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日,少年徘徊良久,終於決定依舊不向任何人‘投降’,自己也永不會錯,於是,他去向惡人的房間,想對不知是生是死的惡人說:你不論與那家主再弄虛作假,我的心志都不會動搖的,有朝一日我就是要向你動手,你要想沒有後患,趁早殺了我!”
“哪知,他到病房外時,聽到了嚶嚶哭泣的母親與那惡人的對話,惡人虛弱地說:‘我剛纔說的那個故事,你記住了麼……韓兄弟先前也被我告知了,你們要演好這次戲,莫要露了假。 ’少年心中一喜,以爲終於抓到了狐狸的尾巴,哪知母親接着哭道:‘夫君,你回來了,仇也報了,咱們一家三口本該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妾身又怎能違心的向孩子編這種故事呢?’惡人急咳幾下,道:‘你要不把我描述成害了你和他那個死去的所謂爹爹的惡人,他怎麼會相信?唉,要知道會是這種情況,當初我就不該回來,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過着。’母親即刻哭道:‘夫君,莫要說這種氣話,那個人確實一直待我和孩兒很好,不能不說沒有真心的成分,但妾身以性命要挾,從來沒與他真正一起過,一切都已過去了,我們得回了本在多年前就該實現的生活,怎麼能再生這種波折?’惡人又一嘆,道:‘這孩子六七年來一直靠報仇的意志成長着,突然發現了一切都是自己騙了自己,怎麼可能簡單接受這種改變……我決定了,裝作療傷離開,你還可以說我有個更難對付的師傅,也是惡人,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再次奪回所有的,這樣,他的心志就能找回來了——’”
“少年再也聽不下去了,大哭着奔到房裡跪倒謝罪,而母親見此哭得更深了,一家三口摟着哭成一團。好在韓師傅相助,親生父親拜託了性命之憂,少年又衣不解帶在榻前伺候多日,也解開了一切心結……到父親能下牀時,和他,還有母親來到死去的那個人墳前祭拜,並決定,每年都要祭拜一次。”
長長講完這一切,連璧長時間無語,突然直面南宮婉道:“婉兒,你知道我把關於自己的故事詳細講出來是爲了說什麼麼?”南宮婉已平靜,道:“什麼?”連璧誠懇道:“不管是什麼仇恨,它確實存在,但也可能沒有你一直認爲的那樣嚴重,更不要把自己整個心志陷進去。”南宮婉靜了半晌,悠悠一嘆,道:“連你都這麼認爲我……連大哥,謝謝你,不過,你的擔心多餘了,南宮婉依舊是南宮婉,不論她是以什麼方式出場。”連璧一喜,道:“既然如此,婉兒,不要再練魔功了,呆在那個聖主身邊,實在太危險!”南宮婉沉默,後道:“有些事情避不開的,我不想接觸那些東西,卻非做不可。”連璧一怔,脫口道:“是因爲蕭雲麼?”南宮瓦卻再無言語,轉身下了閣樓。半天,連璧也悠悠低聲道:“婉兒,連璧也是不會變的……”
