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顏色

葉青感受到對方驀然變強的視線,立刻生出反應。不過因爲這是尋常人無法感知到的微弱變化,所以他不動聲色,並未直接表現出來,而是暗暗留心警惕。

兩人之間的空氣彷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起來,一種無孔不入的壓抑感直透內心。葉青忽然發覺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似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控制。

彷彿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幾道微弱的漣漪,但是葉青很快穩定心神,那正欲擴張的漣漪又詭異的悄然平息,湖面又恢復如初。

從內心的感知中回過神來,葉青不禁擡頭望向對面的紅裙女子,只見她此刻正一臉驚訝地望着自己。

在她的視野裡,葉青身周宛若抽絲剝繭般好不容易浮現出的淡薄雲霧,正在她傾盡全力地引導下蔓延而出。那些雲霧象徵着他的喜怒哀樂等諸般情感,若能成功控制,她便能控制這個對手的一切。

這便是她的異能,她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情緒。

正在她全力運用異能之時,忽然從葉青的體內飄出一道異常的銀白色輕霧,隨着銀白霧靄彷彿閒庭信步般繞着葉青周身轉了個圈,他身周的一切異色雲霧都悄然消失了。

那代表着他的一切情緒都被壓制隱藏起來,紅裙女子首次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既有大開眼界的感覺,又覺得實在難以置信。

她陡然升起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同時又對眼前的未知心生恐懼,紛雜的負面情緒忽然洶涌而至。

“你、你做了什麼?”她睜大眼睛,拼命壓制紊亂急促的呼吸,無法控制的恐懼讓她微微顫慄,頭痛欲裂。

“別緊張!”葉青察覺到她的異常,“你應該是被自己的異能反噬了,屏息靜氣,不要胡思亂想。”

在她眼裡的葉青彷彿在不斷散發着種種可怕恐怖的氣息,耳中的聲音不斷遠去,她感覺整個人彷彿瞬間被浸入幽深的海底黑暗,對方開合的雙脣,宛若最兇殘的惡魔在她耳邊低語。

無邊的恐懼突然包圍了她,那是有生以來她從未體驗過的絕望。

葉青喊了幾聲卻發現對方毫無反應,此刻紅裙女子雙眼失神,宛若窒息一般拼命喘息,身軀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彷彿陷入水中即將溺亡之人。

“退!”

葉青下意識地將聲音收束如劍,直接灌入其腦海,試圖喚醒她的心神。雖然他彷彿只是簡單的低聲說了一個字,但是落入紅裙女子的耳中卻不吝於在她耳邊響起一道晴天霹靂。

紅裙女子目光渙散,彷彿筋疲力竭一般軟倒在椅背上,葉青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響之後,她的雙目中漸漸有了焦點。

她緩緩眨了眨眼睛,有些僵硬地左右環顧了一下,最後將視線落在對面的葉青身上,目中浮現茫然之色。

“你……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她伸出右手揉了揉痠疼脹痛的腦袋,望着葉青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不記得了嗎?”葉青輕蹙眉頭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你再仔細想想,雖然發生了點意外,但是你的記憶應該沒有受損。”

“啊,我……是你救了我嗎?”紅裙女子垂下目光仔細回憶片刻,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定定地望着他。

“呃,姑且是幫了點忙吧。”葉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你發生的意外也不是和我毫無關係,算我們扯平了,你平安無事就好。”

紅裙女子低着頭沉默片刻,小聲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

詭異莫名的體驗兀自讓她一陣心悸,她的確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剛纔應該是受到了異能的反噬。”

“反噬?”紅裙女子擡起頭有些驚訝地看了過來,“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好像對這些知道的很清楚?”

“這個嘛……”葉青一時有些犯難,考慮着該怎麼敷衍過去,“總之,你能脫離危險正是皆大歡喜。這下你該明白,異能其實是一把雙刃劍,用之不慎會反傷自身,希望你能稍稍改變對它的看法。”

“你是說我過於濫用它了嗎?”紅裙女子有些微怒,但是想到此前自己的所作所爲,也覺對方說的沒錯,她嘆息了一聲,“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葉青感覺到她意氣消沉,沉聲道:“只要正確的使用異能,它便是你獨一無二的助力。你不必對方纔發生的事情過於害怕,在我的角度來看,那的確只是場意外罷了,希望你能繼續鼓起勇氣直面它。”

“你不知道我剛纔經歷了什麼。”紅裙女子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

“的確,那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說說看嗎?也許我這個稍微有點經驗的人可以給你一點建議。”葉青柔聲說完,露出自然的微笑。

紅裙女子一怔,她十分疑惑地擡頭直望着葉青。

“爲什麼?你和黑貓是朋友吧?明知道我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即便如此,你還願意幫我?”

“的確,黑貓是我的朋友。”葉青點頭表示肯定,隨後話鋒一轉,“但是,如果她此時出現在這裡,也一定會盡力幫你的。你和她不大熟,也許不會了解,但是她就是有着這樣單純的一面,對吧?”

最後一句話葉青是微微移開視線,對着此刻應該在某處窺探的愛麗絲說的。

在異度空間中凝神關注的愛麗絲忽然聽到葉青提到自己,忍不住輕哼一聲抱起雙臂以示不屑。不過想到對方看不到,只得作罷。

方纔的事發過程她這個外人自然是看的雲裡霧裡,一頭霧水。她只是忽然看到紅裙女子陡然像發瘋一般情緒失控,片刻後似是又好轉了過來,完全是莫名其妙,不過聽二人所言,似是和紅裙女子的異能有關。

她此時不禁對葉青生出一絲疑問,總覺得對方有些謎團,而且對異能毫無懼意,明顯有些不大尋常,她打定主意稍後要找對方問個清楚。

房間裡的對決自然而然地終止了,兩個人此時都沒有心思再去進行這等無趣的遊戲。

紅裙女子喝完一杯熱水後,情緒也稍微穩定了一些。

“我的異能……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它表現的非常複雜。覺醒的原因相信你也瞭解了,之後我便發現自己可以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在我的眼中每個人的身體周圍都帶着各種顏色。”

“顏色麼,你認爲那些是什麼呢?”

