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總覺得,蕭雲心境的改變必然是想到了某種決策,卻又猶豫不決。
蕭雲一提神,道:“諸位之信任,蕭雲深深感受,兩日之內,思索一定,必會將所思所想合盤托出,供大家研判!”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
綵鳳宮主道:“諸位,住處都已經安排好了,夜已深,又吃過了酒,還是趁早歇息吧,也好解解一路來此的疲乏。”
任九重等人一路遠來,到了晚間,又是宴席,可說還沒停歇,綵鳳宮主身爲蕭雲副手,半個主人,自然要將一切細節安排得當。
衆人也意識到決斷需要精心思考過慮的時間,或說緩衝,也紛紛道:“不錯,咱們還是暫時不要打攪公子了,走吧。”
綵鳳宮主又關心地對蕭雲道:“雲弟,風寒露重,你也不要耽擱了,還是早早休息,好待明日。”
蕭雲點了點頭,目送衆人離開。
月下,一時又安靜了。
蕭雲嘆了口氣,他確實有了某種想法,只是,必然要輾轉一夜來決斷了。
正想離去回房,忽有一個醉醺醺的人搖搖晃晃地移動過來,口吐亂言。
“大哥……”
蕭雲一把扶住了他……
迴歸路上,張盼諸葛治走在了一起。
這兩位謀士,並無贅言,似乎各自都在運轉着什麼念頭,即將分別了,張盼卻口出古怪的話,道:“三弟,昔日我爲濮陽軍軍師,與東海軍對抗,你有很多個方法可以將我除去,但是,卻偕同元帥將我收服,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因此決定後悔的一天?”
諸葛治小有不解,道:“後悔?不知二哥是指哪一方面?”
張盼道:“服侍一人,同朝爲官,二哥不敢保證,他日會不會將你當做敵人。”
諸葛治瞬間明白了,兩人同爲謀士,在昔日輔佐武林盟盟主谷斷絕時,私下裡就多少有着齟齬,只是,諸葛治心不在江湖,所以,對一切事情都極爲壓制忍讓,換句話說,自認人下,但是到了現在,軍中,是自己灌注心血的領域,不可能是沉默的心態了,而是改換成一種主動性,這必然與張盼坐大的個性形成對衝,若是張盼某一日暗地裡使出某種手段要除去自己,就絲毫不奇特了。
諸葛治停步,瞬間萬念,半天才道:“二哥放心,那一天不會發生的,我也不會允許它發生。”
結義兄弟,從江湖到天下,保持着一同陣營,相處的大致和諧,若哪朝反目,只會是悲劇。
張盼嘆道:“但願吧……”
但願那一日,三弟,在我出手之前,你會主動避開……
張盼一步未停,徑直它向。
諸葛治卻停留原地良久未動。
他思慮的,還不是兄弟相爭的話,而是,張盼突然牽出這個話題,莫非是同自己一樣,是對不久後的事情有了某種預兆?
對於那件可能發生的事,其出現時,自己又要採取何種態度呢?
看來,今夜註定無眠,自己要認真地思考一番了。
諸葛治再次邁動步伐,沉重無比。
那邊,蕭雲扶住了醉醺醺而來的趙舍。
先前,在席間,因爲氣氛,他喝過了頭,從而被扶回房,一下躺倒牀榻呼呼大睡。
不過,並沒有睡久,一股無可遏抑的後勁涌上來,將他衝醒,自己行到院中,扶棵樹大吐起來,吐了半天,也沒好多少,還是頭昏腦脹,意識不清。
不知不覺下,趙舍腳步凌亂,半清半醒之下,竟然從院中步出,隨意遊移起來。
似乎有些東西不發泄不快。
於是,由聲音吸引,他失魂落魄一般,尋到了一處,就見在那不明之月下,有一人立在當中,對月不語。
趙舍忽就整個激動起來,喊一聲大哥,搖晃又忍耐不住地踉蹌着行過去,在即將摔倒之際,被蕭雲輔助。
而今,蕭雲看着這個酒後昏沉,吐詞不清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模糊一陣,趙舍忽然嗚嗚地哭起來,抱住蕭雲道:“嗚嗚,大哥,我好害怕,害怕……”
蕭雲初始還以爲趙舍是做了什麼惡夢,才醒了過來,滿院亂逛,就哄着安慰道:“二弟莫怕,大哥在這裡呢,你害怕的是什麼?”
