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
兄弟三個身上的衣裳都結了冰,凍得瑟瑟發抖。
姜大郎還在不停地打噴嚏,揉鼻子。
周氏見狀,趕緊將丈夫拉到竈臺後讓他脫衣服烤火。
姜老漢和老伴也忙的團團轉,先讓孫子去拿衣裳,又吩咐孫女燒熱水,給大兒二兒三兒洗臉洗手,換衣裳。
“哎呦,怎麼弄的全身都溼了,唉,頭髮都結冰了呦。”
姜老太太急的不行,連忙去翻找幹茱萸,煮水給孩子們去去寒氣。
姜三郎稍微烤烤火,很快就恢復過來,和十三歲的大侄子一起把魚放進家裡的大水缸暫時保存,又吃了兩碗熱騰騰的麪疙瘩,這纔回家。
此刻春娘帶着孩子們正躺在炕上打瞌睡,見丈夫掀簾子進來,趕緊起身。
“怎麼這樣遲?吃了麼?我去把飯熱熱。”春娘輕手輕腳下了炕,要給丈夫準備吃食。
“不用忙,我在大哥家已經吃過了。”
姜三郎坐在炕沿脫去鞋子,鑽進熱乎乎被窩,喟嘆一聲,“真暖和。”
春娘拿了布巾又回到炕上,邊給丈夫擦頭髮邊低聲問:“怎麼頭髮都溼了,掉河裡了?”
“沒有。”姜三郎低低笑道:“今兒大豐收,逮了好幾條大魚,個個都有四尺長。”
春娘詫異:“四尺?那得多重?咱們往常在河邊看到的魚,最大也就三四斤,長不過二三尺,怎麼今年總遇到大魚?”
姜三郎雙手枕在腦後,悠悠道:“咱這片川河水深,又沒有正經漁家,平時沒機會看到罷了。”
轉頭看向妻子:“明兒一早我去鎮上趕集,你看看家裡還需要什麼,我一併買回來。馬上就元旦了,家裡的年貨都得備一備,櫻寶眼看也大了,小閨女的穿戴也置辦一些。”
“好,我想想看,要買些什麼……”
第二天天不亮,姜三郎早早起牀,去竈房拿扁擔水桶去挑水。
擔滿水缸,他才匆匆出了家門,去大哥家匯合。
周氏見三叔來了,趕緊招呼他吃早飯,說:“你大哥好像病了,今日可能去不了集上。”
“病了?”姜三郎詫異,問:“要不要請醫?”
“回頭我讓大成去請。”周氏愁眉苦臉道:“你大哥夜裡還發燒呢,我有些擔心……”
姜三郎:“要不我去鎮上請郎中吧,村裡的終歸不怎麼樣。”
他們村就有個略懂岐黃的,但也只能看看尋常小病,稍稍重一點就不行了,不僅是醫術問題,還因爲他手裡根本沒啥好藥材。
“那就勞煩三郎了。”周氏略略放心。
吃過飯,姜三郎見二哥也久久沒來,就叫侄子姜泉去他家看看。
結果姜泉跑一圈回來告訴他,二叔也病了,正發熱呢。
姜三郎無奈,只好去陳村正家借了輛驢車,自己與二侄子姜泉兩個去鎮上賣魚,順便請醫。
今日鎮上的人特別多,因爲是年底,家家趕集買年貨。
姜三郎事先將一條大魚秤了下,大概七十斤左右。
若按十文一斤的話,整條魚可賣七百多文。
但
姜三郎告訴二侄子,活魚論條賣,一條九百文;死魚論斤秤,一斤十文。
這個價格可以說相當貴了,但姜三郎有信心,他的魚一定能賣出去。
果然,有很多人來圍觀,問的多,買的少,大家都嫌貴。
之後來個有錢人,一次買了兩條大活魚後,其餘人也忙不迭掏錢了。
因爲大魚總共就八條,活的僅五條,一下子被人買去兩條,就只剩三條了。
二侄子姜泉笑的合不攏嘴,邊給人秤魚邊對姜三郎道:“三叔,咱們的魚真好賣。”
姜三郎笑笑,眼睛卻掃向人羣。
他又看到那個鄉秩了,鄉秩身旁還有另一個人,好像也是收稅的。
姜三郎心裡暗歎,趕緊拎起兩條不大不小的活魚放在驢車裡。
朝廷賦稅名目很多,有地稅、戶稅、青苗稅、市稅、漁稅、車馬稅等等,姜三郎現在一個人就佔了三樣。
市稅非交不可,但漁稅車馬稅就難說了。
因爲這個驢車不是自己的,說不定陳村正已經交過了。
但這些收稅的人若不講理,你使用了就得再交一遍,不接受反駁。
漁稅嘛,自己雖打了魚來集上賣,若真較起真來,他也非交不可。
“陳村的,又來賣魚了?”
四十多歲的鄉秩面無表情走過來,指了指地上剩下的魚,“你已經開市,該交稅了。”
姜三郎連忙笑着應聲,取出十文交給鄉秩,又把藏在驢車裡的一條魚拿出來,遞過去:“快過節了,咱家也沒啥好東西,這個特意留給您嚐嚐鮮。”
鄉秩也沒客氣,伸手接過來,又朝旁邊努努嘴,“這位是我同僚,他負責漁稅。”
姜三郎眼明手快,趕緊又取出另一條魚,遞給旁邊這位:“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小民也是趁着年底過來賣點魚貼補家用。”
漁秩笑眯眯接過來,“嗯,我知道了,但下不爲例。”
送走兩座大神,姜三郎終於鬆口氣。
這會兒,大活魚還剩兩條沒賣,死魚倒是賣的七七八八。
姜三郎讓侄子看攤,他去鎮上唯一一家藥鋪請醫。
哪知到了藥鋪,就見裡頭坐滿了人,都是來瞧病的。
鋪子裡唯一坐診郎中忙得腳不沾地,根本不肯出診。
姜三郎央求半天,老頭子依然一口拒絕,並讓藥童請他出去。
沒辦法,姜三郎只得請他開了兩副傷寒退熱藥,拎着往回走。
回到驢車旁,就見那天那個狐皮帽正挺着肚子,跟姜泉討價還價。
“我可是你家老客,怎麼,兩條魚讓你少一百文都不行?”
姜泉委委屈屈道:“沒有人像您這般還價的,一去就是一百文,我,我哪裡能賣給你。”
狐皮帽挑挑眉,一眼看到姜三郎,指着他道:“你怎麼說?”
姜三郎笑道:“少一百文還是太多了,這魚不是我一家的,您上回也看到了,咱們是三個人合夥的呢。”
見狐皮帽沉下臉,姜三郎又趕緊道:“這樣吧,我這有一條魚,是新鮮的,也有四斤重呢,一併饒給你,您看如何?”
狐皮帽臉色稍霽,勉強頷首,“好吧。”
付了錢,狐皮帽讓挑夫過來擔魚。
他拎起那條四斤重的,對姜三郎道:“我是特地從縣城趕來的,原想看看有沒有那天的白鱘,我們老爺喜歡吃新鮮魚膾。若你再捕到,就送去縣城,腳費我會出。”
姜三郎笑着向他拱手:“那感情好,以後捕到肯定送去縣城。請問您府上是……”
狐皮帽報了個地址,帶着腳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