右隊再次開拔,連璧成了隊首人員之一,途中,果然行經了燕子塢,塢主燕東來也即燕雙飛的父親出來迎接,不過不是因爲兩個兒子,也不因月魔的招牌,而是來“恭迎”“呂神仙”和“張神仙”的,可謂熱情不對正主,好在南宮婉也不在意。一衆首腦經過了一頓恭維連篇的宴席,就是遊覽景色。所謂燕子塢,是畔西湖而建的一大片江南小鎮風格的院落羣,無數燕子棲息於內,又因靠水有烏篷船碼頭,所以得名燕子塢。呂仙人詩興大發,又起歪詩道:“燕棲青檐烏尾鳳,東臨霧水隱碧凰,來客且存三分醉,好將七分付此鄉!”此詩首字串爲“燕東來好”,尾字串爲“鳳凰醉鄉”,妙不可言。
燕東來擊掌大讚之餘,強烈要求了呂仙人留下墨寶,獲得後兩手捧着邊吹曬墨跡邊走去親自裝裱保存,反暫把一衆遊客晾在了這裡。好在燕雙飛還算機靈,主動引南宮婉等人去遊東面的西湖,由碼頭上了大號的烏篷船,船孃奉上黃酒米酒後,船伕開始撐船,配合着燕雙飛對景緻得意的指點解釋徐徐行進。
若遊普通的西湖,自然不過是百人共賞一湖春,詠歎的,也只是一色的碧水,柔肢的的垂柳,燕子塢卻是在湖上圈買下了一大片的湖域,成爲自己的地盤,湖域的邊緣沒有植入木杆架起纜繩什麼標記,而是由一大片長形的靠着水草浮於湖面的土壤層作界,成爲浮陸,這帶浮陸上,多長着高高的蘆葦,把普通的遊人阻隔在了外面,東西湖面可說是兩個天地。總之,用呂仙人的話講,是瑤池仙境被搬到了凡間,這其中最特色的,也是許多一片片的孤立浮陸,美名浮島,這些浮島可大不一般,除了一部分是用來種植花草或風味菜蔬,兼作點綴,剩下的,是一塊塊微縮化的真實山水特景,據那船伕講,這是仿照天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府地構建的祖龍散圖,一百多塊的浮島,邊緣完全能切合,到一處時,即是整個的祖龍大地圖,而且,這其中的構思及細節竟還是呂仙人與張果老昔日全程主導的,怪不得燕東來把二人當神仙對待,親熱過頭,連席上都央求二人對倆兒子提點保護。
這一天遊覽完,衆人暫棲在了燕子塢,夜中南宮婉一時不能成眠,出房漫步於院中,竟聽一個未有燭火的木廳裡燕東來在對兩個兒子傳授混江湖的要訣,一是保命爲先,不求功業,但要見識,二是要向兩位“神仙”取經要指點,三,不可涉險冒進貪心上腦……隱見燕雙飛如聆聽聖旨雞啄米般點頭的場景,南宮婉莞爾一笑,原本心頭那份憂鬱也淡了。雖然,武林行軍圖中的下一站,就是南宮世家,那個封存有她的舊時記憶,快樂與悲傷並存不願輕易觸碰的地方。仰望天月,她心念:南宮世家,我南宮婉……回來了……
不多日後,安樂城外,月魔右隊到達時,發現城門處道路邊野地裡跪了一堆的人,爲首是個抖索不停不敢擡頭的矮胖子,正是現任南宮家主南宮圖,他不可能不憂懼,在迷幻魔谷受困時,他已簽了和平之約,然而不久正道盟建成總舵,並與月魔對峙,他又巴巴的跑去獻媚獻禮,成爲盟要之一。但他快馬回家後,急派下屬收集情報,卻聽聞月魔左隊不可思議的大勝兩大派,接着就是武當,這代表什麼,他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出來,後又聽說月魔右隊出動,以巡狩的名義招攬歸順者,江湖人聞風影從,尾隊以千計,向稱爲第五世家的落葉山莊毫無反抗的重禮歸附,風格中立與世無爭的燕子塢塢主也是極盡招待,右隊可謂風頭正盛,無人可擋,下一目的地就是南宮世家,他如何能不擔憂會不會被算舊賬?
