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當中,數十騎匆匆而過。△馬上的騎士都未曾着甲,人人薄衣輕衫,只爲減輕一點酷熱的暑氣。人人都帶着一頂范陽笠,好稍稍遮擋一下天空中如火的驕陽。
蜀地夏日的酷熱是天下聞名的,而重慶又號稱火爐,現在是正午時分,太陽都快把地面給烤焦了。在這個時候還要冒着驕陽騎馬行進,可真是在找罪受啊!
這隊騎士沒有打旗號,不過看他們胯下高大的河曲良駒,誰還不知道是守合州的王堅所部?
在整個四川,也只有王堅的兵才能從韃子手中搶到些馬,要是換成別家的軍兵,頂天就是騎一下矮小的大理馬。
在道路旁避暑的宋軍探馬遊騎都站起身來,只是奇怪的望着那些經過的騎士。
王家的馬隊怎麼跑到重慶府的東面來了?
沒錯,這些騎士正是王堅和他的親衛,老將軍勒住戰馬,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擡起馬鞭一指路邊大樹下面歇着的宋軍探馬,揚聲大呼:“俺是王堅,韃子大軍到了何處?可有俺們大宋的軍馬自下江而來?”
那探馬先是一愣,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稟、稟王太尉,小的昨晚剛剛出城,還沒有見着韃子和下江的兵。不過聽前面回來的兄弟說,下江方向的確有兵過來,看旗號是俺們大宋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支兵好像蠻得很,冒着大太陽行軍不說,還不知道從哪兒捉了壯丁在拖船。還把人活活釘死在木樁上……”
“什麼?冒着大太陽行軍,還把活人釘死在木樁上?”
王堅身旁一個和他七八分相像的年輕騎士頓時嚷了起來:“賊老天的。這是哪家的蠻子啊!”
冒着大太陽行軍還好,只要大把的銅錢拿出來。下面的軍將還是肯吃這苦的,可是把活人釘死在木樁上……怎麼聽都不像是大宋的仁義之師做出的事情啊!
王堅掃了那年輕人一眼:“炎兒,說甚麼呢?那支兵既然打着大宋的旗號,多半就是下江來的援兵。”
這人原來是王堅的兒子王炎,在父親的軍隊裡面當個正將,指揮幾百人的騎兵。
“大人,不如由孩兒先去瞧瞧,問清楚是誰家的兵,再讓他們主將來拜見您吧。”
王堅是軍中宿將。官階是防禦使,在目前川蜀京湖的宋軍將領之中也就是官拜保康軍節度使的呂文德的官比他大。不過呂文德不大可能走在最前面,他這個級別的大將都是和中軍一起行動,周遭護衛層層,氣派大的很。所以王炎認爲來者一定沒有王堅官大,應該來拜見王堅纔是。
“不必了,軍情緊急,不搞這些虛禮了。”老將軍一揮手,抹了把汗又策馬向前而去。
王堅可沒有蒲擇之、劉整、江萬里他們那麼篤定。現在是四川之戰的關鍵轉折點!下江的援兵已到。蒙古大軍稍退,若能及時聯絡上呂文德,兩方面合力作戰,是很有可能一舉把蒙古大軍攆出四川的!
什麼軍中禮儀。什麼長幼尊卑,什麼爭權奪利,都沒有這件事情要緊。畢竟只有奪回了四川。他們這些大宋的四川守臣才利好爭啊!要是把四川丟了,大家還爭個毛?
一行人又縱馬急行。沿着長江邊上的官道一路向東,行到下午天氣最是悶熱的時候。纔看見在前方帶路的王炎忽然勒住戰馬,舉着馬鞭一指前方:“大人,前方江面上有船,是大船,有很多槳!”
大船?很多槳?這是……
王堅連忙打馬向前,立在一處高坡,就看見長江之中,二三十條戰艦第次而進,行在前面的都是一些船槳多的不像話的細長大船,行在後面的是些車船,都由“民伕”拖拽着前行。在這些民伕旁邊,還有列隊而進的軍兵,足有三四千人之多!
那些船上和軍兵,全都打着大宋的旗號。
“是宋軍!”王堅總覺得有些不像,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誰的隊伍,看着也不像是呂文煥的人,范文虎大概也帶不出這樣的兵。”
王堅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烈日酷暑之中,還衣甲俱全,列陣而進,這樣的兵,根本就不像是大宋的,倒有點像韃子的怯薛軍!
這支兵,不會是怯薛軍冒充的吧?
正猶疑的時候,江邊上的軍隊也發現王堅他們了,隨即數百名步卒就從隊伍中分出來,跑步向王堅他們這裡來了!
