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再來看郡王府的情形。
雖說白靖原被蒼桐派去剿匪,王軍暫交副將呼延均淳管理,他們的眼線卻從未離開過郡王府。琉宇祈書在府中要防着家奴的監視,出去身後也總是跟着名爲保護的暗處之人,真是讓他煩不勝煩。
郡王府中分爲三院,琉宇祈書住在中院,蒼桐住東院,西院中則是僕人和家奴的住處。琉宇祈書從未去過西院,蒼桐說那是下人住的地方,他這麼尊貴的身份去了只會沾染那些世俗氣息。西院管事是個面無表情的青年,喚作孤狼,每月月初便會向蒼桐和他報告府內下人的情況,卻不會管理府中的事務。他向來不言不語,見着他也只行禮,他差點以爲他是個啞巴。
直到那天遠遠聽到西院傳來一陣咆哮,他無聊之際便生了去瞧個究竟的念頭。纔剛踏入兩院相隔處的石洞,便有一不明物體快速的向他撞來,琉宇祈書單薄的身體經不住這衝撞,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後背一陣劇痛,他不禁扶住腰**起來。
趴在他身上的不明物體聞聲擡起頭來,一對骨碌碌轉的黑眼珠正盯着他瞧,蘋果臉映着好看的紅暈,頭上扎着兩個小羊角,竟是個極爲可愛的女孩兒。琉宇祈書哭笑不得地拎住她的衣領,這小孩子哪來這麼快的速度,便是大人跑也及不上剛纔那個陣勢。“長得不錯,可惜太弱不禁風了。”女孩兒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來,小腦袋上下襬動着打量他。這是什麼話,琉宇祈書呆住了。這個孩子大大咧咧,口無遮攔,似乎不像是府中的下人。
“顏珠,氣死我了,你別跑!”琉宇祈書現在聽清楚了這喊聲其實也是個少年的音色。女孩兒回頭看看,從他身上一躍而起,越過他的頭飛快地竄開。當然,琉宇祈書還沒來得及看清。
他好不容易坐起身子,一個黝黑皮膚的少年迎面怒氣衝衝地追來,無視他的存在,踏雷般地向前奔去。“快回去向蒲英兒道歉!”
“到底怎麼回事啊!”琉宇祈書坐在地上直搖頭。
一雙有力的手從後面將他扶起來,擡頭,卻原來是孤狼。“讓八皇子受驚了,小孩子們不懂事,還望見諒。”
“是……你的孩子嗎?”琉宇祈書遲疑地問道。也難怪了,孤狼在郡王府似乎擁有一定的特權,所以他的孩子也自然驕橫些,可那小女孩的身形――簡直就像是武術高手,以她這個年紀,確實令人驚奇。
“算是吧!他們沒見過您,屬下會管教的。”說着管教這個詞時,孤狼沒有表情的眼中竟有一絲慍怒。
不遠處有陣稀里嘩啦的房屋倒塌聲,琉宇祈書一驚,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顏珠那丫頭惹的麻煩讓她自己去解決。”孤狼不緊不慢地回道。
日子一久,琉宇祈書便明白了西院中除了下人外就住着孤狼和六個孩子,他們不做雜活也不受使喚,成天也不知在裡面做些什麼。他遇上的那個調皮女孩子叫顏珠,說話辛辣,得理不饒人,常常和一個叫綠絨的瘦瘦的女孩子在一塊兒,黑皮膚的少年是榛生,脾氣火爆,似乎特別討厭顏珠,因爲她喜歡欺負最小的孩子蒲英兒,另還有喬知和龐子沅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琉宇祈書這個王夫當得可真是很無聊。蒼桐公務繁忙,他卻始終插不上手,只有個編修文史的差事被丟給了他,大概他已經不知被蒼桐身邊的官員笑過多少遍了。這也無所謂,他本來就不擅長這些事,還樂得清閒。問題是獨守空房的一方好像變成了他這個琉宇皇子,蒼桐的冷淡讓他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致,連平時最愛的吟詩作畫也變得味同嚼蠟。
蒼桐,我什麼時候才能走進你的心?琉宇祈書常常這樣想。他喜歡上了去西院,哪怕是與那些孩子叨嘮叨嘮,也總比處在被人監視、被人防備的境地強。
“窩囊。”顏珠在知曉了他的身份後,態度依然不變,直直地甩出這句話,把個琉宇祈書弄得好不尷尬,可又無從火起,越發覺得這個小姑娘不好應付了。
“顏珠,可別讓叔叔聽見了。”身邊的女孩總是怯怯地提醒她。
顏珠一擺頭。“怕什麼?是他來找咱們的。我還不嫌麻煩呢!”
