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太上老君施法送衆人離去,衆人只覺眼前閃過一陣玄白之光,迴環玄空道法所包含的沛然靈氣便將他們瞬間送回了蜀山。
韓夜稍稍有些驚愕,終於把目光投向突如其來的另一處天地。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放眼望去,主峰上的八卦城兀自燈火通明,首峰上的劍樓、經樓和太極殿還隱隱飄來一股股道風仙氣,然而,似乎是敲過最後一道鍾了,演武坪和煉氣臺的弟子們大多收劍、背書回到了自己的住宅,清律堂的誦經聲也漸漸小了。
“我們又回來了。”韓夜站在鎮妖頂的邊緣,腳下的風嗚嗚地吹着,吹起了他潔白的鬥袍,吹起了他明亮的長髮。
“嗯,回來了。”司徒雲夢抱着尚在沉睡中的韓玉,站在韓夜身後,看罷祥和的蜀山,又回望身後直入雲天的鎖妖巨塔,那塔上還密密麻麻地留着古老而斑駁的經文和道符,是啊,這個地方留着他們許多許多的回憶。司徒雲夢想了很多東西,故而感嘆道:“這一去神界,好像隔了千年一般,也不知裡蜀山那些臣民還好不好。”
韓夜聞言轉過頭去,把明秀的眼眸望向司徒雲夢,道:“這麼急着想見他們了?”
“恐怕不是想去見人吧?”魔劍薛燕打趣道:“是想去成親吧?”
司徒雲夢聞言,俏臉兒唰地一下就紅了,她支支吾吾地道:“哪、哪裡啊?這、這種事情,還不是由他的意?”
“嗯……”韓夜表情嚴肅對司徒雲夢道:“夢,等我們先回蜀山看看,然後再一起去裡蜀山,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我陪你留在那裡也無妨。”
司徒雲夢面色稍稍恢復了平靜,頷首道:“自然是要去看的,走了這麼久,也不知道長老和道長如何了。”說着,司徒雲夢似乎又注意道他們之中少了個人,便微微睜大了玉眸,問道:“對了,星辰人呢?”
“嗐!你念着他幹嘛?”薛燕沒好氣道:“他是神界的人,和我們又沒有多大關係,難道非要跟着我們走嗎?”
韓夜語氣平淡地道:“燕兒說得有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必強求。”
於是,衆人便來到了主峰之上,是夜明月暗淡、孤星寥落,八卦城內的弟子們或打着呵欠、或早早入睡,看起來都沒什麼精神,偶爾有幾個看到韓夜等人,竟也一時未能認出。
當然,韓夜也並不是來和他們打招呼的,他最牽心的還是那個太極殿,於是,衆人路經八卦城,直往太極殿而去。
和往常一樣,太極殿裡面仍舊傳來四股不同的靈力,這說明四時法陣還在持續,只是相較以前沒有那麼深厚了。
韓夜等人皆有不祥的預感,齊齊步入其中,殿內廣闊非常,左右各立十八根皆需六人合抱的大柱,大殿中央的地上赫然標着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香爐仍在,太上老君的神像仍在,只是坐在太極圈之中的四位長老已然憔悴了很多。
“諸位道長?”司徒雲夢見狀,驚愕地瞪大了玉眸,卻見空中那五彩斑斕的靈光球也變得黯淡了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韓夜亦是清眉一皺,見衆長老皆是閉目鎖眉,正打算上前弄醒他們,這時,卻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不要打攪他們,現在是四時法陣施展的關鍵時期,他們務須全神貫注,否則必將前功盡棄。”韓夜等人回頭一看,卻見一位白袍蒼髯、面容端正的老者步入殿中而來,一把白劍背於身後,一沓道符別在腰間。
韓夜與此人相互辨認了許久,皆是一陣疑惑,司徒雲夢卻是最先認出此人,便喚了一聲:“守正道長?你……你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
守正捋須擺手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歲月不饒人了。”
魔劍薛燕問道:“不可能呀,我們離開這纔多久,你沒成仙之前本來看起來還算年輕,怎麼反倒做了劍仙之後就人老珠黃了?”
司徒雲夢爲薛燕這種形容而忍不住擡袖而笑,韓夜則疑惑地問道:“難道,我們走了以後這裡又發生了什麼事?”
