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第996章 天下地上

第996章 天下地上

夢粱國境內。

雲霞山的雲海,是寶瓶洲極負盛名的仙家風景,尤其是當雲海被陽光照射之下,並非是一般的金色,而是靈氣升騰,五彩絢爛,以至於被練氣士譽爲“天上尤物”。不然也無法躋身那本暢銷浩然九洲的山海補志,而且那些變幻莫測的雲霧,在某些時刻,蘊藉一點真靈,幻化成歷代祖師爺,雲霞山弟子,只要有緣,就能夠與之言語,與祖師們請教本門道法。

陳平安站在雲海之上,眺望遠方的夢粱國京城,將一國氣運流轉,盡收眼底。

倒懸山曾經有個小酒鋪,是一處破碎的黃粱福地,寓意喝過了美酒,便可以得到一枕黃粱美夢。

只是不知道跟這夢粱國有無淵源。

收回視線,望向一座被雲海沒過山巔的低矮山峰。

雲霞山至今總計開山十六峰,而那位綠檜峰女子祖師蔡金簡,今天端坐蒲團上,一旁香爐紫煙嫋嫋,她手捧一支老舊的竹木如意,正在按例開課授業。已經臨近尾聲,她就開始爲那些師門晚輩們解字,當下在解一個“命”字。

按照蔡金簡的理解,命一字。可以拆解爲人,一,叩。

故而人一叩關即修道。

修道問心,性命攸關,生死存亡。修道之士若能不爲外物、形骸所累,睜眼便見大羅天。

在雲霞山祖山在內的十六峰,各位有資格開峰的地仙祖師,都會遵循祖例,按時開府傳道。

不能說全無門戶之見,當然一些關鍵的修行訣竅,也會藏私幾分,若非本脈嫡傳,秘而不宣,只是相對於一般的仙家門派,已算十分開明瞭。

有些是老祖講得言之有物,可惜輸在了枯燥乏味,有些祖師是言語有趣,但是往往洋洋灑灑,離題萬里,經常說些山水趣聞、仙家軼事一個時辰之內,反正就沒幾句說在點子上,別峰弟子們聽得樂呵,可是諸多修行疑難,進門聽課之前如何懵懂,出門之後還是如何迷糊。

而蔡金簡的綠檜峰,每次傳道,都會人滿爲患,因爲蔡金簡的開課,既說類似這種說文解字的閒散趣事,更在於她將修行關隘的詳細註解、體悟心得,毫不藏私。

“蔡峰主開課傳道,言之有物,疏密得當,自愧不如。”

其實蔡金簡真正讓諸峰老修士自嘆不如的地方,還是她的傳道授業解惑,將外峰弟子視爲本脈嫡傳,似乎只要是雲霞山弟子,甚至哪怕是並非祖師堂嫡傳的外門弟子,蔡金簡依然一視同仁,半點不介意綠檜峰本脈術法的外傳。

好個青山綠檜,丹霞密霧,簇擁神仙宅。

此山女主人,神清氣朗,有林下之風,真個仙氣縹緲。

其實當年蔡金簡選擇在綠檜峰開闢府邸,是個不小的意外,因爲此峰在雲霞山被冷落多年,無論是天地靈氣,還是山水景緻,都不出奇,不是沒有更好的山頭供她選擇,可蔡金簡獨獨選中了此峰。

陳平安視線稍微偏移,一座如海上島嶼的山頂,有個年紀輕輕的金丹地仙,坐在白玉欄杆上,好像在那邊借酒澆愁。

憑藉對方身上那件法袍,認出他是雲霞山耕雲峰的黃鐘侯。

在各自結丹之前,黃鐘侯與蔡金簡,曾是公認的金童玉女,最有希望成爲雲霞山的一雙神仙道侶。

他身上那件法袍,是件傳承久遠的鎮山之寶,名爲“綵鸞”。

陳平安御風飄落在耕雲峰山巔,黃鐘侯對此視而不見,也懶得追究一位外鄉人不走山門的失禮之舉,年輕地仙只是自顧自喝酒,只是不再癡癡望向祖山一處仙家府邸。

陳平安坐在欄杆上,取出一壺烏啼酒。

黃鐘侯轉頭看了眼對方手中的酒壺,搖頭說道:“這酒不行。”

黃鐘侯手腕一擰,多出一壺雲霞山的春困酒,丟給那個根本不認識的不速之客,“喝我的。”

陳平安接過酒壺,道了一聲謝,揭了泥封,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天地一酒甕,都是醉鄉客。

黃鐘侯自報名號:“耕雲峰,黃鐘侯。”

陳平安笑道:“落魄山,陳平安。”

黃鐘侯差點一口酒噴出來,擡起手背擦拭嘴角,轉頭猛瞧那人,左看右看,都不對勁,怎麼都不是那個落魄山的年輕劍仙,倒是一身裝束,依葫蘆畫瓢得還算湊合,黃鐘侯笑道:“道友做人不地道,白瞎了我這壺好酒。喝完了酒,就趕緊滾蛋。”

