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下甘十,雉兔同籠

“數字之中,蘊含着道。”

程知遠此時神情顯得莊嚴肅穆起來。

蕖衍、渾羽等人亦是被感染,亦是無比鄭重。

此時諸人無聲,聆聽太學主講述,而在人羣中的龍素,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擅長詭辯的傢伙,說起真正的道理來,也足以震驚四座。

“重雷發向,千里傳聲,震來虩虩,笑言啞啞.....”

“易第五十一卦,震上震下,震驚百里。”

龍素忽然想到這一卦,雷初始聞於天下,使得世間恐怖不安,但後來卻讓人敬畏。

她的眼中逐漸泛起滿意的神色。

只是臺上程知遠此時並沒有注意到龍素眼中神情變化。

他對蕖言言道,對渾羽說講。

“數字爲道,道者,宇宙之總則也,萬相根本之宗源也!神託於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總,此神者,道也,數字也!”

“何爲道!”

“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

“原流泉淳,衝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故植之而塞於天地,橫之而彌於四海,施之無窮而無所朝夕,舒之幎於六合,卷之不盈於一握!”

“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

“橫四維而含陰陽,紘宇宙而章三光!”

“甚淖而滒,甚纖而微,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星曆以之行,麟以之遊,鳳以之翔!”

道,覆蓋天承載地,拓展至四面八方,高到不可觸頂,深至無法測底,包裹着天地,無形中萌育萬物。

像泉水從源頭處渤涌出來,開始時虛緩,慢慢地盈滿,滾滾奔流,逐漸由濁變清。

所以,它豎直起來能充塞天地,橫躺下去能充斥四方,施用不盡而無盛衰;

它舒展開來能覆蓋天地四方,收縮捲起卻又不滿一把。

它既能收縮又能舒展,既能幽暗又能明亮,既能柔弱又能剛強。

它橫通四維而含蘊陰陽,維繫宇宙而彰顯日月星辰。

它是既柔靡又纖微。

因此,山憑藉它才高聳,淵憑藉它才深邃,獸憑藉它才奔走,鳥憑藉它才飛翔,日月憑藉它才光亮,星辰憑藉它才運行,麒麟憑藉它纔出遊,鳳凰憑藉它才翱翔。

“萬般計較,皆不脫離數字之變,陰陽是數,周易是數,你我他皆是數!”

程知遠目掃諸學子:“諸公士子!既已知道,又敢問何爲數?”

諸學子道:“懇請太學主示下!”

聲音之齊,此時情緒完全被調動起來,程知遠點頭,道:“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

這些道理極其細微而無法探究,極其渺細而難以窮盡。

“忽兮恍兮,不可爲象兮;恍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應無形兮;遂兮洞兮,不虛動兮!”

惚惚恍恍,難見形象;恍恍惚惚,功能無限;幽幽冥冥,感應無形;深邃混洞,運動不虛;隨剛柔捲縮和舒展,和陰陽俯伏和仰升。

“此爲數也!”

“然,此爲數之表象,若要知裡相,便把我之前所說的話中段落,皆加上一個不字。”

程知遠:“萬事本有規律,只是我們不知道它在何處,故而以淺薄之數,解無窮之相,若能得窺一二,便是打開了通向新天地的門戶,我們不知道門戶後面有什麼東西,但是推開來,很可能便讓天地都爲之一震!”

“上古天子,作星宿之法,故知四時季歷,龍星幾時西移!若上古天子不作此法,如今我等依舊寒暑不分,節氣不明,百姓耕作,僅憑經驗而無曆法可循,不知今夕何年,不知何日梅雨大雪!”

“正因爲天子作星宿之法,故天下方纔和樂,百姓安居,士宗樂業!若如前商,凡事不決,便占卦詢問鬼神,何其可笑也!”

程知遠對渾羽道:“你可知這天下最強的神兵是什麼?”

渾羽一愣,隨後想了想,不確定道:“是.....琅邪劍?”

此話一出,頓時講學館內出現低沉笑聲,諸士子公卿都在憋着,而渾羽也知道這答案或許不對,但如果不是琅邪劍,那麼隱內的神兵,他又怎麼能知道呢?

難道是軒轅夏禹劍?但那東西誰知道在哪裡。

正是此時,龍素失笑,開口言語,其音清越:“是一尺之棰。”

棰者,短木杖也,並不是“錘子”。

程知遠看到龍素,向她伸手:“請起!”

龍素向他拜禮,此時站起來,徑直走到程知遠身前不遠處站定,白衣勝雪,青鬢如煙: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此典故,出自於古老仙人中‘天下’之論。”

古老時代,數千年前,仙人“天下”曾經出現在世間,和某一個人論道時,提出而二十一個悖論命題,一尺之棰被認爲是無解之題,故而一尺之棰便是世間最強的神兵。

當然,龍素不知道悖論二字,只曉得那是名家詭辯。

程知遠點頭:“確實是出自於‘天下’之口!”