守正搖頭道:“事情倒是沒發生什麼,只是你也看到了四位師兄如今都在竭力維持法陣,但盤古虛靈法力無邊,此次非但未能令其沉睡,反倒有隱隱欲動之趨向,所以我每日子時都要來這裡給四時靈球補充真氣。”
韓夜聞言,頭腦卻是一熱,倒是抱拳跪拜道:“無怪乎前輩如此憔悴蒼老,卻是爲拯救蒼生大業,慚愧不已,敬佩不已!”
守正素來賞識韓夜,見他欲行跪拜,連忙上前扶起了他,道:“快起來!你我何需多禮?”說着,他用一種飽有神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韓夜,卻見此男子已是煥然一新、明秀爲美,烏髮更顯飄逸,一襲戰袍不滅雄風,一襲白衣乍現英姿,他便朗聲笑道:“哈哈哈哈!我原以爲韓少俠此去神界必是九死一生,誰想到此番回來,非但帶着美眷,還換了一身模樣,煞是好看啊。”
韓夜聞言,便訴說坎坷道:“這一路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很多次我都以爲自己過不去,卻還是挺過來了,終於得天道垂憐,修成正果。”說着,他又似乎想起什麼,便有些驚喜地守正道:“對了!我在神界浴火重生,煉就了玄元真氣的昊天之境,堪與九霄正神齊肩,有我發功助力,長老們定然無恙!”
說着,韓夜便打算幫忙,哪料剛擡手,卻被守正拉住,守正急忙勸道:“且慢!韓少俠的好意,我和衆師兄心領了,但就算你修成了昊天之境,卻運用的是魔道之力,而四位師兄皆是修仙之人,此刻你若發功助力,非但幫不了他們,還會使他們遭受魔氣反噬,後果不堪設想啊!”
薛燕聞言,嘀咕道:“他呀!是在神界得意了兩把,下凡以後只知道向別人展現他的神功,人卻變笨了不少!”
守正再向韓夜解釋道:“這四時法陣乃我蜀山掌門與長老之中不外傳的法陣,需要四位仙力修爲甚高的修道者開啓,一旦開啓則不能擅自離開,若是找人頂替,那頂替之人也是元神俱滅、必死無疑,我師父便是這麼仙逝的。所以,縱然你有天大本事,卻對這四時法陣無甚幫助。”
韓夜聽罷沉思了一陣,想起太上老君曾對他的教誨,便皺着秀眉問道:“那麼,我或許也可以爲之做些什麼。”
“勿急。”守正擺手道:“在此之前,我尚有兩件事未能明白,如果沒有弄清,即便找你幫忙也無濟於事。”
司徒雲夢趕忙問道:“哪兩件事?”
守正把雙手負於身後,步向殿門口,當晚的風自外吹入,把他的蒼髯、白袍和有些花白的頭髮吹得凌亂,他仰望空中那暗淡的星月,道:“其一,我聽師父說,四時法陣不同於五靈法陣,縱然盤古虛靈威力無匹,但對這法陣的影響也不算太大,按說法陣不會這麼容易失敗,儘管中途我師父曾經接手過。”
薛燕好奇地問:“那爲什麼漸漸不行了呢?”
守正憂慮地望向衆人,道:“你們來時,難道未見空中星月黯淡、夜色如漆嗎?”
薛燕追問道:“那和四時法陣有什麼關係?”
守正面色嚴峻地道:“有道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五靈需要四時的烘托,四時需要三辰的輔助,三辰也需要陰陽二氣的協調,但現在不知爲何,天上的日月星三辰都瀕臨消逝,起初大家都以爲是盤古之殤的影響,可四時法陣明明還在開啓之中,日月星辰究竟是因何原因才至於此?”
韓夜想起神界大戰,看向司徒雲夢,道:“莫非是赤天那一戰,冷淵動用了羲和與望舒的能力,日月失調,因此影響了人間?”
“嗯。”司徒雲夢頷首道:“除此之外,可能還有一個原因,神界每隔一百年則黯淡一次,也正是日月最爲黑暗的時期,現在看來已到了這個時期,情況對我們而言相當不利啊。”
守正沉思了一番,道:“因此,除了四時法陣,我們還需要藉助另一種力量來代替日月星三辰,否則人間乃至六界將墮入混沌,永無晝夜。”
“那麼……”薛燕問道:“老頭子知道該怎麼做嗎?”
