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妙剛說完話,殿堂內卻傳來一個沉穩雄渾、響徹廣場的聲音,道:“妙兄,憑寡人與你的關係,你出入宮中並非難事,只把東西送進來便可,又何須在我這殿前高呼?”
“因爲我要讓你那些衛兵都聽到!”阿妙不悅地道:“我知道你並不仇視仙類,你也知道我並不討厭妖類,但在你的臣民眼裡,我不過是個老百姓,剛纔在門口還差點被你的好衛兵攔了一道呢!”
“哈哈哈!”殿內之人爽朗地笑道:“你是寡人的朋友,誰人有膽子攔你?真要攔了,告知何人,寡人替你辦了他!”說着,殿內之人停頓了一下,又道:“妙兄,寡人知你要來,哪次不是把乾心殿周圍的護衛都調走,這還不夠朋友嗎?”
阿妙當然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種排場了,他覺得這裡蜀山的妖主倒有些誠意,便道:“每次進宮你都這樣,就不怕我召來刺客、娶你性命?”
“妙兄說笑了。”焚天豪氣地道:“寡人十分清楚你的爲人,何況這整個裡蜀山,有誰勝得過寡人?列舉一二,哈哈哈!”
阿妙知道焚天氣度不凡,便朝遠方的殿內道:“對了,今天我多帶了兩個人來,他們是一對主僕,爲主的是個琴仙,彈得一手好曲,爲僕的聰明活潑、討人喜歡,要我引見於你嗎?”
“隨意。”焚天朗聲道:“寡人託你訂做的錦袍,還有酒菜,一併送進來吧。”
司徒雲夢見妖主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強橫暴虐,反而有些豪情壯志,不禁一展愁眉,睜着玉眸遠望殿內,輕輕搖扇,淡然笑道:“想不到堂堂裡蜀山的君主,竟有這般豪氣。”
“豪氣倒是有啦。”薛燕皺着眉頭小聲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他肚子裡的壞水多不多。”
雲夢玉眸微微睜大,問道:“小草爲何這樣說話?”
薛燕凝重地湊到她耳畔小聲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待會兒進殿就找機會問他呆瓜的去向,看他如何應答,切不可惹惱了他。”
雲夢甚以爲意,收了扇來,跟着阿妙進到殿內。
乾心殿內部真可謂金碧輝煌,地上鋪滿了金磚,一條火紅色鑲着金龍紋的地毯直達寶座,殿內以三十六根雕龍鑲玉金柱支撐,殿頂的蟠龍藻井做工精湛、意境深遠。最爲醒目的是那塊懸於堂上的匾額,上書“乾元歸心”四個端正金色大字,令人頓生肅穆之感。
“早讓你住進宮裡,天天爲寡人做菜、陪寡人聊天,你總推說有事,什麼事比寡人還重要啊?妙兄?”
衆人聽這沉穩有力的語言,擡頭一看,卻見一赤色垂髮之人,他如流火般的長髮垂至腰部,雙眉似劍刃,朗目如丹鳳,白淨的面容上帶着一些紅潤,嘴邊的八撇鬍鬚與下頷的一小段垂須更添他的威勢。但見他身穿一襲紅色龍紋錦袍,肅立於聖座之前,雙手負於身後,目光悠長而又鎮定地掃過一遍在場之人,氣魄十足。
焚天俯視衆人,薛燕見他目光威嚴而帶着幾分灼熱,不敢正視,便借勢故作恭謙地低下頭,其他運送貢品的妖精幸而得見焚天尊顏,亦是個個畢恭畢敬地跪下身來,哪敢擡頭看?殿上惟有阿妙與司徒雲夢在仰視那座前的妖主焚天,阿妙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樣子,雲夢則是用玉眸緊緊盯着這個渾身豪氣之人,想看看他究竟是好是壞。
焚天見衆人之中,惟有云夢最爲出衆,不由得也把目光鎖在她身上,見面容俊美的她潔白無瑕、一塵不染,衆人低頭她卻擡頭,且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清靈的芬芳,焚天不禁心頭一顫,問道:“這位是……?”
阿妙連忙引見道:“這便是我跟你說的琴仙咯,他可是周遊各界的散仙啊。”
“哦?”焚天對此似乎很有興趣,目光深邃地對雲夢道:“琴仙兄,敢問姓甚名誰?可有名號?”
