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
落日的餘暉,將天畔映得多彩而絢麗,迂迴的山道上,瀟灑而挺秀的騎士,也被這秋日的晚霞映得更挺秀了。
沒有炊煙,因爲這裡並沒有人家,大地是寂靜的,馬上的騎士落寞地揮着馬鞭,喃喃地低語,英俊的面龐使人看起來有一種喜悅的感覺,這就是歸心似箭的萬斯同,內心充滿了喜悅、興奮和火似的熱情。
在離開了秦家之後,他馬不停蹄,一路直向浙省的雁蕩趕去,我們可以想到,在一個認爲幾乎已成了絕症的病人,突然之間病體痊癒後,那是如何的興奮,如何的驚喜欲狂,那麼,萬斯同正是這種心境。
在奔濤驚浪的長江三峽入口處,萬斯同佇立在船頭上,從他那飛扈的神采上看來,這年輕人該是多麼的高興。
他仰首望着天上的雲,雲也開了,俯首看江中的水,水是那麼的清澈,真的,如果你是一個愉快的人,看什麼都順眼,即使連石頭,也都是含着笑的。
回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秦冰爲自己醫治這個隱疾,自己也吃了苦頭。
每日正午,他把身子剝光了,在如焚的沙堆裡,用滾熱的沙把整個的身子包起來,直到流出的汗,把滾熱的沙都浸溼了,纔可暫時休息一會兒。
然後還要照着秦冰的指示,做各式的動作,除此之外,在午夜,還要接受秦冰爲他全身施行的大按摩,如此,竟在短短的幾天裡,產生了奇蹟,小腹下的那粒硃砂紅痣不見了,他竟恢復了昔日的健康。
對於秦冰祖孫二人的大恩,他是刻骨銘心,永遠也忘不了,可是眼前,他不得不暫時告別他們。
他要去完成一件大事,完成一件生命中不可少的盛大事情。
那個曾經使他以爲不可能再重聚的女人——花心蕊,又在他的內心復活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心蕊在自己臨別時,向自己訴說的那些海誓山盟,他也忘不了她活潑可愛的影子。
現在自己已康復了,如果不盡快地找到她,如果不立刻與她成婚,那自己就是不忠於感情的一個叛徒。
這連日以來,他兒乎是晝夜兼程地行着,他相信心蕊是癡心地在等候着自己,只是,他又怕心蕊已經見着了郭潛,郭潛自然把自己囑咐他的話,都坦誠地告訴她了,她該是多麼的傷心,也許她已經離開雁蕩了,也許她真的已經和郭潛……
有了這麼多的因素,自然又可以想到,他的心是多麼的急,多麼的亂。
出長江,入浙省,在一條叫柳溪的水路上又行了一日,轉入錢塘,好在水路甚便,倒用不着騎馬投宿,只僱一條可以住人的大船便行了。
這一日他到了杭州,雖是歸心似箭,然而面對着這天下名城,富有詩情畫意的西子湖,他不得不強壓着焦急的心情,而在此破例地住上一天。
暮晚,萬斯同在嶽王墳上瀏覽了一陣,又僱小船直放湖心,湖中有處孤島,名喚“小瀛洲”,是西湖勝地之一,尤其美的是,島上有醉人的紅葉,在這深秋的日子裡,這些美麗的楓葉,就像是西天的晚霞那麼豔麗,微風吹過的時候,捲起了叢叢的浪,偶爾飄下來幾片葉子,散亂在清澈的水面上,隨着浪花而沉浮,就像是少女的芳脣。
萬斯同看了紅葉,登上了“小瀛洲”。
他像是一個騷人墨客,多少帶着一點酸味地來到了島上,微風掀起他那襲湖青色的綢子長衫,露出他單綢扎腿褲,配着他那雙素面的雙臉便履,看來真是翩翩風度,好儒雅的一個相公。
“小瀛洲”上有幾家賣吃食的飯店,都是半隱在楓林之中,看來很幽雅。
一個繫着白色圍裙的小販,口中叫着:“菱角!菱角!”他手裡還挽着一個細竹編就的小籃子,上面蓋着幾片葉子。
萬斯同擡了擡手,小販走過來,看樣子這小孩頂多十一二歲,頭上還扎着兩個發角。
“相公,要菱角吧?”他一面問,一面睜着那雙大眼睛,朝萬斯同身上上下地瞧着,又齜牙一笑道:“我知道,相公是被蓮姑娘請來吃飯的。”
斯同怔了一下道:“誰是蓮姑娘?”隨又笑道:“不是,我是來玩的,我買三個錢的菱角,賣不賣?”
小孩擱下了籃子,似乎很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不是來吃飯的?”
斯同摸了一下他的頭,笑道:“玩過了再吃也不遲,你老問這個幹什麼?”
小孩嘻嘻一笑說:“我說呢,今天蓮姑娘請客,這地方已被包下了,旁人連靠船都不許,相公若不是客人,又怎麼能上來?”
萬斯同心中一動,四下看了一眼,果然遊人可數,可是孩子的話,也不可相信,試想這小瀛洲乃是公衆的,又不是屬於一人一戶,豈能有不許閒人遊玩之理?
當下也就一笑置之,遂掏出了三個制錢給小孩,小孩數了三十個菱角給他,又嘟着嘴說:“娘今天交給我一大籃子菱角,我才賣了一點點,要知道今天這裡客人這麼少,我就不來了。”
斯同笑道:“你不是說有人請客麼,今大應該生意更好纔對,怎麼反而賣不出去呢?”
小孩噘着嘴,回頭指了一下說。“瘦西湖的茶房不叫我進去嘛,要不我怎麼知道今天是蓮姑娘請客呢?”
萬斯同點了點頭,見手上還多着幾個制錢,就都賞給他了,小孩連連稱謝不已,又笑道:“我再給你些菱角。”
萬斯同搖搖頭,說道;“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這麼多?你有了錢,就好回去交差了。”
小孩似很高興,一面拾掇着籃子,一面嘴裡哼着歌,萬斯同口中嚼着菱角,就信步沿着堤邊走下去,見堤邊的楊柳,都有些枯萎了。
有幾個茶房打扮的人,拿着掃帚在掃着地上的紅葉,萬斯同走過去,他們都停下了掃帚,似乎很是驚奇,向他這邊望着。
有一個人還彎腰向萬斯同問道:“客官這麼早就來了?”
斯同口中答應着又點了點頭,就走了,他走了幾步,纔想出了道理,不禁暗笑道:
“這些茶房,竟把我當成請來的客人了。”
當時心中不由動了一下,心想莫非那小孩說的是真的,這小瀛洲真的不許外人涉足麼?可是方纔我上來,他們怎麼並未干涉呢?