守正搖首嘆道:“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兩儀陰陽,三辰日月,四時春秋,五靈元氣,六界衆生,其中,兩儀陰陽的力量是不可取的,三辰已然失效,四時法陣尚在開啓,六界衆生還亟待我們拯救,那麼……”
“五靈珠。”司徒雲夢收攏柳眉,白玉的面龐上顯出比以往不同的沉鬱,她道:“如今看來,只有運用五靈珠的力量才能拯救蒼生了。”說着,她從懷中韓玉的腰間掏出水、火、風三顆靈珠,對守正道:“道長,現在這裡只有三顆靈珠,是不是要湊齊五顆靈珠,才能使三辰大放光彩?”
守正道:“我閱歷不多,知道的也少,但事到如今,或可一試。”
韓夜皺起了秀眉問道:“只是天下之大,我們到何處去找呢?”
薛燕笑道:“呆瓜就是呆瓜,換了一身衣服還是那麼呆,你妹妹不是有通靈的能力嗎?讓她把水靈神、火靈神、風靈神召出來,這幾個神仙正急着和其他兄弟姐妹團聚,不可能不告訴我們其他二珠的所在吧?”
司徒雲夢舒展柳眉,肯定地點頭道:“燕兒所言極是。”
守正道:“既然如此,再多憂慮也無濟於事,只能等小師侄醒了纔能有所行動,如今天色已晚,諸位早些歇息去吧。”
於是,韓夜便帶着衆人去到八卦城之上。上次經歷仙妖大戰後,蜀山一脈元氣大傷,弟子已然驟減了許多,而八卦城給韓夜等人居住的房間自然還空在那裡,對此地輕車熟路的韓夜,很快便與衆人安頓了下來。
神界,星羽殿。
“這麼說,你當真要下凡去了?”一名身穿碧玄色神袍的男子將英秀的背影朝向星辰問道。
“呃……”星辰兀自單跪在地,愧疚萬分,即便眼前這男子只是背對着他,他也不敢直視男子,只道:“如果可以……屬下也不想。只是我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雖然是神,可是神畢竟也有心、畢竟也有情,上天創造了我們,是要我們用心去感受衆生、憐憫衆生。”
“冠冕堂皇的話。”男子不冷不熱地評論道:“星辰,你跟我也有數百年,難以相信竟會說出此話。”男子嘆了口氣,神殿裡面亦是清風吹起,帶着一股淡淡的溼氣,也把男子身上的奇香傳到了星辰鼻子裡。
“殿下……”星辰羞愧地低頭道:“這是屬下最後一次求你了。”
“當然是最後一次,難道你以爲此去凡間,還能知返嗎?”男子平靜地說着,卻猶如波瀾涌動,微光下,銀灰色的長髮襯托出他優美的身影。
“我……!”星辰被男子說得眼淚都快急出來了,他道:“計蒙殿下,請不要爲難我,我心裡好難受。”
“唉。”計蒙①依舊背對着星辰,仰頭嗟嘆:“唉,那裡面,有願意照顧你的大哥,有溫柔體貼的仙女,還有你喜歡的人的轉世,看起來,你沒有理由不離開我身邊。只是星辰……我捨不得你啊。”
星辰聞言,閉着眼睛,咬着牙,眼淚倏倏直流。
“罷了。”計蒙嘆道:“該留的總也留不住,我知道一個動情的神是如何羨慕凡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計蒙的護衛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去吧。”
星辰聽罷,大喜過望,朝着計蒙的背影使勁地磕頭拜謝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計蒙聽得不耐煩,往後長袖一揮,冷聲道:“我對你這些年的恩德,竟還比不過那些初見之人,你還是速速離去吧,我不想動手逐人了。”
星辰聽了計蒙的話,心登時便涼了半截,只道:“殿下,你這話不是真的吧?我只是下凡遊歷一下,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看……”
“有什麼好看?”計蒙打斷道:“星辰,如果你還記得我對你的恩德,保管好我送你的玉笛和長弓,我便感激不盡了。”
星辰以爲計蒙是提醒他歸還東西,便拿出玉笛和弓,雙手捧着道:“殿下不說,我差點忘了,這些東西是殿下送的,現在……”
“送了的東西怎麼又還回來!無禮之極!”計蒙怒斥一聲,嚇得星辰縮回了手去,星辰沒料到計蒙突然失態,而計蒙則漸漸冷靜下來,沉聲道:“星辰,你是一個自私的神,跟了我這麼多年,你在偷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我在庇護着你?都怨我平日將你寵壞,乃至於到了現在,你連一個神明基本的禮數都沒有,因爲有我關照,下階的神仙對你更是敢怒不敢言!這些,你以爲我不清楚嗎?”
