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行至村長房屋門口,只見老人佝僂着背正與一中年男子低聲交談着什麼。男子長相平凡,是那種只要在人羣中就決不會引人注目的那種人。
男子看見了白靖原等人,便向村長使了個眼色,老人便緩緩轉過頭來,對他們微笑着,“軍爺,您來的真巧,這位貴人正要找你們呢!”
中年男子上前雙手作揖,埋首恭敬地向白靖原行禮,“想必這位就是恆川將軍吧!在下姬楓楊,奉縣守大人之命前來迎接。”
白靖原笑言:“段大人的消息可真是靈通。”
“大人接到郡城的命令,要全力協助將軍。”
全力協助?卻獨獨未讓他與縣守事先聯繫,導致痛失精銳。郡王啊郡王,你實在不簡單呀!白靖原自嘲地想,看來他過於自信的毛病還真是被薏紗說中了。
洛支村在狸縣管轄範圍內。琉宇王朝統一天下之後,原有的十八洲加上征服的蠻族五郡,統治領域已是極廣,往往也有力不從心之感,因此在各洲各府的基礎上在五郡設縣,名爲各郡自行治理,正職行政官員卻一直由朝廷委派,再從本地官員中選任副職。六夕被琉宇王朝征服之前由十個部落組成,分別有自己的圖騰崇拜,並以此命名爲:赤狸、鄰蛇、樺神、澗徒、擒果、犀鳥、夜鷹、山狼、燕花、地鼠。六夕王族便是樺神一系,崇拜山林之神,認爲每一棵樹裡都住着一個靈魂,而這些靈魂都聽命於樺神;而人死之後,靈魂便會依附於樹中,經過長久歲月,就能成爲山林之神,故族人的名字中多與樹木有關,其餘九族自林居王時代之後則世代隸屬樺神一族。
在六夕設縣之時,軒安帝大概也想安撫戰後的百姓,只在與青洲相接的狸縣直接派了王朝官員,其餘九縣皆由蒼桐點撥人員。重視赤狸族一帶其實也是有理由的,一是它與本土相連;二是該族尚武,六夕軍中多有赤狸武士;三爲解除莫旃人的戒心。
如今任狸縣縣守的人叫段路,據說當年也曾在朝廷爲高官,到六夕不僅無實際利益可圖,也無升官之可能,他想得到的恐怕就是一個君王的信任吧!
白靖原在馬上一直在想這個段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既要聽命於軒安帝,又不能忤逆六夕郡王,他要如何自處?有一種人真的很奇怪,不愛財也不愛權,只希望得到尊敬之人的承認,在軒安帝座前,白靖原看過太多這樣的人。當然,他不是這種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渴望,他想要的東西絕對比軒安帝能給的還要多,但他還要爲他賣命,因爲他懂得,琉宇皇族是掌握天下的人,若不服從,就只有滅亡,滅亡之後,他又怎樣去得到他想要的種種呢?
一袋煙功夫,越過赤狸山他們便到了狸縣衙門。狸縣已經通了商,來來往往也有許多其它地方的生意人,這兩年也有定居於此的中原平民,看來也是一片平靜詳和,相處和睦。
“有失遠迎,見諒、見諒!”幾個衙役拉開大門,立在庭園中的青年笑嘻嘻地大聲說道。他身着絲綢銀衣,大約三十,一張臉笑得燦爛,很容易讓人忘了他的實際年齡。這人大概便是段路了。白靖原心想。
白靖原身後的屬下都在小聲嘀咕。“他能幫上什麼忙?”的確,這人看起來是一介儒生,哪有傳說中智勇雙全的影子。可看人決不能只從外表,這是白靖原一向的原則,高明的人往往隱藏得最深。
“將軍,您的遭遇我已聽說了。”段路面色沉重。“追蹤這夥賊人的事還是交給下官去辦吧!”
“你是什麼時候接到命令的?”白靖原突然問道。
“郡王自責未早一點讓下官爲將軍謀劃,以至讓他們有機可乘。”
蒼桐是何種心思,白靖原已不再關心,看到洛支村的蕭瑟景象和那個老婆婆的癡狂行爲,再加上自己心中那個猜測,他身爲軍人的執拗被引發出來,他一定要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誓要將那羣盜匪一網打盡!
“將軍?將軍?”段路一連幾聲將白靖原喚醒。“幾日來,各位想必也沒好好休息,我這就讓人去打點房間。”
“黃飛,你們去休息吧!”白靖原轉頭向黃飛等人吩咐道。“還要麻煩段大人。請將這羣盜匪的詳細情況向我說明。”鷹目緊盯着段路,不容拒絕。
“遵命!”段路依舊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說到這個頭領啊!”段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還真沒人親眼見過他的樣子,各人傳說罷了。六夕盜匪由來已久,不過據說提蘭王與他們有契約,約定好決不搶劫莫旃人的財產,至於外地人則不管。提蘭王兵敗有很大一部分就在於他失去了長居在此的他族人的信任吧!”段路雙眼平視前方,像是在說着與已無關的事情。
白靖原現在纔開始仔細端祥起這個狸縣縣守來,皮膚雖白卻並不給人羸弱的感覺,身材纖瘦卻相當精幹,他不笑的時候,那股似漠然又似嘲弄的神態便若有似無地顯露出來――他以笑來掩飾天生的清傲,也許這纔是真正的段路。
“這樣說來,我們去過的那些村落裡多住有他族人?”
“並非如此,近來盜匪猖獗,早已有許多團伙違背了與樺神一族的契約。”
“可爲何郡王只追蹤 ‘藍狐’一夥?”
“其它團伙皆忌憚於‘藍狐’,所謂擒賊先擒王嘛。”
兩人對話間,段路伸伸手臂站起來。“對盜匪,用兵若多自然適得其反。將軍想必經了無數大風大浪,卻對他們的行動方式不瞭解吧!”
“段大人,我認爲盜匪已經混入村落了,很可能在這裡也有他們的人。”這個判斷在白靖原心中已經纏繞了許久,應該讓縣守提高警惕了。
段路的手停在半空,轉過臉來笑道:“將軍不用擔心,下官已有法子對付他們了。我只需要保證狸縣的安全就好。”
“哦?”看着段路的笑臉,白靖原又看不透這個人了。
看着段路的手,白靖原微微一徵,這雙手讓他有些疑惑,可又說不出來爲何。
“將軍,您的劍擦好了。”
白靖原右手接過黑色長劍,眼神卻未轉動,顧自想着什麼,緩緩將劍移到眼前。
其他人都睡了,夜裡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響。
長劍鋒芒一閃,白靖原眸光頓亮。
原來是這樣,他明白那不妥之處在哪裡了。
段路是文官,怎會有那樣一雙骨節粗大的手?骨節處分明是長久握舉兵器而形成的厚繭。他在京時,軒安帝還向他提過段路的事,言辭間盡是對身處蠻夷之處的他的擔心,因爲段路是軒安帝卿點的文狀元!當年段路自告奮勇前往六夕,軒安帝甚是不捨,可又明白他這樣一個新入仕途的文人,沒有一定的功績得不到朝臣們的重視和認同,因此允了他。段路在當地應該是倍受尊崇的,提蘭王兵變時將段路軟禁,捨不得殺他,也想爲已所用。待白靖原到六夕不久,蒼桐就恢復了他的職位。
難道段路來六夕後便開始習武?算來段路離京不過五年,那些厚繭起碼需歷經十年以上的苦練;況且段路一介文人即便習武防身,也不需拿那麼重的兵器,只有重兵器才需要雙手並用。
如今的段路決不是段路!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