哪知,趙舍緊接着道:“我好害怕,害怕咱們變成敵人,讓……相識變成了悲劇……嗚嗚……我不要它發生……”
蕭雲立即明白了,那一刻,他似乎凝在月下,無以開口。
他這才知道,趙舍表面上大大咧咧,實則對一切都在掛心,特別是兄弟間的事,對於自己這個他在江湖中唯一結識的“大哥”更是如此。
所以,在席間他喝了那麼多,並非單純是喜悅所致,而是一種恐慌,對不可預判的未來關係的一種恐慌。
舉杯消愁,憑添仇。
所以他纔會在此刻尋到院中來,見到自己,情緒失控。
在這泰嶽城中,他身份孤立,心裡恐怕是孤寂的,能一吐爲快的,大概只有自己,但是,也正是由於是自己,纔不能將所思所想講出來。
那心結,就卡在了這裡。
哭了半天,趙舍忽然又呼呼睡了過去,不過那手,依舊是僅僅抓着自己。
半天,蕭雲低聲,對着已經不可能聽見的趙舍安慰道:“二弟放心,那種事,不會發生的……”
蕭雲正要將趙舍扶回房,突然一警醒,於原地聲音不高不低地道:“兩位,請出來吧。”
周圍陣風吹動,沒有迴應。
蕭雲再次道:“夜訪帥府,何不堂堂正正,你我現今應該還不是敵人吧?”
說到這裡,纔有兩個人從暗處飄出,不好意思地對蕭雲道:“蕭公子,咱兄弟二人無禮了。”
蕭雲一看,果然是自己依照氣機判斷出的兩人。
鷹鶴二老!
原來,自己二人被白雲侯派遣,來尋獨身前來泰嶽城的小侯爺趙舍,並被命令適機將趙舍帶回,二人也真的沒有怠慢這任務,快馬加鞭,很快就追上趙舍了。
只可惜,一切都難以實行。
初始,趙舍是隨着任九重等一衆高手的,兩人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只能遙遙尾隨,以防被察覺,而到了這泰嶽城中,元帥府內,好不容易趙舍落了單,被扶回了房中睡覺,是動手的時機了,哪知道,趙舍突然就行了出來。
而府內,到處是明火,以及巡邏的衛兵,若想不被察覺地將趙舍帶走,就有着風險了,只好先忍耐着,尾隨觀察,若是趙舍能自行行到府外,就好辦事了,即便沒有,白天時其必也會出府於城中閒逛,那時刻,機會就多了。
不巧的是,兩人碰到了蕭雲。
既然如此,一切就只能擺到明面上來說了。
此刻蕭雲問道:“二位何故而來,可否告知蕭某?”
鷹鶴二老於是道:“不敢瞞蕭公子,侯爺吩咐我二人,將少爺帶回去,咱們怕少爺不配合,所以沒敢直接現身。”
也就是說,趙舍前來泰嶽城,並沒有得到白雲侯同意,甚至說,是被反對的。
蕭雲點了點頭,道:“蕭某明白了……兩位若信得過蕭某,可否答應我,暫留舍弟在敝軍中,不久之後,蕭雲就會親帶他前往與白雲侯爺回合。”
鷹鶴二老互望一眼,最終下了決心,道:“既如此,咱們就相信蕭公子了,下次,再來拜會!”
兩人說完,閃身離開,大約是自尋住處去了。
真正沒有人打擾了的時候,想着承諾,想着他日之局,蕭雲心事滿懷。
明日所要決定之事,是否就是正確的呢?
沒有人可以回答……
第二天一早,任九重等衆人就接到了蕭雲的議事申請。
而在議事廳中,到場時,迎接的只有蕭雲一人。
諸葛治一掃視召喚而來的人,沒見趙舍蹤影,心下一半瞭然。
落座,奉茶,侍候的人退出,並將門帶上,廳內儼然是一派安靜等待議事的氛圍。
所以,衆人都將目光聚向中心主座的蕭雲。
蕭雲面色鄭重,開始提出議題,道:“我想,率領東海軍歸順白雲侯。”
“什麼?!”