星辰當真有些錯愕了,他紅着眼眶辯解道:“殿下,雖然我確實人有些懶,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生靈,天地可鑑啊!您實在捨不得我,打我罵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現在心裡天天想着那些人,跟在您身邊強顏歡笑是個滋味嗎?”
“那就速速滾下凡去!別讓我再看到你!”計蒙放低聲音輕輕吼了一聲,那一句話卻足以讓星辰心灰意冷,再興不起一絲迴轉糾結。
“可是……要是我下凡了,陛下那裡怎麼辦?”星辰呆呆然問道。
“你已經被貶下凡間了,還問這些做什麼?”計蒙冷聲道。
“哦……好吧。”星辰摸了摸頭,轉過身去,卻還算念着計蒙的恩情,回頭又對他道了一聲:“殿下,對不起……能做你的屬下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沒好好珍惜,再見了。”然後,他才頗有些不忍心地離開了星羽殿。
“星辰。”計蒙靜靜地聽着星辰遠去的腳步聲,微光裡依舊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低頭心道:“或許這樣可以幫到你,但以後的劫難,需要靠你自己。”
……
人間,蜀山,八卦城。
自從韓夜安頓好衆人後,各自便在房中歇息,司徒雲夢爲了照料昏迷中的韓玉,便靜靜守候在其身邊,她用右手握着韓玉的手,左手撫了撫韓玉的面頰,面色溫和而婉柔地道:“妹妹,歷盡艱辛,我們終於回來了,你也要快點醒來纔好啊。”
“咚咚咚。”
司徒雲夢正溫存着,門口卻傳來一陣鈍器敲門的聲響,司徒雲夢站起身來,撫了撫黃裙,便打開門來,站在門口的卻是一把劍。
“喂,有沒有看到那個笨蛋啊?”魔劍薛燕問道。
司徒雲夢茫然搖了搖頭,道:“我一直就陪小玉在房裡啊,怎麼了?”
“別提了!我剛倒在牆邊打個盹,那傢伙就不見人影了!”薛燕生氣地道:“深更半夜,沒準和哪個新認識的相好幽會去了!”
司徒雲夢聞言微微一驚,繼而擡袖笑了,道:“燕兒真風趣,夜肯定不是那樣的人……”司徒雲夢說着,又收攏柳眉細細思索,道:“嗯……如果真要幽會的話,只有可能去那裡……”
“哪裡?”薛燕忙問道。
“後山,淨寧的墳前。”司徒雲夢認真地道。
薛燕一聽,恍然大悟,點頭道:“對啊,他肯定覺得整個蜀山就虧欠她最多,還沒法償還,所以趁我睡着就一個人出去了。”
司徒雲夢想了想,玉眸如水波般流轉,她卻道:“我們也要去看看,對吧?”
“對!”薛燕點了點劍首道:“這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啊!”
於是,司徒雲夢給韓玉蓋好被子,抱起案頭的香木琴,撥了撥鬢間的青絲,匆匆地道:“走吧,燕兒,可能要委屈你一陣陣了。”
“你對本姑娘說這種話,本姑娘只當放屁,哼!”薛燕說着,橫在司徒雲夢面前,道:“當我是姐妹,只管上來。”
司徒雲夢嫣然一笑,翩翩踏上劍去,抱着琴,御劍向着後山的方向飛去,由於這把劍本身就由薛燕控制,即便雲夢不會御劍術,照樣也能瞬息千里。
與此同時,思過峰,清律堂後。
某座墳前,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還跪坐在那兒,揭開蓋子,把酒撒在膝前前方,望向碑文上“淨寧”二字,嘆道:“是不是覺得太冷清了?”
