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風活這麼大,江湖傳說也聽過不少,可從沒聽說一個打漁的老叟,口袋裡居然隨身帶着幾十萬的票子。這……這怕不是哪個票號的老闆歸隱山林,來體驗生活的吧?
船頭,那老叟摸出一張千兩票子遞出去:“少俠,多出的十兩銀子,就當是利息吧。”
陸然接過來,眼珠子還盯着老頭兒那一包票子,心情也和董凌風差不多。雖然他上次就看見老頭兒手裡有很多錢,可是也沒這次這麼多啊。
“不對,一定又是假的。這老頭兒,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一臉的狡猾相。”
想到這裡,他把手指在嘴裡抹了抹,然後在票子上搓了半天。於是,震驚了。原來這票子是真的,“仟”字是引的,並非炭筆描出來的。
咕!
他嚥了一口口水,只覺得三觀中堅定不移的某一部分,此刻被動搖了,甚至被搖翻了。一個普普通通打漁的老叟,靠着低劣的伎倆半路行騙,兩三個月就他媽能致富幾十萬?
這一刻,他有點想回家跟娘子說一下,以後也弄一條船,就來這條秋風河跟老頭兒搶生意得了。不說多的,一個月零成本淨入十萬,那也比辛辛苦苦四處奔波送外賣開驛館賣靈器划算得多。
“少俠,沒事了吧?麻煩你再跳回去,你影響到我釣魚了。”老叟說道,作勢又要把魚線甩到河裡。
陸然搖搖頭:“慢着,我朋友的一千兩,也是被你坑的,交出來!”
“你朋友?”
老頭說着把魚竿往船頭一摔,看起來有點生氣了:“少俠,老夫看你一身正氣,這纔好心把錢還給你,沒想到你原來也是個陰險狡詐之輩,居然想用這等小兒科的手段誆騙老夫,簡直做夢!”
“我沒騙你。我朋友叫範坤,嗯,塊頭比較大,北方人,就在我渡河之前大概半個多月吧,也從你這兒渡河,被你誆了。”
老頭冷笑一聲,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笑話,真是笑話。不是老夫吹牛,過去半年裡老夫坑的人,沒一千也有八百,北方人沒一百個也有八十,塊頭大的沒八十也有六十個。這其中被坑了一千的,沒五十也有三十。難不成,這三十個都叫範坤,都是你兄弟?”
“額……”
陸然不禁輕哼一聲,整個身子都有點僵住了,臉上一張皮不停地抽搐,顯然是驚嚇過度的表現。
這老翁,到底是何方神聖?天下除了我陸然,怎麼還會有如此奇葩之人?這一把年紀,起碼七十出頭了吧?半年之內幹過的勾當,居然這麼多,還記得這麼清楚?
我發誓,將來要是還能穿越回去,我一定把你帶走!然後把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工作人員請來,讓他們給你發證。證書的項目,就叫“世界第一神坑老人”!
“老伯,你別生氣,啊。”
沉默片刻,陸然笑了笑,一改剛纔嚴肅的樣子:“老伯,我朋友那一千兩,不要也罷,反正他是有錢人,不在乎這一千兩。請問,你住哪裡?”
“嗯?”老叟瞥了他一眼,沒好氣:“怎麼,打聽老夫的住處,好半夜殺人取財?”
再一次,陸然微微一怔,被老頭的不要臉所折服。
尼瑪,老子要是想殺人奪財,還需要問你住處,還需要等到晚上?就你這麻桿一樣的骨頭和布匹一樣的皮肉,不說我一個到了武宗境界的修煉之人,就是隨便一個十五六歲的普通少年都能把你咔嚓了。
“老伯,你放心,我陸然是個善良的人,不會殺你奪財的。我只是覺得,你既然有這麼多錢,何必幹這捕魚騙人的生意?開個客棧,清閒自在地養老,不是很好嗎?”
老叟轉過頭仔細看他一眼,又扭過頭去:“哼,捕魚騙人怎麼了?老夫也是個善良的人。老夫只騙三種人,一是壞人,無惡不作的壞人;二是好人,心地善良一身正氣的好人;三是能人,天賦異稟實力高強之人。”
DUANG!
這回不光陸然懵逼,就連橋上的董凌風也稀裡糊塗就懵逼了。
騙壞人,我們理解,因爲你說你是好人嘛。可是騙好人是什麼個意思?你不說你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嗎?然後騙能人又是什麼意思?
