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Chapter 86

這時地動山搖的巨震一緩, 只見鬼太子神殿正門那巨大的塌陷竟然止住了,隨即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從內向外,緩緩將凹陷的建築撐起來, 成千上萬根瀕臨斷裂的巨樑發出摩擦擠壓的尖響。

是鬼太子, 他在用神力將這巍峨的大殿強行復原!

宮惟一掌拍開尉遲銳, 喝道:“快走, 去吊橋!”

徐霜策、宮惟、尉遲銳拽着宣靜河的捕魂索, 三人御劍如流星般劃過血色天空。此時堪稱爭分奪秒,轉瞬便回到吊橋處,數以億萬計的妖魔惡鬼已在強震中散去大半, 餘下的數量已經不足以再攔住他們;宮惟身體最輕、速度也最快,如單刀般撕裂了密密麻麻妖魔的陣羣, 活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尉遲銳緊跟在宮惟身後, 徐霜策在最末端掠陣, 三把神劍拖着長而壯麗的氣勁,眨眼便衝上了天地間那道懸如細絲的吊橋。

前方吊橋盡頭, 血色雲層後隱約傳來廝殺的動靜,那便是人間了。

宮惟鬆了口氣,悍然一甩滿溢鮮血的長劍,在狂風中揚聲問:“宣靜河怎麼樣?”

尉遲銳回頭看了眼:“還是生魂!”

還是生魂就說明他身體未死,同生共死咒未能發動, 那麼鬼太子的神軀應該也沒毀滅——剛纔神殿坍塌的那一刻, 曲獬一定是當機立斷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才保住了宣靜河那瀕死的身體沒有受到絲毫損傷。

曲獬天生就是神, 即便神軀毀滅, 神魂仍然存在,但力量會減弱很多。邪神的天性註定了他對力量有着極大追求, 因此只要有一絲可能,他都會想盡辦法維持血池祭壇上宣靜河那具身體的活性。

但對宣靜河本人來說,活着倒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他死了,至少可以趁現在鬼太子分身乏術的機會立刻去投胎,不必擔心以後魂魄過轉生臺時被鬼太子強行扣住。

宮惟疾速前行,頭也不回地安慰宣靜河:“別擔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們一定想辦法幫你奪回身體,重歸神位!”

“……”宣靜河一邊迎風飄舞一邊被迫懟着徐霜策毫無表情的臉,終於有機會開口插話:“非常感謝您,鏡仙大人。但我現在面臨一個小狀況……”

宮惟:“我知道!前面就是陽間!長生你的儲魂瓶呢?靜河的魂魄不能直接見光!”

尉遲銳再次熟練從懷裡一摸:“有!”

宣靜河終於長鬆了口氣,欣然道:“太好了。請快把我裝進瓶子吧。”

“?”

宮惟回頭一看。

只見尉遲銳手裡攥着捕魂索一端,另一端套着宣靜河左腳腕,幾乎沒有重量的魂魄就像風箏一樣呼嘯搖擺,正好與隊伍最末端的徐霜策面面相覷,別無選擇地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雖然我不介意,但對東天前輩不是很尊敬呢!”宣靜河在狂風中抱歉地道。

徐霜策:“……”

宮惟慘不忍睹地捂住了眼睛,尉遲銳趕緊擲出儲魂瓶,一瓶子把放了半天風箏的西境上神囫圇裝了進去。

這時四人魚貫衝到吊橋盡頭,同時破開血色詭雲,現世的硝煙迎面而至,遠處傳來滅世兵人震撼的怒吼。

人間終於到了!

“吼——”

臨江都上空,一道巨大火龍當空而降,瞬間將半座城池葬進了火海!

白霰凌空一劍重劈在巨人後腦,滅世巨人猛地回頭揮刀就砍。與此同時長孫澄風雙臂拂袖,當空擲出上百道金符,在砰砰巨響中接連變成機關兵人;這些小型兵人個個身高逾一丈,但跟滅世巨人相比仍然渺小如飛蟲,從四面八方撲上去緊抱住了滅世巨人的手臂、大腿、面頰,緊接着同時劇烈自爆。

連環爆炸壯麗無比,瞬間清空了長孫澄風大半家當。

只見滅世兵人全身被炸出數十個窟窿,無數零件炸飛,瓢潑噴向地面,它怒吼着向後趔趄,燃燒的雙刀自下而上斬向白霰!

剎那間數十位修士同時撲向白霰,但沒人比長孫澄風更快。他撲上去的時候幾乎帶出了重影,抱住白霰衝勢不減,閃電般躲過了巨人的第一刀,第二刀接踵而至——

所有人驚恐的眼底都映出了熊熊烈焰,眼見巨大刀鋒就要剁向長孫澄風的背。

就在此時,衆人腳下的虛空中突然撕開了一道裂縫。

宮惟從黃泉盡頭衝回人間,迅猛璀璨猶如流星,一道劍光拔地而起,驚天動地斬斷了滅世兵人臂膀!

