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遺留的掌痕確屬陰玄雙掌的常態,二人也只能按老盟主事先中了某種探測不出的迷藥來推想現場。
場外,孟義焦雄不再有看戲的心,焦雄呆呆道:“我們尊敬效力的武林盟盟主會是這樣一個人嗎?”
孟義道:“不知道……才更有可能。”
稱奇的,谷斷絕也落下淚來,哽咽道:“雖然老盟主爲避嫌,一直沒有答應谷某認作義子的請求,但谷某向來是以義父身份待之的,每日早晚問安,爲之洗腳捶背,老盟主對我大恩一生難報,谷某怎會如此逆倫悖德的殘害他?”
“……義父,容孩兒大膽,向天稱您一聲義父,義父,孩兒對不住您啊……”
他向天叩了三首,連呼:“義父,這個稱呼憋在孩兒心頭很久了,您聽見了嗎?”
楚三娘淚如雨下,道:“你終於承認自己那夜的罪孽了?”
谷斷絕道:“不錯,谷某有罪,但——”他突然起身,語出錚錚:“但谷某罪過之處是谷某沒能用吸毒大法救得義父性命,四妹,其實你那時看到的我出掌殺害義父只是表象,陰玄二老掌中含毒,我的右掌印在那裡,只是想吸出毒質來……孩兒有罪呀,孩兒縱然可以吸出數十豪傑的毒來,卻對您中的那一掌無能爲力,嗚嗚……”
這四十歲的漢子,竟然兒啼般伏地大哭,張盼諸葛治忙上前相勸,江白飛嘆道:“唉……不想谷盟主心中還壓藏着這如山的傷情,並化悲痛爲力量,振興武林盟,甚至忍痛讓摯愛入那污濁之地臥底,最終除去了行惡的陰玄二老棲身的暗夜盟,實在令我輩男兒汗顏!”
他這話,就是把谷斷絕的所有行爲都連結了起來,編制出一個重情重義的復仇英雄形象。
“你……你……”
楚三娘指着谷斷絕,連連後退,氣得說不出正話來,縱那日他印往楚劍子胸前的掌是爲吸毒,那他臉上的猙獰是怎麼回事?縱他可說那是憂急之下扭曲了的表象,那他一掌擊殺了進來的遲之歸怎麼解釋?縱他可說怕遲之歸驚了他運功吸毒而條件反射的失手殺人,那麼屋內兩人都死後他漸起的得意的笑,那蘸着鮮血在地上畫下的那代表陰玄二老行徑的七首骷髏又做何動機?
縱然那也可以辨爲他想以老盟主的死,增進武林盟與暗夜的仇恨,從而爲日後的剿滅暗夜盟獲取支持,那麼後來陰玄二老不止一次的暗罵有缺德之人往他們身上扣殺人的帽子也都是在說謊?
但自己能一句句問出來,谷斷絕就可以一句句答出來,甚至比自己預想的答案還要完美,自己數載來費盡心力的算計,到谷斷絕這裡只需無恥二字就可抵擋。
一時,她覺得報仇再也無望,失神地喃喃:
“義父,女兒無能,爲你報不了仇了……”
谷斷絕忽收了淚,起身道:“張盼,諸葛治,把四妹扶過一邊。”
楚三娘被無意識般拉到一邊,谷斷絕看向四大客卿,神情不再是恭敬,而是冷漠狠毒,一字字道:“宋、朱、呂、鐵四位前輩,谷某可否也做一個假設?”
宋世開冷聲道:“請說。”
谷斷絕道:“四年前老盟主去世,我重用了張盼諸葛治,你們還存留的五大可卿是否心有不滿?”
宋世開平靜地道:“不錯,你五年前就位,老盟主就暗地裡囑咐我六人要輔佐你滿三年,但四年前老盟主一去,你就不再聽我等意見,我幾人當然自感對不起老盟主的託付,歐大哥還因此心灰意冷出走無蹤。”
谷斷絕道:“按資歷,我尊稱四位一聲前輩,但四位前輩,所謂江山帶有才人出,老有老之持重,新也有新之進取,我谷斷絕重用張盼諸葛治而不再聽從你們,另外還提拔了四猛將替換了不少盟中兄弟,也僅僅因爲,他們的志向與我相合,谷某用起來少了阻撓……倒是四位,因往事記恨於心,就利用我這四妹看到的聳人聽聞的謀殺表相意圖顛覆谷某,怕是下一步就會扶植起一個聽你們話的新盟主吧?”
權威一經顛覆,衆人看向四大客卿的眼神裡敬重不再,楚三娘耳畔忽有聲音道:“雪山派……”
楚三娘一下震醒過來,指着谷斷絕再道:“谷斷絕,縱然你舌綻蓮花,有一事有當場的證據,可以證明你的虛僞邪惡!”
谷斷絕轉首嘆道:“四妹,你還不覺悟,要與他們同流合污嗎?你又要說出些什麼他們教授你的話?”
楚三娘冷笑一聲,轉向在座諸人,道:“定閒師太,你說,陰玄二老的掌痕有何特徵?”