他往前又走了十幾步,就看見一叢叢的花圃,都用白石頭圍着,有方形的、圓形的、長方形的,還有扇形的,裡面開着各式的花,最引人的卻是那用細竹子支起來的菊花。
他對於菊花素有雅愛,此刻見狀,不禁快步走了過去,見花壇內,少說也置有百十盆菊花,粉紅鵝黃,形態不一,美豔已極。
花壇的正對面,也就是這小瀛洲的中心地方,有一幢講究的房子,遍體深綠,其上滿生綠苔,佔地約有畝許方圓,多是四面軒窗洞開的敞房,窗前有一道花廊,有涼棚搭着,棚下懸着很多鳥籠子,每隔六七步,都置有一盆盛開的菊花。
萬斯同已看出了這是一所講究的飯莊子,因爲敞房裡整齊地放着鋪有檯布的桌椅。
再擡頭看.果見有“瘦西湖”三個大草字匾,懸在入口處一座宮殿式的排樓正中,藍底金字,十分爽朗悅目。
這瘦西湖門前,站有兩個白衣茶房,似在等着接待客人的模樣,不時地往湖面上望去。
萬斯同這纔看清了,原來院中置有一張大圓桌面,鋪着雪白的檯布,其上置有講究的銀質器皿,可想知果然是有人要在此宴客了。
從各方面看去,這宴客的主人,定是一個非常的人物,多半是本地的州府官眷,否則絕不至有如此排場。
萬斯同見那門前的兩個茶房,又在用奇異的眼光望着自己,就不大好意思地走開了。
這時有幾個遊人乘小舟來,可是岸邊有一塊豎着的圓形漆牌,這些人看見了這塊牌子,又都乘船走了。
斯同心中奇怪,就走過去,纔看清楚,那豎立在岸邊的漆牌上,僅僅寫着一個“蓮”
字。
他實在想不出是什麼意思,自己一個外鄉客,初臨西湖,也實在不懂本地人這些規矩,總之,自己是來此遊玩賞景,其他也不必細問就是了。
他想着遂往花壇行去,誰知走了沒幾步,忽見水面上乘風破浪,飛快地馳來了一艘快船。
萬斯同僅僅向這船瞟了一眼,頓時就爲這快船的外表驚住了。
原來這是一艘長有五丈,寬有兩丈許的大型花船,船身是極爲漂亮的紫色雕花木塊拼湊而成,這不足爲奇,最妙的是,在船身正中,鑲有一條寬有尺許的銅片,那銅片擦磨得黃光閃閃,光可鑑人。
映着紅日,這些發亮的鋼片,閃耀出一片燦爛的五彩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船頂是金漆塗就並垂有無數琉璃的吊燈,這些吊燈顏色有紅有綠,給即將下山的紅日一照,放射出各種不同的顏色,真是一艘極爲別緻的玄宮畫航。
由於舟行過速,水面上,被分起的浪花,像兩條白帶子似地分開來,甚是好看。
再看船上,湘妃竹的翠簾子捲起,一雙白衣少女,分侍艙門兩旁,兩旁船舷,卻由八名青衣壯漢各持一槳,以同樣快的速度在水中划着,即使是督撫巡按,也很少見有這種氣派。
萬斯同看得心中甚是驚訝,暗想這是誰?好大的聲勢。
思念之間,這艘大船已行抵岸邊,船尾一漢子高呼了一聲:“停!”
頓時只見那八名操舟的漢子,霍地把長槳向天空一舉,槳身平直地豎着,又同時向下一落,那艘大船竟紋絲不動地定在水中。
這種舉槳、落槳、定舟的手法,如非具有熟練的手法,實在很難做出如此的成就。
船身已定,就由瘦西湖內,狗顛屁股似地跑出了一個胖子,這胖子頭上戴着小涼帽,身着醬色團花馬褂,肚子挺大,足下是一雙福字履,一望就知是這瘦西湖內的東家。
他身後是兩個小夥計,擡着一條寬寬的踏板,三人直向船邊跑來。
等夥計把木板搭好之後,還在上面鋪了一層白布,那胖子才彎腰拱背地對着大船抱拳道:“小號酒宴已備,敬請貴客蒞臨。”
說了兩遍,那艙首侍立的少女,才叱了一聲:“候着!”
胖子退了一步,連聲恭應道:“是!是……”
少女轉身入艙,過了一會兒又出來,高聲道:“我家郡主問所請客人,是否都已來到?”
胖子怔了一下,又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小夥計,似朝着萬斯同這邊指了一下。
萬斯同方覺一驚,遂聞胖子道:“回蓮姑娘的話,客人尚未來齊,只來了一位相公,現在賞花。”
那白衣侍女又叱了聲:“候着!”
遂返身入內,須臾即出,高聲道:“郡主出駕,小心侍候!”
胖子嚇得頭顱垂了下來,連連躬身作揖。
萬斯同在花壇邊,距離泊舟處有五六丈距離,因受好奇心驅使,想要看看這一位郡主,到底系何等樣人,竟有如此威望。
他有了這種心思,所以目不轉睛地朝這邊望着,但見那另一名女侍,把翠簾向一邊揚開了些,緊接着,自艙中步出了一個絕等姿色的少女來。
這少女身着一襲深紫色的絲質長裙,腰上繫着一根同色的絲絛,絲絛兩端,各垂有一塊綠光晶晶的翠蓮,襯以她高高身材,雪白的肌膚,烏黑的一頭青絲,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也會心中怦然一跳,眼睛一亮。
她那張瓜子型的臉,又紅又白,兩彎蛾眉,淡淡地斜掃出去,兩泓秋水似的眸子,是那麼的冰、清、明、潔,你會覺得她美,那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美。
再看她芳脣半啓,齒如編貝,偶一顧盼,真有仙子凌波、鶴立雞羣之感。
那賞花的萬斯同,此刻倒真是賞到了一朵傾國的仙宮玉蕊。
他只覺得全身血液一陣漲熱,不禁呆呆地立在當場,目光竟完全被這少女的絕豔吸住了。
少女出艙之後,只向岸上瞟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遂踏板而下。
萬斯同這才覺得自己的失態,當時忙轉身過來,裝着是在賞花,而向前徐徐行去。
可是走了幾步,他畢竟忍不住,又回過身來,卻意外地發現,那個胖子,正指着自己,在和那少女彎腰答話。
萬斯同心中一動,暗道糟!這胖子莫非真把我當成她請來的客人了?
這種想法在他腦中轉着,果見那少女目光向自己這邊平視而來。
她那雙剪水的瞳孔,在看你的時候,你如果是自作多情,那你準會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所幸萬斯同是一位大丈夫,是一位敦品力行的俠士,他除了感到一些驚愕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失態表情,尤其是這種錯認人的事,不把它當回事,也就是了,自己來此旨在遊玩,還是不要掃了興頭的好。
所以當那美麗的少女,用她那一雙剪水瞳孔打量他的時候,他只微一顧視,即流眸他處。
那位風華絕代的少女,似乎在思索着一件心事。
隨後,她們一行人,在胖子的引導之下,直向瘦西湖匆匆行去。
萬斯同也似去了了件心事,想起來不禁有些好笑,可是,出乎意外的是,想不到能在這地方,見到一個如此超羣絕倫的嬌娃。
不過他此刻心中,僅僅只有一個花心蕊,由於他對心蕊在內心愛得太厲害了,所以只允許他對別的女孩子抱着一種好奇的欣賞態度,而絕無染指之念。
當他嘴角帶着微笑,正步入一座扇形的花壇入口處時,他聽到背後有人碎步匆匆跑來。
萬斯同回身看時,卻見是一個白衣少女,他認得這少女正是船上侍立艙前的二女之一,不禁心中微異。
這女侍跑到了萬斯同身前,福了一福,萬斯同慌忙也還了一禮。
遂見那白衣少女臉色微紅道:“蓮姑娘命小婢恭詢相公,可是雲南上清堡的嶽堡主?
並請人內一敘。”
萬斯同俊臉一紅,遂搖頭笑了笑,道:“你主人認錯人了,在下姓萬,新近由洞庭入浙,只是道經西湖,來此作竟日遊,並不是什麼嶽堡主。”
那女婢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噢!是這樣的,怪不得蓮姑娘說不大像呢!”
斯同含笑說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也許,在下和那位嶽堡主,有點相似而已。”
女婢手中扯着一條月白的汗巾,扭了一下,似頗爲難地道:“那麼相公也不是我們蓮姑娘今天請來的客人了?”
斯同搖了搖頭說:“我是來玩的。”
白衣少女又上下地看了他幾眼,用白白的牙咬着嘴脣忍着笑,說:“那真對不起,我走了。”
說着又福了一下,萬斯同少不得也回了一禮,就見她扭着腰肢跑回去了。
萬斯同暗笑道:“這真是奇中奇,把我誤當爲客人已是可笑,居然又把我認成是什麼嶽堡主,豈不滑稽?”
他因見此刻,那瘦西湖內十幾個夥計,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
經此一來,他哪裡還有賞花的興致,連本來想在這島上用飯的心意也打消了。
他回過身來,見水邊上停着幾艘小船,就踱過去,想僱舟而去,可是待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幾艘空船。
一個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身後有人喚道:“喂!喂!萬相公,萬相公!”
萬斯同皺着眉回過身來,見竟是先前那個白衣少女,又向着自己跑過來。
她手中還舞着那條月白色的汗巾,邊跑邊喊着,須臾已跑近萬斯同身前。
萬斯同問:“姑娘有什麼事麼?在下要離去了。”
這女婢喘了一口氣,才道:“別走,別走,我們蓮姑娘請你進去呢!”
斯同呆了一下道:“不會吧!我並不認識她呀!”
