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娘如此想,才真的是看開了前緣。
只不過,宋世開一皺眉,棋子停於手邊,道:“小四兒,你這麼想,我和老朱確確實實開心,你應該去尋找自己新的幸福了,只不過,時機不巧啊。”
朱臣接道:“正是,你應該知道,現今的天下突然大亂,戰事叢生,你一個女孩子家,若出門在外,多有不利,若求安穩,還是避一下爲妙。”
楚三娘微微一笑,道:“不避不逃,方是人生,尋求意義,亂世種興許更具可取性,而侄女也算死過不少次的人了,這一身,除了精神,已類同朽木,何懼之有?”
表達到這個地步,兩人也知道勸不住,丟了棋盤,開始送楚三娘離開,其間,老淚縱橫,諸般囑咐,彷彿送自己的兒女去遠征。
楚三娘也淚光盈盈,幾次欲說願留在二老身畔,作爲子女來伺候。
最終沒能開了口。
臨別之時,宋世開還送給楚三娘一個令牌,道:“此爲你義父當年的武林盟盟主令牌,他曾經依着此令牌,取得過一個暗地裡的龐大組織的協助,才得以接任以後一切順利,而今亂世,又是多年過去,不知這牌子還有否用處,你也拿着,需要幫助時就將背面的圖案大致畫出,想來會有人聯絡你的。”
楚三娘翻過面來,看到的是類似龍鳳麒麟交雜的一個圖案,知曉此令牌萬分寶貴,重重一點頭,將其收入了懷中。
之後,纔是真正相別,一步步離去的楚三娘,數次回頭,江湖兒女,淚灑當道。
而再次踏上了江湖的楚三娘,懷着對人生的新解,也註定了更演一段傳奇。
即便,那是獨屬於自己的傳奇……
數月之後。
秋水鎮,西子湖畔的西子城下屬的一個鎮。
時正中午,天候稍熱,鎮中人寥寥無幾,若說純爲氣候的原因,倒也不太像,少量行走於街道上的人大多神情低落,面少笑容,碰頭而不交談。
似乎,正有一團陰霾纏繞在整個鎮上。
一個名爲“天然居”的酒館內,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分坐於各桌邊,或飲酒吃菜,或詩文交談,或縱論時局,才帶出些許生氣來。
而較靠邊的一張桌上,正有一名女子端坐吃茶,輔食爲幾盤小點。
粗看這女子,民衣布服,朱釵素顏,並不引人注目。
但若仔細去觀,就可發現其眉骨間掩飾不住一股天生的嫵媚,而衣袍雖寬,也能感受得出那肢體的婀娜線條。
而其神色上,則透出的是一分明顯的灑脫,愜意,甚至昂揚,可謂英氣6與沉穩兼有。
加上桌上的包袱旁,還有一柄劍,更讓人難以判定其真實身份。
小二過來又上了一盤子點心,笑着找話道:“看姑娘這身打扮,莫非是行腳的客商?”
話出口,小二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缺乏邏輯,有些冒失。
女子卻莞爾一笑,道:“我行腳,但不是客商,算是旅人吧,行走天下,取風景而觀之。”
小二掃了桌上的那柄劍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麼。
世上有武林江湖一說,許多出身於江湖的人,身具武學,行走世間,行俠仗義,但大部分情況下,他們在白日,在野林,進行着行俠仗義,懲惡鋤奸,或者了斷恩怨情仇的故事,百姓們對其定義是:俠客。
不錯,正是俠客!
