒見沒有人應聲,銀牙一咬,“大人,就讓女兒去走一遭吧!”
……
“徐官人,我們杜家情願交出全部家產,只求能留在臺州老家務農!”
杜十秀才,這個時候被人領到了徐子元設在杜瀆鹽場內的臨時衙署裡面,面見徐大知縣。這座鹽場是由台州州衙所管,明軍一打過來,官員兵丁就一鬨而散了。於是登陸的徐子元就帶着自己的縣衙官署,在一連明軍護衛下進駐了。
“全部家產?”徐子元只是笑着搖頭,“沒有恁般嚴重……除了杜家的田產,其他都可以自行處置。能帶走的就帶走,不能帶走的就賣了吧。”
除了田產,杜家還有許多商鋪、宅院和一間經營的半死不活的商號。這些都不在充公之列——充公抄家這事兒吧,也是門精細活兒。最容易沒收的是土地,土地擺在那裡,逃不走藏不起。無論族田、學田、祠田,只管沒收就是,而且這些田都有佃戶在種,只是收租子的人換一下罷了。
其次是商鋪、商行,這些東西得運營好了才值錢,派幾個大兵過去封條一貼,那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張了。還不如讓杜家人自己處理——多半也是低價處理給杜家的管事和夥計。
最難弄的是金銀細軟和古玩字畫。要麼在抄家過程中毀損,要麼就被主持抄家的官員給貪墨了,能有十分之一落到官庫裡面,就已經是燒高香了。所以陳德興乾脆只收地不抄家,任由這些倒黴的義門變現房屋、古玩和字畫,再分了金銀細軟,然後各奔東西。這樣,他們到了流放地,也能有些本錢可以重新開始生活,經營一些產業。
陳德興要流放江南義門中的骨幹,除了想打破他們對江南土地、人口的控制,好讓已經變成了一潭死水的江南儘快活起來。就是想增加北地、新大陸殖民地、南番殖民地、大洋洲殖民地還有天竺殖民地的漢人人口。
身爲陳德興的秘書官,徐子元如何不知道陳德興的本心?不過要把那麼多江南義門都從老巢趕走,也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就看陳聖人有什麼高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