女婢翻了一下眼道:“不認識有什麼關係?”
說着又微微一笑,斜眸道:“你倒是去不去呀?人家可等着回話呢。”
萬斯同臉色一冷道:“我不能去,請你回謝她,就說在下不便叨擾。”
說着就回過身來,招手喚舟道:“小船,小船。”
奈何這些小船都是空着,就見水邊站着一個穿大褂的夥計齜牙笑道。“相公你老要船早來就好了,此刻蓮姑來此宴客,他們早就避開了,誰敢來呀?”
萬斯同皺眉道:“那麼,我就不能走了?”
那夥計嘿嘿一笑道:“這可是麻煩,你相公要是不嫌累,就在此等一會兒,看看有路過的划子沒有。”
萬斯同無奈,就點了點頭,這時那一邊使女還沒有走,就笑道:“相公,我要是把你剛纔的話,照實回稟我們郡主,只怕她會不高興哩!”
萬斯同苦笑道:“這是什麼話?我和你們一向陌生,豈有叨擾之理,再說你們主人在宴客。”
白衣女婢臉色微變,卻立刻又放鬆了,她笑了笑道:“相公既如此說,我也就這麼回報就是了。”
說着對斯同行了禮,遂轉身而去。
萬斯同略有些歉疚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也並未說錯什麼話,何必多疑。
想着就又回過身來,卻見身側的那個夥計,卻對着自己擠鼻子弄眼道:“相公,你老可是惹禍了。”
斯同望着他道:“我惹什麼禍?”
夥計又回頭看了一眼,才壓低了嗓子道:“相公.你老是外省人吧?蓮姑姑你能不知道?”
斯同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夥計就一笑,露出發黑的牙齒道:“這可是稀罕,在此地,連三歲小孩都沒有不知道蓮姑的大名的。”
他邁了一步,更小聲說:“沒別的,你老別耍橫了,快去吧!”
一轉脖子,又用大姆指往後指了指,道:“瘦西湖,燕翅全席,你老嚐嚐就知道了。”
斯同搖了搖頭說:“我不能去。”
夥計又怔了一下,好似十分不解斯同的彆扭脾氣,翻了一陣子眼珠又說:“這……
這不大好吧!相公,小的可全是爲你老着想。”
斯同懶得理他,就往一邊走了幾步,目望湖面,似等待搭乘一艘過路的小船。
那夥計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再說了,他回頭又看了一眼,忽然大驚失色道:“噢,蓮姑親自來了。”
斯同不禁一驚,忙回過身來,果見那風姿綽約的蓮姑,在兩個白衣女侍的跟隨之下,直向江邊走來。
萬斯同心說糟糕,別是來找我算賬來了吧!
想着就直直地看着她們,見前行的蓮姑,面上含着一層微笑,就像風中水仙似的美。
斯同心就放了一半,因爲起碼可知她並沒爲此動怒,還不失是一個講禮的人。
蓮姑姍姍行到了他身前,先是含笑瞧着他沒有說話,弄得斯同甚窘。
遂見她微微頷首道:“方纔都是我太失禮,把你當成了一個幫友,從小婢回報,才知是認錯了人,實在汗顏之至。”
斯同聞她語音清脆,略似川湘一帶口音,聽來只是覺得清脆悅耳。
對方既這麼說了,他也只好抱拳含笑道:“這是一樁小事,在下不會介意的,郡主何必親自勞動,真是太失敬了。”
這“郡主”二字,萬斯同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而已,卻不知傳入這位蓮姑耳中,卻是十分受聽。
她那薄薄芳脣,不禁微微翹了開來,露出了兩排白雪的玉齒。
她眨了一下眸子笑道:“你也叫我郡主?”
斯同一怔,遂窘笑道:“大家對你不都是這麼稱呼嗎?”
蓮姑杏目一瞥,遂道:“本來在我宴客的時候,這地方一向是不歡迎閒人的,你怎會貿然地來了呢?”
說着俏皮地一笑,又“嚶”了一聲,半笑地看着斯同,似要看他如何置答。
萬斯同心說好個狂傲的姑娘,這小瀛洲也不是你私人產業,豈能阻止我來遊玩?
可是他因在初見她時,已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有了憐香惜玉之心,自然不會出言頂撞。
當下只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初遊西湖,不知姑娘有此規矩,實在失禮得很。”說着又指了指水上道:“只要有船來我馬上就走。”
睡蓮龍十姑妙目一轉,微微笑道:“這理由尚稱合理……”微一吟哦遂又道:“如果我邀請你今夜作我上賓,你是否也肯賞光呢?”
斯同想不到她有如此一問,當下尷尬道:“這……這……”
十姑星眸直視着他笑道:“既來小瀛洲就是我龍十姑的朋友,豈有逐客之理?”
萬斯同見她妙目直視着自己,似等待自己一言,不禁有些爲難。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莫非真還懼她一個姑娘?再說人家是一番好意,我又何苦一再堅持。想着就點了點頭笑道:“姑娘既如此說,在下就厚顏叨擾了,只是……太失敬了。”
龍十姑見他應允,面上重露笑意,秀目向身後二婢一掃似在說:“怎麼樣?我請他,他還會不來麼?”
這時那瘦西湖的胖掌櫃的,遠遠地跑過來,鞠躬哈腰道:“相公你老來了,怎麼不早關照一聲呢?看!在外面站了半天。”
斯同聞言不由好笑,就笑了笑,卻見那睡蓮龍十姑,也望着自己微笑。
當下衆人一齊轉身由胖掌櫃的在先,一行人直向瘦西湖行去。
等大家進人之後,斯同見院中早已設有舒適的座位,各色水果,都用果盤託着,陳放在座位之旁。
龍十姑含笑引手道:“請坐。”
斯同欠了欠身,就坐了下來,卻見她巧移蓮步,就在自己身側隔幾的一張紅木靠椅上坐了下來。
她向斯同問道:“萬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斯同點點頭說:“在下祖籍豫北。”
十姑點了點頭,這時就見一個夥計由外面進來,躬身道:“郡主所請的朋友都來了。”
龍十姑朝斯同點了點頭道:“萬兄請稍待,待我去迎接他們進來。”
萬斯同微微欠身,笑道:“姑娘請自便吧。”
龍十姑遂下位自去,萬斯同想到這種情形,不覺暗笑自己真個唐突,和對方一面未謀,居然毫不客氣地參加人家宴會,如果眼前情形,落入花心蕊眼中,不知她又如何想法?或許要心生誤會吧?
想着不由略略感到有些後悔和不安,思索之間,主人已陪着大批客人魚貫而入。
萬斯同與他們並不相識,卻也沒有坐着不動的道理,當下忙站起身來。
只見爲首來的是一個白髮皤皤的老人,身着繭綢長衫,個兒很高。
他身後接着進來的是一箇中年的婦人和一個四十上下的書生模樣的人物,這二人從形態上看來,宛然是一對夫婦。
再後是兩個老婆婆,其中之一手中還拄着一根刻有龍頭的柺杖。
其後是一個紅鼻子的駝子,和兩個鳩首垢面的中年化子,連睡蓮龍十姑共是八人。
這麼怪異複雜的一羣人物,點綴在庭院之中,確是很新鮮。
萬斯同一眼即可判出,這些人物,雖是外表身份迥異,可是都是離不開風塵的江湖人物。
他們似乎事先彼此都已約好,集合在一起,一併來赴睡蓮的晚宴來的。
而且從他們種種神態上看來,他們彼此都甚爲熟悉,嘻嘻哈哈地交談着進來,各自擇席而坐。
可是當他們目光發現到另外尚有一個青年在座時,從神色上看來,他們顯然是很吃驚。
七個人十四隻眼睛,一齊注視着萬斯同,那爲首老者嘻嘻一笑,向龍十姑道:“想不到十姑另外還請有朋友,這位少英雄老朽看來卻是眼生得很呢!”