定閒道:“貧尼曾觀過一具中了陰掌的屍體,掌痕紅色中帶有淺黑,且中掌的肌體顏色長久不變,腐爛也變慢,聽聞,那玄老的掌痕則黑色更重些……諸位,貧尼所言可有誤嗎?”
知道的都搖頭,那張果老笑道:“這點師太可比不過我,陰玄二老殺的人我勘驗過許多具,確如所言。”
楚三娘道:“這就是了,而我敢說,雪山派上下人等所中的那斃命的每一掌都是火紅顏色,因而他們中的不是玄陰雙掌,而是谷斷絕的綿火掌。”
矛頭赫然轉向谷斷絕,衆人吃驚,張盼喝道:“四妹,你可知這份栽贓實在太過分了,雪山派上下二十一人,盟主殺了他們又圖什麼?”
盧氏一衆寡婦驚疑痛恨變幻,盧氏聲音震顫:“這位楚姑娘,你……你所言屬實?不……不會,剛來時,谷盟主還召集衆大俠共同爲雪山派籌措了二十萬兩鏢銀……谷盟主,楚姑娘所言是真的麼?”
她遍體生寒,不敢想象那個仁義無雙的谷盟主會是真正凶手。
楚三娘冷笑:“呂夫人,若我猜得不錯,谷斷絕的武林盟只會出到幾萬兩,如此一來,他殺人劫獲的二十萬兩還有十多萬剩餘……谷斷絕野心勃勃,絕不會放過爲武林盟增加財資的機會。”
谷斷絕又是一嘆,道:“四妹,師尊太陰真人授掌時曾教我說,玄陰綿掌,其實是一種掌法的三種遞進的境界,功力越深,掌痕中混雜的黑色就越淺,陰玄二老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中露面行兇了,誰又能斷定他們的功力精進了多少……四妹,你如此斷定兇手是我,真的想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嗎?宋世開四人究竟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
“你!”楚三娘看着谷斷絕那副罕少見到的假惺惺面孔,再次氣得說不出話來。
“谷斷絕,你這個悖德逆倫的兇手,可知,被你殺死的老盟主是你的什麼人嗎?”
四客卿中個性最火爆的鐵忠忍不住失了態。
他旁邊的呂表急喝道:“鐵賢弟,不可妄言!”
谷斷絕道:“谷某自然知道,他是谷某最爲敬重、最爲感恩的長者,谷某生前想稱其爲父而不得的慈嚴。”
鐵忠更加怒不可遏,不理會呂表勸止,大喝道:“還在執迷不悟,他是你的——”
砰,有一掌擊中鐵忠後心,鐵忠噴了口血,回頭苦笑:“呂大哥,咱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言完癱軟在地斃命。
所有人呆了,出掌者也呆了,因爲那人正是緊急下阻止不了他開口的呂表,良久,宋世開與朱臣嘆息一聲,別過頭去,呂表晃了兩下,哆哆嗦嗦俯下身去,把鐵忠抱入懷中,老淚縱橫,更顯滄桑。
就算別人不知,朱臣宋世開也知道,昔日的六大客卿是常常分做三組以應對各方面局勢的,朱臣與宋世開,呂表與鐵忠,以及歐大先生與遲之歸,除了最後兩人一死一隱,他們四個縱然退守田園,也還是兩兩一塊兒,閒時種田養花、下棋論文,何其逍遙自在,但現在,爲了一個亡者的機密,卻釀出了這莫大的悲哀來。
呂表抱起鐵忠的屍體,抓着鐵杖,蹣跚行向一個方向,數步後忽轉頭道:“谷盟主,爲了你,我已經親手把自己的兄弟殺了,現在,你可否跟我來,聽我講一件事情?”
張盼道:“盟主不可,他此刻心裡仇恨,定然有重大圖謀!”
“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可過來。”
谷斷絕卻一揮手隨上,有些事,縱然有生死之虞,他也要知曉全部。
那是離羣雄聚義處不遠的一處空地,周圍都是林木,谷斷絕運功一探,沒有人埋伏竊聽,才放了心,外面那些人相互監視看守着,也是過不來的。
外面。
孟義嘆道:“他爲什麼殺他的兄弟,不該呀。”
焦雄道:“大哥,如果有一天你必須殺我,你會動手嗎?”
孟義道:“若大哥必須殺你,自己也不會苟活。”
兩兄弟相視一眼,皆是微笑。
夕陽西斜,天地是異常的火紅。
空地中,呂表抱着鐵忠屍體坐於地上,沉聲道:“你既已稱楚大哥爲義父,那你告訴我,你義父的墳在哪個方向?”
谷斷絕道:“西方。”
呂表毫不猶豫道:“跪下,向你義父磕三個頭。”
谷斷絕隨即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首。
呂表慘笑:“谷斷絕,你也算智謀過人了,可猜得出呂某下面的話該是真、還是假,抑或半真半假?”
谷斷絕一默,道:“即便無一分可信,晚輩也會恭敬聽完。”
呂表道:“不錯,你有這樣的回答,楚大哥在地下也會安息的……說起來,我和鐵賢弟,還有宋世開,朱臣都是過了天命而至花甲之年了,谷斷絕,你覺得,四個已到花甲的老人,向你發難,是否是爲推翻你後,新立一位盟主,從而再續客卿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