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子看着夏天寶和鹿嫂子抱着剛剛出生的杜大娟走出了自家的柴門,風雪裡傳來了兩個人的說話聲:“這孩子的眼睛像小鹿一樣明亮,我們家姓鹿……”
霞子只聽到這一句,便再也聽不清了。
只是那淚和着這初冬的風雪一直流着,一直流着……直到屋裡的小娟啼哭起來,霞子才手忙腳亂地返回到屋內抱着依然用破棉襖包着的小娟輕聲哄着:“別怪娘偏心,你姐身體不好,把她送到好人家去或許能有條活路,以後就咱們娘倆相依爲命了,娘雖然不能給你好的生活,但總不至於餓死……”說着說着,霞子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生不逢時的杜小娟正如她娘……霞子說的那樣,並沒有餓死。
長白山的山水養人,即便在這落後到幾近原始的山溝溝裡,依靠上天的饋贈和大自然的恩典,杜小娟不僅沒有餓死,相反十六年的光陰卻讓她卻長成了一個身材靚麗容貌秀美的大姑娘。
可能是經歷了太多的生活困境,也可能是北方剽悍之風的影響,杜小娟的性格不像女孩,反倒有幾分北方漢子的豪爽,當然那豪爽之中也不乏溫柔和良善。
“娘!我回來了!”如一陣旋風舞過,一身獵人打扮的杜小娟肩上揹着一杆獵槍,後背上還揹着半袋子米,懷裡抱着一隻受傷的小兔子從柴門外走了進來。
“你這孩子,都大姑娘了怎麼一點都不穩重!”霞子略帶嗔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兒,怎麼看這孩子都不像個女孩:藍色鑲着滾邊的上衣,橫腰繫着同色的腰帶,藏藍的東北大襠褲子,肥大的褲腿被綁帶緊緊綁着,腳上一雙自家做的鹿皮靴子算是身上唯一的高檔品,一頭烏黑靚麗的長髮被編成了一根長長的辮子藏在獵人帽中,冷眼看去,就是一個英俊灑脫的年輕後生模樣。
霞子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也不能怪自己的閨女。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生活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家裡又沒有男人可依傍,小娟這身打扮反倒是很好地遮掩了她的身份,減少了很多的麻煩。
看着眼前的閨女,霞子又不自覺地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風雪天自己被抱走的大女兒:不知道那孩子過的怎麼樣!
她這樣呆呆地出神,那邊的小娟卻已經卸下了肩頭上的老獵槍:“娘,這個小兔子撞在了捕獸夾子上,腿被夾傷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掉小兔子腿上的毛,又熟練地從大木櫃子上拿出一盒金瘡藥爲兔子敷上,用繃帶仔細地纏好。
山裡人家,別的東西可能不足,像杜大山那樣的老獵人,金瘡藥和繃帶卻是不能少了的。杜小娟隨杜大山,從小就喜歡家裡的那管老獵槍,也喜歡打獵,所以一應傢伙依然沿襲着舊用。
而自打自己記事以來,她就總是看到娘發呆的樣子,問娘怎麼了,娘也不肯說,杜小娟已經習慣了。
“你總是往家裡撿這些小動物,也沒看看咱們家後院都快放不下了。什麼受傷的兔子,折了翅膀的小鳥,剛出生的小松鼠……”霞子收回自己的思緒數落着杜小娟:“咱們娘兩個活命都艱難,你還總是操心這些……”
她的語氣裡略帶責備,神情中卻沒有多少不情願。
“娘,遇到了總不能不管吧!怎麼說那也是一條小命啊!再說了,等它們傷好了,我不是都放回山裡去了嗎?頂多把我的口糧分給它們一些,我少吃點唄。放心吧,不會把咱家弄成動物園的。”
杜小娟跟自己的老孃開着玩笑,哄老孃開心。
“娘,看我給你帶什麼了?”說完,杜小娟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袱來,打開,裡面竟然是一塊藏藍白花的小花布。
“娘,打我記事起您身上的衣服就一直是這兩件,今天閨女去扯了幾尺布,回頭給娘做件新衣服,權當娘過
生日,閨女的一點孝心吧!”杜小娟拿起布在霞子的身上比劃着:“嗯!不錯!娘穿上這件衣服,肯定年輕十歲!”
“這丫頭,又瞎說!你老孃都多大年紀的人了!”話雖然這麼說,但霞子那飽經風霜的臉依然帶上了幾分喜色。
“怎麼叫瞎說呢!”杜小娟不服氣地說道:“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要努力賺好多錢,讓娘像玄家老太太一樣過上最好的日子!”
正在那裡把那塊花布折起來的霞子手一下子停住了:“玄家老太太?你咋知道玄家老太太呢?”
霞子的臉色有些變了。想起杜大山死的時候夏天寶的話:“玄家和玉家因爲礦山的事起了衝突,大山哥被流彈打中了……”
杜大山的死跟玄家脫不了干係,那玄家實際上就是害死杜大山的仇人,只是自己一個山裡女人,有仇也沒處報,何況那玄家在這長白山裡就是天王一樣的存在。
自己只期望不要再跟玄家扯上關係,安安穩穩地過好自己的日子。
“小娟,到底咋回事?”霞子的臉色不太好看。
“娘!沒咋啊!”杜小娟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自己的老孃爲什麼忽然之間變了臉色。
“別裝糊塗!我是問玄家老太太是咋回事!”霞子一臉的嚴肅。
“哦!”杜小娟恍然大悟:“娘!我哪認識什麼玄家老太太啊!是這麼回事,我今天不是去鎮子上買米嗎?那玄家正在娶親,別提那場面多大了!滿大街都是玄家娶親的隊伍,人擠着人,人挨着人,前邊是八個穿着黑色衣服繫着紅腰帶的喇叭匠,後邊是八擡的四角扎着大紅花的花轎,後邊的嫁妝隊伍老長了……”
杜小娟一邊說一邊比劃着,意在說明那嫁娶的隊伍有多長,在說這些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孃的表情。
霞子卻輕吁了一口氣,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