被官府禁止,被小民頌揚的羣體。
這名看上去並不強橫甚至是柔弱的女子,說不定就是一名俠客。
她出現在這裡,要麼是行經,要麼是要踩點,尋找可以除去的目標惡梟。
當然,這些小二是不好道出口的,他一面緊張,一面敬重,話意轉向,道:“姑娘若是想看風景,說實話,本小鎮還是有的。”
女子約莫猜得出小二是聯想到了哪一方面,並不介意,哦了一聲,笑道:“小二哥就說說看。”
小二似乎是找到了專長,道:“說實話,咱們這個秋水鎮,曾經也是武林大俠們的一個據點的,叫做什麼‘緝月聯盟’,總舵就在鎮東,當時,每天都有人在那裡進進出出,秋水鎮也儼然成了附屬的一部分,江湖人在鎮中出現是常有之事,只可惜,那個幫派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羣體遷移了,連帶江湖人的蹤影也在秋水鎮近乎絕跡了。”
“留下的,就只有陣鎮外那一大片作爲遺址的荒地野林了。”
小二說着,一邊萬分惋惜的樣子。
女子卻聽得明白了,沉吟道:“原來如此,那麼,那片遺址倒值得去看一看了。”
小二耳尖,卻嘆道:“那片地方,姑娘還是不要接近爲妙。”
女子奇道:“爲什麼?”
小二解釋道:“鎮東總舵遺址雖然沒落了,但那片地方卻被附近的乞丐以及地痞流氓組成的團伙‘野蓮幫’佔領了,那都是些不講法則的傢伙,偷拐騙搶,都涉及過,有的旅客想到那邊看看,也會被他們逼着交遊覽費,小的看姑娘還是慎近爲妙。”
女子大約明白這江湖遺址怎麼回事了,點頭謝過,道:“我會小心的。”
談話告一段落,小二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就在這時,店門口忽進來一個高大的漢子,將整個店外陽光都遮擋了——不,烘托其高大的,不止其身形,還有其肩頭揹着的一大麻袋糧食。
看得出來,是個送貨的。
而由於眼前的陰暗,女子也轉首看去,她所觀察的,自然比尋常人全面,也較不同。
首先,這是一個鬍子拉碴,衣着簡陋,同時又赤膊露腿、筋肉強橫的人,說是窮鬼,懶漢,不修邊幅者,也不爲過。
但這幅外貌,放在此人身上,卻似乎正巧掩蓋某種氣質,比如,那面上的茫然、麻木,看不見的沉重。
當然,這都是女子一瞬間的直覺,興許僅是幻覺也說不定。
於是,女子不自覺開口叫住小二,道:“小二哥,這是什麼人?”
小二停下,往店門口望了一眼,不太上心道:“哦,您說他啊,他是專門爲鎮上商家送貨的,有把子力氣,因爲不喜歡說話,也沒見他笑過,才被取了個名字,叫阿呆。”
阿呆?這似乎跟身份完全掛不上等號。
女子奇道:“他的本名不知道嗎?”
“唉,他大概失憶了,說不出自己的名字來。”
失憶?
女子一怔,這個話題,似乎頗爲惹人遐思,也讓自己的好奇把持不住。
“不錯”,小二敘述道:“發現他的時候還是在冬天,完全一副乞丐的破爛裝扮,打開店門的時候發現昏迷在門口,咱掌櫃的好心,命令將其擡進店內,延請醫生,又好生照料,好幾天才從傷凍中恢復。好起來後,掌櫃的看他有體格好,有力氣,就給他找了向各商鋪搬運貨物的生計,現在倒也能養活自己了。”
店鋪經營,自然需要各類原料食材等,由鄉下或者外地甚至江邊碼頭運過來,就需要人分別搬運到各家各戶了,而這份勞力活,一般人也確實幹不了。
就在女子跟小二聊天的過程中,壯漢阿呆已經由店外至後堂來回搬運了好幾次了,而那些關於他的話,阿呆似乎都沒有聽進耳中,但是,意外竟然發生了。
就在從後堂出來,行經女子這邊桌子的時候,女子竟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開口叫了一聲:“阿呆?”