萬斯同俊臉一紅,心說本來嘛,我看你們誰都眼生。
睡蓮龍十姑聞言微微一笑,玉手向萬斯同微微一擡道:“這位是由洞庭來的萬相公。”
說着杏目微眯,又笑道:“和你我都是同道之人。”
衆人目光一齊集向了萬斯同,萬斯同忙躬身抱拳道:“在下太失敬了。”說着不禁向龍十始瞟了一眼,暗驚她好厲害的目光,自己這種一派文生打扮,卻依然瞞不過她的眼力,由此可想而知,這位睡蓮龍十姑,定必是一個擊技高手了。
他心中有了此意,不禁向座中各人望去,愈發覺這些人物,雖年邁古稀,細細看來,無不是精華內斂的人物。
倒是睡蓮本人,如不事先認識,卻是看不出絲毫江湖形色來。
斯同經十姑的介紹,始知那老人是一掌紅石子奇和一字劍商和跟他妻子燕翅鏢段英,另二婆婆,一爲田琴,一爲赤杖姥江雪梅,另二化子爲青蛇許小乙及閃電手丁介。
斯同獲知,不禁大大驚駭,這些人具是厲害棘手的人物。
萬斯同乍然聽到了這些江湖知名之士的大名之後,不禁大吃了一驚,因爲諸如一掌紅石子奇、赤杖姥江雪梅,以及託鉢乞門中的青蛇許小乙、閃電手丁介等,無不是自己久已聞名之輩。
這些不同身份、門戶各異的武林中人,素日是難得湊在一塊兒的。
今天睡蓮龍十姑把他們都請了來,如果僅僅是爲了友誼上的來往,似乎令人費解,因爲其中有來自四川的,有來自秦嶺的,他們千里迢迢來此,決非是隻爲了吃龍十站一頓飯。
尤其令萬斯同驚奇的是,他對主人龍十姑的身份,始終摸不清楚。
她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可是她在江湖中,似有極爲尊貴的身份,只看這些來自各地的武林前輩,對她都甚敬重,就可想而知了。
人人都稱她郡主,可知她乃是一郡之主,這是官家的封爵,還是武林的一派門戶呢?
這就更令人想不通了。
這幾個人在龍十姑介紹之後,十幾只眸子,在萬斯同身上溜着,那身着繭綢長夜的一掌紅石子奇,對着萬斯同嘻嘻一笑道:“老弟一向在哪裡發財?”
斯同欠身道:“晚生初入江湖,一切生疏得很,哪裡還談得到什麼發財,老先生說笑了。”
在萬斯同左手邊,坐着那兩位中年叫化子,此刻那個叫青蛇許小乙的,忽然嘻嘻笑道:“石老兒販賣珠寶發了財,所以見誰都問在哪裡發財,其實咱們在江湖上混飯吃的,有幾個不餓肚子的。”
他的話,把所有的人都逗笑了。
一掌紅石子奇,被說得老臉通紅,他狠狠地瞟了許小乙一眼,冷笑道:“許大俠真是好風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咱們各人肚子裡有數。”
許小乙忽然面色一紅,隨即仰天狂笑了一聲,甩着一雙破爛的袖子,連連道:“奇了!奇了!我花子一向是愚鈍成性,實在不懂石老頭話中的意思。”
一掌紅石子奇裝着無事地曬道:“不懂就算了,我纔沒工夫和你鬥嘴。”
這時一邊的一個老婦,眯目微笑道:“二位還是少開玩笑,不要忘了咱們是赴十姑的宴會來的。”
萬斯同知道這個說話的老婦人叫田琴,只知道她是來自江西,但對她生平並不清楚。
見她身着黑綢子面夾襖,面色紅潤,只是滿頭頭髮,就像雪花似的白,她說話的時候,一雙眸子微微眯着,很有點含蓄的味道。
果然,她的話立刻就令各人安靜了下來,而這回老婦人卻用手中一條白色綢子,在臉上慢慢擦着,睨目對着身側的那位來自秦嶺的中年儒生道:“商先生,這瘦西湖的花可真美啊!”
一字劍商和很安詳地在呷着香茗。聞言連連點頭道:“是的,是,太美了。”
田老婦人又回頭對着赤杖姥江雪梅說道:“去年我來的時候,還沒有開這麼多呢!”
赤杖姥只淡淡地笑了笑說:“噢!”
由於大家的目光,全注意着她,這老婆婆的話可說得不大自在了,可是她越要掩飾她的不自然,又說:“這地方真比我們那裡的廬山還美呢!我說江大姐,你說是不是?”
赤杖姥江雪梅似也有滿腹心事,又嫌她多嘴,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睡蓮龍十姑這時笑眯眯地擱下了杯,道:“田夫人,你是一向足跡不下廬山的,卻怎會到了杭州?這倒是奇怪了!”
田夫人左右看了一眼,面紅着道:“老了,再不出來跑跑,活着還有個什麼勁呢。”
龍十姑暗笑她這話說得牽強,當下並不點破,目光遂又掃向那一對中年夫婦,微笑說道:“賢伉儷也是難得一出的隱士,此番卻有雅緻來此一遊,倒真是太難得了。”
一字劍商和從容地笑了笑道:“十姑,你這話就不對了,你莫非不知道,我們夫婦是最愛遊山玩水的,既入了浙省,這杭州是非來不可的。”
他說完之後,看了他夫人一眼,又笑了笑接道:“卻想不到,一些朋友都來了。”
一掌紅石子奇,在一邊大笑了一聲說:“說到這裡,老夫不得不佩服龍羣主的耳目精細……”
他張大了眸於又道:“老夫是昨午方抵杭州,可是今晨即收到了龍郡主的請帖,哈!
好快的消息!”
龍十姑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這時候那另一個叫閃電手丁介的化子,冷笑了一聲說:“昨天來的,已算是晚了,我叫化子今午方到,可是龍郡主的帖子,已由我們門中的三代弟子先一日就轉到了”
他對着龍十姑抱了抱拳,笑道:“佩服,佩服!看來我等江湖中人,只一入浙,全逃不到十姑的眼睛,真令人驚佩不已!”
那位田老夫人也含笑點頭道;“十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們來了呢?”
衆人目光全數集在睡蓮龍十姑的身上,只見她淡然一笑,目光略微向萬斯同瞟了一眼,曼聲道:“各位朋友可是太擡舉我了,其實智者千慮,必有一疏,就拿這位小俠來說吧……”
她說着,玉手輕輕向着萬斯同指了一下,遂又笑接道:“我就大大失禮了!”
萬斯同和衆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龍十姑笑吟吟地道:“這位小俠客來到敝地,小妹卻是事先毫不知情,甚至於人家到了這小瀛州,找上門來,我還不知道呢!”
田老夫人口中“哦”了一聲,各人目光都向萬斯同望去……”
他們各人臉上都顯示出十分驚異的神色來,田老夫人微微點頭,道:“這位小俠客大名如何稱呼,恕老身方纔沒有聽清楚。”
萬斯同很不情願地笑了笑,說道:“在下萬斯同,無名小輩,各位是不會知道的。”
田老夫人仰頭想了想,又點頭道:“近來江湖上,出了一些少年英雄,我們是不會一一知道的。”
萬斯同目注龍十姑抱拳道:“在下本系一平凡書生,郡主何故擡愛至此,當着如許高人之面,豈不是令我慚愧?”
睡蓮龍十姑微微飲了一口香茗,巧笑倩然地道:“萬兄你不必客氣,實在來說,能受我邀宴之人,絕無泛泛之輩,這一點,我確信還不至看錯了人?”
她這幾句話,自然又引起各人一陣笑聲,紛紛客套起來。
萬斯同本以爲,他們這一羣人,必定是互相間都有很厚的友誼及深切的瞭解,可是此刻看起來,卻並不是這種情形。
他們之間,反而看起來都顯得格格不人,尤其很沉悶,似乎含有一種極爲隱秘的氣氛,可是他們偏偏都要僞裝成很熟的樣子。
而所說之言,也全是一些無關痛癢、虛無縹緲的話,這真令他想不通是怎麼回事了。
這時瘦西湖的胖掌櫃的,走了出來,向睡蓮龍十姑彎腰請示道:“酒菜俱已備好,請蓮姑及各位貴客入席。”
龍十姑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我已命家人送來自釀的碧蓮露,你們的酒可以撤下去。”
胖掌櫃的忙彎身道:“是!是!”
