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甜甜糯糯的聲音在陳德興耳邊響了起來。
“官家!”
陳德興一開始還沒反應,不知道有人在叫自己——之前人家都叫他“明王”或是“大(念dai)王”的,聽着有點象山大王,卻是標準的叫法。
他擡起頭一看,就看見兩個熟透了的婦人,一身宮人打扮的楊婆兒,明明打扮的寶相莊嚴,卻處處透着。她正攙着身穿一襲梅花紋絳紫色宮服,披着繡了鳳凰的金絲披風,三千絲髮被綰成盤絲髻,用紫金翟鳳珠冠和一隻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裝飾起來的郭芙兒緩緩走來。
郭芙兒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不過保養得宜,現在心情又好,看上去只有成熟的嫵媚,而無絲毫韶華已逝的模樣。現在只是化了淡妝,淺粉色的嘴微微抿着,雪白的肌膚透出一種高貴之氣。
“孃親。”陳德興收起了憂國憂民的心思,起身衝着郭芙兒行了一禮。
“還叫孃親?難道不是太后嗎?”郭芙兒半開玩笑地說。
陳德興現在呆的地方是昭明宮內的御書房,不過佈置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樸。除了一張書桌,一張御座之外,就是幾把椅子,幾張茶几,幾個放滿了各種書籍的書架,牆壁上掛着的是華夏地☆圖、蒙古國地圖和世界地圖。另外,還有一把三尺三寸大橫刀,也掛在牆上。這是陳德興的日常佩刀,裝飾也樸素到了極點。
而陳德興本人的穿着,也不過是身白色道袍。他當皇帝的禮服、朝服、常服、戎服都已經做好了。還分成春夏秋冬四季,是請燕京城內最好的裁縫做的。只是開店做買賣的裁縫。不過不是什麼“織造”、“供奉”或是什麼府什麼監的。未來的大內總管楊婆兒倒是想成立個少府監,被陳德興給否了……倒不是擔心楊婆兒從中撈多少油水。而是沒有必要搞這些。
在他看來,皇家的神聖不是建立在這上面的。人家歐洲這個時代的國王、大公,常常連絲綢襯衫都沒有幾件,不照樣少有篡奪的事情發生?
中國皇帝們倒是奢侈,只用最貴最好的物件,還都是御用御製,開了諾大的官營作坊只伺候皇家,真是高貴的不行。可結果怎麼樣?還不是週期性亡國?到了後世21世紀,歐洲在臺上的王室還有不少。哪怕下臺的,多半還保持着體面。
之所以會如此,在陳德興個人來看,這皇權想要神聖,就一定要有神,要有禮。
所以陳德興纔會先裝神,再復禮。
天降明王這事兒,現在已經基本做實了,天道教也漸漸上了軌道。明洲大陸……早晚會發現,除非這裡不是地球!到時候就更加能證明明王降世的神聖性了。
至於禮,也制定好了,只要好好維護。將《陳禮》通過教育,和天道教一起,印入華夏民族的靈魂。陳明王朝的神聖性就能建立起來。
穿什麼衣服,一頓飯吃幾個菜。這個不重要。
不過郭芙兒穿上她自己設計的太后朝服還是非常養眼的,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有服裝設計的本事。
“太后。請坐。”
陳德興一指邊上靠着牆壁擺放的椅子,郭芙兒蓮步輕移,走過去端坐下來。然後風姿如畫地撥了撥發絲,微笑着問:“官家……哀家這樣稱呼你可妥帖?”
當皇帝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家裡面的繁文縟節多了起來。家人間怎麼稱呼,都有了講究。
“家裡人,不用如此。”陳德興笑道,“其實宋朝皇家在家裡面也沒那麼多講究的。孩兒的意思,家人還是和原來一樣叫法。如何?”
“好,這樣也好。”
“而且,官家是趙家的稱呼,”陳德興道,“吾大明的帝王起於明王降世,還是讓臣子們稱吾爲聖人吧。”
天道教是一神教,太一唯一,明王非神,這在《太一光明經》中都闡述清楚了——實際上明王非神的概念在明教中就存在了,明教是二元神,一個光明神,一個黑暗神。而陳德興給自己的定位則是“聖人”,不同於凡人,但仍然是人。而且,《太一光明經》中還有明王唯一的闡述,明王之後,再無明王,亦無降世聖人。這是從《古蘭經》中得到的啓示,封死別的神棍冒充明王的路子。
而降世明王,天降聖人的血統當然具有神聖性——按照西方政治家們的說法,合法性要麼來源於血統,要麼來源於選票。陳德興不可能在13世紀建立一個共和國,自然只能將自己的血統神聖化了。所以稱天子爲聖人正合適。
郭芙兒點點頭,再看着陳德興,容色卻已經鄭重起來。“二哥兒,如今這後宮的家是爲娘在當……你不會一直讓爲娘操勞下去吧?這彷彿也不合禮。”
《陳禮》父父子子篇中對天子後宮的秩序是有規定的,皇后是後宮之首,是替皇帝管家的,同時還是皇帝的配君,有協助處理政務,在必要時擔任攝政的責任。
而太后,除非皇帝沒有年滿22足歲,否則是無權攝政的。另外,只要皇帝大婚,有了正式的皇后,太后也就無權管理後宮了。
所以郭大太后往後就是吃喝玩樂,沒有什麼煩心事情要她過問了。
但是郭芙兒現在問這個問題,卻是另有含義的。
陳德興也明白她的意思,頓了下道:“皇后肯定是李翠仙!”
