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走了沒多久,只見道路兩旁全是一壠壠平整的田畝。這時鬻熊對週考說:“大公子,我們已經到了朝歌的郊外了。”週考聽後很是高興,不過同時也感到十分驚訝:此時雖然氣候寒冷,但田畦中竟種着成片的麥子。週考問道:“火師大人,現在正是深秋之時,這裡怎麼還能種麥?”
鬻熊道:“朝歌城位於太行山與大河之間,四周都是河川沃土,地力肥沃。所以朝歌一帶春季種黍、秋季種麥,一年兩熟,其糧食收成比起我們周原要多得多。”
週考不解地問道:“那我們周原爲什麼不能在秋季種麥呢?”
鬻熊解釋道:“那是因爲太行山脈擋住了來自西北方的寒風,所以太行以東地方的氣候要比周原更加溫暖。周原一帶如果要種麥,就只能是在春天,可是這樣一來就和種黍的季節起了衝突。要知道用小麥煮飯,其味道遠遠不及黍米,大家都不愛吃,所以周原那邊是很少有人種麥的。”
“既然麥飯的味道不好,爲什麼朝歌人還要種這麼多麥子?”
鬻熊笑道:“大公子,那麥飯雖然難吃,賣價卻比黍米要賤得多。朝歌附近的窮苦人家,吃不起黍米,便只好以麥飯來果腹了。”
週考聽後卻想:人人都誇大邑商如何殷實富庶,怎料在朝歌這裡也有窮人?又向北行出數裡之後,他遠遠望見在前方西側羣山聳峙,正是一派幹巖競秀的景象。他用手遙指羣山問道:“火師大人,那裡就是太行山嗎?”
“哦,那是雲夢山。雲夢山乃是太行山的一條支脈,說它是太行山倒也並不爲錯。朝歌城就在它的山腳下,距此地不過十餘里路,大慨到正午時分我們就能入城了。”
如果不是顧及到呂尚一家,週考一定會命令馬隊全力衝刺直奔朝歌了,這十餘里的路程,大概不消一頓飯的功夫就能跑到。但他想既然答應了護送呂尚一家到朝歌,那就該做到有始有終,所以只得耐着性子慢慢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
當週考騎馬翻過一個土坡後,終於見到在北方出現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巨大城池。儘管週考曾在心中無數次地想象過朝歌的風貌,但他還是爲眼前的景象感到震驚:朝歌城的西面是高大巍峨的雲夢山,東面則是川流不息的大河;在這山川之間形成了一條狹長的平原,恰似一道天然走廊。而朝歌城便坐落於這條走廊的正中,牢牢扼制住這條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朝歌的城牆有近五丈高,朝南的這一面幾乎有八、九里寬,光是城門就有三座,即使和虞城相比也大了將近一倍。在城南外有一條小河,河水從雲夢山中奔涌而出,自西向東匯入大河之中,鬻熊說這條河叫做淇水;在淇水兩岸擠滿了各種式樣的房屋,真可謂是連甍接棟一般。
當週考等人到達淇水南岸時,發現河這邊的房屋普遍較爲低矮,外觀簡陋破舊;房屋之間的巷道也是泥濘髒亂、狹促不堪。唯一可以稱得上高大的建築,是位於河岸旁的幾座穀倉。在穀倉的附近有一個很小的埠頭,埠頭的一塊石牌上面刻着“棘津”二字。在石牌旁邊,幾塊青石板製成的臺階從河岸上一直鋪設到水面下。淇水的河牀很淺,大船開不進來,因此河道中只有幾葉扁舟。這種小舟連船槳都不用,一個船伕加上一根竹篙,就能讓小舟在水面上划行。這些船一次只能載上兩三個人或少許貨物,在棘津和延津渡口之間來回轉運。
淇水之上建有三座木橋,橋下的道路分別通往朝歌城南的三座城門。位於東首和西首的兩座橋倒也普普通通,但居中的一座橋面特別寬闊,據週考目測,大約可以讓四輛馬車並行。聽鬻熊說,這座橋名爲“鉅橋”,“鉅”就是大的意思。週考心想:我們這一路上經過的木橋、石橋也有不少,卻都遠不及這座,“鉅橋”之名倒也稱得上是名副其實了。
通過鉅橋之後,一行人來到淇水北岸。雖然只是一河之隔,這邊的情景卻與對岸有着天壤之別:北岸的民宅都是高大敞亮,牆面光潔如新;街道也寬闊得多,在沿河一線還形成了一條街市,街市上有酒肆、逆旅,賣各種吃食的小店;有綢緞莊、玉器店,也有賣各種雜貨的大貨行。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更有許多孩童滿地奔跑嬉鬧,觸目可見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熱鬧景象。
週考由衷地感慨道:“火師大人,想不到在朝歌城外都有這麼多人家,不知城內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鬻熊答道:“此地以前叫做沫邑,原本是個盛產糧食的大邑鎮,早年間便有數以百計的農戶居住在此。後來朝歌落成之後,又有不少人從殷城遷居至此,所以沫邑纔有今日的繁榮。”
週考點點頭,心想:什麼時候我們周國也能也能有這樣的大邑?他一面觀看着沿途的風景人情,一面信馬由繮地沿着入城的大道朝城下走去,快要走到城門時,只見在道旁的一塊空地上圍滿了人,也不知在看什麼。週考雖然有些好奇,但眼見就要入城了,他也不敢耽誤正事,便徑直從空地旁走了過去。
不料這時周發卻在馬車上喊道:“大哥!”週考回過頭來,卻見周髮指着圍在空地旁的人羣說:“大哥,你說他們在那邊做什麼呢?”週考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清楚。周發道:“那不如我們也過去看看吧?”週考皺眉說道:“我們都已經到了城門口了,還是儘早入城去拜見外祖父要緊,怎麼能在此虛耗時光看這些不相干的事?”
周發卻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見那空地旁裡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人,心想如果只是等閒尋常之事,絕不能引得這麼多人來圍觀。他只好使出軟磨硬泡的功夫,說道:“外祖父大人在朝歌城中又走不了,早去晚去總能見得到。我們只過去看一會,那也耽擱不了多久的。”
週考畢竟年少,貪玩之心多少都是有的,加上他耳根子又軟,經不住周發的反覆央求,只好同意了。周發不等馬車停穩,便興沖沖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又對琬姒說:“表姐快來!我們一起去。”
琬姒其實和週考的想法一樣,都是希望儘早入城,但她見周發如此熱情高漲,也不忍掃他的興,只好牽着邑姜一起下了馬車。鬻熊出於擔心,也下了馬,若即若離地跟在四人身後。
周發沿着圍在空地上的“人牆”走了半天,才找到一處人少的空隙鑽了進去,還回過頭來向週考和琬姒招手,示意讓他們過來。
週考走到跟前向內觀瞧,只見在那片空地中央壘起了一座土臺,臺上放着一口方鼎。在那銅鼎的四周站着十來個身着白袍的男子,這些人既不戴冠也不束髮,全都是披頭散髮,只在額頭上綁着一個髮箍。那爲首一人左手執一片龜甲,右手握着一支銅錐,正在往龜甲上鑽眼;其餘人則用繩索綁着銅鼎的四條腿,將鼎慢慢吊着放入土臺正中一個事先挖好的坑中。
再看土臺下,有四名男子被反綁了雙手,一字排開地跪在土臺前。這四人身上都沒有衣裳,只穿着一種叫“鼻竇褌”的兜襠布,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