此刻已有白衣侍者,把環繞在四周約百十盞各式燈籠,都點了起來,一時之間,五彩繽紛。
這小瀛洲本是美景無限,已經事先準備佈置,此刻再一點綴,看起來真是美到了極點。
水面上,遠遠飄浮着各式的綵船,偶爾隨風送來些醉人的絲竹管絃之聲,也無不令人心曠神怡,陶醉在這如夢的情調之中。
睡蓮龍十姑含笑向各人道:“小妹因時間倉促,匆匆備席,如不合各人口味,尚乞多多包涵,現在請各位快入席吧!”
大家倒也不客氣,各自起身就座,那跟隨睡蓮而來的兩個女侍者,把桌面上的六盞小蠟燭點着了,燭光閃閃之中,更添情趣。
每人的名字,都已工整地書寫在一片小紅葉之上,而這片小紅葉,卻插在一盞銀質的架碟之上,看起來別緻好看。
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按名入座,萬斯同很驚奇地也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在一片紅葉上,工整地寫着“萬少俠”三個小字。
他心中甚是佩服主人的細心,落座之後,睡蓮龍十姑盈盈含笑道:“招待不週,請各位多多包涵!”
她說着雙手拍了一下,就見出來二個白衣侍者,雙手捧着一個青竹細籠。
萬斯同正不知這是何物,卻見他身邊的那個化子青蛇許小乙啞着嗓子叫道:“妙呀!
西湖醉蟹!”
睡蓮龍十姑微微一笑,這時那青竹細籠,已端正地置於臺中。
許小乙伸手就要去揭籠蓋,卻爲十姑用筷子按住,她含笑道:“許四幫主只猜對了一半.確是蟹類,但並不產在西湖,各位誰知是產在何處麼?”
許小乙翻了一下眼皮道:“是洞庭來的?”
十姑搖頭道:“洞庭產的尚不如西湖的肉嫩呢!”
那位回老夫人呵呵笑道:“這麼說是陽澄湖的大閘蟹了?”
龍十姑又搖了搖頭,只是笑而不答,耳聞得籠中衆蟹爬行之聲甚是熱鬧,各人不禁爲之食慾大動,目光一齊集向正中。
龍十姑目光一掃萬斯同道:“萬少俠可知道麼?”
斯同臉色一紅,尷尬笑道:“在下見聞淺陋,一時卻是猜……不出。”
十姑妙目一轉,又轉向那一對中年儒士夫婦,含笑向燕翅鏢段英道:“段大姐可知麼?”
段英方自搖首,可是她丈夫一字劍商和,忽然拍手道:“哦!是了!”
衆人目光齊集向他,一字劍商和眉飛色舞道:“蓮姑如此神秘,卻令我想起多年前,曾食過的一道佳餚,只不知對不對。”
十姑微笑問道:“商大俠不妨說來聽聽。”
一字劍商和笑嘻嘻道:“此蟹莫非是來自青海天池湖的一種叫做‘飛蟹’的罕食珍餚麼?”
他這麼一說,各人無不爲之動容,因爲他們都知道,這是一種世上極爲罕有的珍味,只青海天池湖一處僅有。
而奇妙的是,它的產期僅僅只有兩個月,一年之中的其他十個月,俱是深伏湖底,埋身在污泥之中,待入秋之八九兩月聞雷聲始全數出土出水。
那就是說八九兩個月內,第一場秋雨之後,聞雷聲始出湖,否則它們是死也不出來的。
經過了長時間的潛伏之後,這些天地間的怪蟹,只要一出土,俱呈瘋狂模樣,遇魚刺魚,遇蝦食蝦,躥高縱矮,蔚爲奇觀。
一般捕蟹人,也就在這個時候,守候水邊,他們特備鋼絲蟹網,照蟹的油燈。
每逢雷雨之後,這些人就守候在天池之邊,待這些飛蟹出水跳躍時,在燈光照射之下,飛網捕捉,據說每捕一隻,運至內地,可售紋銀五兩,這實在是一個很嚇人的數目,而且供不應求。
因此每到產蟹季節,有遠自千里以外,來此捕蟹的,技術好的,很能發一筆小財。
因爲有了以上這許多因素,所以這“飛蟹”,在一般人眼中看來,那是非王公巨賈所不敢大快朵頤的,大部分的人,真連見都沒見過,僅聽傳聞而已。
一字劍商和道出了這飛蟹的名稱之後,衆人怎能不驚!十數道目光,齊向睡蓮龍十姑望去,似乎期待她的認可。
龍十姑微笑頷首道:“商大俠果然見聞高人,正是來自青海的飛蟹。”
衆人聞言不禁全呼起妙來,那位老人一掌紅石子奇,更是饞涎欲滴地道:“十姑還是快揭起來,讓大家瞻仰一下吧!老夫生平還沒有見過呢!”
青蛇許小乙嘻嘻笑道:“怕籠蓋一開,它們都飛去了。”
一字劍商和搖手道:“我想龍姑娘定然早以濃酒,將它們灌得爛醉,只怕連爬都難得了。”
睡蓮心中一動,秋波往商和麪上略微一轉,暗忖:“此人未免太聰明瞭。”
她依然含笑道:“商大俠果然沒有說錯,小妹早以濃酒將它們灌醉了。”
青蛇許小乙嘻嘻笑道:“那麼打開來看看吧!”
龍十姑含笑點頭,玉手輕啓,把籠蓋揭了起來,萬斯同還是生平僅見,不免很注意地去看看,看這蟹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長相。
這種飛蟹實在長相很怪,它樣子是長條,略像圓筒形狀,一頭尖,一頭圓,顏色濃綠如翠,在它前胸兩側,生出兩片多出來的軟殼,大概它之所以能飛,全是由於有了這兩片東西之故。
再看它前身,生着兩隻大鉗,形狀到是和常蟹無異,在它的雙目旁,各生着一條尖銳的紅刺,伸出來很長,看起來很鮮豔。
它們是在綠色的酒液裡旋迴游泳着,可是看來行動是那麼的遲緩,可能早已昏醉了。
衆人僅有少數二三人,昔日見過這種東西,多半都是第一次見,所以顯得很是稀奇!
睡蓮龍十姑笑道:“這種飛蟹,食法也和一般不同。”
一掌紅石子奇呵呵一笑道:“這個我們知道,不就是一吸就出來了嗎?”
龍十姑微微笑道:“石老俠所說不錯,確是一吸即可,只是這一吸卻要用很大的勁呢!”
龍十姑玉手輕輕又拍了一下,就見先前侍傳者,雙手捧出一個白色瓷壇,睡蓮笑道:
“此係大寒之物,各位先請飲酒,然後可食蟹。”
衆人連連稱善,那隨行女婢,取出瓷壇,爲各人斟上一杯,酒色清白,香氣四溢!
龍十姑雙手舉杯,含笑道:“各位遠道辛苦,小妹敬各位一杯。”
各人方舉起杯,那青蛇許小乙嘻嘻一笑道:“且慢!”
各人都不禁停杯望向他,許小乙不自然地笑了笑,一隻手卻在爛衫裡摸着,摸了一會兒,才取出了一枚長方形的白色玉匣來。
龍十姑一怔,問道:“許四幫主有何雅興?”
許小乙咳了一聲,一面打開玉匣,取出一枚白色玉針,一面嘻嘻笑道:“外出之人,無論作何事,都需要謹慎小心。”
他說着把那枚玉針放一半入酒杯,須臾取出來着了看,微笑道;“現在可以飲了。”
各人都不禁大吃一驚,因爲許小乙竟敢在龍十姑面前當面試酒,這是極大的侮辱。
他們已都知道,睡蓮龍十姑是絕不會容忍這種恥辱的,都不禁內心爲之擔憂。
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睡蓮龍十站並未十分震怒,她只是淡淡地笑道:“現在各位可以放心了,哈哈……”
她笑向許小乙道:“四幫主爲人精細,小妹佩服不盡,只是智者千慮,卻難免一疏呢!”
