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一行車馬逶迤而來,當先兩輛綠色綢緞車圍的四輪馬車蹄聲得得。當先一輛馬車是文天祥和九燈和尚乘坐的,雖然是去做一件註定要名垂青史的大事業,但是文天祥依舊是輕車簡從,一切儀仗全免。
後面一輛馬車是少林寺永心大和尚的,即使和尚不是主角,排場卻是極大的。除了三十六棍僧扛着鐵棍在後面徒步跟隨,個個走得一臉熱汗之外,還有普陀山上前來送行的和尚、尼姑,一邊走着一邊唸經,彷彿是在爲永心大和尚祈福——大和尚這次是要去幹大事業的,據說要讓佛法普渡新大陸,還要在天竺再興佛教。這兩件事兒要是成了,大和尚的功德可就大了去啦!起碼是菩薩果位。普陀山上的和尚、尼姑現在不和永心大和尚拉拉關係,將來還想攀上永心大菩薩?
這三十六棍僧加上後面一大堆唸經的和尚、尼姑,走在沈家門的道路上,還真是夠吸引眼球的!
一行隊伍直抵碼頭,碼頭上面已經搭起了涼棚,擺開了鐵甲近衛軍,柳葉鐵甲在日頭低下泛着寒光,雖然是大熱的天氣,但是陳德興的那些士爵親衛卻都是昂首挺胸,整齊的站成兩排。人人【$都揹着槍弩和箭鏃,腰帶上掛着彎刀,左手還持着一張圓盾。文天祥看了他們一眼,眼角就忍不住抽了幾下。
這纔是累敗蒙古的精兵啊!古心先生去江西興辦起來的團練真的能擋住他們嗎?
馬車突然一陣抖動,已經穩穩的停了下來。文天祥和九燈和尚前後腳下了車,就看見陳德興已經帶着陳淮清、墨影娘和另外幾個穿着藍色和紅色戰襖(藍色戰襖是海軍。紅色戰襖是陸軍)的軍官,已經走出涼棚迎上來了。
“文山兄。九燈大師,永心大師。可等到你們啦!”陳德興快走幾步迎了上去,抱了個拳,笑呵呵地道。
“駙馬。”文天祥仍然是那個風流瀟灑的模樣,官服穿得週週正正,朝陳德興拱了拱手。因爲陳德興已經被革去官爵,只剩一個駙馬都尉,而文天祥現在又不願意和陳德興稱兄道弟,所以便叫他“駙馬”了。
“貧僧參見明王。”
兩個和尚倒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參拜。陳德興也朝他們點頭微笑,再看看那些棍僧和前來送行的和尚、尼姑。淡淡一笑道:“兩位這是要去明洲弘法嗎?”
“小僧卻有此念,不過此行只是增廣眼界罷了。”九燈和尚一五一十地回答。
永心和尚笑呵呵地說:“明洲自然是天道教的地盤,小僧不敢去想,小僧只願去天竺弘法。”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小僧還領到了大唐太后娘娘的懿旨,要去求見天竺的算端。”
原來這永心和尚還肩負了外交使命!
“楊太后還知道有德里算端?”陳德興笑着發問。
算端就是蘇丹,此時統治北印度的是信仰天方教的德里蘇丹國。德里蘇丹國蒙古也是敵人,他們也曾經擊敗了入侵的蒙古人(也有一說是印度太熱。蒙古人受不了)。
“當然知道了,”和尚笑道,“大唐天子和太后一直留心蒙古的敵人,天竺算端算是蒙古的強敵了。”
“唔。吾也會遣使去天竺,不過不是往東,而是直接下西洋。”陳德興點點頭。也提到了北明準備和天竺聯絡的計劃。
雖然陳德興已經擁有了可以和蒙古騎兵較量的八旗兵,還有強大的炮兵和重步兵。但是他的軍事優勢只是存在於遼東半島或許還有遼西走廊和山地。真的到了廣闊無垠的草原上,他的重步兵機動性就太差。而八旗兵的數量又太少。
所以對陳德興來說,從蒙古人手裡搶點地盤容易,要滅掉大蒙古國那可就難如登天了!因而和蒙古人的敵人聯絡,建立一個反蒙古大同盟顯得是非常必要的。
“文山,大宋……不會和蒙古結盟吧?”陳德興低沉地問了文天祥一句。
文天祥容色如鐵,語氣冰冷地道:“欲攘外,先安內!若內部沒有亂臣賊子,大宋自然不會和蠻夷講和!”
陳德興也不動氣,只是一笑道:“若不是某和李璮,大宋倒是真的不會和蠻夷講和,只會被蠻夷滅掉!”