陳平安笑問道:“比較好奇一事,當年去驪珠洞天尋訪機緣,爲何是蔡仙子,而不是資質更好的黃兄。”

雲霞山練氣士,修道根本所在,正是降伏心猿和拴住意馬。

當初蔡金簡遊歷驪珠洞天,尋求法寶這類身外物之外,更求一份仙家機緣。

可惜那會兒的蔡金簡,其實連心猿意馬到底爲何物,好像都沒有弄清楚。

在陳平安看來,眼前這位金丹氣象極佳的年輕地仙,即便爲情所困,相較於當年的蔡金簡,還是黃鐘侯更適宜下山去往大驪碰運氣。

黃鐘侯雙手捧住酒壺,扯了扯嘴角,“這位道友,假裝自己是劍仙還裝上癮了?趕緊喝酒,不然我可要動手趕人了,小心喝一壺吐兩壺。”

雲霞山的當代山主,是一位不太喜歡拋頭露面的女子祖師,此外兩位真正管事的老祖,一個管着山門律例,一個管着錢財寶庫。

蔡金簡的恩師,就是那個管錢的,而黃鐘侯的傳道人,就是那個雲霞山掌律。

前者對蔡金簡的栽培,可謂不遺餘力,簡直就是孤注一擲,當初雲霞山湊出一袋子金精銅錢,去往驪珠洞天尋覓機緣的人選,就有過一場大吵特吵的爭論,資質更好的黃鐘侯,顯然是更合適的人選,只是黃鐘侯自己對此不感興趣,反而勸師父算了。

不過到了山外,待人接物,黃鐘侯就又是另外一幅面孔了。

等到蔡金簡兩手空空,在她返回山門的那兩年裡,不知爲何,好像她道心受損頗重,本門神通術法,修行得磕磕碰碰,處於一種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半死不活的狀態,連累她的傳道恩師在祖師堂那邊受盡白眼,每次議事,都要風涼話吃飽。

不料沒過多久,蔡金簡之後就像突然開竅一般,觸類旁通,修行登高,勢如破竹,先閉關結金丹,此後甚至連一些個雲霞山歷代祖師都束手無策的修行關隘、疑難癥結,都被蔡金簡一一破解,使得雲霞山數道祖師堂上乘術法,得以補全極多。

蔡金簡的那位傳道恩師,一下子就揚眉吐氣了,某次師徒談心,老人泄露天機,說當年一眼選中她作爲嫡傳,曾經幫她算了一卦,上上籤,得了個八字讖語,“破而後立,有如神助。”

蔡金簡聽過之後,也只是微笑不語。

對於這些自家密事,黃鐘侯當然隻字不提,他是喜歡喝酒,倒也不至於喝了這麼點酒水,就與一個外人袒露心扉。

不曾想那位青衫外鄉人笑道:“吐出兩壺再喝掉兩壺?若是如此待客,就很先禮後兵了。”

黃鐘侯嘖嘖稱奇,因爲曾經聽蔡金簡說過,驪珠洞天那邊的年輕人,民風淳樸,潛移默化,一個比一個會說話。身邊這位,說話就有點意思啊,難不成真是那個小鎮出身的年輕人?

陳平安瞥了眼祖山丹頂峰那邊,轉移話題道:“好像就算蔡仙子躋身了元嬰,無形中幫着雲霞山聚攏了一份人和氣運,可山門氣運還是外泄不停歇,將近三十年過去了,你們還是沒能尋見一件能夠歸攏氣運的鎮山之寶?再這麼耗下去,小心落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下場。”

一座雲霞山,萬壑千巖,淡薄山家。布袍草履,棲真養神,閒看流水落花。

山門道法之根本所在,是練氣士躋身心地清涼境界,求個雲霞鎖霧,洞然明白,煉就雲水性情。最終功滿步雲霞,三山是吾家。

黃鐘侯擡手揉了揉額頭,這傢伙口氣不小啊。

當年大驪王朝挑選出一撥地仙,共登飛昇臺。

雲霞山的蔡金簡就剛好在名單上,而她的表現,大爲出人意料,原本自家幾位老祖師都不看好她,認爲蔡金簡能夠躋身金丹,在雲霞山開峰,就已經足夠意外了,不覺得她這輩子能夠躋身元嬰。

不料蔡金簡再次讓人刮目相看,支撐到了最後,被她瞥見了那座天門一眼。

要知道哪怕在那一衆天才修士當中,個個都算是寶瓶洲最拔尖的修道胚子了,比如龍泉劍宗的謝靈,風雷園的劉灞橋,當時還是真境宗修士的隋右邊,雲林姜氏的姜韞等,隨便拎出一個,都不是蔡金簡可以媲美的天才,事後證明,這些天之驕子,確實都不負衆望,躋身了寶瓶洲年輕十人或是候補十人之列。

按照雲霞山的祖師堂規矩,躋身金丹,除了能夠開峰之外,還可以在山水譜牒上邊擡升一個輩分,假若更進一步,有幸成爲元嬰“老神仙”,就再高一輩。至於原本所屬道脈的師徒傳承,單獨另算。