許小乙面色甚窘地乾笑道:“在下天膽也不敢懷疑閣下,只是怕別人動了手腳,十姑見責,倒顯得我化子太放肆了,我罰酒一杯”
他說着仰首“咕”的一聲,把杯中的全數幹了。
睡蓮微微一笑說:“玩笑話,我纔不當真呢,各位乾杯!這酒並不甚烈。”
她說着舉杯四邀,各人俱把杯中酒一飲而下,只覺人口甘芳,口齒留芬,無不交贊。
侍者又爲各人把酒斟上,萬斯同心中暗笑那許小乙太多疑,真個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未免“佛頭着糞”,要是自己是龍十姑,這種當面羞辱,實在不知如何忍受,由此看來,這龍十姑果不愧受人敬重,而器量尤其令人欽佩!
思念之中,忽見十姑親自爲自己夾來一蟹,當下忙雙手持盤往迎。
他口中道:“不敢當,不敢當!”
龍十始睨目笑道:“不要客氣,一人一個。”
這時萬斯同對面的一掌紅石子奇,正伸筷往籠中夾去,龍十姑忽然以筷攔住他笑道:
“石大俠不必親勞,容小妹代替分送。”
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呵呵大笑,連道:“好!好!主人太客氣了。”
龍十姑很快地把籠中醉蟹,爲每人送上了一隻,大傢俱不識如何食法,目光齊向她看去。
睡蓮龍十姑頻頻笑道:“這飛蟹所食主在其黃,各位只須以口輕含其首,用力一吸,自覺其味無窮,此物美在新鮮,待其一死,味道就差遠了!”
她說着櫻口輕開,已把尖形蟹含人口中,用力一吸,發出“吱吱”之聲。
各人自不多言,紛紛依法炮製,用力一吸,果然就覺得蟹黃入口芳香無與倫無,一時“吱吱”連聲,響成了一片。
萬斯同此刻,也依法炮製,果覺其味無窮,真乃生平僅嘗,不禁也連連吸了起來。
忽然,他看見那位回老夫人,把手中飛蟹向盤中一丟,一張扁臉,變成了紫紅顏色。
她一手指向睡蓮龍十姑,大聲叫道:“你……”
話猶未完,竟自連串地猛咳了起來,她這咳不當緊,卻見滿座客人,也都隨之大咳了起來,而且紛紛踉蹌起來。
龍十姑曼笑了一聲,忽然離座縱起,飄向一邊的一張桌上。
她口中嬌聲呼道:“倒下吧,一羣蠢才!”
話猶未完,只聽得一片咕咕嚕嚕之聲,滿座之人紛紛倒地不起。
這其中卻僅有一個萬斯同安然無事,他目睹此情景後,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是着了睡蓮龍十姑的道兒,當下飛身縱出。
只一瞬間,這六七個人,已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席案上杯盤狼藉,酒氣四溢。
那位睡蓮龍十姑,卻是星目微合,遠遠自一邊發出冷笑之聲。
萬斯同不禁怒目視向她道:“龍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龍十姑咯咯一笑,目光睨向他道:“小夥子,這其中沒有你的事,你就不必多問了,只記住,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萬斯同憤聲道:“可是這種手段太卑鄙了……”
才說到此,就見睡蓮龍十姑杏目一睜,兩彎蛾眉向上一挑,可是卻又似突然隱忍住這腔憤怒,慢慢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嗎?”
萬斯同俊瞼一紅,遂道:“我本來並不認識你,你自然無理由害我。”
龍十姑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就對了,由此證明,我暗算他們,並不是偶然的,自有其原因在。”
萬斯同怔了一下,說道:“方纔我見你們還在有笑有說,爲何須臾之間,就下毒手?”
十姑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爲他們都死了?”
萬斯同走過去,細細地瞧了這些人一會兒,卻發現他們無不是口吐白沫,而且人事不省,當下內心激持持打了一具冷戰,心說這龍十姑好狠的心,如此看來,自己生命真個是倖免了。
他餘悸尚存地望着這些倒在地上的人,當時不發一言。
龍十姑卻笑眯眯地拍了兩下掌,就見先前隨船而來的兩個侍女閃身而出。
睡蓮眸子微微朝着萬斯同掃了一眼,含着笑說:“萬相公看不慣咱們這種勾當,把這羣老東西給護下去。”
二侍女中之一卻彎身問:“郡主的意思……”
十姑咯咯一笑,啤道:“小帶子,你別逼着我殺人,你是想叫我把他們丟在湖裡是不是?”
那個叫小帶子的少女忙彎腰笑道;“奴婢可不敢。”
十姑冷冷笑了一聲道:“他們只爲貪圖一時口福,卻未曾想到禍從口入,我這迷魂散,足足可使他們睡上三天三夜!”
萬斯同這才知道,原來井非毒藥,只是一種特製的迷藥罷了,不過爲什麼對這一羣人用這種手段,就令人想不通了。
小帶子翻了一下眸子道:“要嘛,咱們乾脆把他們放在船上帶回去,往冰窖裡一放,叫他們好好涼快幾天。”
那另一個侍女,名叫小鈴子,聞言也笑了起來,一面說:“郡主,這個主意可新鮮。”
龍十姑又瞟了萬斯同一眼.就抿着嘴笑了,一面揮手小聲道:“好!就依着你們,快把他們弄上船去吧,放在這裡看着都噁心……”
小帶子和小鈴子就笑着下去了,她們去找人來把這些武林高手擡上船去。
萬斯同本想說幾句公道話,可是想了想,又覺得這是人家的事,自己既和其中之人都不相識,自無從悉知他們之間的恩怨,冒昧陳詞,反倒是多管閒事。
當下苦笑了笑道:“我與閣下,本是素昧平生,這一飯之情,日後必報,此刻告辭了。”
說着雙手抱拳,彎腰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他方纔行了一步,只覺得頭上一陣微風掃過,萬斯同也是名師之徒,當下雙掌一錯,身形霍地向下一蹲,卻見那龍十站已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萬斯同張大了一雙眸子道:“你要……怎麼樣?”
龍十姑面色薄薄地泛起了一片紅霞,由此可以看出來,她素日並非是一行爲**之人。
此刻她面色微紅地笑了笑說:“你別走。”
萬斯同不禁心中不悅,當時面色微沉道:“龍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十姑低頭微微一笑,遂又擡起了眸子,她臉上仍然帶着一些不自然的神色說道:
“我的意思是請你暫時到我家去住幾天……”
說着她豎起了三個手指,笑道:“三天,怎麼樣?”
萬斯同冷冷一笑,說:“不行,我還要急於趕路!”
十姑咯咯一笑,眸於裡閃出凌人的光芒,她說道:“何必呢?我對你已是十分客氣的了!”
萬斯同吃了一驚,遂見她含笑道:“其實我原也應該叫你和他們一樣的……”
笑了笑,又說:“那麼,你就老實多了!”
萬斯同劍眉一挑,沉聲道:“這麼說,你竟認爲我是他們一路的人?”
龍十姑眨了一下眸子道:“我爲什麼不這麼認爲呢?”
萬斯同怔了一下,冷笑道:“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是誰,是你請我來的。”
十姑揮了一下手,笑道:“我的相公,你不要急,這沒有什麼大不了,坐下來慢慢說好不好?”
萬斯同哼了一聲,側首一邊,龍十姑慢吞吞地道:“凡是來到杭州的生客,都是我的敵人,你也不例外!”
萬斯同吃了一驚,倏地回身道:“龍姑娘,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十姑秀眉一挑,卻又微微一笑說道:“萬相公,我確是很客氣地待你了,你何故……”
方說到此,霍地一揚翠袖,嬌叱了聲:“躺下!”
萬斯同猛一回頭,看見那個來自江西的田老夫人.又摔倒在地。
敢情她並未爲十姑迷藥所迷,此刻乘二人對話之際,竟想脫逃,卻未料到龍十姑二十四粒玉蓮子,能於熄燈暗室,打入三十六處穴道,她又如何逃跑得了?
睡蓮龍十姑冷笑了一聲,輕款蓮步,走到田老夫人身前。
可是卻離着她遠遠地就站住了,那位倒地不起的田琴田老夫人,卻是面朝下地趴在地上。
小帶子正自外面走進來,見狀驚問道:“郡主,怎麼回事?”
十姑揮手冷笑道:“你後退一步。”
小帶子怔怔地後退了幾步,萬斯同也好奇地走了上來,龍十站目視着趴地不起的田老夫人道:“夫人,好高明的龜吞兔滾障眼法兒!”