不管怎樣,這個家主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基業剛剛理順,丟不下也離不開,他想,自己奴顏一點,割肉送上比落葉山莊更重的禮,總不至於被任何殘暴的人不分皁白的殺掉吧?因此,餘光一瞥到右隊大部在近前停下,南宮圖急拉身旁妻子兒女跪倒,接連喊道:“聖教千秋聖主萬安聖使勞頓……待罪附臣南宮世家南宮圖,攜內子章氏,幼女南宮小湘,幼子南宮元恭迎聖使駕臨,罪臣已特意在家中備了萬金的禮物,以及安樂城所有名廚集萃的宴席,萬請聖使光臨,並……原諒小人先前無知之罪。”他說完,戰兢盼着對面爲首的聖使道一句:“起身,無罪!”這四字可是落葉山莊下的原話。
哪知,雙方長久的靜默後,那聖使抑制不住冰冷的語調道:“南宮圖,擡起頭來,還認得我嗎?!”南宮圖覺得聲音熟悉又陌生,心一顫,擡頭一看,見那右使正是訊報中的黑袍黑麪紗的人,渾身煞氣,但看了一眼,卻沒認出來,老老實實垂頭道:“小人哪兒有天幸認識聖使,小人不——”那聖使忽然摘了面紗,道:“現在呢?”南宮圖不自覺又一擡頭,剎那間向後坐倒,且踉蹌爬了幾步,結巴半天也沒道出南宮婉的名字……天爺,怎麼會是她?要知道如此,家產寧可不要,自己一早攜妻兒逃命去也。而章氏,南宮小湘,也一時呆了,只有三四歲的南宮元還依舊懵懂。
南宮婉咬牙冷笑道:“二叔,當初你那些作爲,婉兒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半點未忘!”
這時隊首一側的連璧喝道:“南宮圖!你趁右使不在,私至南宮世家竊據主位,可知罪麼?!”他這話其實是在提點南宮圖,果見南宮圖活了般膝行回原位,大斥己非道:“聖使,是小人不好,小人本就貪圖財勢名利,聖使又消失了很久,小人以爲你遭遇了不測……不,不,是有聖務在身去執行了,所以才矇蔽頭腦去接掌了家主位,不,不……小人其實是暫時接管了那些產業和家宅,專爲聖使打理,而今聖使歸來,小人定當原狀奉還,只求聖使大人大量,饒了小人一家四口的狗命……”他後面那些忠心於己的家奴等也隨着主子跪求聖使大人饒命。而他們做這一切的時候,南宮婉並未迴應,此刻,那章氏不樂意了。南宮圖之名聲在安樂城不亞於亡兄,便因家中有個“章天獅”,可謂向天一吼,佛祖掉頭,蠻詞一起,蘇秦沒理。章氏直着上身,怨聲道:“婉兒侄女,你這就不對了,我家男人雖然往昔不怎麼光彩,但他這家主,也是你很長時間裡不在不歸才得來的,嬸嬸我還聽說你對那王老管家撂過什麼話……再者說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真要當上了家主,能過得順心嗎,能管得了這麼大的家業嗎,到時候再找個上門的,那以後的孩子也不真算南宮家的人吧——死胖子,你一勁兒扯我幹什麼?!”章氏還沒發泄完,就被身邊男人扯斷,很不滿意的扭頭大吼。
南宮圖又怒又懼,終於也大吼道:“潑婦,住口,不得對聖使無禮!”章氏立馬捲袖子起身,端起訓夫架勢道:“嘿呦,死胖子,今兒個倒反了教了,你真要對着一個小輩磕頭求饒,老孃我也不攔你,老孃先回家去,等着你去請安!”她正要回城而去,不妨一邊腿被扯住了,低頭一看,是女兒,正想說也帶女兒兒子回去,卻見女兒恐懼的指着對面,她再遊目一看,登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見數千人的右隊已散佈開來,人人執兵器在手,獰笑着望來,明顯,只要得到南宮婉一個殺字,就會蜂擁而來,將這幾十號人剁成肉醬。章氏這才嚇傻了,潑婦不懼佛祖,不怕菜刀,卻怕人血,而江湖人的刀劍,則是索命的主要工具,她雙腿一軟,轉瞬換做另一副面孔,“哭泣”道:“侄女呀,都怪我婆子話臭嘴碎,腦子被驢踢了,才說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對了,我家男人的事都是我這死婆子攛掇去做的,不關他的事啊,在家裡他就一個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全我做主,嗚嗚……”她這橫軟兩重天,可把一衆英雄好漢給樂得憋肚子笑,畢竟,這還是右使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