雲夢見焚天盯着她看,心裡又覺得一陣澀然與不安,她想起薛燕教她的話,便安然合上玉眸,把扇子一展,在身前搖了搖,沉聲道:“小仙喚作孟雲,至今已暢遊各界有百餘年時間,單從我倆的外觀而論,小仙更該尊稱你一聲大哥纔是,又怎敢讓大哥叫我琴仙兄呢?”
“大哥?”焚天頗感意外,他睜大了鳳眸,忽而防身笑道:“哈哈哈!整座赤炎城,臣民們都叫寡人做‘主上’、‘陛下’,連妙兄也只叫寡人本名,唯有你格外不同啊。”
薛燕擔心雲夢說錯話,輕輕踩了一下她的腳後跟,示意她別亂說話,雲夢也有些憂心,便不言語。這時,焚天見雲夢不說話,便又莊重地問:“孟雲賢弟,我這裡蜀山如今易進難出,你來此地,該不單是爲了給寡人奏琴吧?”
“當然不是。”雲夢閉目沉聲道:“實不相瞞,小仙有一摯友,前段時間不慎落入此界,他有傷在身,小仙甚是擔心,便特意帶着琴童來此尋他。”說到這裡,她刻意睜開玉眸望向焚天,一邊小心觀察他的面部表情一邊問道:“不知大哥可曾見過他?”
焚天聽了雲夢的話,面色變得凝重,他沉默了片刻,微微皺了皺劍眉,終於目光鎮定自若地向雲夢道:“不曾見過。但既然孟雲賢弟開口了,寡人會多加註意的,不如你先說說他的外觀相貌,寡人也好叫蜀山留心尋找,一有消息便告知與你。”
雲夢便簡略地說了說韓夜的外貌,焚天聽着,劍眉之間凝起一股淡淡的冷峻,他肅穆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再多提。雲夢愁眉一皺,望着泰然自若的焚天,抓緊了手裡的摺扇,擔憂地心道:“燕兒說得真對,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以爲焚天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可他明明抓走了夜,還騙我說沒見過,我該不該馬上質問他呢?”
雲夢猶豫着,便去看薛燕,薛燕卻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去看焚天,雲夢皺眉細想:“燕兒的意思,無非是讓我接近焚天,焚天身上靈氣之強,遠非我們所及,我若當場揭破他,他發起怒來,我們怎麼可能敵得過?更何況他手下還有那麼多精兵強將,權宜之計,我只能先取悅於他,這樣或許還能打探到夜的下落。”
雲夢念及於此,便向焚天作揖道:“勞大哥費心了,實在過意不去。”
“誒!這是哪裡話?”焚天爽朗地朝雲夢一揚赤袖,道:“寡人與你一見如故,你的朋友便是寡人的朋友,區區小事,何談費心?”
雲夢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便不多言。
或許是焚天心中有愧,也或許只是這位妖主今天心情好,他向衆人一擡手,道:“諸位,寡人今日甚歡,不如都留下與寡人共享晚宴,如何?”
能和主上共宴,這是多麼鄰人激動和開心的事啊?隨行的妖精們心中無不歡喜,便都低聲下氣、情緒激昂,阿妙倒是無所謂,雲夢和薛燕也不拒絕,於是,焚天便開席了。
但見那妖主泰然往聖座上一坐,赤袖一揮,地上竟升起一陣火紅色的光芒,火光褪去,數十張玉質案臺便出現在乾心殿兩旁,每個案臺後都擺有一個用以坐人的蒲團,焚天把赤袖一揮,道:“請諸位入座。”
衆人或小心翼翼、或誠惶誠恐地坐到座上。
焚天拍了拍手,殿外飛來一隻身形瘦小的鸚鵡,落於他的聖座靠背上,焚天沉穩地道:“御史大夫,去和膳房說,今日多備菜,寡人要宴請客人。”
“微臣遵命。”鸚鵡點了點頭,便向殿外飛了出去。
阿妙望着飛出去的鳥,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向焚天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從沒見你在乾心殿辦過宴席。”
焚天威然而笑,只掃向衆人,又時不時望向雲夢,一言不發。
雲夢總被焚天看着,不免又有些心慌意亂,便把微紅的俏面低下,一邊搖着摺扇一邊望着玉石桌臺,皺眉心道:“他如此盯着我看,該不會識破我的女兒身了吧?”
