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吳明徹南下剿滅司馬復後,北齊面臨的壓力驟減,揚州城也少了許多壓力,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牽着馬匹,高興等人四人穿街過巷,徑直往大賀楚纔在揚州城購置的別院行去。這是大賀楚才前往江陵城時吩咐的,一進城便找到了契丹獨有的聯絡暗號。
大賀楚才的別院地處城西,佔地不大,卻十分幽靜隱蔽。
“咦?門怎麼開着?”大賀楚纔看着半開的大門有些詫異。沒有多想,他引着高興和孫思邈當先進去。
“人都到哪去了?”一路行到前廳,卻是一個人影不見,大賀楚才自語一聲,然後扯着嗓子喊道:“庫博,你在哪裡,來客人了,快些出來招待!”
“咳、咳,二王子,是您、回、回來了嗎?咳咳……”說話之人聲音沙啞虛弱,斷斷續續,間或夾雜着咳嗽聲。
“庫博?你怎麼了?”聽出那是庫博的聲音,大賀楚才眉頭一皺,擔憂地呼喚一聲,循着聲音尋去。
“二王子,您終、終於回來了?”
庫博,從面相上看,是個三十歲出頭漢子。但此時,他頭髮蓬亂,臉色蠟黃,鬚髮暗淡無光,雙目渾濁,正虛弱不堪地躺在牀榻上,屋子中還滿是濃郁的藥草味道。見到大賀楚才進來,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發自內心的笑容。
看着庫博的笑容,高興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那是期盼許久,終於得償所願的笑容,是解脫釋然的笑容。
突然,高興一皺眉頭,目光看似不經意地向着牀榻後的帳幔掃了一眼,然後看向身邊的孫思邈,後者也同樣向他看來,雙方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疑慮與警惕。
躺在牀榻上的庫博想要坐起身來,但卻因爲身體虛弱,雙臂痠軟無力,一下子跌倒過去,引得他一陣劇烈地咳嗽。
大賀楚才忙搶上前去,將庫博扶起來,輕拍着他的背脊,關切地道:“庫博,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有沒有請郎中看過?”
庫博擡頭感激地看了大賀楚才一眼,又忙將目光偏向一邊。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愧疚和掙扎之色,但卻一閃即逝,只有先前就感覺異樣的高興留意到。
庫博咳嗽幾聲,待得氣息均勻下來才道:“多謝二王子關心,庫博怕是不行了。”
“怎麼會這樣?我離開之時,你的身體還是健康的啊,這才兩月光景啊!其他人呢,都去哪了?”大賀楚才驚呼出聲,一臉詫異。
庫博身子不可察覺地一顫,長嘆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憤恨,低着頭道:“可能是我的生命到了盡頭,該回歸大草原的懷抱了。其他人都、都回去了。”只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他就氣喘吁吁,到後來又是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浮現出病態的嫣紅,額頭上更是因爲痛楚沁滿了虛汗。
大賀楚才驚詫地問道:“怎麼回事?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王他、他過世了。”庫博的聲音很低,幾乎微不可聞。
“你說什麼?!”大賀楚才雙目圓睜,失聲驚呼道。
“您的父親,大賀氏的酋長於半月前暴斃,二王子,您節哀吧。”庫博聲音有些哽咽,透着一股濃濃的悲傷與同情。
“啊!”大賀楚才如遭雷擊,一聲慘呼自胸腹中發出,“不可能,不可能的,庫博,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你說啊!”大賀楚才一臉的不敢置信,目眥欲裂,狀似癲狂,抓着庫博的雙臂使勁地搖晃着。
庫博虛弱的身體哪經得起他如此晃動,劇烈地咳嗽幾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來,正正噴在大賀楚才的臉上。
溫熱的鮮血讓大賀楚才一怔,漸漸鬆開抓住庫博的雙手,道了聲“對不起”,失魂落魄地站起來,雙目無神地踉蹌着向屋外走去。無盡的悲痛由他的心底擴散開來,將整個房間瀰漫。
“砰”,無心看路的大賀楚才一下子撞在房門上,直撞得一個趔趄。
“二王子,你怎麼樣?沒事吧?”這一聲響,將震驚於酋長死亡的烏塔驚醒過來。他慌忙搶上前去,將大賀楚才扶住,一邊關切焦急地詢問道。其他契丹武士也是驚慌地看着大賀楚才,不知所措。
大賀楚才卻是不去理會兩人,掙扎開他們攙扶的手,依然向門外走去。
“二王子,別……”牀上的庫博喊了一聲,想要說什麼,卻又生生止住,臉上浮現出強烈的掙扎神色,看了牀榻側後的幔帳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最終長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
“二王子,二王子……”烏塔等契丹武士迅速跑出門去,緊張地跟在大賀楚才身後,想要勸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焦急得直皺眉頭。
高興嘆了口氣,看了躺在牀上的庫博一眼,再次看了那幔帳一眼,沒有言語,也走了出去。
“二王子,您要去哪?”烏塔關切地問道。
“回家。”大賀楚纔想要翻身上馬,手腳卻不甚靈便,上了幾次都未能成功。
見大賀楚才如此,烏塔連忙將他抱住,勸說道:“二王子,小心!現在您悲傷過度,不宜趕路,咱們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幹什麼?放開我!”大賀楚才奮力掙扎着,憤怒地道。烏塔卻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滿臉漲紅,呼吸粗重,雙臂如鐵鉗般紮緊大賀楚才,讓他掙脫不得。
其他契丹武士也紛紛勸道:“公子,您先冷靜一下。您現在的狀態怎能經受得起奔波之苦呢?”
