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我們該怎麼辦?”
聽見裨將焦慮不安的話語,宇文純渾身輕輕一顫,嘴脣抿得更緊,手足徹骨的冰冷。
宇文純很想不顧一切衝出城去與傅伏一較高下,拼他個魚死網破,然而當看見所有士卒臉上那迷惘,彷徨而又帶着淡淡的憂傷的神色時,他心中的衝動便如被潑了冷水的火苗,頃刻間熄滅下去。
周軍已經失去了鬥志,儘管在人數上他們還佔據着絕對的優勢,但失敗的結局已經可以預見。
呼嘯的寒風中,宇文純孑然獨立,挺拔的身子顯得傴僂而單薄,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作響。
“大王,如今軍心渙散,士氣低迷,我們還是撤吧!”見宇文純只是定定地望着城外出神,那裨將猶豫片刻,然後鼓足勇氣低聲說道。
宇文純豁然回首,渾身殺氣大盛,眸子中陡然爆射出凌厲的光芒,如同利刃一般森冷,讓那裨將語氣一滯,不自禁退後了半步,一臉惶恐。
“大、大王……”
“你說什麼?”宇文邕眼角抽搐着,聲音極是壓抑,但其中蘊含的憤怒卻讓他身邊衆人惶恐之際,如同泰山壓頂,喘不過氣來。
“將軍,撤吧,軍心已經動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再耗下去除了增大傷亡沒有任何意義,不如班師回朝,保存實力。”雖然宇文純的眼神似欲擇人而噬,渾身殺氣凜然,但那裨將還是梗着脖子,壓下心中的畏懼,顫聲諫言道。
“你想讓本王做逃兵?”宇文純勃然大怒,一張臉完全扭曲起來,兇狠凌厲的眼神似是要將那裨將生吞活剝了去。
“大王,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如果這樣耗下去,很可能引起譁變,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啊!”既然已經騎虎難下,那裨將將心一橫,心中反而平靜了許多。
“本王殺了你這個無膽之徒!”宇文純胸中的怒氣再也壓制不住,猛然爆發出來,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就像那裨將砍去,又快又狠。
然而那裨將卻是不閃不避,不僅如此,他臉上竟還露出一絲笑容,是苦澀,是釋然,似乎還有一絲嘲諷。當他決定開口勸說宇文純退兵時便想到了這個結果,所以面對宇文純的怒火,他表現得格外平靜坦然。
看着那裨將坦然的眼神,宇文純的雙臂突然重逾千斤,停在前者頭頂上方再也無法落下。
下屬看明白的問題,宇文純又如何能不明白,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灰溜溜地退走,不甘心就這麼失敗,不甘心如此狼狽的失敗。他不能接受失敗的事實,尤其是宇文邕的失敗,整個東伐功虧一簣。
不知何時,城外的歌聲已經停止,城頭上的周軍都已站起身來,靜靜地看着宇文純,眼神茫然而麻木,整個城池上方都彌散着一股悲涼蕭瑟的氣息。
“噹啷!”
宇文純手中的長劍再也拿捏不住,墜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在漆黑的夜空中是如此的響亮,響亮得讓人莫名的感覺恐懼。
“三更,撤軍!”
宇文純的聲音極其低沉而嘶啞,當這四個字出口後,他整個人彷彿都蒼老了十歲,肩頭上似是壓了萬鈞的大山,讓他的身子又矮了一分。
說完這句話,宇文純沒有再停留在城頭,而是邁着蹣跚的腳步緩緩向着城下行去,背影是那樣的孤寂與蕭瑟。城上的千百名周軍定定地站着,目送着宇文純離去,沒有人發出一絲響動。
雖然撤軍歸國是他們所願,但他們此時卻高興不起來,失敗的陰影不止是讓宇文純心情沉重而蕭索,每一位周軍的心情都無法暢快起來。
“傅將軍,周軍要逃,我們是不是要追上去,將他們全部殲滅!”
