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元自清澈中醒來,識海青藤化爲白鬚,盤在頭頂,化爲一個道髻。
緩緩睜眼,卻見一女子,素衣勝雪,嫋嫋動人,正關切地看着自己。
不過羅元並不爲所動,他手指掐動,眉頭微微一皺:“靈眸道決第二重謂關天元,開地元,這天元靈蒙、無定之劫都已度過,只待度過氣衝之劫,便能開地元,行府舍三重,是爲八個地穴:形溢、通透、堅肆、柔成、虹定、精魄、神明、朝陽,待度八劫後,就能開陽關四重,這時候劍靈成,才擁有了獨靈塑身的最好時機!”
“不過,自我納十神劍入體後,好像一切都變得簡單了,至陽關、開命門,過至陽,入靈虛,再行風府,直至破天靈,聚三天八地,終將一點獨靈聚成一線,一線靈根聚成一體,成爲身體精神皆能脫離玄黃的劍靈,到那一刻,我將真正脫離這玄黃世界,進入另一個未知的天地!”
他口中唸唸有詞,身旁蘇雪沫卻只顧驚喜,看着羅元喜笑顏開:“我想的果然沒錯,羅元,你果然沒死,我碰一碰運氣深入冥道天途之中,沒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再見到你!”
羅元這才側頭,看到蘇雪沫絕美的容顏,恍恍惚惚,似有種熟悉的感覺,卻一時說不上來。
“這位姑娘……你是?”羅元想了許久,卻毫無頭緒。
“羅元!我是蘇雪沫!”蘇雪沫一驚,急忙報上名來,再看羅元,一種失落油然而生,難道羅元如今,連記都不記得自己了嗎?
見羅元依舊似有不解,蘇雪沫急切切道:“羅元,通天峰,紫霞峰,七星劍宗,還有你的師父易天,這一切你都不記得了嗎?”
羅元本想甩身而走,卻又見眼前少女關切,不好強行推拒,只得勉強又思考了會兒,才答道:“我蒙天地玄黃靈意而生,聚四海神劍本體,記憶紛繁複雜,名字多如牛毛,卻並沒有正式合一的名字,不知道姑娘口中羅元,所謂何人?”
蘇雪沫悵然若失,這羅元,當真一場大劫,將記憶都消退了麼?
可他眼神堅定,深邃,絲毫沒有失憶人該有的癡呆與疑惑。
羅元見少女失神,一時也沒有心思打量,卻定定看着身旁的白霧,以及頭頂依舊緊閉的石棺。
“三億年了,如今我將破棺而出,這次,我是背水一戰,無數年歲月孕育的神劍都已納入我身,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羅元手指微微一動,石棺“哐”地一聲打開,露出了倒懸之山的景象。
蘇雪沫本來沉浸於悲傷之中,突然見到眼前景象大變,觀察四周,原來自己所在之地,不知怎的竟隨羅元遷移到了白龍天池之下。
蘇雪沫看向羅元清冷、孤傲,又似平和的神情,眼中似有風沙吹過,乾澀與清涼的感覺自眼中傳來,而羅元的身影,卻絲毫不顧蘇雪沫,已經化爲一束白光,朝怪魚所開之門飛去。
蘇雪沫顧不了許多,也化爲一道白影,隨羅元飛身而上,正出了怪魚所化的洞口,到了一片白茫茫的深池之中。
羅元出了洞口,站在原地,正要飛身而上,破碎虛空,以冥道天途之法脫離這片禁地,卻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遲疑,立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行動了。
蘇雪沫跟上前,她心中無奈,又驚奇無比,對她來說,甚至不知道爲何會出現這種變故,她只知道,世界變了,不該變的羅元,也變了。
蘇雪沫突然化爲一束白光,落在羅元正前方,擋住他的去路。
白髮道人微微一稽:“道友,茫茫生靈,皆困於此世,我料定你必定是我這身軀以前的熟人,不過即便我以前是羅元,現在也已經與霧影劍形融爲一體,納四海神劍於己身,早已不是當年的羅元,我不但是羅元,更容納千千萬萬個生靈的記憶,還請不要擋住老道的去路。”
蘇雪沫仔細看着眼前的羅元,他
雖還有以前的面貌,但風骨、髮型與氣質都全然不同,他不再是那個羅元了!