紅裙女子沉吟片刻,繼而語氣肯定地說:“我想那應該是代表着一個人的情緒。”

“原來如此。”葉青點了點頭,認真地傾聽着對方的話,“顏色就是尋常的顏色嗎?”

“不,和一般意義上的色彩有些不同。應該說那些只是情緒本身。它本身並沒有形體顏色這樣的特徵,是我自己下意識地將其歸類出不同顏色。”紅裙女子說完,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顯然也是發現自己的描述過於曖昧了,很難讓人理解。

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那是從未出現過的事物,就像是和現實毫無關聯、純粹想象的事物,因而很難用語言描繪起來。

葉青在仔細分析着對方的描述,忽然開口道:

“是不是就像某種外國語,只有你可以解讀出來,而那些顏色就像是經你翻譯過來的詞意?”

紅裙女子一愣,立刻驚喜地點了點頭,“對,沒錯,很像是這樣。那些其實不是顏色,而是另一種更玄奇的東西。只有我能看到,而我自然而然地就能明白它代表的意思,於是將它翻譯成任何人都能理解的顏色。”

“好吧……先將這個放到一邊,你應該不僅僅是能看到而已吧?”

“嗯,我之前也以爲只是單純的能看到,但是我很快就發覺並非如此,看到的同時我還能進行某種程度的干涉。”說到這裡,紅裙女子露出有些羞赧之色,深深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此刻才意識到了那些被控制情緒的人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我的確做出了非常過分的事情。”

她此刻的臉上帶着真誠的歉疚,和最初凜然高傲的那個印象判若兩人。

無疑是此刻的她更能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

“你傷害到別人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這點是無法改變的。但是你能有一顆悔改之心,此時盡力挽救的話也爲時未晚,一切還能重新開始。”

“真的嗎?”彷彿在漫長的黑夜中乍然看到天際的曙光,紅裙女子重重地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將贏來的錢盡數歸還的,請你相信我。”

“你能有這樣的決心我也會爲你感到高興的。”

“但是還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紅裙女子罕見地顯出扭捏之色,似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是關於剛纔的反噬嗎?”葉青試着問道。

“嗯,是的!你知道如何避免再遇到那種情況嗎?”紅裙女子面上不禁露出期待之色,顯然方纔的可怕經歷讓她難以釋懷,即便現在脫離危險,也仍舊心有餘悸。

“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問一下,剛纔你是想控制我的情緒吧?”

“嗯。”紅裙女子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那麼原因應該就是出在這裡了。在你試圖控制他人的情緒時,相對的也會讓自己的情緒陷入不穩定的狀態。這時候如果你生出負面情緒,抑或是出現某種意外,就會在你潛意識中不斷放大,讓自己陷落到危險的地步。”

紅裙女子連連點頭,似是對葉青的判斷十分篤信。

“當然,這些只是我的一面之詞,純粹是單方面的想法。究竟真相是如何,還是需要你根據自身情況再行判斷。”葉青並未將話說死,他雖然能看的深入一些,但是異能在每個人身上的表現都不同,不是可以簡簡單單下定論的。

“謝謝,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正是因爲我試圖控制別人,纔會一個不慎險些自食惡果。你真的沒事吧?剛纔沒有傷到你嗎?”她此時顯露出對葉青發自真心的關切。

“當然,你放心吧。而且你應該是第一次試圖控制別人的情緒吧?”葉青回想起了紅裙女子中途心態出現過變化,在此之前,她僅僅是看別人的情緒而已。

紅裙女子略顯遲疑,囁嚅着說:“其實我在現實裡也練習過。啊,你千萬不要誤會,在現實裡我並沒有做出很過分的壞事啦。”

發現自己可以看到別人的情緒後,她從最初的慌亂情緒中漸漸鎮定下來,由之而來的是無邊的興奮。

自己和別人不一樣這個事實給她帶來了與衆不同的新鮮感,他人的情緒無論掩飾的再好,也無法逃過她的一雙眼睛。

此時她才發覺,人類原來是如此的善於僞裝。明明是喜笑顏開地討論着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身周卻在止不住地翻涌着厭煩的顏色。

明明看上去非常的溫柔和善,身周卻在飄蕩着渾濁的顏色,那一定是在心裡想着一些過分的事情。

表裡不一是絕大部分人的共同特型,認識到這點令她很難坦誠的與人相處,所以只好在人前強作笑顏,其實巴不得遠離這些虛僞的人。

心裡越來越明確地生出這樣的想法。此時,她發覺到了。原來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樣,無法坦率地說出自己的心聲,同樣在做着虛僞的事情啊。

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連自身的喜惡都不敢直白地表現出來。

“這是因爲你的能力纔會對此有異於常人的體會。其實你也知道,這些都是很明確的事實。人啊,都是多多少少會有所隱瞞的動物,正是因爲不想傷害到他人,纔會將部分醜陋的自己封印起來,只用美好的一面示人。你的能力讓他們再無秘密可言,就像是讀心一樣呢。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不知道你的異能是幸運還是不幸。”

紅裙女子露出稍顯苦澀的笑容,“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吧?”

“當然,你只有選擇和異能和解,彼此包容,友好相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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