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宗五穀開始長時間的沉默,因爲他一旦點頭認可,即是說自己剛剛的堅持真的是錯的,終於,在衆心的猜測中,宗五穀艱難地道:“需要。”
蕭雲不爲己甚,道:“況且,不論前輩剛纔下的決定是對是錯,別人不附和你,不過是在同一件事上與你的認知不同,你自身堅持你的,又何必與其計較?”宗五穀呆立一刻,忽爽然道:“不錯,我何必去顧及他們,嘿嘿,蕭雲,如此說,我現在殺了你也是有理的了?”他劍再次一抖,但言勢中已無多少殺意。
蕭雲微微一笑,道:“蕭某這半生已罪惡纏身,不只前輩,在場中,甚至這世上任何一人殺我,晚輩都不敢說無理。”
宗五穀身心一顫,嗤笑道:“你倒很自知。”
蕭雲色一正,道:“但是,對於屠殺百姓之舉,前輩覺得,其善可否超過一成?”
宗五穀沉思,坦誠道:“不足。”
蕭雲又道:“其惡可又超過九成?”
宗五穀已無遲疑道:“超過。”
蕭雲道:“這便是了,對與錯,前輩都已是英雄,但是前輩此舉善不足一,惡過其九,請問,是否一個值得尊敬的英雄?”
宗五穀道:“非也,嘿,那麼你又認爲什麼樣的英雄值得尊敬?”
萬目聚去,萬耳聽去,萬心索去,只因,這是每個人都不會喪失關切的主題。
蕭雲默思,道:“先居聖人之心,次,所行依其心!”
言畢,滿場無聲。
宗五穀閉目,良久,睜開,收劍,大笑,道:“宗某固執一生,劍出事舉,劍收事了,以爲全未顧他人目光,嘿嘿,現今卻發現,若真如此,就不會發怒,老夫始終在求得別人的認同,行爲要負責的,並非只是自己一念……很好,老夫到老,還有再次做人的機會,蕭雲,謝謝你,雖然你我道仍不同,但老夫尚未修成聖心,無資格趟這趟渾水,覓地修煉去也,告辭!”他劍入背鞘,竟欲就此離去。霍七思與唐見惜喚了一聲未果,林如正也急呼“師叔祖”,他是正道盟盟主,華山掌門,但這一切不能少了兩位長者的聲威支撐,而宗五穀若離開,此役不敗而敗。
衆聲沒止住宗五穀的腳步,沒想到蕭雲卻在背後喊道:“前輩且慢!”
宗五穀一滯,轉身奇道:“小子,因何喚停我?我若走了,軍心冷淡,豈非正如你意?”
蕭雲淡然一笑,道:“晚輩以命兌理,若只爲此種目的,可也太不智了。”
宗五穀燃起興趣,道:“那你還有何目的?”
蕭雲目掃羣雄,緩緩道:“諸位豪傑此番大舉揚旗而來,雖限於仁義不能竟功,必定還是心有不甘,來日會再次興師!”林如正長劍向空劃出一個劍花,朗聲道:“不錯,蕭雲,對然,你那些話的確哲言,身爲敵人,林某也不得不佩服,但誠如我師叔祖所言,武林血債,確非一笑可泯,他日林某再來,唯一會變的,不過去掉你名後的魔頭二字!”他說完劍歸鞘,引發華山弟子隨從。林如正這番話的確適度,正道盟許多人大讚道:“盟主這話說得好!”
蕭雲卻笑道:“但蕭某卻不想有日後之戰,起碼,雙方解決仇怨的真正時間能得以延後,而且,月魔教也將不是以前的月魔!”
定閒冷冷道:“月魔教的崛起,摻雜陰謀血腥,這後一句話如何讓人相信?”
蕭雲神色一正,道:“月魔教若無改變之意,當初也不會由更好防衛的迷幻魔谷撤移,居堂正之山重新立教,更無必要花費大成本的去善待百姓,但是,僅僅以言諾展示誠意,怕無說服力,所以,晚輩斗膽,邀請宗前輩、霍前輩、定逸定茹兩位師太,以及黑白道祖共七位場中最長者,到此鎮中一遊,一路聽龍老鎮長講講我教都做了些什麼,更可入山一探,查看一下那上千同道的安危,當然,爲示無他意,七位可暫押蕭某爲人質,林掌門諸豪傑也可以一路相隨到山腳。”
話出引發嗡議,宗五穀卻率先大笑道:“蕭雲,若在此前,宗某縱然應邀,也會認爲其中別有意圖,更會真個擒下你,但此番就盲信你一次!”
