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飄萍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來,歐陽小蝶。
他眼前的筱矝已經漸漸模糊,而歐陽小蝶的臉漸漸清晰了起來,那空谷幽蘭般的一個女子就這樣深深地在自己的心中紮根、抽枝、生葉、直到枝葉繁茂而開花,花是蘭花,花很美,卻是沒有結果。
一個人的記性不要太好,太好的記性會想起很多不該回想起的事,儘管這些事可能是自己一生中的最美。
一沙一世界,一瞬一輪迴,那一瞬間的結束已經意味着一個輪迴的結束。也許舊的傷疤揭起的瞬間帶來的是鑽心的痛,可是你可以看見新生的肌膚是如此的鮮活生動。
筱矝的感觸沒有玉芙蓉的那麼敏感,可也能感覺到任飄萍的突然無語,縱馬馳騁中回首,見及任飄萍的臉,竟是憂鬱的可以擠出血來,回過頭的她不禁心疼,道:“你可是想起了她?”
任飄萍道:“誰?”
筱矝笑道:“還能有誰啊?”筱矝嘴裡的她自然說的是歐陽紫。
任飄萍道:“哦!”
筱矝忽然想起了常小雨說的那句任飄萍遲早會死在女人懷裡的話,不禁幽幽一嘆道:“也許我說錯了!”
祥雲汗血寶馬的腳程本就很快,這時已到了常小雨的近前,常小雨見及,笑道:“筱矝姑娘的臉色好像很難看啊!老狐狸,是不是惹筱矝姑娘生氣了!”
筱矝道:“哪有?可能是風吹的。”其實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風。
任飄萍道:“把你的烏鴉嘴閉上!”
常小雨笑。
難聽雨笑道:“任將軍,我們馬不停蹄一直向東行進了六個時辰了,將士們肯定是累得不行,要不要休息一下?”
任飄萍似是還沒有習慣自己新的角色,一鄂之間,陸翔凱也是說道:“對啊,反正馬上就要出了沙漠,不知是不是到前邊的山腳下休息一下?”
任飄萍這才笑道:“我不是很懂的,既是如此,就到前邊休息吧!”擡頭遠望,夜色初降,朦朧中但見不遠處黑魆魆的逶迤數千裡的山脈已是橫亙在眼前。
常小雨道:“厄,終於到陸地了,這座山是不是賀蘭山啊?”
難聽雨道:“正是,常少俠也知道啊!”
常小雨呵呵傻笑不說話,筱矝笑道:“賀蘭這個詞語來自於古匈奴語,匈奴中的‘賀賴’部等十多個部落曾經在這裡居住過,所以把他們生活過的山區稱爲‘賀賴’,就是‘駿馬’的意思。”
難聽雨道:“筱矝姑娘看來是個大才女了,真是令老夫佩服!”
筱矝淡淡道:“沒有哦,只是多看了一些書而已!”
任飄萍感慨道:“‘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當年岳飛一首‘滿江紅’說的就是這裡吧!”
常小雨大笑,道:“老狐狸,又發騷了!”
衆人笑,獨有難聽雨聞及任飄萍的話心潮澎湃,氣血翻騰,表情肅穆,道:“好一個‘待從頭、收拾舊山河’,任將軍豪氣干雲,不知任將軍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任飄萍驚,因爲他確是極其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先前見難聽雨的言辭閃爍,以爲只有見到他們的主上可能纔會有答案,不想此刻難聽雨竟然問及此事,道:“晚輩不知,還請前輩直言!”
那難聽雨擡頭望,見已到賀蘭腳下,道:“老夫只是猜測得出一二而已,這樣吧,我們先下馬休息再說。”
任飄萍自是應允。
轉瞬間,這支訓練有素的龍侍衛隊伍便已是搭起了二十多個小型氈帳,亮起火把,生火做飯,各有分工,忙而不亂。
任飄萍雖不懂得行軍作戰、安營紮寨,但也看得出這支隊伍的戰鬥力自是不可小覷,二十四個氈帳的因地制宜的安置中竟是暗合奇門遁甲之術。
這時空氣中瀰漫着烤羊肉的香味,還有那米酒的誘人,衆將士三五成羣地圍着火堆等待着用餐。
任飄萍、常小雨、筱矝、和難聽雨、陸翔凱和難逢春六人圍成一團席地而坐,這時陸翔凱端起一碗酒,高聲道:“兄弟們,來!端起你們手中的酒,兄弟們一起來敬任將軍和難大人一杯!”
衆侍衛霍然起身,舉碗高喊道:“敬任將軍和難大人一杯!”山谷中迴響聲陣陣傳來,竟是讓任飄萍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端起碗,起身,道:“任某說句不合時宜的話,我知道自己不配做你們的將軍,更知道自己自由懶散慣了,所以將軍不將軍的並不重要,但我知道,只要我們是兄弟,縱是遠在千山萬里,我任某也定然會爲我的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兄弟們,我敬你們!來!喝!”
常小雨似是有些吃驚,他從未見到任飄萍還有這麼熱血男兒的血氣和豪氣。
筱矝一雙美目瞬也不瞬地盯着任飄萍的陽剛堅毅豪氣萬丈的臉,眼裡已是還沒有喝酒便已醉了的樣子。
難聽雨不禁對任飄萍有些佩服起來,頻頻點頭,同時高聲道:“爲任將軍的到來乾杯!”
衆侍衛雖是與任飄萍初識,談不上對任飄萍有什麼敬重,只是服從他們的主上的旨意而已,但此刻聽到任飄萍如此之說,個個心中也是爲任飄萍這番話暗暗叫好,情緒高漲,大聲道:“謝將軍,謝難大人!”