墳墓是無法回答的,韓夜卻自己喝了一口酒神釀,渾身一陣發熱,他低着頭道:“師父對我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所以我也不能讓喜歡的人看到我卑微的模樣……這一世,我遇過很多講道義、重感情的人,我師父、白朗凝霜、焚天、蝴蝶三姐妹、瑤光……還有你。”韓夜安靜了一會兒,一陣悲傷卻爬上眉梢,他道:“雖然你們都已不在人世,卻告訴了我們很多道理……其實吧,我並不喜歡你,只是敬佩和感激,這些東西,你……明白吧?”韓夜看向墳頭,微微皺着眉頭道。
“哼哼哼、哼哼。”韓夜學着凌峰的樣子,把手按在額頭上笑,笑聲卻非常地輕,他道:“我這是怎麼了?明明從小就很倒黴,世上卻還有這麼多人看得起我韓某,縱然有一手好本領,我又能報答得了誰?救了我的人,如今不是長埋黃土,就是成爲了一把劍。”
韓夜感慨萬千,望向天空,卻見暗雲的星月漸漸有些恢復了光彩,僅僅是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便握緊拳來,道:“我明白了……我這次回來的意義,不全然是和夢成親,也不全然是把燕兒變成人,我名爲韓夜、實爲白晝,如今天地之間的晝夜即將消逝,也就是說,衆生註定要由我來拯救。我雖不能報答逝去的人,卻可以保護活着的人,對嗎?”
“對。”這時,空中傳來一個溫柔悅耳的女聲道。
韓夜即便不去看,聽這個聲音也能聽出是誰,但他還是回過身去了,看到夜空之中,有一白衣黃裙的絕妙女子抱琴御劍而來,春水明溪般的長髮在空中飛散,片刻工夫,她便翩然自劍上跳落下來。
“她不止是你一個人的恩人。”司徒雲夢溼紅了眼眶,肯定地道:“她捨命救了你,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哪。”
“所以說你這人沒義氣!”薛燕生氣地對韓夜道:“要跪也不是你一個人跪啊!我們陪你跪!”
韓夜見薛燕看到自己跪着,趕忙站起身來,故作冷淡地道:“跪完了。”
“嘖嘖嘖!”薛燕不悅地道:“寧願自己跪,不讓我們跪,這說明她比我和小夢夢重要多了,是也不是?”
“隨你怎麼說。”韓夜說着,看向那墳,不再言語。
司徒雲夢只是輕輕一笑,找了處石上,將琴放下,朝向那墳頭,道:“淨寧,如果你還在世,我想我和燕兒會接受你的,至於夜願不願意接受你,那是他的事。”
“哼。”韓夜背朝司徒雲夢,白龍戰袍隨風飄揚,他兀自望着墳頭,道:“你被燕兒帶壞了,也開始扯這種沒邊的事了。”
司徒雲夢還算了解韓夜的心性,沒有迴應韓夜的話,只道:“淨寧,今日有機會看你,獻曲一首,望你喜歡。”
說罷,司徒雲夢便用素袖撫過琴絃,奏琴一曲,整片後山都回蕩着司徒雲夢那哀愁婉轉的琴聲,甚至連墳中的淨寧恐怕都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曲子可以如此動人淒涼、摧肝斷腸。
韓夜起初是閉目聆聽,而後才聽出不對,轉回頭去,疑惑地問道:“夢,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司徒雲夢兀自低頭撫琴,回答道:“你,聽不出來嗎?這首曲子叫《湘妃怨》。”
“湘、妃、怨②?”韓夜一字一頓地緩緩念着,問道:“你想表達什麼意思?想說我是舜,你和燕兒是娥皇跟女英嗎?”
司徒雲夢低着香肩,用秋波盪漾的玉眸看向韓夜,道:“誰是娥皇,誰是女英,早已定在你心裡了,不是嗎?淨寧爲了救你而去,我們大家心裡永遠都會記得她,可是,你忘了下凡之前對我說過什麼話嗎?”
