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紀家巷,齊福客棧。
屈華傑住的客房之內。夜色降臨的時候,白展基已經離開,急匆匆去通知鄧秋忠掃貨了。新的客人,又藉着夜色的掩護到來。新客人依舊是男子,風度翩翩,相貌堂堂,而且來頭不小。是大元樞密院都承旨兼江南走訪採買使劉孝元。
劉孝元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午飯後他就離開禮部迎賓院,直奔瓦子巷,先進了一所青樓,天黑時又從後門離開,在熱鬧非凡的瓦子巷內轉了幾圈,確定避開了皇城司的眼線後,纔到了齊福客棧。
劉孝元在京兆府的時候,是有單獨的聯絡上線的。現在到了臨安,北明情報司來不及佈置新的聯絡站,於是就讓齊福客棧臨時充當他的上線了。
“劉先生,在下屈華傑,天道莊總管。”屈華傑看着被已經上了年紀,但是仍然有些風韻的莫寡婦(其實是墨寡婦,自然和墨影娘有親)親自領進來的劉孝元,微笑着自我介紹。
“屈總管,久仰大名。”劉孝元叉了下手,就和屈華傑面對面坐下。
兩人都是跪坐的姿勢,跪坐在錦墊上面。兩人中間還有一個案幾→↘,上面擺了幾個小菜,一壺燒酒,兩副碗筷。案几邊上還有兩架燭臺,大紅蠟燭燒得滋滋作響,散發出來的光芒卻有些昏黃。莫寡婦把人帶到,然後就徑自離開,除了將劉孝元介紹屈華傑外,就沒有多說一句話。
“賤名何足掛齒?”屈華傑親自動手替劉孝元斟了杯酒,又給自己的杯子裡倒滿了渾濁的燒酒。“倒是劉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不想卻在此相見了。”
屈華傑之前並不知道劉孝元也是自己的革命同志,互通姓名之後。還真是驚訝不已。
而且,在腦海之中還初步形成了一個全新的計劃——不再是買米的計劃。而是利用這場“爲國炒糧”的經濟戰,狠狠從宋國撈上一筆的大計劃。
雖然屈胖子還不知道怎麼佈局,但是他卻深信自己一定能贏。因爲他手中有一張最大的王牌:劉孝元!
“劉先生,”屈華傑深吸口氣,抑制住心中的激動,“在元國使團中,您和蒲壽庚誰爲主,誰爲輔?”
劉孝元一愣,還是回答道:“在下是正使。”
雖然在蒙古人那邊。漢人的地位普遍不如色目。但是劉秉忠和劉孝元都是忽必烈的潛邸重臣。而蒲壽庚則是南朝投靠過去的色目,兩者的親疏明顯,忽必烈當然更重視劉孝元了。
屈華傑大笑了起來:“好!那就好!”
劉孝元的地位高於蒲壽庚,也就是說在這場“以糧代兵”之戰中,劉孝元纔是蒙古一方的主帥!有他通風報信,暗中配合,屈華傑要是再輸給蒲壽庚,簡直沒了天理!
屈胖子和劉孝元的對話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經過近五個時辰的交談。雙方都沒有一絲睏意。
在會談中,劉孝元將所知的蒲壽庚的全部底細,包括擁有的資金多少,大致的炒作計劃。和賈似道的合作關係等等,全部合盤托出,告訴了屈胖子。
聽完劉孝元所述。屈胖子的眉頭微鎖,似乎在苦苦思索。劉孝元不懂生意。但是也知道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因此只是靜靜的看着對方。彷彿想得到什麼答案。
“蒲壽庚現在大量吃進九月十五到期的遲約,而這些遲約都是大宋有名的大糧商所立……也就是說,蒲壽庚是將這些大糧商當成最大對手了。”
“大糧商?難道不是咱們大明嗎?”劉孝元反問。
“當然不是大明……咱們大明是今夏要米,又不是今秋今冬要米……九月十五交割的米和咱們沒有關係。蒲壽庚手裡就算有現貨,咱們也不會找他拿貨。所以他的目標不可能是咱們,只可能是大宋這邊的豪商巨賈。”
屈華傑的分析很有道理,實際上北明缺糧或是東唐、西元也缺糧,都是個題材。炒作糧價的題材,是個價格暴漲的理由。並不能真的指望北明來做最後的接盤俠。 wWW ☢тт kān ☢¢ Ο
蒲壽庚準備開出來的盤口是2000萬石到5000萬石。即便往少了算,當糧價炒到5貫的時候,也需要1億貫銅錢來接盤。陳德興和忽必烈、李璮三個加一塊也沒那麼多錢。要讓他們出1億貫,他們仨情願發兵把南宋滅掉,彷彿這要容易得多。
所以這接盤的人,肯定是宋國人!肯定是宋國的土豪劣紳大財主。全世界也就他們不差錢,能拿出那麼多錢來。
而現在傻乎乎和蒲壽庚定約的糧商,最後肯定也是接盤俠之一。因爲,蒲壽庚肯定不會讓這些糧商拿出幾千萬石米來交割——要那樣就是蒲壽庚死了!他哪兒有幾千萬貫去買米?