雲夢正坐立不安,卻見身旁候着的薛燕那麼安然自得,便以扇掩面、小聲問道:“小草,他那樣看我,你說會不會……?”
“他看讓他看,你別不自在。”薛燕故作卑怯地把頭望着地上,嘴裡小聲道:“只要他自己不提,你又何必多心呢?臉皮一定要厚。”
雲夢覺得薛燕說得有理,便閉目緩了緩氣,鎮定了許多。
膳房備菜無疑是需要時間的,桌上的碧焰果和早已涼透的魚都沒人動用,焚天對阿妙道:“妙兄,寡人看你還是住進宮裡來吧?這宮裡要什麼沒有?這樣老是大老遠從你店裡送來,早不新鮮了。”
“那我也沒辦法啊。”阿妙無聊地打着呵欠,道:“呆在你這宮裡悶得慌,反正打死我也不留在宮裡,今天不是帶了人給你解悶嗎?你找他們不就成了?”
阿妙這麼一說,焚天便又將他那熾熱的目光移向雲夢,威儀的臉上看不出他有多心虛或是不安,而他對雲夢的好奇早就超過了他對此人的警惕。
雲夢自然不敢正視焚天的目光,只把玉眸閉上來,倒顯出一副冷俊沉着的俊俏模樣,焚天越看越難以撥離視線,便客氣地問:“孟雲賢弟,聽妙兄說你琴藝精湛,既然現在菜餚都未上桌,何不爲諸位彈奏一曲呢?”
“嗯?”雲夢聽焚天這麼一說,便睜開玉眸來,見滿座衆人都望着她,先是略顯澀然,繼而又眉頭一展,平心靜氣地淡然笑道:“既然大哥開口了,那小仙便獻一獻醜吧。”
薛燕見狀很配合地將琴取下,雙手抱着遞到雲夢桌前,道:“公子,琴在這裡。”
雲夢接過琴來、將它擺正,一雙白蘭般的妙手輕輕撫弄琴絃,調撥了幾下琴音,見這七絃琴的音色確屬上品,雲夢便莞爾一笑,合上玉眸來,全神貫注地揮動白袖、彈了起來。
琴聲中,似乎充滿了許多如煙往事,其音嫋嫋,時而輕快、時而繾綣,衆人細細聆聽,也不是何等妙手、何等心緒才能彈出這樣空靈澄澈的琴音,而琴絃上那一段美妙的回憶,只有彈琴的雲夢才能明白,她彈着想着,忽而漸漸皺起眉來,微低着頭,晶瑩的淚水竟從眼角滑了出來,滴在弦上,泛起一陣清香。
衆人正聽得興起,卻聽譁然一聲,雲夢停下琴,將手收回懷中,低頭癡癡望着檯面,靜靜地落着淚,一旁的薛燕見雲夢如此,心裡有些慌了,便拉了拉雲夢的衣袖,道:“公子,怎麼了?”
“我沒事,小草。”雲夢又合上眸來,寂然地對衆人道:“我還有一曲想獻與諸位,不知諸位有沒有興趣聽?”
在座之人皆不敢發話,只望着焚天,卻見焚天從天籟中回過神來,劍眉一展,撫掌朗聲笑道:“孟雲賢弟不愧爲遊琴散仙,短短一曲柔腸之音,怕是整個天下也難出其右了。既然你想再奏,寡人倒是願意洗耳聆聽。”
衆人見焚天發話,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雲夢便又將纖纖素手輕按在琴上,細細地撥動琴絃,這一次,她彈奏的節奏要緩了許多,琴聲中帶着數不盡的抑鬱與憂愁,彷彿一位久嘗孤寂、深懷離怨的女子正立於空山之上,凝視遠方,癡癡期盼、輕輕嗟嘆。
“好像……好像從前就有過這樣的感覺啊……”雲夢愈發傷心,帶着芬芳的淚水輕輕地滴在琴絃上,更添離愁,她兀自閉着美眸、蹙着柳眉,心道:“你這樣一去便不回來……可知我心中是多麼苦楚……”
素手若白蘭,妙音如仙響,衆人皆沉醉在雲夢柔綿的琴音中,在他們心底,或許也會有割捨不下的人吧?
