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駱駝嶺中部最高的駝峰之上,一名黑衣老者迎風而立,白鬚飄飄,張目遠望,深邃的眼眸似將整片駱駝嶺盡收眼底,他不時望着山林某處目光熠熠,有時又搖頭晃腦,發出一陣感慨。
接着,他回頭看了眼躺在自己身後不時眉頭緊蹙發出痛苦哼聲的少年:“這紫魂源果不安分,這麼快便發動了,但武道寶體又豈是你可輕易吞噬的?”
冷哼一聲,黑衣老者繼續望向山林,分明立於數百丈高的峰頂,可這駱駝嶺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目,忽然間老者輕咦一聲,扭頭看向樹林某處,正見一道金芒耀起,驚人的鋒銳之意似乎遙隔數裡傳來,令他有種眼睛微微刺痛之感。
“又是這一劍,凌青雲這小子倒真是了不得。”黑衣老者不由露出笑容:“看來今年是天佑我南明,不光出了宋鑫這個天生奇才,還走出一個劍道鬼才,再過四五年,讓他們並肩作戰……嘿嘿!”
說到這裡,本來很有高人風範的黑衣老者沒正經地笑了起來:“那老傢伙還說我不管事,可論發掘人才,他哪有我明白?到時候看他是什麼表情,不行,得趁他還沒發現先和他打個賭,想辦法把他的靈果園搬空!”
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想不到堂堂南明學院的院長居然是這幅德性,只是此時黑衣老者身邊除卻昏迷的宋鑫外再無一人,卻也沒人能將這一幕見證了。
……
司馬晨風緊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的面色異常蒼白,此刻拄劍於地呼吸急促,那單薄的身子似乎隨時有可能被一陣風吹倒,但他依舊站着,不光站着還掛着一幅極具感染力的笑容,猶如凜冬寒夜中不滅的火焰,這是一種不敗的自信。
他已經是強弓之末!司馬晨風不禁如此想到,心臟附近正在作痛,但他還保持着至少七成力量,一旦爆發決計不是一名千鍛境可以抵擋,可他卻只是緊盯着眼前少年的眼眸不曾出手,對方的眸子就像是正在閃耀的星辰,與之對視令人眼瞳刺痛,卻又忍不住被這光芒吸引,司馬晨風想要問對方的劍鋒何至如此凌厲,強到自己根本無法抵擋,而現在,他似乎從這雙眸子裡得到了答案。
“同是少年人,我爲何便失了這股銳氣?”司馬晨風不禁自問,那雙眼中投出的光芒如火如電,那是鬥志昂揚,那是一往無前!唯有具備如此意志的少年方纔斬得出那銳不可當的一劍,司馬晨風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並不是失了這股銳氣,因爲自己從未有過這股銳氣,這不是所有少年與生俱來的頭角崢嶸,而是獨屬於他的無敵之意。
難怪人家能成爲一屆第一人,而自己連一年晉級都做不到!司馬晨風不禁感到慚愧,相比起面前面如金紙,弱不禁風的少年,他其實更爲脆弱。
“我認輸。”這名低年二級的天驕忽然開口,並目光灼灼地注視着凌青雲:“今日受益匪淺,還望再得賜教!”
周圍一片寂靜,兩隊少年兵刃相加的碰撞聲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凌青雲望着司馬晨風鄭重的目光堅定點頭:“多謝學長成全。”
司馬晨風苦澀一笑:“我只是給自己留點顏面而已,儘管它已經被一劍撕成碎片。”
他明白自己今日的認輸必然會引來一陣爭議,因爲此時看來他雖被劍氣斬開胸膛,卻保持着主要戰力,而斬出驚人一劍的凌青雲卻已是搖搖欲墜,怎麼也不像還能繼續戰鬥,此時認敗是觀戰者與聞聽者都無法理解的,甚至有人會因此給他安上懦夫之名,但司馬晨風相信直面過先前那一劍的同伴會理解自己的選擇。
只要親身領會那股鋒芒才能明白雖是新生的凌青雲其實已踏入超越他們這些學長的恐怖境界,才明白那劍鋒之銳根本無法力敵,司馬晨風能感覺到凌青雲固然爲斬出那一劍幾乎透支自我,可劇烈消耗後的凌青雲卻仍保留着這一擊之力!司馬晨風明白當那一劍刺出,對手有可能由於體力不支而倒下,可自己卻必敗無疑!
那個結果,或許排除了一個強敵,令自己同伴的名次更進一步,但那有意義嗎?司馬晨風望向前方戰場不由苦笑,同伴們的攻勢已經被完全阻擋,眼下雖然不斷有新生身上浮現玉色漣漪退場,可依戰損比上看己方卻是必敗無疑。既然都要敗了,那還在乎一兩個名次嗎?倒不如賣對手一個人情,作爲一名天才,他總希望天賦超絕的人能走得更遠。
兩人皆緘默了,此刻凌青雲身前與左右兩邊分明都有二級學生,他們完全可以對似乎毫無還擊之力的凌青雲出手,卻沒有敢這麼做,一想到先前那令自己肝膽俱裂的劍芒,一見到這名虛弱少年臉上不曾褪色的驕傲,他們便不敢對這看似待宰羔羊的少年出手,血的教訓已經告訴他們,每當此人劍鋒顯,便是一人退場時!
