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這是今年各縣收成詳錄。”負責農業的官員雙手向坐在虎皮椅上的女子奉上書卷。
女子身旁自有人接過傳遞。她端至目前,翻看幾下,遂面露笑容道:“辛苦了。”
其後接連幾個官員上前承遞書卷,正是各司其部的官員。最後一位是負責軍事的李經緯。
“郡王,軍中新招兵勇五百人,皆自願,個個精神飽滿,願爲我六夕繁榮獻力。”
蒼桐點頭。揮手讓他退下。轉頭至右首謀士高必其,“高先生認爲我六夕國力如何?”他拱手作禮,白麪坦然不見顏色。“自給尚足,卻再無餘力。”
坐於左首的琉宇祈書聽此言聽得膽戰心驚。蒼桐每議事必讓他與白靖原在旁,想是對那些伸足脖子探查的人煩了心,索性讓他們也位列其中,絕了他們的打探之心。她表示的是她沒有什麼可以隱瞞。
可這些話讓琉宇祈書心情難平。他不解朝事舞文弄墨已久,可畢竟在那種政治氛圍中長大,耳濡目染之間也平添了對此類事件的敏感。蒼桐問到了“國力”,而高必其說到了“餘力”,還有那些分類完善的部門,儼然……儼然一個小朝廷!蒼桐改進了提蘭王在位時的作法,且向軒安帝親自稟明。他的父王恩准了,可是他大概沒有料到蒼桐會作得如此精細。
琉宇祈書望向蒼桐,她平視前方,神態自若。她此時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只不過兩年時間,這個女子要做的事還太多太雜,恆川將軍所虎視眈眈的也是子虛烏有,與其說是監視,還不如說是在給她施加壓力。他不懂政治,他只擔心一件事:蒼桐終有一天會不堪這種莫名的壓制。
恆川將軍說她心中有恨,但願他能爲她撫平。
雖說把燙手山芋交給了白靖原,但蒼桐也沒有十分把握他能製得了“藍狐”。在她受封郡王之後,這夥盜匪的活動突然變得頻繁起來。她隱約知道提蘭王與他們的約定,所以他們的反常舉動讓她十分不解。提蘭王對莫旃人曾有承諾,對流盜也十分寬容,只要他們不騷擾平民。蒼桐對這種方式並不贊同,而她很快就面對了這種寬容所引發的惡果,她的警告似乎並不被重視,他們的活動反而越發猖獗,竟仿有挑釁的意味。
“藍狐”的首領從不在行動中露面,也有人聲稱見過他,說他是一個白鬚的老者,執三尺長鎖,臂力過人。蒼桐通過與流盜過往甚密的人傳達希望與首領相談的意願,卻一直無迴音。顯然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殺人劫貨的舉動,他們想要的似乎更多,與她對峙的這幾年間,他們的力量在不斷壯大,相信他們一定是用了什麼法子使普通的山民心甘情願地加入組織。若是出兵,必要以知曉流盜聚集地爲前提,除此以外,唯有防禦。而“藍狐”作爲盜中之首,行跡向來神秘,就連其他團伙也無法說出他們的確切位置和行動時間,對待同行,“藍狐”也保持着距離,這便讓蒼桐派出的追蹤的人變得舉步維艱。
六夕百廢待興。在龍吟生的教導下,蒼桐油早已忘了自己是個女子,她決不可在人前表現出女子的柔弱和無助,她要比所有人都強,只有這樣,她才能統治其他人,讓他們聽命於自己。“藍狐”挑戰了她作爲王的尊嚴,她遲早要除去它。之前她只是個失去父親和兄長的郡主,在她長大前,一切皆不能自主,她首先想到是要保護好自己,根本無瑕去關注郡國內那些蠢蠢欲動的地方勢力。而現在,她明正言順是六夕的唯一統治者,人一旦獲得權力後就會想得到更多,當然她也不會笨到讓琉宇王朝那些勝利者覺察。
正巧軒安帝那年賜婚,派了恆川將軍隨八皇子琉宇祈書赴六夕,蒼桐心中便醞釀了一個對付“藍狐”的計策。兩年,“藍狐”的氣焰已經被她養育出來了,她等的就是這一天,如日中天的流盜想必正得意非常,以爲她有所忌憚,卻不知她早已備好陷阱,只待獵物入甕,誰勝誰負,力量此消彼長,獲利的始終是她。
而白靖原洛支村遇伏的消息很快傳至她處,她冷笑,果然是京城來的威武將軍,怕是從未經歷過如此慘敗吧!
白靖原。蒼桐在心裡一字一頓地說出他的名字。你卻是個不會輕易認輸的人。
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她便有着旗鼓相當的感覺。他銳利的目光從郢都起便從未離開過她,那是一種防備、警惕的目光。任人也清楚他扮演着什麼角色,軒安帝想借他制約和監視六夕,她又怎會不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也曾想到過。只是他面上雖尊她爲王,骨子裡卻不服她,這樣桀驁不遜的人馴服尚難,更談不上利用了。
素面朝天的女子眉目深刻,立體的五官稍有一股英武的氣質,棱角分明中又不失細膩線條,烏黑的長髮盤在頭頂,五支桐葉棲鳳鏤空銀簪斜插在微偏右的髮髻上,鳳頭朝天,每支上面都鑲嵌着一顆黑曜石,在自然光線下閃現着幽暗的流光,宛若此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
議事廳背面的這個秘密空間,是她召見夜風及密探的地方。她永遠記得龍吟生的話:君王,是明亮的日也是陰鬱的月,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衆臣中或知或不知,卻都默認,她能做到這點,算是確定了自己的地位。
蒼桐淺淺低頭。神情淡漠的男子垂首,眼目始終沒有轉動,長髮披灑下來遮住他的半邊臉,而他旁邊的藍衣女子雖也跪在地上,卻擡頭直視着她,圓圓的眼睛黑白分明,無所畏懼,面貌冷豔無比。
“藍翎,從今日起,你便是夜風的總教習,繼任毒使。”蒼桐回視藍衣女子,對她這種態度卻也習以爲常。
“多謝郡王!”女子驚喜地拜過。喜樂形於色,豪不掩飾。
蒼桐側頭對男子道:“孤狼,本王希望近日看到你的成果。嗯,那幾個孩子,想必已經大有所成了!”
孤狼終於正面她,可眼睛始終沒有看向她,那是一種服從的姿態,卻不是一種下級的覺悟。蒼桐也不惱,她明白在他的心目中,她不是他的主人。
“稟郡王,屬下立刻着手去辦理,讓您親自驗證他們的能力。”
“很好!”蒼桐點頭。雙肩一放鬆,仰倚在虎皮椅上。“你們就此退下吧!”
兩人無聲地走出。
部屬完這些事,不知怎的,她心中那股疲憊感不知不覺又由胸至頸不斷上竄,如滾滾熱流,流入她的五臟六腑、七筋八脈,直衝腦門,讓她感覺頭昏沉沉的。
蒼桐左手撫額,輕揉着太陽穴。自從見到青溟州城樓上提蘭王首級憤憤不平怒瞪着的雙目後,這個毛病便在她身上落下了根。
每當這時,她便會想起王父、王兄,還有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