就算有,那麼米砸他手裡只能發黴生蟲!
至於蒲壽庚用什麼手段,屈華傑不知道,不過沒有關係……因爲劉孝元很快會知道的!
“讓米商們拿不出米來交割?”劉孝元思索了片刻,突然眉頭一皺,“有辦法!有辦法的……這個不用打聽我也知道!”
“什麼辦法?”
劉孝元道:“打仗!只要沿江方鎮和大宋朝廷打起來,或者有打起來的可能,那麼上游和淮西的米就不一定能到江南。光靠淮東一路的米,怎麼都不夠2000萬石!”
這個時代的遲約雖然是期貨,但是和後世基本不涉及實物交割的期貨不一樣。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商人還比較老實,做生意講究誠信,講究腳踏實地,不大習慣空對空的期貨炒作。那些大糧商既然和別人定了遲約,收了定金,就會去找上家定貨——這些宋朝的糧商要是和後世華爾街的金融巨頭們一樣的腦子,手裡沒有貨源也敢大手筆放空。就是再借蒲壽庚幾個膽,他也不敢炒作遲約。
而且,在上游的糧食無法按時運抵鎮江米市的情況下,那些定了遲約的糧商一定會想盡辦法買入現貨糙米,以備交割。而市面上又有多少現貨糙米?如果各大糧商爭相買入同時停止賣出,糧價豈有不飆升的道理?
“對!就是這個辦法!”屈華傑拍了拍巴掌,“劉先生果然神機妙算!劉先生,您覺得蒲壽庚有什麼辦法讓沿江方鎮和大宋朝廷開戰?”
“這我也知道!”劉孝元冷哼一聲,“自然是請我出主意了!”
做生意,劉孝元不如蒲壽庚,但是要玩陰謀,十個蒲壽庚加一塊都不如一個劉孝元啊。
“那劉先生可有辦法?”
“辦法太多了!”劉孝元哼哼道,“要大打出手當然會困難一些,但是要小打小鬧,就是再容易不過。搞個刺殺,或是高價收買些方鎮軍襲擊朝廷的軍隊,或者放出謠言說朝廷預備削某個方鎮,或者造謠說某個方鎮已經暗中投靠了北明……總之,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上十萬八萬貫的,完全可以生造出一場亂子!”
劉孝元猛地站起來,在屋子裡面踱了幾步,“屈總管,既然咱們已經猜到了蒲壽庚的辦法,你打算如何克他?”
“克他?”屈胖子哼哼兩聲,“我是個商人。”
雖然他也是個士爵,但是並不是北明的官員,甚至不是天道教的聖職人員。他僅僅是天道莊總管,和普通的錢莊掌櫃一樣,是可以從天道莊的利潤中提成的。
“我只關心天道莊的利潤,”屈胖子一笑,“蒲壽庚賺多少和我無關,我只想跟着一起賺。”
“跟着一起賺?”劉孝元皺眉道,“可買米北運的事情……”
“這是兩碼事情,”屈胖子摸了摸肥嘟嘟的下巴,嗤地一笑,“明王殿下要的是現米,又不是遲約米。某已經着人去暗自購買了,無非就是價錢高一些。一貫不夠就兩貫,兩貫不行就三貫,哪怕平均出到三貫,250萬石米不過就是750萬貫錢。可我要是跟五萬張遲約呢?米價只要抄到三貫,五萬張遲約就賺了超過800萬貫。等於一文錢沒花白得了250萬石米還多幾十萬貫!”
“三貫不止吧?蒲壽庚彷彿想把米價炒到五貫以上。”
“哈哈,這樣不僅白得了250萬石米,還能賺上一千多萬貫!”屈華傑笑呵呵看着劉孝元,“劉先生,這筆買賣能不能成,可就全靠您了,這事兒如果能成,兄弟做主,分一成的利潤給明經兄!”
一成的利潤就是一百多萬貫,不過這筆錢花得肯定值!按照後世的說法,屈華傑和劉孝元想做的就是內幕交易,通過劉孝元,屈華傑可以說完全掌握了對手的底牌,想不贏錢真的有些難了。
當然,這也不是說屈華傑現在什麼都不必做,只要躺着就能把一千多萬貫贏到手裡。現在,還有一件要緊事情必須儘快的,悄悄地進行,這事兒就是建倉。不僅要買入現貨,還要買入遲約,還不能打草驚蛇讓蒲壽庚發現。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至少,靠屈華傑管理的天道莊是不成的,這必須要動用北明佈設在江南的全套情報網絡來配合行事。
因此,屈胖子送走了劉孝元后就立即起身返回昌國去向明王殿下的親爹陳淮清請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