地面的田老夫人,仍是紋絲不動,龍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
她說着,猛然駢指,隔空直向地上的田老夫人點去,空氣中發出了“哧”的一聲!
斯同不禁大吃一驚,暗想老夫人此番休矣。
可是事情竟是連番地出人意外,睡蓮龍十姑隔空指方自點出,忽聞得田老夫人發出一聲怪笑,那聲音與午夜狸貓叫喚的聲音是一樣的。
遂見地面上,那位田老夫人,就像一匹驢子似地倏地一陣疾滾。
緊跟着人影一躥,隨聽田老夫人的啞嗓音笑道:“打!”
這個“打”字方一出口,就見有一雙白點,直向龍十姑雙目打了過去,一閃即至。
睡蓮龍十姑微微一笑,其實她內心正是憤恨到了極點,因爲田老夫人打來的暗器,正是自己方纔發出的如意玉蓮子。
她這種如意玉蓮子,可謂向無虛發,此刻沒有料到,竟會爲對方接在手中,並且用來回敬自己,當着萬斯同的面,她不禁有些羞慚。
可是此殊生就怪性,喜怒不定,也許她臉上帶着微笑的時候,正是她憤怒填膺的時候。
這時候,就見她玉指輕翻,只一招,已把飛來的那一對如意蓮子接在手中。
再看田老夫人,此刻頭髮蓬散着,呵呵地怪笑道:“郡主如此款待遠來的江湖朋友,未免太令人齒冷了,所幸我老婆子有先見之明,於舌下暗藏解藥,否則……哈哈……”
她用手指了一下地上倒着的幾個人,朗聲道:“豈不像這羣朋友一般,任你宰割了!”
說着她身子一縱,躍上了一張桌面,桌上的閃閃燭光照耀着她那枯瘦的軀體,銀白色的髮束,微微隆起,而裹得像棕子一般的一雙小腳,乍然一見,你定然是不會看出來,她竟有這麼超然的一身功夫。
萬斯同正自驚異的當兒,睡蓮龍十姑已發出了一聲冷笑,飛身而起,直向那張圓桌面上猛然襲去。
田老夫人口中雖硬,可是她卻知道,這位龍十姑是一個極爲厲害的人物。
她自己本人,既然在江湖中有了相當的名聲,自然有“愛惜羽毛”之意,俗謂三十六着,走爲上策。
又聽她狂笑了一聲,大叫道:“龍郡主,老身在廬山候你,失陪了。”
她說着話,霍地一揚雙臂,竟以“野波無人”的無上輕功,倏地凌虛把身子拔了起來,而直向這“瘦西湖”之外翻去。
可是,她身子方自縱起,卻似爲一股虛來的潛力,硬把她的身子,向後帶了一下。
田老夫人爲這種迴帶之力一拖,不由在空中頓了一下,縱出丈許之外,卻向下墜來。
這怪老婆子,顯然也被激怒了。
只見她身形落地之後,倏地一個急轉,雙掌箕開,照着迎面而來的龍十姑肩上就抓。
這位田老夫人,雙手上可是運行着大鷹爪力,內合一種叫“按擠力”的內力.龍十姑若是爲她抓上了萬無幸理。
可是睡蓮龍十姑,那種昂然不動的身形,和她眸子裡所泛出的鎮定光芒,卻顯出她根本未把這種身手看在眼內。
田琴雙掌眼看已沾到了蓮姑的肩上,可是她這個老婆婆也是久經大敵之人。
她猛然發覺出不妙,不待內力吐出,卻猛可裡往回一擰雙腕。
這種“雙門拴”的動作,她是運用得那麼巧妙,你只看她的手腕子、腰、臀、肩、足,無一處不是運用到了一個“巧”字。
可是,在對付眼前這位強大的敵人,她仍然是顯得太慢了。
那是一種什麼疾勁的招式,真令人難以窺情,只見龍十姑彩袖向前一揚,身如風車似地轉在一旁。
再看那位田老夫人,卻是面如金靛,一陣踉蹌,後退了十數步之外。
她用手指着龍十姑,抖顫地說道:“你……”
隨即“咕嚕”一聲,倒於就地,萬斯同在一邊真是觸目驚心,他已經看出來,龍十姑是用“隔空閉穴手”,藉着翠袖一揮之力,把內力由袖中逼出,傷了田老夫人的上盤穴門。
這種打法,確實高明狠毒,莫怪那位回老夫人,竟連話也說不出一句,就倒地不起。
龍十姑輕而易舉地處理了田老夫人,臉上一掃方纔的怨氣,又重新回嗔爲喜地看着萬斯同道:“如有人不知自量,我就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說着又眨了一下眸子,淡淡地笑道:“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指的是他們。”
她用手指了一下地下倒着的人,萬斯同冷笑了一聲,他真是被她攪糊塗了,自己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受欺的人。
當時不禁氣憤填胸地道:“龍十姑娘,我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對付他們,可是我相信這其中必有原因,外出之人,還是少管閒事爲妙,我絕不過問你們之間的是非,只是……”
他聲音變得大聲地接道:“只是,我與你們之間素無瓜葛,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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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樣對你了?”龍十姑笑吟吟地問。
萬斯同俊臉一紅道:“我……那你又爲何不放我走?”
這時候已進來了幾個大漢,由小帶子、小鈴子指揮着,把倒在地上的人都擡走了。
龍十姑囑咐道:“要小心,不能放走一個。”
小鈴子應着道:“郡主放心,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龍十姑笑了笑,目光又回到萬斯同身上,微微歪着頭,似笑非笑地問道:“真的,你這個人真令我奇怪,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年紀輕輕的。”
斯同臉色不禁又是一紅,他忍着氣,道:“我早就對你說過,我是順道來遊湖的。”
十姑搖了搖頭笑着說:“我不信,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萬斯同氣憤道:“什麼巧?遊湖還有一定的時間嗎?”
十姑咯咯一笑,用手在空中揮了一下,道:“你這個人……我是說,你莫非不是爲了《合沙奇書》而來的嗎?”
斯同怔了一下,說道:“什麼《合沙奇書》?”
十姑左右看了一眼,所幸四周無人,她臉上帶着一層迷惘之色,訥訥道:“你真不知道?”
說着卻又一笑道:“算了,你別想騙我,反正這幾天,你得委屈一下,我絕不能放你走。”
萬斯同心中一動,暗道常聽武林中人,爲爭奪奇珍異寶,而互相鬥毆傷亡,看來正是如此了,只是這睡蓮龍十姑,卻也過於厲害。
原來她竟藉着宴客爲由,把這一班武林同道,紛紛以迷藥制服,然後她即可獨自放手去取那所謂的《合沙奇書》,她的手段也真是過於狠毒了!
這麼想着,他內心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當下試探着問道:“那本書在什麼地方?”
十姑面色一變,半天才恢復原狀,她冷冷地笑道:“就算你是真的不知道,從現在起,我們絕口不提那本書的事情。”
才說到此,就見小鈴子跑進來道:“郡主,船準備好了,現在走不走?”
龍十姑點了點頭,回頭對萬斯同笑道:“怎麼啦相公?方纔那頓飯沒吃好,咱們回去再吃,現在你必須跟着我走。”
萬斯同因眼見龍十姑方纔出手,功力精湛,遠在自己之上,如貿然跟她動手,吃虧的必是自己,當着外人,這個臉可是丟不起。
再者他心中更存了好奇之心,究竟那所謂《合沙奇書》,是一本什麼書?武林中人何故如此重視?自己既已染上了這場是非,不如將錯就錯,先和她“虛與委蛇”,再見機行事的好。
他這麼想着,愈覺事已至今,只有如此了。
龍十姑見他沉思不語,不禁有些不耐,冷冷笑了一笑,說道:“怎麼,你是不敢去麼?”
又哼了一聲道:“你放心,我要是想怎麼你,你還跑得了麼?”
萬斯同苦笑一聲,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老實說,我在江湖上,還很少怕過人!”
龍十姑似乎已洞悉了他的外強中乾,聞言哂笑道:“當然,要不然你怎麼敢一個人獨自來此呢?”
