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雪下

崑崙雪(下)

惡人谷雖然位於崑崙極北之地,卻因爲谷內有血池熔岩的存在,谷內的反而是常年溫暖如春,若不是因爲泥土貧瘠,或許這裡也能夠成爲萬花谷那樣的人間仙境,一片美不勝收的花海……

而葉輕塵若是想去到惡人谷內尋找唐魈的話,就必須先穿過惡人谷口前的凜風堡,這一座屹立在西崑崙高地上的城池,一直憑藉着其得天獨厚的地利優勢阻攔着浩氣盟進攻惡人谷的腳步,這一座雄偉的城池下,同樣是埋葬了無數浩氣盟弟子的屍骨。

而葉輕塵此刻正緩緩向着城門處走去,明亮的目光下是一片寧靜,若要想硬闖這凜風堡的話,無疑是自尋死路,在同惡人谷交手數次後,葉輕塵也漸漸發現了其實所謂的惡人谷並不全是惡人,他們中大多數都是不願意被所謂江湖正道所束縛之人,唯求一番自在逍遙天地間,所以這惡人谷之人大都還是極其講究江湖道義,而葉輕塵此刻就是抱着這樣的期望,希望能夠進入惡人谷,至少她要知道唐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葉輕塵走到凜風堡大門時,原本天空飄落的雪花已經不知何時停下了,就在葉輕塵距離城門還有百尺不到的距離的時候,城樓上傳來了一道穩重的男子的聲音,“來者何人?”聲音平淡無奇,卻自帶着一種絕對的威勢,話語中話夾雜着渾厚內力不急不緩的向着葉輕塵壓制而來。

葉輕塵頓時心中一驚,忙取下身後的劍匣豎立於身前,只聽見“嗡”的一聲,仿若巨大的銅鐘在耳邊敲響一般,這道夾雜着內力的聲音重重的敲在劍匣之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聲波漣漪,以葉輕塵爲中心,周圍數十尺內地面上的冰雪瞬間被席捲而起,原本已經停止飄落的雪花卻又再次飄動了起來。

葉輕塵就這樣將劍匣立於身前,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起手,緩緩拭去一抹從嘴角溢出的鮮血,目光望向了城樓之上,方纔那一道看似隨意的詢問,其中夾雜的內力卻是比她全力一擊都強上了幾分,也不知道這問話之人武功修爲又是何等的境界,一語出,可傷明境高手。

隨着葉輕塵的目光望去,只見城樓之上靜靜的立着一位白衣的中年男子,一頭長髮無拘無束的披散在身後,不僅沒有讓人覺得凌亂,反而有着一種看破紅塵的飄然感,男子目光如炬,卻沒有看向葉輕塵,只是將目光望向遠處空曠的冰原,有着一種莫名的滄桑,葉輕塵感覺不出男子身上的武功境界,甚至她都不能通過氣息感知來判斷男子的位置,只能用肉眼確定城樓上有人,中年男子就仿若一個普通人一樣佇立在城樓之上,若不是先前男子那一句問話展示出其深不可測的修爲的話,葉輕塵也定會認爲這男子就是一個普通人。

儘管中年男子的目光望向冰原之上,但是氣息卻是一直鎖定着葉輕塵,她毫不懷疑,若是自己此刻有什麼異動的話,男子擡手間便可讓自己灰飛煙滅。

想到這裡葉輕塵心中反而鎮定了下來,既然男子沒有擡手間滅殺自己,那麼便說明自己還有機會,當下也是向着城樓之上恭敬的一拜說道,“浩氣盟弟子葉輕塵,特地前來拜會,希望能夠通過這凜風堡進入惡人谷內尋找我一摯友,還望前輩成全。”

男子聞言並沒有做出任何示意,仍然凝視冰原之上良久,纔將目光轉到葉輕塵身上,渾厚沉穩卻又略帶冰寒的聲音隨之緩緩傳出,”你可知昨日你浩氣盟下開陽壇壇主率衆突襲我惡人谷山下,將我惡人谷百餘谷衆斬殺,而你現在又以浩氣盟弟子的身份意圖進入惡人谷,莫不是當我惡人谷好欺負嗎?“

話音剛落,男子周身氣勢瞬間爆發而出,葉輕塵頓時覺得肩上一沉,仿若一股千鈞之力壓了下來,膝下一軟,便重重的半跪了下來,光以氣勢就能夠將她明境修爲壓制得不能動彈,葉輕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見了何方高人,因爲即便是在莊主葉英面前,她也從未感受過如此磅礴可怕氣勢,仿若要將人窒息一般,排山倒海撲面而來。

不過葉輕塵也被壓出一股韌勁,就這樣死死咬牙堅持,也不說話,不知爲何,她覺得眼前這男子定然不會真正對自己出手,因爲以這男子的武功,若想殺了她爲那些死去的浩氣盟弟子報仇的話,那麼方纔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良久,直到葉輕塵就快要支撐不住時,身上的那股千鈞的壓力忽然一鬆,葉輕塵頓時一個趔趄摔倒在冰雪之上,覺得渾身都火辣辣的疼痛,卻仍舊用劍匣支撐起身體站立了起來,靜靜的看着城樓上的人,目光裡仍舊是一片無所畏懼的平靜。

中年男子的目光也在半空中與之對視,過了好一會兒,男子忽然間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要進谷可以,不過你這浩氣盟弟子的身份卻是不行,退出浩氣盟,你便可以踏入惡人谷,如若不然,我惡人谷內三生路上,便是你踏入黃泉之時!“

”此話當真?“葉輕塵頓時眼前一亮,望着這城樓上的男子一字一句的說道。

”那是自然,”男子聞言卻是不屑的一摔衣袖,“你當我是那些滿口江湖道義的僞君子嗎?我惡人谷雖然名爲惡人谷,谷內所謂的惡人也是不少,但是行事絕對也是重情重義,我們算不上你們口中的什麼君子,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點,定是無疑!”