那一刻彷彿被無限拉長,所有人的瞳孔都急劇放大,長孫澄風驚愕的神情凝固在眼底。

滅世兵人向後倒去,它的手臂從肩胛處斷裂、飛起,機械零件爆炸漫天,千噸巨刀脫手而出。

緊接着那條斷臂劃過長空,摔落到千里之外,轟然砸塌了岱山!

“宮院長!”“法華仙尊!”……

衆人如見救命稻草,紛紛發出激動狂喊。

宮惟對這種被人爭相愛戴的場面非常欣慰,連連擺手謙虛致意,這時卻只見衆修士的表情從激動轉爲驚恐,數道驚呼同時響起:“仙尊快躲開!”“仙尊小心!”

——只見滅世兵人龐大的身軀仰天摔地,後背撞塌了廣闊的山巒和松林。它如今見到宮惟的暴怒不亞於見到不器劍,僅剩的右臂猛然一刀插地,張嘴對着高空中宮惟的方向,深深吸進了一口氣。

四面八方氣流狂卷,盡數被它吸入口中,緊接着咽喉深處閃現出了恐怖的火光。

“吼——”

黑色火龍噴薄而出,瞬間映在宮惟眼底。

然而下一刻,一道身影憑空閃現在宮惟身側,拔劍垂直擋在身前。火龍在一頭撞上劍鋒的同時被左右剖成兩半,轟然化作了沖天的洪流!

穆奪朱顫聲道:“徐……徐宗主?”

那張冷淡卻又熟悉的面孔在火焰洪流中異常醒目,赫然是三天前死在昇仙臺上的徐霜策!

玄門百家所有修士都從未像現在這樣狂喜於迎接徐霜策的到來,甚至連他那張人見人懼的冷臉都突然變得無比順眼起來。

只見火龍被劍鋒迎頭剖開扇形的缺口,衝上天空消弭無形;滅世兵人咆哮着站起身,第二口烈焰伴隨巨刀迎面而至,白太守絢麗的緋光卻重重接下了這一擊,爆發出遮天蔽日的耀眼光潮!

彷彿創世之初天地震撼的盛景,滅世兵人傾盡全力噴出龐大火流,千噸巨刀每一次劈斬都帶起狂暴颶風;那炙熱和強光連太陽都望塵莫及,山川城池但凡觸到即化成灰。

但徐霜策和宮惟從左右兩路同時逼近,不奈何與白太守的劍光交錯夾擊,每一劍都掀起沖天光幕,將火龍轟然截斷、颶風撕裂無形!

與年紀尚小的天神宮惟不同,東天、北垣、西境這樣的凡人飛昇都要有功德,所謂功德便是以血肉爲代價的無數戰鬥經驗,因此搏命時的反應和速度都無與倫比。滅世兵人被兩把神劍爆掉了全身大部分機關,已然怒不可遏,在最後一擊時躍上了高空,僅剩那隻右手繞過徐霜策去抓宮惟,卻被徐霜策擋在眼前,揚劍重重一揮!

不奈何掀起氣勁狂潮,悍然以硬碰硬,一劍架死了滅世兵人的全部攻勢。

白光吞沒整個世界,天地彷彿剎那安靜。

就在那恢弘的神力撞擊中,只見宮惟越過徐霜策,如利刃破開長空,正正落在滅世兵人眉心前,雙眼一睜澄澈如血,少年的聲音貫徹天際:“北望天狼——”

九霄雲外,赤星一閃。

萬頃巨雷當空直下,白太守重重刺進了巨人眉心!

雷電貫穿了滅世兵人的頭,眉心而入,後顱穿出,金剛頭顱爆成了千萬碎片!

日珥一般的環形氣勁向四野八荒擴散,其勢堪稱摧城拔寨,所有修士都被瞬間遠遠掀飛。徐霜策一把將宮惟按在懷裡轉過身,緊接着,它們身後的滅世巨人完全炸開了。

手臂、雙腿、軀幹、腹腔……它龐大的身軀分解成數百萬機關零件,轟然爆炸衝上高空。

那場景恢弘盛大得難以形容,開天闢地不過如此,整座蒼穹都在震顫轟鳴!

徐霜策把宮惟緊緊按在懷裡,從高空疾速掠回地面。尉遲銳頂着劇烈的氣流御劍趕來,衣袍在身後狂卷,聲嘶力竭問:“沒受傷吧?”

徐霜策低頭問:“你怎麼樣?”

宮惟正把臉埋在他肩窩中,聞言迅速擡起頭,往自己全身上下掃視一圈,左手背上成功發現一塊擦傷,立刻傲然指給徐霜策看。

尉遲銳:“……”

徐霜策伸手一抹,那塊蹭破的傷口便在靈光中消失無蹤,連痕跡都沒留下:“下次受傷要立刻同我說。”

尉遲銳冷冷道:“不趕緊說就癒合了是吧?”