龍素道:“太學主今日講算,當年天下所說二十一命題中,一尺之棰是最後一道。”

“卵有毛;雞有三足;

郢有天下;犬可以爲羊;

馬有卵;丁子有尾;

火不熱;山出口;

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

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爲圓;鑿不圍枘;

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

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

程知遠眨了眨眼,讚道:“龍素博學。”

龍素拜:“不敢當太學主讚譽。”

她一口氣把那二十一題全部背誦說出,而許多人都瞠目結舌,他們並不知道這二十一道題目,而這世間,也僅僅只有一部分人拜讀過當年“天下”之論。

而這些題目,被不少人認爲是歪曲事實,故而在教授的時候,故意刪去這一段。

“仲梁氏之儒非同尋常,爲儒家末脈,往往出驚人言論,而子思,顏回,孟軻,曾參,樂正等脈,皆未曾聽聞有傳授此二十一題者,仲樑果真大才,然可惜,可惜爲子思妒,顏回疏,孟軻惡......”

“但若無太學主今日之辯,我等又怎知數字有如此偉力?倒也不算是諸聖狹隘...只是之前確實是沒有人可以知道,數字有此等力量......”

“無用之物,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倒沒想到,今日仲梁氏倒是大放異彩了?”

“足下且看明年儒門八脈論試.....”

“以我所見.....在下不才.......”

諸士子公卿中,有一部分人開始竊竊私語,而這些聲音自然也就傳到了那些孟氏,子思之脈的儒士手中,他們面現羞慚之色,卻也都同意這些人的說法,也唯有彭鶩等少數幾人,此時怒目而起,勃然呵斥道:“我等儒門內部派系學術之別,又與汝等何干!”

“彭鶩,不得攪亂太學主講課!”

此時後面傳來聲音,酆業出現,厲聲呵斥,彭鶩面色一僵,甩袖搖頭嘿了一聲,一晃下襬,伴隨着嘩啦一聲布響重新落座。

“彭鶩?他是魯國人啊,也算齊國....厄,不會是大學士彭蒙之後吧!”

有人此時開口,聲音低沉但不掩飾驚人之聲,彭鶩轉頭,對那人道:“祖上榮光,與後輩無干!”

彭蒙曾經遊學稷下,是數千年前當時最著名的大學士,傳說他師從窮天道尊,而他的弟子田駢,乃是整個周代最負盛名的“天下十豪”之一!

天下十豪,上從春秋,下至戰國,諸子百家,只取十人,這是那位如今最年輕的半聖呂不韋所作《假春秋》中所寫(還未召集門客,孔子注春秋在前,故呂不韋稱假)。

“窮天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兼,關尹貴清,列子貴虛,田(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

彭鶩之事不過是插曲,此時很快就已經平息,酆業走來,巡視一番又回到位上,他可不想因爲這些無聊的事情,耽擱了他聽自己的師弟講學。

知識就是金錢,就是力量,就是進步的階梯,少聽一字,如損十年壽命。

“仙人天下衍二十一題,故被奉爲名家之祖,同代之中,魏相惠施亦有十題所講。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

........

【最大大到沒有外部,所謂大一。最小小到沒有內部,所謂小一。是無限大和無限小這兩個概念。宇宙無限大?質子無限小?】

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裡。

【有長度有寬度,便有面積。有面積,無高度,體積爲零。今有某物,體積爲零,面積可以大到千平方里,而且確實存在?二維空間?】

天與地卑,山與澤平。

【天的底面和地平面密密吻合,所以等高。山的底線和水平線密密疊合,所以等高,有一種作用力在平衡世界。】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太陽到頂的一瞬間,胎兒落地的一瞬間,皆可短到無限,無法捕捉。就算捕捉到了,說出來也晚了,因爲語言落在事實後面。頂點就是降落的開始,出生就是死亡的發端。】

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

【大概念包含小概念,小概念在有些上面不一定是相似的。】

南方無窮而有窮。

【站在某個點,任何方向都是南方,所以南方無限。走到南極,南方就沒有了,所以南方有限,大地是球形的,所以南方無限而又有限。同一道理,北方也是無限而又有限。】

今日適越而昔來。

【今日啓程到越國去,也可以說是昨日出發的,時間並非固定性,而是有曲折的。】

連環可解也。

【玉連環不敲碎,也能解開,莫比烏斯....】

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天下中央在哪裡?只有我明白。南方的在越國以南,北方的在燕國以北,確認大地有兩極。】

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

【一切生命體稟賦同質的陰陽二氣,共屬於大自然】”

.......

“是如此也!”

龍素對程知遠道:“惠子十題,亦爲名家奉爲耳目,當年兒說大辯稷下諸士,敗王侯之舌,斷士宗之語,折學家之論,一時之間,天下名聲大噪,然卻因爲關卡之事而身敗名裂,遭人唾棄,故名家諸題,多爲詭辯。”

龍素看着程知遠,此時露出一絲戲謔之笑。

她想看看這個傢伙怎麼應對。

不高興,白馬,詭辯,不聽!今日也讓你不高興!