薛燕望着雲夢那愁傷的面龐,聽着她琴音的傾訴,心裡也莫名地憂傷起來。
非但云夢和薛燕,就連阿妙也變得憂鬱了,他眯着眼心道:“聽着這琴音,我又想起失散多年的小斑了,唉,也不知他現在好不好。”
衆人聽得入神,有個人更是落淚不止,惟有焚天最爲平淡,他茫然掃視衆人,一臉疑惑,便問雲夢道:“賢弟,你彈的這曲子,叫什麼名字?”
雲夢停下琴來,用白袖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睜着悽然的玉眸向焚天道:“此曲名曰‘憶故人’,相傳爲蔡邕所作,每當思友,便奏此曲。”
“思友……”焚天沉思了一會兒,面色凝重地道:“是在思念你那位失散的朋友嗎?”
雲夢合上玉眸,深深地頷首。
焚天讀不懂雲夢的心緒,只笑道:“賢弟,一個朋友而已,身邊總是一大把,何須如此如此心煩意亂?”
焚天說出這話時,雲夢的心裡忽而閃過一個詞——“可憐”。雲夢睜開流波般的玉眸,憂愁地問焚天道:“大哥,你有真正的朋友嗎?”
雲夢突如其來的問話,令焚天也不由爲之一愣,他面色難堪地笑道:“呵、呵,賢弟,寡人怎會沒有朋友呢?”說着,他將手攤向阿妙,強顏道:“妙兄不正是寡人的朋友嗎?整個裡蜀山的子民不多是寡人的朋友嗎?”
雲夢望了一眼沉寂中的阿妙,只是淡然搖了搖頭,道:“大哥不會明白的……”
焚天聽了雲夢的話,什麼也沒說,變得沉悶,彷彿被人言中了心事,一陣空虛之感油然而生。
雲夢其實能夠理解焚天的可憐之處,畢竟他身爲一方妖主,一方面自己要全心爲他的子民着想,另一方面別人也覺得他高不可攀,因此得不到推心置腹的朋友。雲夢心念於此,便輕嘆了一聲,向焚天道:“大哥,若不嫌棄,小仙願作你的知己。”
此言一出,焚天立時不再沉悶,他擡頭用熾熱的目光望着雲夢,一想到這等高雅仙人願與他互爲知交,他便難掩心中的激動,便展眉道:“賢弟,既然你我如此情投意合,寡人以爲,不,我以爲,結爲兄弟亦無不可啊!”
雲夢主要是爲了救韓夜,也沒細細琢磨焚天那話的意思,她只禮貌地點了點頭,敷衍地溫聲笑道:“嗯。”
“哈哈哈!”焚天朗聲笑了,執起桌上的金樽,道:“好!賢弟,大哥喜歡你這樣爽快之人!乾了這杯酒,今後我們便是結義金蘭的兄弟了!來!”
雲夢沒料到焚天竟這樣就和她稱兄道弟了,一則禮數不合,二則她也亦不打算與焚天有過多糾葛,三則她是女兒之身,又如何能真做了兄弟呢?於是,雲夢玉眸一驚,便開口要回絕,這時,一旁的薛燕卻扯了扯雲夢的衣角,朝她使了使眼色。雲夢知道薛燕的意思:現在種種事蹟表明韓夜就被焚天藏在了這裡,要找出他的所在,就必須接近焚天,眼下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嗎?
“我本不該欺騙於他……”雲夢眉頭一蹙,合上玉目,心道:“可爲了夜,算我對不起他了吧。”
焚天手中裝酒的金樽都舉了半晌,他卻不見雲夢有什麼動作,只見得那“美男子”在閉目思考,他便疑惑地道:“賢弟,怎麼?不願和大哥喝這杯酒嗎?”
雲夢聞言,忙睜開玉眸,雙手執起桌上的酒樽,向焚天溫聲敬道:“大哥,我怎會不願?只是受寵若驚。既然大哥有意,今後我們兄弟同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着,她定下心來,右手執樽,左手以袖遮面,一口氣將酒喝了下去。
“好!好兄弟!哈哈哈!”焚天很是開心,便也舉起酒樽,一飲而盡。
雲夢用白袖拭去櫻脣旁遺漏的清香瓊漿,白皙的俏面上生出迷人的紅暈,焚天見狀更是歡喜,他右手按在聖座的扶手上,道:“賢弟往日是否滴酒不沾啊?”