“老伯,你,要不要說明白點?晚輩愚鈍,聽不懂。”
“哎,你們啊,還是太年輕。這天底下的好人啊,就跟壞人一樣,也跟能人一樣。老夫騙好人,是爲了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認識到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做人不能太單純,不能太大意,不能太好。
老夫騙能人,道理是一樣的,是爲了讓他們明白,天地間能者無數,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任你自詡有多大的手段,多大的權勢,也有栽跟頭的時候。是爲了讓他們對江湖心生敬畏,對人和自然心生敬畏,做到自知和自勉。
至於騙壞人嘛,無他,圖個痛快而已。”
沉默,隨着老叟不疾不徐的話語結束,秋風河乃至整個天地,都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簌簌!
突然,浮標動了,緊接着沉下去。老叟連忙回身抓住魚竿,時而放線,時而收線,幾經周折之後輕輕一提,釣起一條金紅的鯉魚來。
“嘿嘿,今晚又能美餐一頓咯。”
在他身後,陸然久久會不過神來,思緒在天地之間飄搖不定。
他在想,老叟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這番話應該怎樣理解。
乍一聽,老叟似乎是個臭不要臉無恥至極之人。騙人就騙人,還把自己說得這麼高尚,騙好人變成了給人一個教訓?片能人也是爲了給人一個教訓?有這麼不要臉的說法嗎?
再一想,老頭話雖然很難聽,但事實上又很有道理。要說江湖險惡,還真是這麼回事。常言道心善之人,多遭磨難,其背後深層的原因正在於此。
能人,多天賦異稟,多有權有勢,但世間能人何其多,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爲何?不能自律其身,不能謹慎如故,簡言之沒有心懷敬畏,寬高自大,不自知不自勉。
這老叟,到底是一個滿腦子裝着歪理邪說,只知道胡說八道混淆是非的無藥可救毫無廉恥的自私的山野刁民,還是一個閱盡滾滾紅塵,看破世間大道,甘心隱於山野之間追逐閒雲野鶴,偶爾點化衆生的得道高人?
“不要臉!”橋上,董凌風罵了一句。
陸然點點頭,也表示贊同。媽的,得到高人還能兜裡揣着幾十萬的票子?還他媽樂此不彼地在這條河上打劫往來行人?
“老伯,我看你這許多錢,放在兜裡有點可惜。我有個逆風驛館,過兩天就要開通槐州城到黃山城的商線了,到時候沿途準備建一些客棧。石頭鎮這邊就是第一個,你要是有興趣的話,不如投資一下。”
老叟把鯉魚裝進木桶,弓着腰捶了捶後背,緩口氣,搖頭:“少俠,開驛館是好事,造福百姓,可惜老夫已經另有打算了。”
“不知老伯有什麼打算?”
陸然感到很好奇。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親人,兜裡揣着幾十萬,能有什麼打算?要麼有親人,自己這點錢——以及家裡藏的,如果有的話——死後留給後人。要麼,趁現在還沒死,拿着錢吃喝玩樂想想清福。
老叟接下來一句話,讓他瞠目結舌。
“老夫在槐州城南山鎮買了幾塊地,準備開幾家女支院。”
好吧,陸然表示服了,今天是徹底的心服口服了。自從來到這片土地開始,他還從沒像今天這樣,被一個人教育得如此徹底,三觀中關於老人的部分,可以說整個兒重塑了一遍。
一個七十多的老頭兒,骨瘦如柴,看起來八成活不過三年,兜裡揣了幾十萬,然後準備到南山鎮開女支院。天吶,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
“董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等等。”
這時,老頭主動留住他。
“少俠,你是搞南山鎮開發的吧?秋風河石頭鎮這一帶,是南國最優渥的魚米之鄉,靈藥也有不少,不如到時候你在這裡開個農產品收購站吧。”
“這……多謝老伯提醒。董大哥,我們快走。”
說完倆人騎上小鹿一路狂奔而去,只留下老頭在橋下輕笑。其實,老頭子最後這個建議還是不錯的,既能緩解槐州城農產品供應壓力,又能帶動石頭鎮的發展。
……
三天後,黃山城。
在客棧下榻之後,倆人吃了飯,買了地圖,分開行動。
董凌風今天的任務,主要是採購材料。陸然已經把煉製全套地級下品靈器的材料,都寫在單子上了。
其中大部分常見材料,槐州城目前就有供應。少部分珍貴材料,都需要在黃山城採購。雖說是少部分,但也有二十幾種,個別還格外珍貴,也不知道一天之內能不能找到。
好在今時不同往日,銀票是不用擔心的。過去幾個月風然靈器府賺的錢不少,這次出來票子已經帶夠了,不怕買不起,就怕今天買不齊耽誤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