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往回走,兩武僧才繼續巡行,蕭雲剛要拐過一個彎,忽聽那兩武僧再喝道:“站住!”蕭雲一愣,回頭看,原來喝住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山野打扮的挑柴漢子,臉上黝黑的幾乎看不出原貌,蕭雲乍覺熟悉,就停下遠遠的看。
一武僧道:“你是誰?”那漢子粗粗的聲音道:“小人大郎,俺兄弟二郎砍柴摔傷了腿,就讓俺把柴送上山來。”另一武僧道:“那二郎倒是提過他有一個哥哥,腦子有些不好使,我看你也沒什麼病災啊?”那大郎激動道:“誰說俺腦子不好使的,俺腦子好使得很!”先前武僧笑道:“好,好,你腦子好使,那你怎麼挑着擔子到處轉悠?不知道柴要送到柴房麼?”大郎迷迷糊糊道:“我就是要送到禪房的啊?好幾個大和尚指點,俺就往這邊來了。”一武僧失笑道:“原來他是把柴房當成禪房了……大郎,再往前走就近了藏經閣了,若把你當成竊經賊抓了可不大妙。”另一個道:“師弟,你親自帶他到柴房,別讓他再胡亂轉了。”見三人分成兩撥離開,蕭雲才繼續回走,那股熟悉依舊不明所以的大。
回到客房,法塵法見喜道:“蕭師傅,我們已經體悟完了,感覺弄懂了好多。”蕭雲道:“練來。”兩人比劃着耍完,蕭雲讚道:“有幾處很新奇,卻不太實用,因爲依你們的功力,是發揮不出威力的,只能你們的大師傅們來用了,很好,你們就完全按照這一套演練就成!”兩個小和尚喜道:“太好了,就看明天大師傅的意見了。”
發了半天的呆以供暢想,兩人才聽到肚子咕嚕嚕的聲音,清醒後照樣去打來了一大堆飯菜,蕭雲憂道:“咱們吃這麼多,會不會被膳廚發覺?”法塵法見嘿笑道:“反正照常每頓飯都有剩餘,一般會被做菜的胖師傅們包辦,或者被送到寺外賑濟乞丐,無大礙的。”
他們不擔心,蕭雲也不再多想,大口吃飯。
第二日晨練,慧安單獨留下二人,讓他們演練了一遍新授的武學,發現,雖然精準處前一天演練的入門功夫,倒不像有人指點的樣子,心疑:莫非,真的都是這兩個小子悟通的?再試它一試……當下又授了一組新學,再批特假。
法塵法見高高興興回客房,卻見蕭雲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驚道:“蕭師傅你怎麼了?”兩人趕忙把蕭雲扶起,又分出一個倒了杯熱茶。
蕭雲喝了茶,稍好,強笑道:“沒事,舊病,撐一撐就過去了。”
實則是體內混合的真氣中,無常注入的那股罡氣佔了上風,受白日陽盛引發,自然蠢動引發暴亂,而每增進一天,不穩定就增大一次。
法塵法見自然沒心思練武了,忙前忙後照顧蕭雲,蕭雲每隔一段時間就痛苦一回,也不知幾醒幾昏了,到晚間日落時才真正沉沉睡去。
這一夜中,法塵光着身子堅定地道:“潑吧!”法見咬牙一桶冷水澆了過去……
再一天撞鐘的時候,法塵法見沒去應經,晨練的時候也沒見影子,慧安吩咐散場,心道:“這倆小子,不知道誤鍾犯了寺規麼?”忽聽耳邊法見驚慌的聲音道:“大師傅,布好了,法塵師兄患了不治之症!”慧安一驚轉目,見法見半扶法塵搖搖欲墜的身軀行來,他色變掠去,法見才把師兄扶坐地上。慧安見看法塵渾身發抖,額燙脣乾面頰蒼白,像是重傷風,但一探脈搏,毫無規律,且雙腕之脈並不相同,果然深合不治二字,他失聲道:“怎麼回事?”
法見哭道:“徒兒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就犯了病了,就像被什麼突然抽走了魂魄一樣。”
慧安斥道:“佛家弟子,凡事講因果,怎可說這種虛妄之言?”