“顏珠,你若再惹禍,連皇子也會遭殃。”
叫喬知的俊美少年,態度謙和恭敬,舉止高雅,可絕對不讓他與顏珠單獨相處。琉宇祈書再遲頓也感覺出來了――這種強烈的獨佔欲,是最純粹地表示喜歡的方式――只是這個喬知表現得更加高明而已。
“哼,遲早她是要鬧個天翻地覆的,哪天她安分了,我倒會覺得奇怪的。”榛生揹着小蒲英惡狠狠地瞪住顏珠。
顏珠眉毛一挑,衝到他面前擡頭與對他對視。“不滿嗎?蒲英兒,姐姐逗你玩也錯了嗎?”她眯着眼搖頭,“得了,那我以後就不去找你玩,好不好?”
榛生背上的女娃本來很可愛地笑着,一聽顏珠的話,眉頭一皺,淚珠便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了,嘴一扁,哭出聲來:“珠姐姐不要不理蒲英兒!”
綠絨一把拉住顏珠,她卻火上澆油。“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叫珠姐姐。珠姐姐!珠姐姐!多難聽啊!”
“顏珠,你給我閉嘴!”榛生氣急敗壞地放下背上的蒲英兒,想着安慰她。
可已遲了,蒲英兒果然號啕大哭起來。
琉宇祈書額上冷汗直流,心想這小姑娘刁蠻地還真是到一定級別了。他靠坐在屋檐下廊椅上,突然卻得頭上撲啦啦抖落一層灰來,他一摸,暗自納悶,這屋子看起來不是都很新的嗎?卻見幾個人定睛瞅着他,龐子沅已經跑到老遠去了。
只見一道綠色的身影閃到他身前,接着他便覺兩腳踩空,人已朝同建築相反的方向移去。轟隆一聲巨響,驚得回頭,屋子已經倒塌,地皮也已經龜裂翻卷起來,斷木碎石在塵埃中墜落。
再低頭,一個扎着馬尾的小小腦袋在他腰下晃動。不正是綠絨!他竟然被這個小孩子舉了起來,還跑得這樣快!
顏珠的速度他是見識過了,現在,綠絨怪異的神力、蒲英兒極具震懾的破壞力讓他震驚不已――難道這些孩子都擁有這類異能,所以才能在這裡?
到了安全的地方。喬知嘆口氣,他總有給人少年老成的感覺。一雙單鳳眼盯着琉宇祈書,隱隱帶點碧色的眸子折射出詭異的光華,彷彿能照進人心,洞悉人心……琉宇祈書被瞧得一陣心慌,忙別過頭去。
“嚇死我了,你們就不能讓日子過得平安點嗎?”胖胖的龐子沅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氣。
綠絨輕輕地放下琉宇祈書,就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阿沅,你也看到了,是榛生故意激我嘛!”顏珠一臉憤憤,與榛生互瞪。
“乖乖,大姐頭,不管是你們哪個起的頭,叔叔是一定會責罰的了。”龐子沅翻翻白眼望天。
“我不管!”顏珠忽然向琉宇祈書轉過頭去,“既然你是主子,你就好人做到底,幫幫忙!”
“這……要如何幫?”琉宇祈書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實在搞不清楚這個小女孩的思維方式。
答話的卻是喬知。“您只需說是您惹哭了蒲英。”他明顯是向着顏珠的。
“啊?”琉宇祈書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沒威嚴感了,讓這些小孩子抓住了主導權。看着顏珠一副可憐的樣子,他又狠不下心來拒絕。
蒲英兒的事件終於告了一個段落,孤狼必然也知道真相,可既然他這半個主子都說話了,他也不好發怒――看得出,孤狼是對六夕王族是極爲衷誠的。
可就慘了琉宇祈書,他被一驚一嚇,嬌生慣養的身子就得上病了,一連幾天躺在牀上。蒼桐雖說終於幾乎天天來看他了,也只是坐一會兒,問問病情就出去了。不錯,依然是以客之禮待他,讓他很心酸。
這日,琉宇祈書覺得好些了,便想到園子裡走走。慢慢沿着一排合歡樹踱步,就到了東院垣頭,一座木屋在綠樹環繞間露出一隅,那是典型的莫旃樺神族式二層角樓,樓上掛着祭祀用的梵鈴,隨風舞動叮呤作響。聽說蒼桐的母親提蘭王側夫人曾爲巫女,只是在她年幼時便已過世,這座樓可是爲紀念去逝的母親?
他看得癡迷,一掠熟悉的身影晃過樓邊的木梯。蒼桐?琉宇祈書忙閃到一邊的樹影裡。她這身裝扮是要去哪裡?只見她頭纏青巾,身着貼身騎裝,腳着鹿皮棕漆靴,腰上掛着她從不離身的銀白短劍。
待兒牽着一匹雪白的馬出現在樓下,蒼桐接過繮繩便一躍而上,駕馬朝洞開的側門奔去。琉宇祈書繞過待兒,緊追過去。
側門以外,放眼望去是平地黃沙,旁邊零星有着幾棵樹。這個方向,並不是去六夕議事廳的路線,倒像是要到密林深處。
爲何連一個待從也不帶?琉宇祈書迷惑了。蒼桐的一切於他皆是謎,他悲哀地想到,對這個他稱爲妻的女子,他原來從來就不瞭解,她也沒有給他了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