雲夢搖了搖頭,道:“略嘗一二,多是與朋友對飲。”
“嗯,好。”焚天點了點頭,痛快地道:“今後就留在宮裡陪大哥吧,大哥要把你的酒量訓練起來,哈哈哈!”
雲夢一面文雅地點頭,一面卻皺眉擔憂,一旁的薛燕卻心中竊喜:既然做了兄弟,以後做起事來可就方便多了。
焚天心情出奇地好,他對於雲夢的關心也老早就超過了阿妙,席間不斷問起其他各界的風情,把其他人都晾在了一旁。
酒足飯飽過後,焚天便命侍從給衆人安排住所,阿妙等人只暫住一日,故安排在前宮的庭院裡休息,雲夢與薛燕則另要安置到一處寢宮。
離別時,阿妙拽了拽雲夢的白衣,待她輕輕蹲下身來時,湊向她耳畔,伸出貓爪小聲道:“仙女,忙我只能幫到這裡了,若以後再遇什麼麻煩還可叫我想辦法,願你早日救出你朋友。”
“嗯。”雲夢頷首展眉道:“多謝你了,貓兒。”
“那麼,就此分別了。”阿妙領着一衆幫工,當着焚天的面向雲夢、薛燕二人揮手道別,然後由焚天送出殿門,在侍從的引領下離了乾心殿。
焚天站在殿前目送阿妙離開,便望了望空中那顆黯淡無光的赤珠,意興闌珊,便向身後的雲夢道:“賢弟,今日想必你也累了吧。”
雲夢望着焚天那高大而威嚴的背影,其身上散發出的強盛妖氣仍令她覺得有些壓抑,她平淡地道:“謝大哥關心,我還不困。”
焚天回望了雲夢一眼,雙手負於身後,仰望蒼穹,嘆道:“妙兄的飯店離這裡少說也有七八十里地,賢弟趕了一天路,怎會不累?快去歇息吧,大哥還有許多話留待明日與你說。”
雲夢三分憂心七分不安地望着焚天,道:“那……大哥你呢?”
焚天聞言,再度回望雲夢,臉上卻已掛着驚異,漸漸那驚異又變爲親切,他語氣和悅地道:“大哥尚有公務纏身,賢弟不必掛心,去吧。”
雲夢還想說什麼,薛燕連忙攔下,笑道:“公子,焚天陛下說得對,您是有些累了,讓小草服侍你休息吧。”
焚天威嚴地望着丹陛前的廣場,若有心事,一會兒後,他便召來四位玄狐侍從,對他們道:“寡人的義弟要休息了,帶他們去清寧宮,順便把那裡收拾一下,今後他二人就住那裡,起居飲食歸爾等負責,不得怠慢。”
焚天的話語就是聖旨,侍從們自是奉命行事,正待要走,薛燕卻連忙半跪抱拳道:“焚天陛下,這樣我家公子恐會不高興。”
“哦?”焚天轉過身來,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薛燕眉毛一挑,又故作爲難地轉動着明眸,道:“我家公子乃是琴仙,高雅脫俗,與我過慣了清靜日子,您一下招來這麼多人守在他身邊,他怎會高興?”
焚天面色濃重地望着一臉恭敬的薛燕,又望向一語不發的雲夢,見雲夢確是苦惱,便爽快地道:“那隻叫他們帶路,打掃一番,以後若要用他們再來傳喚。”
雲夢心知薛燕聰明,若是讓這些人跟入寢宮服侍,她們兩位姑娘豈不一下就被人看出破綻了?所以,雲夢便一點頭,溫聲道:“大哥也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來陪你。”
焚天心中甚歡,便和顏悅色地朝雲夢頷首,赤袖一揮,令侍從帶着二人下了殿前。
“賢弟……這是何種感覺?”焚天望着漸漸遠去的白衣之人,輕嘆一聲,胸中卻有許多複雜的情緒在涌動。
話說薛燕、雲夢二人入了清寧宮,遣去侍從,合上門來,終於鬆了口氣。
清寧宮前,是富麗堂皇的前庭,清寧宮後,是草木雕欄的後院。
論起內部裝潢,可謂極盡華貴。輕紗帳大牀擺於中央,其舒適程度比阿妙飯店裡的那牀有過之而無不及,周圍衣櫥、櫃子、桌椅、茶几、書檯、琴案、燈架皆以裡蜀山內最珍稀的木材所造,雕工精湛、世間罕有。
薛燕直接往柔綿的牀上一倒,仰天望着寬敞無比的寢宮之頂,道:“裝了一天了,終於可以休息了。”
雲夢嫺靜地坐在牀沿,一雙若蘭妙手疊在腿上,她輕嘆道:“嗯,總覺得這一天好累。”
薛燕明眸一轉,小聲道:“雲夢啊,焚天那傢伙就算沒派人跟着,但很可能暗中命人監視我們,不可大意,小心隔牆有耳呀。”
雲夢低頭蹙眉,回想焚天言行舉止,不由問道:“他是那樣的人嗎?”