法塵忽胡話道:“渡厄丹,我要渡厄丹,閻王小鬼,不要抓我……”
慧安一愣,這小子倒智慧得很,張口就是少林聖藥,法見則趁機神秘道:“大師傅,我知道怎麼辦好了,法塵師兄這病大概是以心病爲主,以爲自己絕症要死了,所以越來越嚴重,咱們不如弄一顆假的給他,告訴他那就是渡厄丹,師兄心病一除,說不定馬上就好了。”
法塵又胡話道:“渡厄丹,渡厄丹,除了渡厄丹,我什麼藥都不吃……”
慧安則斥道:“真便是真,假便是假,怎可用僞言糊弄?”
法見忙道:“是,是,大師傅說得對,徒兒把師兄揹回去圓寂吧,反正師兄只是個小雜役,唉,等師兄死了,徒兒也還俗下山去吧。”
兩人演技實在不怎麼樣,慧安生疑,見法塵腋下不對,心靈手動,骨碌碌,兩個土豆滾落兩廂,再把脈搏,已是尋常病症的脈象了慧安起身喝道:“你兩個真是大膽!不但破了謊戒,還想獲取我少林至寶渡厄丹,可知會受到什麼懲罰?!”
法塵法見嚇得倒頭就跪,告饒道:“大師傅饒命!”
法塵動作艱難,頭還一下下往地上點,慧安不理,道:“我可以不上報戒律院,但是,你倆要老老實實把相關經過翔實講述!”法見忙道:“大師傅,是這樣的,兩三天前我和師兄下山挑水,在溪邊碰到一位重傷暈迷的施主,就把他擡上了山,得到慧嗔師叔應允,安置到了客房照料,這兩天得到他的指點,我和師兄的武學進步很多,但是,怕您責我們泄露少林武功,就沒告訴您,但今天他的傷勢突然惡化,我們不忍心看他受罪,就夜潑冷水裝重病,大師傅,您要怎麼責罰我們都認了,只求大師傅能救救那位施主……”法見聲淚俱下,帶動法塵也迷迷糊糊把眼前的地面哭溼了。
慧安嘆口氣,屈身爲法塵輸入真氣逼出身汗解傷風,道:“受人恩惠圖報沒錯,但少林弟子,首先要心誠無欺,帶我去見那位施主。”二人喜得爬起來,引領着慧安去客房。
入房後,法塵法見喜道:“蕭師傅,我們把大師傅請來了!”蕭雲掙扎坐起,道:“怎敢煩勞大師?”慧安搖頭,坐於塌邊,道:“佛家行善求善,不講其餘,待貧僧爲施主把脈。”他閉目把脈不久,那手驚退,憂道:“施主脈象好雜,且亂勢已遍佈四體五骸,若不早早治好,只會越拖越重,只是,唉,這全治之策貧僧可不通了。”蕭雲已知此果,平淡道:“生死由命,那也沒什麼。”
慧安正色道:“施主這話太癡了,縱然不依佛家來論,你之一身可能牽連許多凡塵中人爲你憂心,也有那非你莫屬的事情等着去做,這些,於佛門是孽,於世俗乃責啊。”
蕭雲一怔,想到了許多,死亡,只是逃避而已。
法見提醒道:“大師傅,渡厄丹!”慧安苦笑道:“渡厄丹向來由羅漢堂首座慈難師叔掌管,不會輕易贈施,而且那丹是吊命不治病,這位施主是經脈全傷,未必有用。”法塵傷風畢竟沒好全,現在還有些迷糊,喃喃道:“堂堂少林寺,連一個人都救不了,什麼濟世行善,沒意思……”法見一扯,他才清醒,嚇得噤口。
慧安面色無變,道:“法塵、法見,你們去取飯來,我要在此進食。”
有譜,兩人欣喜出門。慧安這才正色道:“不知施主來歷,可否見告?”