中原大戰前,陳德興後宮是兩妃並列。但是在中原大戰中,李翠仙已經盡了皇后的全部義務,自然有當皇后的權利——陳德興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含糊,下面成千上萬的功臣都看着呢!如果要論功,陳德興不算,李翠仙都能夠得上第一!連陸虎、劉和尚都不能比。她不當皇后,功臣們都要不放心了。
陳德興是天降的聖人,但是聖人也不能不講道理啊!
“但是……琳兒怎麼辦?”郭芙兒反問。“她也是你的結髮妻子,難道要讓她做小?”
“琳兒……會有安排的。”陳德興微微一笑,“自然不能讓她吃虧,她怎麼說也是趙家天子的嫡女。”
一聽到“嫡女”兩字,郭芙兒一怔,過了半晌,才愣愣地問:“嫡女……繼承權?”
根據《陳禮》,女兒在一定條件下也是有繼承王位的可能!這條件就是皇帝沒有兒子。而理宗皇帝正好沒有兒子,只有趙琳兒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如果宋國是大明藩屬,那趙禥的繼承就是非禮的,由公主趙琳兒登基才合禮。
而且,《陳禮》還有明確規定,傻瓜沒有繼承爵位和君位的權利——一國之君怎麼能讓一個腦殘兒來當?這不是在瞎胡鬧嗎?
所以,趙禥的繼承完全不合乎《陳禮》,是非禮的!如果趙宋在戰敗後請降,就必須廢除趙禥的繼承,而讓趙琳兒當大宋女王。將來再由趙琳兒的兒子繼位……當然要改姓趙,去海外延續趙宋的江山。
這就是說,陳德興要給趙琳兒一個國家,並且保留趙宋宗廟。這份補償,應該足夠抵得上半個皇后了。
“琳兒可知道了?”郭芙兒有些擔心地發問。
她是比較喜歡趙琳兒的,因爲趙琳兒是個乖巧聽話的性子,整個呆在宮裡面和她做伴兒。而李翠仙就是個女中豪傑,對後宮的事情興趣不大,和郭芙兒也沒什麼共同語言。
陳德興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今晚,孩兒今晚就和她講。”
……
夜色深沉,整個昭明宮一片寧靜,只有陳德興還在寢宮的一張六尺寬的大牀上睜着眼睛睡不着。他雙手枕在自己的腦後,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身邊的趙琳兒小睡了一覺,這時醒來了,她發現自己的丈夫還在沉思,便牽起陳德興的大手,低聲地問道:“怎麼還不睡覺?這些日子諸事繁多,郎君若不睡覺怎麼能有精神呢?”
陳德興側過了頭,對着小臉兒睡得紅撲撲的琳兒寵溺一笑,嘆道:“睡不着啊……馬上就要開國登基了……然後就要徵江南了!”
趙琳兒幾乎是從不問政治的,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尷尬,她畢竟是趙家的公主,而趙家的宋朝又是大明最大的敵人。她和李翠仙不一樣,做不到家國分明,根本沒辦法找到一個讓陳家和趙家都能夠接受的解決爭端的方案——趙家也不是益都李家,本就是一羣山賊農夫陡然富貴,人人心滿意足,當皇帝當國王都好像是撿來一樣。
趙家揹負着三百年家國天下,十五代祖宗基業,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不過趙琳兒也知道陳德興是鐵了心要推平江南的,而她雖然深受陳德興寵愛,但是在政治上卻沒有任何發言權,也提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意見。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的優點,除了模樣討人喜歡,不就是乖巧聽話嗎?
她眨眨眼睛,微笑起來:“……軍國大事,琳兒不懂,郎君要琳兒做什麼,只管說吧。琳兒什麼都聽郎君的!琳兒只求能留在郎君身邊,便是心滿意足……”
聽到趙琳兒的表態,陳德興也笑了起來。幸好是趙琳兒,若是換成了另一個李翠仙一樣的女子,自己的後宮可就要不太平了。
想到這裡,陳德興吐出口氣,點點頭,“琳兒,既然你怎麼說了,那麼就聽孤王安排吧,孤王總不會虧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