文天祥哼了一聲,也不言語。
一旁的九燈和尚笑着圓場道:“華夏自有天佑,數千年來何時斷過香火,便是五胡亂華,最後不也被漢人把局面扳回來了嗎?”
和尚的這話也不知道在幫誰?文天祥不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望着從明洲號上伸下來的跳板,端正端正容色,帶頭走了上去。就在臨近甲板的時候,文天祥突然高聲用近乎悲涼的語調吟誦起了詩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
益都,長安宮。紫宸殿內,一片軍靴踢踢踏踏踩動,叮噹叮噹的腰刀碰撞的聲音。整個大殿之內,都是穿着紅襖,頭上用個皮冠束住髮髻的唐軍將領。這些紅襖軍系統的武人,可沒有南宋三衙軍的武將那麼揖讓從容,一個嗓門兒賽過一個,大聲武氣的交相談笑。
紅襖軍不像宋軍,宋軍一直被文人調教,上層的軍官難免沾染書卷之氣。紅襖軍崛起於底層,根子就是金末的農民起義軍,雖然已經在益都建政三十餘年,但是上面的大將還多是粗魯武夫。再加上這些武夫們心裡也高興,嗓門兒還能不高大?
他們的主公李璮現在是大唐皇帝啦!雖然紅襖軍一直打着蒙古人的招牌,但凡是紅襖軍的將官,都知道他們的主公是有恢復中原之志的!恢復中原,也是紅襖軍這支農民起義軍的初衷。他們最初是反對女真的,山東地區的女真人被他們屠殺了大半,還想通過投靠宋朝來達成最終的理想——把韃虜趕走,然後自己做大官兒。
可結果卻是宋朝的文官要來以文御武,還趁着李全在山東被蒙古人揍的時候在楚州動手想殺楊妙真!結果大宋的一幫文官老爺哪裡是滅門師太的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等到李全詐降脫身回到已經被楊妙真佔領的楚州,一度還想附宋。可是大宋方面卻早就視李全、楊妙真爲逆賊。以名將趙葵督淮,雙方大戰一場,最後李全敗死,楊妙真保着李璮逃亡益都。而蒙古人卻因爲忙着和女真人血戰,暫時顧不了山東,就讓當時還是半大小子的李璮(李璮的年紀和賈似道差不多)繼承了李全的官職地盤。這纔有了紅襖軍統治山東的三十年。
但是這幫山東老農民出身的紅襖軍卻比南宋的皇帝和士大夫們有志氣。趙昀和趙葵最大的野心,也就是據關河抗蒙古。而李璮卻敢想燕趙之地!
而如今,恢復中原似乎已經不是想象,而是很快就要實現了!
多年的夢想將要實現,而且還不是靠抱趙家的細腿實現的,而是恢復李唐,李璮自己當皇上!這種種樁樁的好事兒加在一塊兒,能不讓這些武夫們的嗓門兒越來越大麼?
李璮的兒子,太子李彥簡,趙王李彥國(王文統的外孫,李翠仙的同母兄長),楚王李彥邦都坐在一旁,也不加入討論當中,只是含笑打量着場中諸將。尤其是看着紅襖軍的三個大將,左武衛上將軍李雄,右武衛上將軍曆元帥,領軍衛上將軍田師都。這三位的官,都是原先唐朝搞府兵制時候的官名。
李璮是以恢復大唐爲旗幟的,實行的軍制當然是府兵制——在過去近一年中,李璮並沒有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搞這個府兵制和均田制!
府兵制和均田制其實聯繫在一起的,有均田纔有府兵。因爲府兵是不支薪的士兵,而且還要自備資裝(軍資、衣裝、輕武器、馱馬)。沒有國家的授於足夠多的土地,農民根本負擔不起這樣的開銷——唐朝初年的授田標準是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合計就是一百畝!另外,老男、殘疾授口分田四十畝,寡妻妾授口分田三十畝,如果這些人是戶主,還可以再加授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三十畝。就是說,一戶三丁之家,理論上至少可授三百畝土地(婦女不死老公不得授田)。
以三百畝田地的收入供養一個府兵,負擔也不算太重。因而府兵在隋唐,特別是唐初得以大興,成爲大唐掃蕩四方的主力,就是因爲有均田。而均田之所以能實行,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少地多。而後來之所以崩潰,則是因爲人丁繁衍,土地集中,國家無田可授,自然也沒有府兵了。
不過人多地少的問題,對纔開張的東唐來說並不存在。在東唐直接控制的半個河南道的土地上,人口不過三百萬。其中符合授田標準的丁男、中男、老男、殘疾、寡妻棄最多佔一半,有個一億畝土地就足夠應付了。
因此李璮才得以在一年時間內,在自己控制的地盤上按照唐朝初年的標準重建了府兵制!這也給了李璮和忽必烈一較高低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