酒,一飲而盡。
任飄萍大笑道:“兄弟們!開吃吧!”
百十號人這才各自坐了下來圍着火上烤着的流油的羊腿吃了開來。
今夜,月是新月,彎彎的,像是剛剛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新娘羞澀而百般嬌媚,偷偷地向凡間看上幾眼,便又躲回雲層裡,而千萬顆星星一眨一眨地擠着眼弄着眉相互笑着鬧着。
夜幕下的賀蘭山巍峨而沉靜,卻似是能夠聽到來自遠古的戰場的將士殺伐吶喊的聲音,畢竟自古以來這座山就是一座幾乎從未停止過戰爭的軍山。
夏夜,不知名的蟲兒躲在黑暗處懶散地的叫着,圍着火兒螢飛亂舞的蟲兒惱人,筱矝揮手搧來搧去,道:“這些蟲子真是煩人,趕都趕不走!”
常小雨望着碗中的酒,愁眉苦臉接口道:“這酒也太過沒勁,老常我好久都沒有喝酒了,本來以爲今天可以過過癮的,誰知喝着像是小孩喝的糖水!”說着便是一口喝乾了面前的那碗米酒。
難逢春卻是不以爲然,道:“常少俠,不可小看了這米酒,入口溫和爽口甘甜,後勁可是厲害無比,大着呢!”
常小雨一瞪眼,道:“你說什麼?開的那朝的玩笑?要不咱倆擲骰子猜大小,誰輸誰喝酒,我讓你,你輸了喝一碗,我輸了喝三碗,怎麼樣?敢不敢?”
任飄萍卻是含笑對難逢春道:“別招他,他現在已經在說胡話了!”
難逢春正色道:“是,任將軍!”
任飄萍似是一愣,旋即擺擺手,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常小雨本想反駁來着,卻見任飄萍於笑意濃濃中直朝他使眼色,雖是心有不甘,也不便在說什麼。
這時難聽雨一邊抽着他的旱菸一邊笑道:“常少俠海量,隨軍所帶酒量自是不夠常少俠喝,到了‘夏傷宮’,老夫陪你喝上幾杯如何?”
常小雨道:“好!一言爲定!”卻又問道:“‘夏傷宮’是什麼地方?遠嗎?”
難聽雨呵呵笑道:“夏傷宮在賀蘭山的頂峰,正是我等最終的目的地。”
任飄萍見時機已到,自面前烤熟的羊腿上用刀割下一塊肉來遞予難聽雨,笑道:“前輩,還請不吝告知在下的身世!”
那難聽雨表情突然之間沉重起來,放下任飄萍給他的那塊肉,道:“其實老夫並非全然知情,老夫倒是想先問將軍一個問題,和你自小朝夕相處的人可是會使一條玄鐵打製的鐵鏈,鐵鏈粗三寸有二,長三丈有三?”
任飄萍雖說心裡早有準備,卻仍是在聽了難聽雨提出的這個問題之後,心跳陡然加速,只是強行控制住自己的聲音,道:“正是!”
難聽雨道:“嗯,看來八九不離十了,此人當是你的養父了!當時身爲公門的一個小小的捕頭,在江湖上也是薄有威名,人稱‘千里索命’任上峰,不知老夫說的可對?”
任飄萍悲苦,道:“不錯,晚輩和義父相依爲命,義父既做父親又做母親,不但教晚輩讀書還教晚輩習武,只是不曾想在晚輩不到十歲那年,卻是禍從天降……”說至此,任飄萍竟是語聲哽咽,雙眼模糊。
衆人聽到此處,俱是有種不祥之感,只怕那任上峰凶多吉少。
筱矝則是第一次見及任飄萍落淚,在筱矝的心中,任飄萍當是豁達開朗之人,是以此刻的她不禁有些吃驚,筱矝當然明白‘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個道理,可想而知任上峰對任飄萍是何等的重要。想道秦淮河文德橋上的初次相遇定是那任上峰已經遇害,而任飄萍這纔有的四處漂泊……念及此,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輕輕地碰了碰任飄萍把那一方手帕塞予任飄萍的右手。
難聽雨感慨道:“將軍不但武藝高強,更是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好生讓老夫爲老主人感到欣慰!”
任飄萍止住悲傷,道:“前輩謬讚,不知這老主人是誰?前輩爲何有如此一說?”
筱矝此刻也是不禁問道:“對啊,菸袋爺爺,你可是知道害死任公子義父的那賊人是誰呢?”
任飄萍感激的看向筱矝,而此刻的筱矝也正看向任飄萍,兩人相視無語,卻是心中千言萬語,待與伊人說!
難聽雨避而不答任飄萍和筱矜的問題,見筱矝爲任飄萍心急柔情似水看向任飄萍,心下自是明瞭,道:“哦,筱矝姑娘也是任公子的事牽腸掛肚!”
筱矝臉騰地一下紅了,好在衆人俱是圍在火旁,而且還喝了一些酒,倒也是沒人注意到,只是她自己卻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啊!”一想又不對,急忙擺手道:“不是的!”再想,更是不對,不禁有些不知如何說了,衆人已是大笑。筱矝似是更窘,撒嬌道:“菸袋爺爺,您若是再取笑於我,我便把您的菸袋鍋鍋用泥巴堵住,看您還怎麼抽!”眼睛卻是睨向任飄萍的臉。
難聽雨哈哈笑道:“好好好,爺爺不敢了!”又看向任飄萍道:“將軍,有些事老夫還是不敢輕易下結論,不過老夫可以給將軍講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