霍七思也跟着點了頭,白眉爽朗笑道:“宗老鬼如此固執,都接下了,老夫豈能落後於他?”宗五穀望他一眼,嘿嘿一笑,道:“白眉老兒,此刻宗某心順,暫不與你計較!”兩人互相間也有了新的認知,成見不再那麼深了。白眉呵呵一笑,道:“正好,老夫還懶得浪費口水呢。”定逸定茹微笑頷首,道:“自當追隨三位。”而黑道人白道人照例嗯了一聲,不改那不冷不熱不動如山的沉默狀。不過,林如正,定閒,天乾天坤這些人卻沒那麼安心,憂慮邀請是計,但七人根本拒聽勸說。
當下,蕭雲在側,七人在中,龍老鎮長在另一頭,林如正率大部在後,無數的百姓於最外圍,在這月影鎮的主街上依着龍老鎮長講解的目標蠕動平移。在講述中,拜月聖教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爲其行善不分大小,敦睦鄰,資學進,修路祠,育孝勤,由此以善養善,以善消惡。身後尾隨的正道盟人雖然認爲月魔這是僞善,或者有更長遠的圖謀,但一條條的事實擺出來,也讓他們發現,這些也是他們長久以來忽略的東西。而最終到了天魔山腳,果然有無數的百姓坐守着,蕭雲幾言道來,他們才知衝突暫時消除,而接下來在是否入山的問題上,林如正等人再次反對,白眉七長者卻還是決定上去,於是,在身後無數人的留守等待下,蕭雲獨與七人登山了。不過林如正等人已議定並放言,必須兩個時辰內看到七長者歸來,若是月魔教行什麼詭計,縱然敵對的是百姓,也照殺不誤。
蕭雲和七人入山後,驀然聞聽一聲憂急而喜的叫聲道:“哥哥!”他側頭一看,原來是蕭青。
蕭青身邊還有任九重和張彥成繼,以及揹着寶劍的寶兒,常飛燕,夜鶯,並慧通毒神大憨雙煞等一大幫人,每個都是相似的表情,他們被蕭雲嚴令不準下山,也不得調兵下山,但是最前線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詳盡到每句話每個動作,都由混在人羣中專門負責通訊的教衆跟進記錄並即時用信鴿發回山上,其間時差不超過一刻。所以,山下發生着什麼,山上無一不知,直到蕭雲和七個人最終登了山,衆人心才暫放,迫不及待的站在離山口最近處翹首觀望。
蕭雲剛對衆人投放了一個安然的眼神,目下白影一閃,小白突至,繞着他打起了轉轉,併發出喜悅的尖叫,蕭雲由它耍弄一會兒,拍其腦袋一指寶兒,小白纔不情願回去。而蕭雲並未馬上起步,擡目一望,高處衣袂飄飄的醉劍呂仙人正含笑看着,雙方相互一個神交的點頭,忽見呂仙人轉目望向對面高處,蕭雲心一動,急轉身,卻只發現隱沒而去的一角黑衣,情知是誰,心念雜亂。
白眉不由笑道:“蕭雲,看這個情狀,老夫方信你真的沒有調兵打這仗的打算。”餘六人也點頭贊同,然而更深的念想卻是,有如此多的朋友下屬真切的關心,若說這個年輕人是大奸大惡者,實難相信,所哀者,蕭雲身爲月魔左使,揹負血債。
蕭雲對此言不過一笑,道:“前輩過獎了,若說沒有隨帶一些專爲聯絡信報的屬從,不說百里內所有村鎮無法同一時間搬絕,山上收不到即時的消息,也會按捺不住的。”
七人一想,相偕笑了,都道:“也是,敢情先前被你騙了。”
無干話不再提,蕭雲鄭重一禮,道:“現在,七位前輩便請隨晚輩于山中大略一觀,看一看,這於正道中惡名昭彰的天魔山,到底魔在何處,如何?”這大山入山即可見秀麗風景,除開正事,七人是早興起了一覽的念頭,當下點頭隨着蕭雲至各處暢遊。而山雖大,八個人都是武功卓越之輩,一縱丈餘,也不存在疲累一說,那遊山速度就快了許多,途中七人心內不由感慨,此山之雄廓奇秀,便是自己師門所在,也難說比得上,喜居此類地方的,當真會是些黑心的魔人?
領略過山景,蕭雲又帶着七人蔘觀七陣四藏等處,甚至三司所在的洞府,蕭雲都未避忌,七人看到其內所有人都穿着樸素的白袍,專心致志於手底下的活計,很難讓人將其與黑袍的邪惡相牽連,而這些人見了蕭雲根本不行禮,可見只是一羣癡者。蕭雲一旁嘆道:“世間多有格物之學,奇巧之理,我們常人不知其中價值,這些一生致力其中的人卻是知道的,讓他們有一個安寧無束縛無窘迫的地方,纔是我教建立三司的最大目的。”宗五穀便欲說就是這些人的東西害了正道羣豪,最終將這種直率強壓了下去。
出了那洞府,蕭雲又整個的講了教內整個的組織結構,而教內聖律更嚴格得讓人咋舌,方知即便是魔教,也不是一個可以由你隨心所欲的地方。待蕭雲歇聲,白眉換表情嚴肅道:“蕭雲,我一早想問你,依着我方探知的消息,以及你剛剛所言的制度中聖主統掌一切,擁有隨時的判決權等等,是真的,還是幌子?”宗五穀也隨問道:“不錯,那個聽聞功法大能近仙的人,到底有還是沒有?而那五峰合一,又是怎麼回事?”餘五人雖未問,也以追究的目光望去,這問題不僅關乎敵我雙方的底細,還關乎七武學至巔峰者對武道極境的認知。
蕭雲一下靜了,繼而微微一笑,道:“山中還有正道最應該關心的一處地方,石牢,七位前輩隨我探看一下那上千正道豪傑,之後再問此問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