原來,羅元不是沒有記憶,而是他的記憶變得無窮繁雜,以至於他將這一世的記憶淡化,彷彿那只是茫茫人生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
可是羅元小小的插曲,對蘇雪沫來說,卻是茫茫的一生。
她於崖山之上坐行五十五載,苦苦追尋蹤跡,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羅元。
“哎!”羅元見眼前的女子眼神沉迷,墮入過深,忍不住嘆息一聲,道:“我本來只想做最後一搏,衝破這牢籠,以劍靈之身獨立於玄黃世界之外,到達另一個天地,今天碰到你,看到了這世間生靈,生死沉浮,悲歡離合,始終不得解脫,可悲可憐。罷了,卻也是有緣,讓我在這世界留下一絲生機,若你有緣,早有一日能如我一般成就玄黃世界新的劍靈之身,若你無緣,自恃因果也將流傳於世,不至於讓這一世生靈像我這般,苦苦摸索三億年!”
羅元說罷,手一抓,將蘇雪沫飄到身前,他端詳着蘇雪沫在皚皚白雪中分外清澈的雙眼,心中有了一絲悸動。
羅元將腦海中莫名的悸動抹去,口中散發着喋喋的散音,模糊的喉嚨裡,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入了蘇雪沫的耳朵:“吾立金龍銀鳳、雷鳴紫宵、混沌散元、天水地火至一無神劍之劍意,苦苦摸索三萬萬年,成道成心,終於銀鳳神劍劍靈所開靈眸道決中尋得一絲真意,今不日衝破九層雲霄,漫步茫茫宇宙,直至四海入識,以身立命,精神獨靈,脫離玄黃世界劍靈之身,成爲一個嶄新的生命,即傳靈眸道決於世,刻靈眸烙印於你腦海,冥道天途因印而開,有一日悟通世界,吸納回隨龍脈之氣,就有望再破紅塵,成爲玄黃世界新一代劍靈,有希望一日劍噬長空,破劍獨立。”
他話說完,體內突然閃現一縷劍芒,劍芒晃晃悠悠,如同一個沉睡的生靈,從羅元丹田之處,緩緩飄入了蘇雪沫的眉心。
蘇雪沫只感覺腦海中彷彿突然多了一隻諾大的紅眼,再看世界時,時空流轉,皆在冥道天途的紅線交錯之中,因緣糾葛,也都漸漸明瞭。
她再看羅元時,心態漸漸改變,彷彿明白了,這一切似有定數,又不似定數的紅塵。
她更明白了,羅元這一世獨立,破碎虛空遨遊九霄後,就可能比死亡、比破碎靈意離自己更遠了!
等到羅元離開這一片玄黃世界,到時候這個世界就再也不會存在羅元這個人,易天記不住,胤潔記不住,她自己,也將記不住羅元的分毫。
到時候所有的蹤跡,羅元的一生,他的喜怒哀樂身世沉浮,都將蹤跡全無。
從來沒有存在過,也從來不會存在!
那是……比死亡更遠的距離。
“不!”蘇雪沫嘶聲長喝,語音淒厲,到現在,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羅元走開!
可羅元道印傳完,已然化身白虹,直衝九霄,匹練如梭,眨眼不見了蹤影!
“不!”蘇雪沫識海大開,冥道天途展現在她眼前,她心念一動,就來到了羅元身邊。
可羅元如今聚集的十方神劍、無數龍脈之氣,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走出的距離又豈是一般劍修所能估量的?