“他怎麼不是那樣的人?”薛燕眉毛一挑,憤然道:“他明明就帶呆瓜進來了,居然厚着臉皮沒見過,他從一開始就在防備我們不是嗎?”
“話雖如此……”雲夢遲疑地道:“可他這樣盡心盡力地待我,我卻一直騙他,我……我總覺得有些虧欠於他……”
“那你就以身相許,別要呆瓜了吧!”薛燕生氣地把雙手環於身前,過了一會兒才向雲夢道:“他擺明了有愧於你,當然要想辦法填平內心的不安,再說了,他也騙了我們,我們怎麼就不能騙他?”
雲夢聽薛燕這麼講,又想到仍在受苦的韓夜,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幾分,她蹙眉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好在你今天這步走得很好,拉近了與焚天的關係,以後的事就好辦多了。”薛燕眉頭一展,手託下巴想了一會兒,道:“第一步,我們現在已經落穩了,第二步,你要多和焚天對話、讓他漸漸信任你,不過第三步才最難走……”說着,她抓起雲夢纖弱柔香的素手,仔細地說道:“雲夢,第三步我們需要謹慎行動,大致分爲一找二問三跟。找,我們要趁着晚上抽身去找,問,我們要從周圍妖類的口裡問出線索,跟,我們平時要多跟着焚天,看他都去些什麼地方,說不定能找出呆瓜的所在。”
雲夢頗爲信任地頷首道:“燕兒當真冰雪聰明,那麼,我們今晚便動身嗎?”
“今晚還是老實呆着吧。”薛燕笑道:“我們才第一天進宮,焚天不可能一點也不防備,要是他真派人監視我們,我們這一出去不就露陷了?反正呆瓜在這老妖怪手裡暫時沒危險,先忍幾天吧。”
“一切、一切全聽燕兒吩咐。”雲夢認真地用春水萌動的玉眸望着薛燕,眼波里充滿了溫柔。
薛燕早是受不了雲夢的誘惑,一把除去她頭上的綸巾,讓她那如絲絹流瀑般的妙發在空中散開,自己也摘去帽子,把烏亮的秀髮撥在俏肩之上,她水靈靈的美眸一閃,笑嘻嘻地道:“公子,小人今晚又要侍寢了。”
“嗯。”雲夢柔聲道:“早些休息,明天可能會更累。”
於是,薛燕運起水寒之氣,發出掌風,“噗”地數聲,將四周的明燈打滅,這纔將雲夢拉上牀來,放下紗帳。
“終於解放了,裹了本姑娘一天了。”黑暗中,燕兒在帳中舒緩氣來道。
“我也是,感覺緊緊的,流了好多汗,呼吸都有些困難似的。”雲夢輕聲嬌喘道。
“我看看……哎呀!小夢夢真是可愛,流出的汗都這麼香,我說怎麼這麼多汗呢,這胸啊,真美,嘿嘿。”薛燕不懷好意地笑道。
“快、快別說了,睡吧~!”雲夢用羞澀的語氣柔聲道。
“唉,只可惜早晚要便宜那死呆瓜,我要是男兒身就好咯~!”薛燕繼續遐想着說道。
“燕兒,你、你今天怎麼……?虧得我倆都是女兒家,不然豈不要被你欺負了?”
“別以爲我是女的就不能欺負你,嘿嘿,小夢夢,你中計了!”
“不、不可以~哈哈~好燕兒~住手啊~!”
黑燈瞎火的清寧宮裡,隱隱傳來鶯燕翠玉之聲,或許是清寧宮太大,或許是宮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又或許是焚天根本沒派人來這裡監視,沒人知道這對情如姐妹的姑娘晚上都做了些什麼,也許吧,薛燕只是想讓雲夢少些擔憂和焦慮,然而這些私事都已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