這時只見高空中,那遮天蔽日的機關零件驀然一靜,好似有人強行暫停了它們的行動軌跡,連熊熊燃燒的尾焰都停住了。

“怎麼回事?”“這是要幹什麼?”“難、難道它還沒死?”

玄門百家修士們剛勉強落地,見此情景紛紛驚愕出聲,連宮惟見了都神情微變:“是應愷在控制它。”

尉遲銳愕然道:“兵人不是死了嗎?!”

宮惟說:“沒有那麼容易。滅世兵人的神力來源於北垣的惡念,惡念不滅兵人不滅,只要想控制還是能控制的,無非是耗費多少神力而已。”

尉遲銳一時語塞,片刻後生硬地道:“那能怎麼辦,衝上天界去殺死應……殺死北垣?”

“不用那麼麻煩。”宮惟凝重地望向天穹,“他已經下來了。”

尉遲銳一擡頭。

只見蒼穹之上,雲層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就好似海面龐大的漩渦。漩渦中心一道巨門打開,萬丈清光傾瀉而出,黑衣銀劍的天神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正是北垣上神應愷!

徐霜策一把將宮惟拉到身後:“小心!”

話音未落時,他已經飛身而起,不奈何一劍衝上雲霄,直斬應愷面門!

鏗鏘巨響雙劍交激,瞬間無窮無盡的氣勁彷彿巨雷滾過蒼穹。

徐霜策已經歸位東天,這場景恍若九千年前滅世之戰重現——兩位上神血戰不分勝負,直至萬丈碧空被神血染成金色。只是這一次應愷明顯不欲與徐霜策交手,數次試圖繞過他衝向人間,均被不奈何重重擋下,兩把神劍每一次相撞都迸濺出巨大閃電,就像雲端上洶涌的雷電之海。

鏘!

定山海再度被不奈何死死架住,應愷近距離逼視着徐霜策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想同你兵戎相見,讓開!”

徐霜策簡單給了他三個字:“你試試?”

“……”

應愷閉上眼睛,須臾又睜開,淡淡道:“好吧,如你所願。”

隨即他驀然收劍、急速退後,定山海向腳下重重一劃,喝道:“放!”

一字落地而成神諭,徐霜策已來不及阻止——

只見靜止在半空中的數百萬個機關零件轟然散開,就像數不清的流星,各自拖着長長的尾焰,飛向了中原大地的各個角落。

江河湖海、山川平原、城市村莊……那些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機關零件有的落在森林裡,有的沒入河流中,更多的直接掉在了集市大街或民居後院,轉眼就消失在了在場衆多修士的視線中。

穆奪朱喃喃道:“他這是……要幹什麼?”

熟知各類機關的長孫澄風卻突然騰起不祥的預感,失聲喝道:“不要愣着!傳令各大世家門派,立刻清掃當地城鎮,將附近百姓接進玄門避難,快!”

在場修士有人立刻飛奔去發傳令符,也有人愣在原地:“把、把普通民衆接進玄門?這如何能夠?!”

“還不快去!”一向溫和的長孫澄風幡然變臉,聲色俱厲:“快!待會就要燒起來了!”

應愷發出一字神諭,隨即毫不戀戰,轉身就要撤回天門。然而他剛回頭就頓住了腳步,只見眼前赫然一道緋紅身影,是宮惟!

少年雙手負在身後,靜靜地立在風中,衣襬袍袖隨風拂動,道:“師兄。”

應愷驀然停住。

少頃他垂落視線,短促地笑了下:“我不再是你的師兄了,那只是一場美夢而已。”

宮惟卻微微仰起頭,平靜地望着他,彷彿還是懲舒宮中那個跟在師兄屁股後頭跑的少年:“蝶死夢生是我爲自己編織的美夢,原來也是你的美夢嗎,師兄?”

“……”

應愷沉默着,什麼也沒有說。

宮惟劍已歸鞘,擡起鞘尖指了指腳下:“你看這人間。”

——順着他所示意的方向望去,岱山仙盟不復存在,臨江都已陷落火海,連綿城牆與大片建築坍塌殆盡,大地處處是哭喊與烽煙。

“你看到這些心裡高興嗎?”宮惟看着他,認真地問:“與夢境中的應師兄相比,哪一個你更高興一點?”

應愷握劍的右手不由自主垂了下去,良久深吸一口氣,沙啞道:“阿惟,謝謝你給了師兄那麼多年的美夢。如果當初能選擇永遠不醒,我……”

他猝然感覺到什麼,但已經來不及轉身了。

不奈何劍從背後雷霆而至,應愷只來得及倉促出劍,整個人被重重轟飛了上千裡!

宮惟:“……”

尉遲銳:“……”

宣靜河:“……”

漫天森寒劍光,映出了衆人表情空白的臉。

徐霜策冷冷道:“不能等打完再叫阿惟?”隨即拂袖千里,迅疾無倫,驚世一劍斬向北垣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