步兵看到不明身份的騎兵居然不趕緊結陣,還跑步向前……這些人真的不是蠻子嗎?不過看他們的隊形還真是嚴整,數百人一起跑動,隊形不散不亂,步伐整齊猶如一人,好像也不是蠻子能跑出來的。這大宋什麼時候有這等精銳了?
“對面聽着,你們是拿部分的官軍?速速報上名號。”
這數百步卒跑到距離王堅等人百二十步開外就不再前進,而是迅速變陣,由縱隊變橫隊,強弩在前,長槍居後,好不嚴整!
真是精銳啊!昔日忠順軍初興的時候都不如他們,也不知道岳家軍能否與之相比?
王炎打馬向前,大聲道:“爾等聽着,俺們是興元府都統司所轄之中軍騎將之兵,護送潭州防禦使,興元府諸軍都統制,知合州王太尉到此!”
……
“下官拱衛郎,帶御器械,權御前霹靂水軍都統制陳德興參見王太尉。”
陳德興衝着眼前的老將軍躬身一禮,這一禮行的真心實意,沒有半點應付。來到這個時代,參拜和叩頭的大禮是少不了的,但是真正能當得起陳德興一拜的人卻不多。而王堅就是其中之一。
不僅僅是因爲他歷史上砲斃蒙哥的大功,就憑他一大把年紀,且又是防禦使一級的高官,還不辭勞苦冒着驕陽,冒着被蒙古人伏擊的風險奔走聯絡,就值得陳德興一拜。
這纔是真正的軍人,真正擔當起民族興亡的脊樑。而那些躲在城堡裡面飲宴作樂,十分心思倒有八分用在斂財和爭權奪利上的大宋軍將,根本不及眼前這位老將之萬一啊!
“陳拱衛,不必多禮。”王堅也不和陳德興寒暄,從兒子手裡接過個酒囊喝了一口,又抹了把汗,才指着正在沿江行軍的隊伍問道:“這些都是呂家軍的選鋒吧?真是不錯!對了,呂文德的中軍到哪裡了?”
“呂太尉大概還在江陵吧?”陳德興不大確定地道。
“啊,竟然是呂六來了?”王堅頗爲詫異,“他到哪兒了?”
“可能在萬州。”陳德興已經派人去萬州報捷了,不過呂文煥的大兵要開動可沒有陳德興的霹靂水軍那麼幹脆,估計還在萬州沒動呢——其實已經很乾脆的去了夔州!
“什麼?難道是范文虎?哈,老夫真是看走眼了!”
“範都統也在萬州呢。”
“甚?那是誰打退韃子大汗的?”
“就是下官和下官的八千霹靂水軍,還有武定軍的一千五百人。”陳德興如實回答。
“八千加一千萬……還不到一萬!”王堅的嘴都快合不攏了,“這個,這個韃子大汗有十萬人啊!陳拱衛,你說你用九千五百人打退了韃子大汗的十萬人?”
“沒錯!”陳德興肯定地點頭,容色卻無比凝重,“但是韃子大軍只是水戰慘敗,陸上的主力猶在,想要收復四川失地,恐怕還任重道遠!”
“收復四川失地?”王堅愣了又愣。
“是啊,王太尉難道不想收復全川?”陳德興眨了眨眼睛,“這可是不世之功啊!”
……
“什麼!?韃子大汗被……被陳德興打退了!?”
此時此刻,夔州城內呂文煥的都統司衙署之中,這位呂六太尉一臉驚詫莫名地看着前來報信的呂師虎。
這位呂師虎雖然得了呂文煥的將令去取代陳德興,但是他哪裡敢去南沱場?到了豐都就不敢向前,只等着收攏霹靂水軍的敗兵。誰知道等來等去都沒有等到敗兵,倒是等來了個捷報!
霹靂水軍於南沱場附近江面之上大破蒙古水軍,又在南沱場岸上擊退蒙古怯薛軍,現在韃子大汗所部大軍,已經向西撤退!霹靂水軍正沿江一路追擊……
“這這這……這是真的?”
呂文煥一擡手就在自己腮幫子上掐了一下——疼!不是做夢!
“是真的!韃子大汗的確退兵了!”呂師虎點點頭。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呂文煥連着唸了兩邊佛號,這段時間他可沒有少拜佛燒香,重塑金身的宏願不知發了多少,佛祖總算是開眼了!
“下官替太尉賀!”
“太尉用兵如神,下官賀喜太尉!”
節堂之內,剛纔才愁眉苦臉的呂家軍重將和幕僚們這時也反應過來了。
打退韃子大汗可是潑天的功勞啊!雖然呂文煥沒有親臨戰陣,但是陳德興分明就歸呂文煥節制,這份功勞怎麼都有他一大份的。
樑崇儒此刻也在節堂之內,臉色一陣陰晴不定,最後才上前一步大聲建議道:“太尉,請速速進兵,務必早日進入重慶,川中諸軍還有賴您和呂節使主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