他在這一個眨眼的瞬間,已經破了九重天的一重,九天罡風急吹,這裡毫無生機生氣可言,普通化劍境修士都無法在這裡生存,何況是未到化劍之境的蘇雪沫。
“婆娑凡人,怎麼會如此執着!”羅元眼看就要準備破開第二重天,突然見到蘇雪沫竟然利用冥道天途跟隨過來,她完全浪費了自己的良苦用心,非但不苦心研究靈眸道印,還帶着這世間僅存的印記跟隨自己,照這速度 ,只需要一個呼吸,她就會灰飛煙滅,到時候整個玄黃世界的生靈,又得歷經億萬年輪迴,無法脫離玄黃世界,而只能受無盡苦痛。
電光火石間,羅元張開大手,元氣重重裹住蘇雪沫,要將她一掌拍下。
“羅元,你不顧我,難道不管那爲你而死的胤潔了麼?”蘇雪沫嘶聲大喊。
“胤潔?胤潔又是誰!”羅元疑惑片刻,腦海中突然火花一閃,出現了一個身穿紫衣,走路時鈴鐺脆響的美麗女子的身影。
“那是?”羅元正待細想,一道九天罡影疾馳而過,差點將他的腦袋削掉,在這破九重天、以纏之劍意噬破長空的當頭,最爲危險的事,就是在此停留。
“不管了!”羅元大手一拍,蘇雪沫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下飛去,罡風將羅元保護她的元氣層層削掉,當到達玄黃表層安全區域時,這些元氣也剛好被消耗殆盡。
“這是我爲玄黃世界的生靈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羅元轉過頭來,指尖冒出無色火花,他的形體時長時短,時白時虛,沒有定數,到了第二重天暗流層後,他感受到了更加明顯的壓力。
“嗯?”羅元正於九重天中飛速穿行,突然感受到腰下一沉,蘇雪沫竟然再次纏了上來,她身上裹着的元氣尚未消失,在第二重天裡可以支撐少許時間。
“你即便不爲你自己着想,也要爲玄黃世界億萬生靈着想,若將道印傳下,無數生靈縱然生死沉浮,也終究有了一絲希望!”羅元厲聲大喝,又是一掌,將蘇雪沫迎風拍下。
“長空無垠,第三層爲萬劫層,此層難過,須倍加小心!”感受到自己龐大到無邊無際的元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被消耗,羅元越發用心了。
腰部再次一沉。
羅元向下方看去,蘇雪沫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精緻的容顏,她的皮膚已經乾瘦如柴,雙眼通紅,白髮隨風飄飛,而身旁被羅元注入兩次的元氣護罩,也只需要數息就能被消耗殆盡。
“這玄黃世界生靈無垠,與我又有何關?羅元,我只要你,我蘇雪沫劍意既決,縱然毀天滅地屍骨不存,都不能改變!”她說話時,皮膚又萎縮了幾分,全身幾乎不見一寸福肉,已經是明顯的皮包骨頭。
羅元心神觸動,一世靈根凸顯,漸漸佔據腦海。
“蘇師姐!”羅元叫了句。
蘇雪沫看了羅元一眼,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隨後,她微微一笑,皮裂骨開,立馬就要被萬劫轟碎。
“不!”羅元手指連動,神術齊飛,化爲點點光影,在萬劫中穿行,不過饒是他速度再快,到蘇雪沫身邊時,最終只握住了一根指骨。
她的身體……煙消雲散了!
羅元眼神清冷,看向腳下無盡遠處,那裡白龍天池似乎與自己隱隱呼應,經營了三億年的怪魚陣,正朝九天隱隱開放,一道若有若無的光點隨着陣法一同飄了上去。
到第四層生死層時,羅元已經開始動用本源的力量,並開始聯繫混沌靈珠了。
“以我道心,塑靈眸法身達獨靈!”羅元緊握指骨,眼中一滴清淚瞬出即逝:“束纏悠悠斷塵緣!”
“轟”地一聲,白龍天池中的怪魚陣散發殆盡,混沌靈珠形意破碎,散步於玄黃世界億萬個角落之中。
生靈啼哭,若無根之源,無論蟲草鳥獸、樹棘人身,皆悵然若失。
他們感覺到,一種近在咫尺的希望,生的意義,漸漸歸入了虛無,再要尋找,不知道又要經歷多少個輪迴,多少次生死悲歡。
羅元立於九重天際之上,虛弱得如同一個孩子。
他看了一眼腳下,混沌無邊的玄黃世界,又看了一眼頭頂,手指可觸的天際。
“永別了!”
他走入了新生之中。
……
敬請期待曾飲滄海新作。可加葵花書友羣272265712。劍噬長空第一部至此完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