這更令司馬晨風爲之感慨,從那一劍斬出開始,他就敗了,他們就已經敗了。
“我沒接受賭約是對的,你的確有三劍,不,一劍敗我的能力。”司馬晨風喃喃,像是不敢相信這夢一般的事實。
“不,我不能。”凌青雲輕輕搖頭,司馬晨風不由一愣,隨即苦笑:“如果你不是在調侃我,那便是我悟性太差,聽不明白。”
凌青雲沒有再出聲,司馬晨風的悟性不差,但他自己也很難將那感覺講明白,只是此時他的身體依舊顫抖不止,那是隱藏在外表下的極度興奮。
先前那震撼全場的一劍亦是他最強的一劍,斬出那一劍絕不是事先準備好的,卻是那一瞬陷入危機的他福至心靈,在巨大壓力中真正激發潛能劍意方纔斬出的,其威力之大,亦是令凌青雲自己無比滿意甚至感動。
“不錯,就是這種感覺,在大危機中我竟又一次進入那等境界。”
“明月島之行果是我的機緣所在,倚此劍意,足可行天下!”如此想着的凌青雲不禁露出笑容。
在明月島之前,他斬出最驚豔的一劍便是南明大比上斬斷林謙誠戰錘的一劍,那是他在足夠蓄勢後灌注最強真氣,精氣神合一的絕招,可謂是將自身真氣鋒銳的特性與凌厲劍招結合到極致,堪稱傾注所有的極限殺招,是以強如林謙誠也敗在這一劍下。
可剛纔他斬出的那一劍卻代表了一種新的境界,那便是超越極限!
這一劍,是凌青雲獨面六人,斬裂六般兵器的一劍。
這一劍,是凌青雲突破精神威壓,斬斷紫瞳虎前足的一劍。
這一劍,更是凌青雲在生死絕境中竭盡生命潛能,斬殺金身境強者的一劍!
以原本的劍意體悟爲基礎,融入玄元蕩氣法對真氣的玄妙掌控,並以真正的實戰磨礪,絕境中的死亡壓力逼迫,真金火煉,玉汝於成,凌青雲終於在生死間的大玄妙中領悟了這屢立奇功的至銳劍意,這未必是一種劍招武訣,純粹是憑一種劍意境界令自身的劍鋒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威能,對手在面對此劍時所領會的不只是劍鋒之銳,更是凌青雲劍心之銳,金鐵之劍尚能憑兵刃甲冑阻擋,心劍之利卻如何能擋?
這是足以令無數劍修羨慕到發狂的機緣造化,絕不枉凌青雲在生死間一行。
凌青雲說不能三劍擊敗司馬晨風並不是在哄騙或安慰對方,而是他的確沒有把握在三劍內令自己進入這特殊境界,而憑藉正常劍招想要三劍擊敗司馬晨風無疑極難,他當時也是純粹一賭,令他高興的是從明月島歸來後自己的劍意分明在顯著提升,進入這種境界的概率也越來越大,遲早有一天他會將這玄妙境界徹底掌控,到那時他纔算真正掌握了這絕強底牌,同級之內,無懼任何對手!
“這一劍意,便名作金裂!”凌青雲暗自下定決心,金裂二字,取之於金行,取之於金鐵,亦取之於金身,由至銳斬裂,亦可斬裂至堅,在這一劍前無不破之物!
直到同伴們將自己包圍併發出歡呼,凌青雲才從回味金裂劍意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接着便被同學們高高拋起,感受着同伴們的振奮欣喜,凌青雲也不由露出笑容。
“金裂劍意是我所向披靡之倚仗,可得了這殺伐利器後卻不能忘了爲何而戰。”被同伴們一次次拋起的他如在雲霧,沐浴在輕風與歡呼聲中的體驗十分奇特,若騰雲駕霧登仙,凌青雲清楚地明白自己先前的一戰並不是爲了一劍斬一人的威名,而是爲了迴應他們的期待,帶領他們在這強者雲集的駱駝嶺繼續前進!
這麼想着,凌青雲便不禁露出笑容,這種爲朋友而戰的感覺很溫暖,而令他爲之戰鬥的理由還有許多,許多……戰鬥的根源並不是貪婪與暴戾,而是他所珍視的人與事物。
“好了!你們沒看到他有多累嗎?這麼亂拋下去他的身子非得散架不可!”直到隊伍中的神醫黃鈺小姐驅散人羣,凌青雲纔有了重新腳踏實地的機會,但他很快便被重新包圍,衆人眼中的亮光從來沒有這麼耀眼過。
“青雲兄,此戰多虧有你,我們才能取勝!”
“不只是此戰,上一戰也是凌兄率先擊敗張學長而後敗得那呂燕投降!”
“凌兄一劍敗一人,定會憑此戰名震駱駝嶺,傳爲一段佳話!”
不知不覺中,同伴稱呼中的“兄”字倒是越來越多了,凌青雲只覺欣慰而又無奈。
“凌青雲,先前那一劍可有名號?”就在這時林謙誠走了過來,直勾勾地盯着凌青雲的臉。
凌青雲則回以微笑,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剛剛創出的劍意之名宣告。
“其名,金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