韓夜這才明白司徒雲夢心中總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怨,打從很多年前就怨起,一直怨到現在,只是不便當口說出,他嘆了口氣,道:“從神界下來,你變得更像個小女人了。”
“這沒什麼不好,對吧?”薛燕站在司徒雲夢身邊辯道:“你是男人,當然不明白我們這些女兒家的心思,你想想,你說要娶小夢夢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從裡蜀山開始,到鳴劍堂、花雨谷、魔界、陰間、蜀山、神界,刀山火海都陪着你走,回來還不陪陪自己的心上人,倒有心情跑這裡來拜什麼墳,存心不給人家好看嗎?”
薛燕這麼一說,韓夜倒也覺得自己確實欠妥,便看向司徒雲夢,道:“夢,原來你介意的是這個,對不起。”
“不必說對不起,你要找誰,我自然不能阻止你。”司徒雲夢低着頭,柔聲道:“我也沒覺得你做錯了什麼,就是……”
“就是要抱琴來給你個下馬威!”薛燕笑道:“叫你只想着別的女人,不記得自己的原配!人家虞舜死前,起碼還和自己兩個夫人恩愛了一世,你這個不開竅的傢伙,便是死了也沒打算和小夢夢做夫妻!”
夜、夢二人被薛燕這麼一說,反倒都笑了,笑罷之後,韓夜這才走上前去,扶起司徒雲夢,雙手輕輕按着她的香肩,鄭重地道:“你又不必回神界了,還着什麼急?你和燕兒待我情深意重,我自然要和你成親,還要幫燕兒復原身體,但是你也身爲裡蜀山的雲夢公主,知道天下事大、兒女事小,如今整個人間已是晝夜難明,我名爲韓夜、化身白晝,命中註定要拯救人間。”
“嘖嘖嘖。”薛燕不屑地道:“有些人不是不相信宿命嗎?現在倒是自詡天道使者了。”
韓夜解釋道:“不信宿命是因爲宿命對自己不利,若是宿命對自己有利,幾個人會去反天?”說着,韓夜看向司徒雲夢,道:“夢,跟你在一起這麼多年,我也是受你感染才懷有仁愛,你怎會忍心災劫空臨、衆生受難?我之所以能換得一身道行,除了衆人對我的眷顧,更有上蒼的垂憐,不如等我們忙完這最後一件事,報還天恩,以後你想讓我怎麼陪你都行。”
司徒雲夢早知道韓夜會這麼說,但是也明白這不是韓夜故意食言,畢竟自己事小、蒼生事大,於是,她只能嘆了口氣,眼波若玉水動盪,便點頭道:“對,是我太自私了。”
韓夜很清楚雲夢的打算,她可能是希望韓夜先帶她去裡蜀山完婚,若是以後爲了救世而犧牲,好歹也已有名有實、無憾今生了,其實這種想法也不能說是自私,大概是雲夢要給韓夜下臺階,故而用自己的自私以襯韓夜的大公無私。
韓夜稍稍一想,便明白司徒雲夢的用心,把她攬到懷裡,輕輕撫摸起她的秀髮,嘆道:“不,自私的人是我,其實我也不過是個以大公之名、行自私之實的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既然做下了決定,二女也無話可說,只好跟着韓夜再趟這趟渾水,二人一劍拜別淨寧的墓,便回到了八卦城裡,由於韓夜心裡掛念的東西實在太多,司徒雲夢也不便多擾,只能一邊找薛燕聊話、一邊照顧昏睡中的韓玉,緩緩才至天明。
註釋:
①“計蒙”——《山海經·中次八經》中說:“又東百三十里日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神計蒙處之,其狀人身而龍首,恆遊於漳淵,出入必有飄風暴雨。”在祖國神話正史裡,泰逢和計蒙只是跟從黃帝對抗炎帝大軍,即本文裡的上古神魔之戰,至於泰逢、計蒙與天帝的關係,自然是筆者杜撰的,不必較真。^_^
②“湘妃”——湘妃,即堯帝的二個女兒,後嫁舜帝爲妻,姐姐叫娥皇,即湘君;妹妹叫女英,即湘夫人。《禮記·檀弓》載“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二妃未之從也。”舜南巡徵三苗時,二妃並沒有同行,後來放心不下便追隨而來,在到達九疑山時聽到舜亡之訊,二妃相與痛哭、淚如雨下,把整片竹林都染得斑斑點點,後來二人痛不欲生,途徑湘江而捐身寒水、隨舜而去。本文中司徒雲夢正是借琴曲以此典故提醒韓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