大多數人,沒想到蕭雲開口就是這種話題,想必,這也是他昨日糾結不已的決斷。
雖說衆人早表達了不論什麼都擁護蕭雲的忠言,但是,對於這個蕭雲個人決議,還是不自覺嗡嗡亂成一片。
任九重道:“這個決斷,公子具體是怎麼想的?”
他總覺得,雖說歸順白雲侯也是原本的可能性之一,但蕭雲面上已摻加了某種無可推翻的堅決,很可能是受到了某種突然的推動或催化。
蕭雲道:“統一天下,是祖龍目下所有有勢力的城主們的目標,而我軍雖然羽翼尚雛,也有此心志,不過,六萬軍隊,用來攻略那些實力早成根底紮實的對手們,畢竟艱難,風險難測,以後,恐怕也不會有第二次,像不久前那樣,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接連征服泰嶽軍、濮陽軍了。”
這話一開,衆人也沉默了。
是啊,雖然說,有志者事竟成,但所有功業都是靠血殺和打拼積累出來的,不可能一路捷徑,千萬也不能低估了征服天下的難度和挫折,更多的城主不會像泰嶽城主和濮陽城主一樣容易對付。
蕭雲接着道:“而歸順某一大勢力,協同作戰,就是很好的選擇之一了,既避免了弱小無依,也大增了一統天下的成功率,當然,那個最終問鼎天下的人,就不是出自我們了,這一點,需要大家明白並接受。”
可以接受嗎?
若爲公心,天下早一日統一,不論是在哪個人手上都好,若爲私心,誰都想是自己輔佐的人成爲主宰,那樣也更安心。
即便不說自己這些下臣,一旦歸誰某人,蕭雲這個元帥也將成爲人臣,無法事事依從己意了,所以說,雖提出了此意,原則上需要克服最大障礙的還不是衆人,而是他。
最後,蕭雲道:“而我們眼前鄰接可供選擇的大勢力有兩個,即是交戰中的白雲侯以及夕照城城主,我選擇的是白雲侯。”
這樣一講來,歸順倒也合乎邏輯。
蕭雲補充道:“當然,這是蕭某一己之決定,大家若不同意,可以提出來。”
廳中人的亂聲消失,開始認真思考。
或者說,將心中那道坎扳正過來。
這些人中,唯獨諸葛治一直不動如山,似乎,蕭雲的這個決斷並未能驚到他,甚至說,他早已預見到了這一切,並已接受。
他旁邊張盼小聲問道:“三弟,因何不提意見,莫非,你完全同意元帥的此種決定嗎?”
說起來,諸葛治應該是對此最爲排斥的人,他幼習兵法,就是爲了有一日派上用場,輔佐人君,只可惜,那時候天下未亂,他只好棲身江湖,伺機而動,而後來,真的戰亂起來了,兵法謀略也必定有了最大用武之地,按理說,到了諸葛治張揚才學的時刻了,所以,他巡行四方,觀察各地域內可供投靠者,並最終於東海岸邊苦等近半年,選定了蕭雲這個命系多多的人物來輔佐,想必是認定了蕭雲可以成爲可爲之君,而自己在他手下可以盡展才學,到日後君臣好一同打下整片江山。
然而,現今蕭雲這個他命定的不二之主,卻要歸順別人,那麼也就意味着,日後的生涯,將受制於人,處處掣肘,蕭雲也很難再成爲奪取了天下的那個人,這些,對一個其下謀士來說,是價值和理想最大打折扣的事件。
這些,諸葛治莫非都能接受?
即便是張盼自己,因有別樣心思,對歸順大勢力並不反對,甚至是欣然贊成——不論輔佐的是誰,只要是將來有可能使自己成爲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君王,都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但是蕭雲這個一軍之主一勢力之王真的這麼做了的時候,還是很不可思議,讓自己吃驚不小,畢竟,從主宰成爲人臣蕭雲必須放棄的定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