葉輕塵見男子這般說辭,也終於是微微一笑,退出浩氣盟一事對她來說本就不算什麼難事,她本就早該回到藏劍山莊中,只是因爲唐魈的存在才讓她留在了這崑崙冰原上,而如今事已至此,繼續留在這裡似乎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待這番入谷尋人後,我自會回到藏劍山莊,”葉輕塵緩緩的說道,隨後再次向着城門處走去。

中年男子也只是再看了她一眼後,便將目光繼續望向了遠方,看那樣子算是默許了她入谷。

直到葉輕塵通過這凜風堡踏入惡人谷內時,中年男子仍然佇立在城樓之上,漫天的雪花不止何時又開始緩緩落下,一個頭發花白手拿柺杖的老者緩緩走到了中年男子身後,老者柺杖上掛着一個葫蘆,走起路來不同的發出響聲,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裝的什麼。

”谷主,方纔弟子來報說你親自讓一個浩氣盟弟子進入我惡人谷,卻是爲何?“老者看着中年男子的佇立在城樓之上那孤寂的背影,低沉的詢問道。

被喚做谷主的男子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接住了一片飄來的雪花,良久才說道,”老肖,又下雪了啊!“

老者聞言也是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卻不再過問葉輕塵一事。

雪花飛舞中,似有笛聲漸漸揚起,孤寂的笛聲爲這一片雪白平添幾多悲傷,幾多癡情。

只是身在谷內的葉輕塵無緣聽見這笛聲了,不然她定會驚出那中年男子的身份,因爲能在這崑崙冰原上悠揚而起笛聲只有一人,他們浩氣盟弟子皆叫他爲——雪魔。

葉輕塵入谷後,卻是在谷口處遇見了昨日那個小女孩,似乎小女孩知道她今日會入谷一樣,早已經在這裡等着她了,看見她的到來後,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跟我來“,便轉身向着谷內走去,而葉輕塵見狀也不好詢問什麼,只好一同跟了上去。

直到在一處屋子前,小女孩才停下了腳步,指了指前方說道,”師傅他就在裡面,他……等你很久了。";

小女孩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葉輕塵隨即推開了院子的門走了進去,想象中唐魈的身影卻是沒有出現,她尋遍了整個屋子,卻最終只是看見了立於後院的一塊墓碑,葉輕塵頓時覺得呼吸都爲之一滯,眼前的事物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她不是沒想過唐魈發生了什麼,只是有些事情真正面對時,才能體會到真正的悲傷,真正的心痛……

葉輕塵看着眼前的墓碑,緩緩走了過去,這一段不過數步的距離,她卻仿若走過了幾個年歲那般久遠,直到她站定在墓碑前,才望着墓碑斷斷續續的說道,”你昨日沒有來,不過那壺酒我還是給你留下了。“

葉輕塵緩緩的取下劍匣,從中取出唐魈再熟悉不過的酒壺,裡面裝着的是他最喜歡的好酒,這酒只有江南纔會有,有着一個好聽的名字——“如顧。”

“濁酒香如故,塵網醉自縛,”葉輕塵舉起手中的酒壺,緩緩倒在了墳墓前,同時閉上了眼睛,因爲酒香蘊繞時,只要她閉上眼,彷彿他就在身前,從未離去。

就在葉輕塵閉上眼睛時,院子外的院門卻是忽然間被人緩緩推開,一抹藍色的身影隨之踏入了院子裡,當看見院子裡閉目祭酒的葉輕塵時,一陣爽朗的笑容忽然間發出,“喂喂喂,看清楚,那酒是不是給錯人了?”

葉輕塵聞言心中一驚,驀然回首,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你……哼,這酒當然沒給錯人,你這個……“,葉輕塵原本還行說些什麼,卻在看見唐魈那空蕩蕩的左手衣袖時,再也無言,只是點點晶瑩的淚珠緩緩滑落臉頰……“

其實在看見那墓碑之時,她已經不再奢求什麼了,“活着便好,失去再多又何妨?”

唐魈看着眼前幾番悲喜的葉輕塵,卻是溫柔的一笑,伸出右手爲葉輕塵逝去一滴掛在臉上的淚珠,“沒事了,雖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過我終究還是沒有失約……”

葉輕塵看着近在眼前的唐魈,忽然間狠狠的一口咬在唐魈的肩膀上,“誰說沒有失約,你知道我昨日等了多久嗎?”

唐魈微微一愣,卻是沒有昔日一般以牙還牙,忽然間在葉輕塵額間輕輕一吻,喃喃道,“我也是,你不知我也等了你很久,仿若一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