蕭雲打算趁早離開少林寺,若是說的多了,難免橫生事端,就道:“在下姓蕭,其餘,恕蕭某不便奉告,若是貴寺不放心,蕭某隔一日便會走了。”慧安笑道:“除了被驅逐出山門的,縱然是大魔頭傷重被擡了進來,也沒有往外趕的道理,小僧並無他意,只是觀施主是個骨正之人,想知道是哪門哪派的同道。”蕭雲也失笑,道:“大師不怕猜反,誤了佛祖麼?”慧安笑道:“施主說那佛祖割肉喂鷹,可否形同供奉魔頭呢?可見佛祖度人也不分來歷尊卑。”
說笑間,法塵法見捧着一個托盤入房,上面是四個人絕對沒把握吃完的食物。正吃間,一個人猛踹開房門,喝道:“法塵法見,果然是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嘿,慧安師弟,你也在啊?”原來是慧嗔,這兩天他發現總剩不下食物,就起了疑心,這日特意留了個心眼,出廚房前看了饅頭堆一眼,回來一看,果然矮了,便像犬一樣嗅味尋來,到客房前時,聽到法塵法見的勸吃聲,哪忍得住怒火,可惜這次他趕得不巧。
慧安皺眉道:“師兄,佛家戒焦躁,怎能口出粗言俗語?”慧嗔賠笑道:“師弟我知道錯了。”法見也大着膽道:“慧嗔師叔,這些食物是爲了救那天上山的病人來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法塵也附和,道:“嗯,嗯,只是拿得多了點兒。”慧嗔切齒,何止是多了點,弄得老子打牙祭的份子都沒了,他面上當然不敢有什麼,謝絕慧安留意出了門。慧安笑道:“也不怪他發怒,法塵法見,若此餐有餘你二人全部解決。”兩個小和尚傻臉。
飯畢,慧安道:“法塵法見好好照顧蕭施主,我去一下。”
法塵法見心道:“大師傅多半是去求渡厄丹了,太好了。”
走到方丈室外,慧安聽到了室內笑聲。
“白眉老兒,你的棋力還是不行啊!”
“黑白二道,你兩個牛鼻子表面上水火不容,沒準平日裡一黑子一白子下得正歡呢,老夫在崑崙又沒對手,跟誰去下?”
兩個溫和的尼聲道:“過兩日華山宗五穀霍七思兩位前輩怕也到了,那時兩位道長該有對手了。”
“定逸定茹倆小娃說的不錯,只是那兩個怪物從來不固定一處坐關,誰知道是不是會來晚……咦,慈恩,你有買賣了。”
一個老和尚聲音響起:“是慧安麼?”
慧安恭聲道:“是弟子來求見方丈師伯了。”他心駭,這刻房內怕是正聚集着武林最精英的人了,慈恩道:“諸位前輩暫且安坐,慈恩出去一趟。”
白眉揮揮手,道:“去吧,去吧,正好少了一人打擾我想棋。”原來他正和黑道人對弈,皺眉苦思着下一步。
慈恩出房,和慧安離遠,道:“慧安,何事?”慧安道:“前幾日法塵法見兩個小傢伙從山下救回一個重傷的施主,真氣破碎雜亂,全身經脈都受損,可謂岌岌可危,弟子無能救助,盼方丈援手。”慈恩方丈合掌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是……今日我寺內要承辦六派論武事宜,可弄清楚那位施主身份了麼?”慧安道:“他只說姓蕭,並未刻意求助少林,來見方丈只是我意。”慈恩想了想,道:“即是碰上了,就與我佛有緣,帶老衲去看看。”
法塵法見驚見大師傅竟把方丈請來了,一時呆立,蕭雲直身道:“這位大師是?”慈恩合禮道:“老衲慈恩,忝居少林方丈一職。”蕭雲心驚,道:“怎敢勞動方丈大駕。”他身份尷尬,留在這少林寺中,求的是清淨一刻,並不願驚動少林頭腦。慈恩不語,把脈,也如先前慧安一般手掌驚退,脫口道:“蕭施主脈象之亂老衲從不曾見過,唉,怕是但從醫理上無方可解。”法塵不甘道:“方丈師伯祖,那渡厄丹——”他總覺得,慧安連同方丈都是摳門不肯施藥。慈恩道:“渡厄丹並無調脈理氣之用,不過,我少林內功素以理療見長,待老衲用內力爲施主護一下體脈。”
他手掌貼緊,一股溫和純正的內息緩緩注入蕭雲體內,遇亂即平,遇氣即理,遇傷則護。良久,兩人同聲吁氣,顯然此番耗費了慈恩不少內力,蕭雲感激道:“晚輩覺得好多了,多謝方丈施助。”慈恩無奈道:“施主莫要謝,老衲只是使你的內息平穩數日,免受真氣亂脈之苦,過不久還會發作,而且,這數日中你不可動用一星半點真氣。”風華居首發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