周軍的動向一直都在齊軍的掌控之中,當三更時分他們打算從南門撤退時,傅伏便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面對麾下降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充滿戰意的眼神,傅伏表現得卻十分鎮定。
傅伏微微沉吟,然後搖搖頭,平淡地道:“狗急跳牆,窮寇莫追,讓他們走吧。”
儘管周軍人數佔優,但傅伏卻有信心將他們全部留在西汾州,然而他卻沒有忘記高興的囑咐,確保勝利的同時一定要將損失將至最低,要珍惜每一名將士的性命。
周軍如今鬥志全無,若是傅伏趕盡殺絕,恐怕會迫使他們作困獸之鬥,拼死一戰,如此一來齊軍損失必然不是個小數目。沒有鬥志的軍隊,就算人數再多一倍又有何用,基於此,傅伏只是稍微猶豫了下便放棄了追擊的打算。
頓了頓,不待其他人說話,傅伏接着道:“準備進城,一定不能騷擾百姓。若是讓本將發現有人抗命,休怪軍法無情!”說到後來,傅伏的臉色變得極是嚴肅,眼中殺機浮動,讓帥帳中的衆人心中均是一凜。
周軍退了,在宇文純的率領下,三萬周軍以最快地速度撤離了西汾州。一夜之間,西汾州便改弦易幟,換了主人。
宇文純原本還擔心傅伏要趁勢追擊,準備留下來拼死一戰狠狠從後者身上咬下一塊肉來,只是直到天光大亮,身後也沒有出現齊軍的影子。
沒奈何,宇文純只能帶着無限的失落與不甘,黯然地率軍離開了西汾州,西返北周。
傅伏在西汾州將宇文純逼入絕境時,他卻不知道,南面的平陽城中,秦瓊也落入了敵人的陷阱之中,危機重重。
……
“楊堅,你這卑鄙無恥之徒,有種就過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一決雌雄,爲何要將城中無辜的百姓牽扯進來,你真是禽獸不如!狗賊,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平陽城中,秦瓊一邊瘋狂地斬殺着面前的周軍,一邊憤怒地咆哮着,血紅的雙目死死地盯着矗立城頭,一身金甲的楊堅,恨不得將之撕碎。
秦瓊身後,此時只有數百騎兵,此時全部陷入了周軍的團團包圍之中,人人浴血,殺得好不辛苦,然而任憑他們左衝右突,在狹小的巷道之中又如何能衝破近兩千人的圍堵。
“秦瓊,你不是很厲害嗎,爲何如今卻只會耍嘴上功夫?本公就在這裡,倒要看看你如何來殺我!”楊堅聞言,臉上卻不露絲毫的怒色,反而張狂地大笑起來,言語間盡是對秦瓊的輕蔑之意。
“狗賊,我要殺了你!弟兄們,隨我衝出去!”
秦瓊怒不可遏,大聲咆哮着,手中的兵刃寒光閃爍,快若閃電般的收割着敵人的生命。然而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留給他的空間實在太小,秦瓊空有一身高超的武藝,如今所能發揮出來的卻不過五六成,短時間內他根本無法衝破重圍。
看着身邊的士卒一個個倒下,秦瓊的心不斷在滴血,這些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如今卻因爲他的指揮失誤而慘死在周軍的刀下。他辜負了弟兄們的信任,更辜負了高興的囑託。
平陽城南部已經多處起火,沖天的火焰照亮了夜空,然而在這冷酷的冬夜,火光帶來的不是溫暖和光明,而是殘酷的死亡,有齊軍將士的死,更有無辜百姓的死。
來平陽之前,高興便再三囑咐秦瓊小心行事,而他也確實始終保持着警惕,但他卻沒料到楊堅竟然如此陰狠毒辣,喪心病狂。他不僅想要將秦瓊一萬兵馬殲滅,更是想要讓全城十數萬百姓爲他陪葬。
半個時辰前,當秦瓊來到平陽城南門外時,城門卻是大開,城中更是一片寂靜。秦瓊害怕有詐,並未直接入城,而是遣人入城查探。
周軍應該真的逃走了,這從他們散落在城中的輜重物資便能看出。雖然南城靜悄悄一片,但秦瓊依舊不敢掉以輕心,讓步卒持盾緩緩推進。
秦瓊的小心果然起了作用,周軍顯然不甘心就此退走,在城中埋伏了兵馬,人數還不少,足有五千之衆,爲首的正是隋國公,柱國大將軍楊堅。
不過他們並未在秦瓊甫一進城發難,而是在秦瓊一萬兵馬完全進入城中,最前面的人已深入許多之時才突然發難。好在秦瓊早有防備,周軍的突襲並未給齊軍造成多少傷亡,而暴露了行蹤的他們自然招來了秦瓊的窮追猛打。
“楊堅,你們已經敗了,識相的就速速投降!”秦瓊一馬當先,目光灼灼地看着周軍中的楊堅,對於他身邊容色不善的五千周軍渾然沒有放在眼中。慢說如今周軍已經軍心動盪,士氣低落,就算他們處在全盛狀態,秦瓊又怎會懼他。
“秦瓊,你休要得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今日你若想攻取平陽城,先過我這一關!”楊堅冷哼一聲,怡然不懼。
“殺,不降即死!”秦瓊不再廢話,大手一揮,身後早就不耐煩的一萬將士頓時如同餓虎一般撲向周軍。
“大周的勇士們,爲皇上盡忠的時候到了,給我殺!”楊堅厲聲怒吼,周軍也紛紛咆哮着向齊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