“給我滾開!那是我父親,我唯一的父親,我現在必須回去!誰要再敢阻攔我,休怪我翻臉無情!”大賀楚才怒吼道,雙眼充血,悲憤異常。
震懾於大賀楚才往日的威嚴,烏塔不自覺地鬆開了大賀楚才,退了半步。大賀楚才得了自由,立即翻身上馬,一帶馬繮,直接從院中向外奔去。
“呔!”一聲暴喝在耳邊響起,大賀楚才被震得耳中嗡鳴,腦海中一片空白。身下的馬兒受驚,一聲嘶鳴,人立而起,將失神的大賀楚才掀下背去,直摔在地上,弄了個灰頭土臉。
這一摔,卻是讓大賀楚才醒過神來,心中卻也有些惱怒。
“你——”大賀楚才心中憤怒,正要喝罵,卻見出聲暴喝的是高興,便生生止住話頭,語氣僵硬地問道:“高兄,你這是爲何?”
“大賀兄現在可是清醒了?”高興將大賀楚才從地上拉起來,微笑着看着他。
“高兄,爲兄此時可沒有功夫開玩笑!”大賀楚才眼睛充血,有些生氣,不過語氣還算溫和。
“大賀兄,你先冷靜一下,縱馬在街道上奔行是違法的,搞不好可是會吃官司的。”高興沉聲說道。
烏塔附和着勸說道:“是啊,二王子,這裡畢竟是齊國的地盤!”
“大賀兄,小弟知你因爲家父亡故心中悲痛,但你切不可因此失了分寸。如今你這麼莽撞地在這揚州城橫衝直撞,橫行無忌,必會將官兵引來,莫說是回家去,只怕弄不好都要丟掉性命!”高興拍拍大賀楚才的肩膀,緩緩勸說道。
大賀楚才感激地道:“多謝高兄提醒,是我太過莽撞,讓你見笑了。可是,家父,家父他……”說到後來,大賀楚才的聲音哽咽起來,淚珠盈眶。
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眼中淚花閃動,嘴脣翕動,可想其內心的悲痛是多麼的巨大。高興將手搭在大賀楚才的肩膀上,用力的捏了幾下,以此默默地安慰着他。
“二王子,您怎麼哭了!”烏塔詫異地道。
大賀楚才一下偏過頭去,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兩下道:“我沒事,咱們走吧,快點回去!”他的聲音中透着濃濃的悲傷以及熱切的期盼,“孫神醫,讓您不遠千里白跑一趟,實在抱歉!這是您的診金,算是我不能送您返回江陵的歉意,還望您能收下!”說着,大賀楚才自馬背上取下一個沉甸甸的布囊,雙手遞給孫思邈。
“王子客氣了,無功不受祿,我未能救治你父親,如何能收取你的診金?你快些收回去吧!”孫思邈擺擺手,溫和地說道:“再說若不是你,我與高公子如何相識,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啊!”
“這、這怎麼行!”大賀楚才雙手僵在空中,爲難地看着孫思邈。
“大賀兄,你此去不下萬里之遙,這錢還是你拿着作盤纏之用吧,孫神醫由小弟負責就好!”高興接過話頭,微笑着說道。
“如此也好!孫神醫,高兄,大賀楚才這就告辭了,二位保重!”說完,大賀楚纔將頭微微揚起,牽着馬匹當先行去。其餘契丹武士也牽了馬隨在他的身後,衆人皆是默然不語。
出了城門,大賀楚才當即策馬狂奔起來。只有極限的速度,凌厲的勁風才能舒緩心中的悲痛與焦慮。
“籲——”
突然,策馬奔行的大賀楚纔等人幾乎同時收緊馬繮,駿馬吃痛,嘶叫着人立而起,停了下來,卻是因爲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大賀楚才言語不善地道:“你們是什麼人,因何阻我去路?”
攔道者共有五十人,俱是黑衣蒙面,張弓搭箭,凌厲的殺氣壓向大賀楚才,馬匹似是感受到了危險,不安地晃動着腦袋,低聲急促地嘶鳴着。
“自然是爲了殺你!”爲首一人陰仄仄地道。
看着眼前的殺氣畢露的衆人,再看看路邊昏暗的樹林,大賀楚才眉頭微皺。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眼睛微微眯起,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環境。
大賀楚才沉聲道:“哦?我與諸位往日可曾有怨?”
答曰:“不曾。”
大賀楚才復問:“那可是近日有仇?”
“沒有。”
大賀楚纔不解地道:“既然無怨也無仇,你們因何要殺我?”
那首領陰陰地笑了幾聲,道:“因爲你必須得死,殺!”
那蒙面首領一聲令下,所有黑衣人立時鬆弦放箭。五十支尖銳的箭矢劃破空氣,帶着淒厲的嘯聲風馳電掣地撲向大賀楚纔等人。其中大半都是射向大賀楚才,將大賀楚才的全身都籠罩在內;其他箭矢則射向大賀楚才身後的契丹武士。
“小心!”大賀楚才口中疾呼,雙目精光爆閃,“鏗”的一聲抽出腰間的彎刀,身子低俯,策馬迎着凌厲的箭矢直向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