名家之道,皆是詭詐,程知遠所說這些東西,包括天下最強的神兵一尺之棰,亦是如此,都是一些胡亂編造的,不可能成功的東西。

然而程知遠還就不喜歡龍素這樣說話。

“真實之中不能發生,然計算之中,卻可以實現。”

程知遠走到她面前,向左踱步:“龍素大才,然詭辯爲何?”

“非同武斷,亦異謠言,無理取鬧,強詞奪理,居心險惡,迷惑世人!此爲詭辯!”

“然!”

程知遠道她:“天下二十一題,惠子十題,皆是悖論,而非詭辯。”

“詭辯盡錯,不可解也!悖論假錯,可以解之!如若解之,天下道理當會大換!”

龍素微笑起來,卻顯得有些少見的清媚,這是興趣所至,而下面的人也看出來了,這顯然是仲梁氏的大士要和太學主打一場擂臺了!

“龍素!”

羅趾瞪着眼睛,失笑道:“這個姑娘!”

蒿麓道:“今年太學主所出卷宗,第一個解出來的便是龍素....這是...不服氣了?”

原遊道:“上下之論,必有高低,且看一戰?”

諸監考紛紛鬨笑起來,猗匡負手,有些感慨道:“棋逢對手,棋逢對手,今日可大飽眼福了,這幾天來的,不虧啊!”

龍素道:“還請太學主教我,如何以數字之法,解此諸題!”

程知遠道:“不急,龍素,聽我給你講一道題。”

龍素興致勃勃:“還請示下。”

程知遠道:“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龍素愣了下,隨後好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程知遠對嬴異人道:“拿書簡筆墨於她。”

異人取來筆墨,交給龍素,後者拿起筆墨,開始計算起來。

第七百五十六章 既見我,不見天門第四百五十七章 豺狼在邑第二百八十九章 夢 · 稻花香第六百四十九章 白登山第六百零三章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人”的作用第六百四十九章 白登山第三百四十七章 白駒烈馬,忽然而已第一百四十章 祭天金人予我第三百五十六章 飛熊入夢第四百二十六章 先生危矣第五百六十一章 推杯換盞(下)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世雷書(五更,求訂閱)第六百三十四章 先生與列國(趙)第七十一章 幫我關一下燈謝謝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地之數五十五第三百一十七章 青風暮雪,大道無行(上)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臣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點寒芒先到第三百七十七章 方士與大化學家第三百六十四章 劍道中的一和零第三百一十章 公子召南第六百八十九章 殷墟青日起長虹第七百一十二章 天子的資格第六百九十章 時代的道標第三百零九章 十寒變,所欲明第二百一十章 龍淵相虺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子劍解第四十八章 七色鎏華,灰霞濺血第四百二十七章 何爲上策第四百三十三章 庚子與程子(中)第三百九十六章 終年吃人第一百零五章 龍淵而來第七百七十二章 天界(四)第四百七十八章 仙道未見第三百零八章 九卦前,止應天第五百八十六章 舌戰羣法第三百二十五章 程與素第一百零九章 相馬記(四)第四百五十七章 豺狼在邑第二百一十四章 秦軍伐韓第六百一十一章 萬民(下)第五百五十八章 我本想拒絕,但他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人行,必有可爲師者第四百零八章 燕雀聒噪第三百章 一夕陽,兩白衣第七十二章 論如何感化邪教第六百一十一章 萬民(下)第四百零一章 來世雷書?第六百一十三章 勇者無懼(上)第三百一十一章 知遇之恩第三百八十一章 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卒必發於行伍第七百一十九章 熒惑之威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子無章璽第二百四十五章 革命第六百四十五章 一氣破天關第三百九十五章 月退於蝕第六百四十四章 劍叩天門第三百六十四章 劍道中的一和零第六百零七章 車輪戰第五百六十三章 中原人的開窗藝術第六百四十五章 幕後黑手第四百七十四章 騙術之高(下)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壁黃泉(下)第三百七十四章 鬼穀道人第四百零九章 鷹擊長空第七百六十五章 吾生也有涯第六百五十一章 山與風第四百一十一章 斬蛟劍下斬蛟龍第三百六十六章 周天子(下)第四章 它山之劍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地游龍(下)第九十二章 夢 ? 穆天子劍第五百一十二章 三件大事第四百九十三章 道火之謎第六百五十九章 天帝漸落第六百一十章 萬民(上)第七百七十二章 天界(四)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時無聲勝有勝第五百一十七章 《雨無正》(下)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壁黃泉(下)第七百五十五章 仙人“寓言”第十八章 天子之爭,金蛇曼舞第二百三十四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中)第一百九十八章 妒火中燒第一百八十五章 擇碑記(五)第七章 白虹飛舞,青蛇嘶鳴第二百二十二章 異變(下)第七百三十五章 無論何人第七百六十二章 劍蕩祁連(三)第七百二十五章 雁門風雨第二百六十八章 吳越舊事與仙聖之戰第三百三十章 世上最年輕的半聖第四百七十八章 仙道未見第六百一十九章 墳珠第六百七十七章 選擇的餘地第六百五十九章 天帝漸落第一百三十二章 顏如玉(五)第五百四十八章 是龍是狗第四百五十六章 跑路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