這一聲喚,將懵懂一般的阿呆叫住了,他停下來,扭頭看向女子,發現並沒有認識的感覺,就欲將頭轉回去,繼續自己的路。
這還沒有什麼,當他迴轉的眼神掃到女子桌上的某樣東西后,竟然像看到了極爲恐怖的景象一樣,面色扭曲,張嘴欲叫卻叫不出口,與此同時,阿呆腳下踉蹌,高健的身體接連向後退去。
這一下可不得了了,他退去的方向上正有一桌談笑正歡的客人,整張桌子被撞得歪扭欲翻,而桌上的酒菜也盤盞碰濺,一片狼藉。
而桌上客人也嚇得跳起避開,尖叫不已。
一時間,店內目光都聚向了這忽然發生的混亂。
而發出話的女子,也怔在了那裡。
怎麼了,他因何害怕,害怕自己嗎,顯然不是……
女子順着阿呆的目光一掃,忽然看到了桌上那把劍,一奇:他莫非在害怕這把劍?
再轉向阿呆,只見他半躺半立在地面上時,一隻手還向着這邊揮舞遮擋,眼神也不斷逃避,引起他的恐懼之物所在方位明顯。
女子心一動,將那柄劍取下,拿到了自己背後。
這時候,阿呆才稍稍冷靜。
女子做出判斷:他竟然害怕這把劍!還是,自己的江湖人身份?
店內出現如此事故,在櫃檯後算賬的掌櫃也坐不住了,連忙前來處理,一面是向客人賠禮道歉,一面又斥責阿呆,和女子說話的小二也告罪去收拾那張混亂的桌子。
在這之中阿呆垂着頭站着,對指斥不發一言,臉上總算有了分表情,是自責悔過。
當店老闆對那幾名客人說到要免費招待時,女子突然截斷道:“掌櫃的,幾位的損失就由小女子來承擔吧,可以另起一桌。”
掌櫃的轉頭,歉然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女子一搖頭,道:“本來就是我喊了他一聲,才引發了問題……總歸起因在我這裡,掌櫃的還有幾位就不要計較了。”
看女子也是個慷慨的個性,容貌又素麗,其他人也不爭執了,那幾個客人還反過來向其道謝,店內剩下的人等自然也滿心的讚賞。
問題算是了結,掌櫃“押着”阿呆到了女子桌前,陪笑道:“阿呆這孩子有點莽,姑娘不要介意啊。”
說着,他還捅了捅阿呆,阿呆似乎明白過來,忙機械地向女子連續彎腰謝罪,不過,口中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麻煩處理完,阿呆出去,店內也回覆了冷清。
女子吃完點心,喝着茶,忽然感受到一絲寂寞,結完了賬,起身出店。
不過,在收拾包袱的時候,她將那把劍也整個地包了進去,到完全看不見。
出了店,女子在這秋水鎮內街頭胡亂走了幾步,並未見到什麼熱鬧場景,也無所謂特別的景緻。
對於這種狀態,她其實並不陌生。
自在這亂世進入江湖後,到處都有兵禍或者兵禍的影子,即便這比較偏遠和平的鎮落,也免不了受到戰爭接近所帶來的壓迫或說陰翳。
人口從不安定向安定處遷移,本就常態,所以,很多地域都是曾經熱絡過一陣,人口大增,接着又冷落下去,至大兵入境的時候,恐怕整個鎮將空無一人了吧?
而自己,又該不該順着這趨勢,趨利避害?
忽然,女子見到一個人,正是阿呆。
此刻的阿呆,正在一個布店前往裡面搬運布匹。
女子忽然生出一個念頭,用輕紗遮住了臉,多少地潛伏了身形。
原來,那一刻,她在想:這一個壯漢的日子,又是怎樣的呢?
於是,在這不大卻也不小的秋水鎮內,一個女子開始觀察勞力阿呆的生活。
開始時,不外乎想到的那些,在各商家店鋪前搞搬運,甚至是幹起劈柴、挑水的活兒,但是女子漸漸發現,阿呆所做的事情遠不止這些,比如,人家撞了他,他不但不埋怨,還幫着扶起對方,有老人走路累了,於路邊石墩上拄柺杖做下喘息,他則以肩背的姿勢出現在那裡,示意對方上肩,一路背到家門口,不等感謝一下跑掉,甚至是幫着捉逃竄的雞這樣的小事,總之,只要碰到的事,只要能搭上手的,都能見他的影子。
總結以來,就是一個善心過剩,到處付出不要回報也缺言少語的濫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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