萬斯同心中暗笑她仍然認爲自己是爲那本《合沙奇書》而來,當下也不再與她爭辯,就嘆了一聲道:“好吧,我就到府上去叨擾幾天吧!”
龍十妨抿嘴笑了笑,說:“三天,一過三天,你和方纔那羣朋友,都可任意而去,我絕不再刁難你,現在我們走吧。”
說着她率先而出,萬斯同隨後跟上,他此刻胸有成竹,反倒十分從容。
“瘦西湖”的老闆夥計,一長排地排在門前,見二人出來,一齊躬腰爲禮,遂見十姑長袖拂處,飛出黃金二錠,正落在那胖掌櫃足前,樂得那胖子大口叫了聲:“謝謝郡主!”餘衆又是彎腰一躬。
再看由這瘦西湖通至湖邊的這條石子道旁,早已插上了兩列明晃晃的燈籠。
水面上那艘龍十姑特製的大花船,船上更是百燈齊亮,那些水晶琉璃的燈罩子,以不同的顏色,在如墨的夜空裡,幻出各種鮮豔奪目的彩色,真個是好一艘玄宮畫舫。
船上一十八名壯漢,各持着水平的長槳,目視前方,一個個氣勢如虎,在他們腰帶上,都配有緊密密的一排雪白短刀,拖着四五寸長的紅色刀衣。
萬斯同看到此,已不禁心中怦然而跳,他知道這些短刀,是用來作暗器的,而一般暗器,都是暗而不露,這些漢子,竟把暗器明束於腰上,以之示人,足可證明,他們在這種“飛刀”的技術上,是有着驚人的造詣了!
小鈴子、小帶子姍姍前導,待行至船邊,二人倏地把身子向下一蹲,跟着一長身,就像箭頭似地,躥了起來,再注目看時,二人已一前一後地落在了大船之上。
她們的態度是那麼從容,身形是那麼的利落,由她們臉上的笑靨看來,這兩個小丫環身上,都負有一身驚人的武功,那是不可置疑的。
斯同正着得驚心,卻見龍十姑回頭笑道:“相公,請上船!”
說着後退了一步,雙手往胸前一抱,似有心看他用什麼身法上去。
因爲這艘船離着岸邊,還有兩丈的距離,先前來時,沒有踏板可下船,此刻踏板已去,再看船身高有兩丈,聳立在眼前就像一座寶塔似的。
換句話說,如果你身上沒有超人的輕功提縱之術,你休想能如意登船。
萬斯同見所有各人的目光,一齊注向自己,都在等着要看自己上去的身法。
到了此時,他也只好硬着頭皮露一手了。
他先抱拳,對着十姑道:“姑娘請先行。”
這種稱呼,可謂之是大膽已極,因爲在十姑所認識的武林朋友中,無不尊她一聲郡主,還極少有人敢直呼她爲“姑娘”的。
可是龍十姑並不以爲意,她淺淺笑道:“你先上去,你是客人。”
萬斯同在彼此對答之際,已自丹田深深提起了一口真力,他點頭說了聲“好!”
遂見他身形驟然騰起,猶如潛龍昇天,只一閃,已昂然立於艙前風門入口處。
小帶子回頭笑吟吟地道:“萬相公好身法!”
萬斯同苦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聽身側,十姑的嗓音招呼道:“開船。”
萬斯同不禁心中一驚,忙偏頭望去,果見龍十姑立於身邊,湖風飄揚着她頭上的細黑長髮,她正分出一隻玉腕擾着它。
萬斯同心中不禁怦然動了一下,暗忖道:“這龍十姑果然是一難見的奇人,只看她上船時的身法,自己就是望塵莫及,別的還談什麼?”
想到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幼年少小時,亦曾苦練過功夫,怎的卻連一個少女都不及。
再仔細地看那龍十姑,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光景,和自己年歲相仿,可是人家身上竟有如此玄妙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得享如此盛望,相形之下,自己真是太漸愧了。
這一剎那,不禁給了他一個堅定的暗示,要痛下決心,練習超人的武功。
有了這種念頭,他只是靜靜地望着十姑不發一語。
船行極速,十數名大漢,用着同一的式子,掄槳如飛,須臾已駛至湖心。
龍十姑望着萬斯同笑了笑道:“不進去坐一坐麼?”
萬斯同自發現對方厲害的手段後,對此姝內心早已存下了戒懼之心。
此刻見她如此禮讓,深恐又中了她什麼計謀,當下慌張地笑道:“不!我還是在外面站一會兒的好,姑娘請自便吧!”
龍十姑望着他笑了笑,似乎已窺出他內心含義,當下點了點頭道:“好!那麼我不陪了。”
說着,她又向站在萬斯同身邊的小帶子笑吟吟地道:“萬相公初來西湖,瀏覽這西湖的夜景,你好好在一邊侍候着,不要離開,知道麼?”
小帶子曼應了一聲,龍十姑就自行而去。
萬斯同不禁冷冷一笑,心想這龍十姑果然是一個細心人,她分明是用這小婢來監視我,卻說出如此美麗的一套謊言。
看來,自己落在她們手中,吉凶還真難以預料呢。
想着,就信步往船邊行去,果然小帶子自後面跟上來,一邊道:“外面風大,相公還是進裡面去吧!”
斯同隨口應道:“無妨!”就站住腳問她道:“你們小姐家住何處?”
小帶子含笑搖頭不語,斯同又問道:“現在是奔何處而去呢?”
小帶子仍然搖了搖頭,她笑道:“相公不必多問,一會兒也就到了。”
萬斯同自知在她口中,是問不出一個名堂來的,當時也就不再多言,默默地望着水面之上,只見眼前水面較知前爲窄,且四周有許多高可過人的蘆葦,大船過時,由其中驚起了成羣的野鴨,呷呷長鳴着拍水而起,一時蔚爲奇觀。
萬斯同正心中奇怪,眼前這處僻靜的地方,分明已近岸邊,如何可再行大船呢?
心中正自狐疑,忽見船頭上匹練似地射出了一道白光,直向那生滿葦草的岸上照去。
只見蘆葦叢中,又射出了一道青濛濛的光華來,大船上白光遂熄。
於是就聽得小帶子笑道:“到地方了。”
萬斯同怔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帶子抿嘴一笑,說:“還是不知道。”又縮了一下脖子道:“知道也不能說呀!”
這時那一十八名壯漢,俱都停下了槳,合力搬起了一塊長踏板,使其一頭搭於地面。
那個叫小鈴子的女孩子,這時已卸下了披風,顯得娉娉玉立,她背後尚緊緊繫有一口長劍,劍穗飄揚,氣態十分颯爽。
她指揮着那羣漢子轉向艙內,須臾出來,卻見他們每二人擡着一個黑色麻包,像是十分注意地行着,萬斯同心中已知這些麻包袋中所裝的,並非是什麼貨物,而是方纔酒宴間,被迷失了本性的一羣武林英豪。
看到此,不禁令他有些氣怒填胸,可是他明白,自己此刻也在人家手中,正是所謂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要再想什麼歪主意了。
想着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視着這些大漢,把一個個裝着活人的大麻袋往船下擡。
小鈴子就站在船舷邊上,她親自在每一個麻袋上用手去摸按一番,然後才揮手令去。
等到這些麻袋都擡完了,她才望着小帶子招手道:“我先押着走了,你們也快來呀!”
小帶子點頭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小鈴子就跟着衆人一併下去了,萬斯同心中暗忖,看來還有一段路程呢。
這時艙簾子卷處,龍十姑笑眯眯地走出來,望了萬斯同一眼,遂向小帶子道:“我們也走吧!”
小帶子向船頭作了一個手式,於是又見一道燈光,向岸上射去。深夜裡,這種燈光看來十分清晰,須臾,岸上又回射了一道紅光。閃了兩閃就熄了。
小帶子向萬斯同躬身道:“相公,請下船吧!”
萬斯同看了十姑一眼,見她面色很是平靜,一雙剪水瞳子,緊緊地逼視着自己,似乎也在想着什麼深沉的策謀心事。
小帶子說完了話,首先一扭腰,像一縷青煙似地飄上了岸,回身叉着腰向這邊望着。
萬斯同到了此刻也只好一切認命了。
他就大搖大擺地由踏板上走了下去,龍十站也姍姍地隨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