所以等到蔡金簡返回師門,在祖師堂那邊,更換了先前那把金丹境時的座椅,成了雲霞山歷史上最年輕的女子祖師。

山中的蔡祖師,山外的蔡仙子,公認兩步登天。

蔡金簡當年退出飛昇臺,曾獨自一人,在那槐黃縣城,走到一座已經空無一人的舊學塾外。

科舉有個“同年”的說法,因爲一大撥地仙,曾經共同登上飛昇臺,在小範圍之內,相互投緣的,也就有了份類似“同年”的山上香火情。

比如真境宗的一對年輕劍修,歲魚和年酒這對師姐弟,原本雙方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在那之後,就跟蔡金簡和雲霞山都有了些往來。而真名是韋姑蘇和韋仙遊的兩位劍修,更是桐葉洲玉圭宗現任宗主、大劍仙韋瀅的嫡傳弟子。

那可是一位有資格參與文廟議事的大人物,當之無愧的一洲仙師執牛耳者。

登山修行一道,就是這般一步慢步步慢,人比人氣死人。

所幸黃鐘侯也沒想着要與蔡金簡比較什麼。

陳平安遞過去一壺烏啼酒,“滋味再一般,也還是酒水。”

黃鐘侯一巴掌將那壺酒水輕拍回去,搖頭笑道:“人心難測,你敢喝我的酒水,我可不敢喝你的。怎麼,你小子是心儀我們那位蔡仙子,慕名而來?放心,我與你不是情敵。不過說句實話,道友你這龍門境修爲,估計蔡金簡的父母根本看不上。當然了,要是道友能讓蔡金簡對你一見鍾情,也就無所謂了。”

入主綠檜峰的蔡金簡,是山上典型的仙家道侶之後,父母都是修道之人,故而她生下來就等於是半個山上人了。

只不過她的爹孃,境界都不高,一位龍門境,一位觀海境。在祖師堂那邊,只有父親有把座椅。所以每次議事,蔡金簡都挺彆扭的,因爲她的父親座椅靠近大門,而她這個女兒,如今位置卻是僅次於山主和掌律祖師,都已經和師尊並列左右了。

其實如今雲霞山最上心的,就只有兩件頭等大事了,第一件,當然是將宗門候補的二字後綴去掉,多去大驪京城和陪都那邊,走動關係,其中藩王宋睦,還是很好說話的,每次都會撥冗出席,對雲霞山不可謂不親近了。

第二件,則是蔡金簡的道侶一事了。

不光是蔡金簡的師尊,就連山主都幾次親自出馬,與蔡金簡旁敲側擊,不好直接詢問無意中人,便拐彎抹角,聊些寶瓶洲年齡相近、資質不俗俊彥仙材啊,可惜蔡金簡每次都避重就輕繞過話題,要麼乾脆就來一句,姻緣一事只能隨緣,強求不得。

陳平安將那壺酒收回袖中,啞然失笑,擺手道:“黃兄想多了。”

喝完了一壺雲霞山秘釀的春困酒,陳平安道:“既然都敢喜歡,爲何不敢說。以黃兄的修道資質,心關即情關,只要此關一過,躋身元嬰不難。情關不過是‘道破’而已。”

黃鐘侯氣笑道:“你知道個屁。道友真當自己是上五境的老神仙了?”

見那青衫客就要起身離去,黃鐘侯說道:“要去哪裡?提醒一句,雲霞山別處山頭,不像我這沒規沒矩的耕雲峰,無所謂山門禁制,道友要是亂闖一通,容易挨削。”

陳平安笑道:“當然是去綠檜峰,找蔡仙子談點事情。”

黃鐘侯忍俊不禁,竟然還是個不敢說但是敢做的傢伙,揮揮手,“去綠檜峰,倒是問題不大,蔡金簡當初下山一趟,回山後就大變樣了,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後當個山主,肯定不在話下,對吧,落魄山陳山主?”

陳平安站在欄杆上,腳尖一點,身形前掠,轉頭笑道:“我倒是覺得渡過情關的黃兄來當山主,興許更合適些。”

黃鐘侯一笑置之。

這位臉皮不薄的道友,當個酒友,似乎不錯,酒桌上如果沒點胡說八道,酒水再好,也沒啥滋味的。

真要喝高了,說不定黃鐘侯都要跟那位道友爭搶着當陳山主了。

畢竟黃鐘侯對那位出身貧寒的落魄山年輕劍仙,仰慕已久,只恨無機會對面飲酒罷了。

跟蔡金簡不同,黃鐘侯與那位陳山主一樣是市井出身,一樣是少年歲數才登山修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後者風流,自己癡情了。

所以黃鐘侯又打開一壺春困酒,再從袖中摸出一本豔遇不斷的山水遊記,拿來當下酒菜,滋味極好。

以後有幸瞧見了陳平安,定要與他虛心討教一番,到底該如何與女子相處,纔算得體,才能一切盡在不言中。

綠檜峰那邊,大多數雲霞山修士皆散去,只留下幾個別峰的弟子,有些疑難要與蔡祖師當面詢問。

等到最後那位外門弟子恭敬離去,蔡金簡擡頭望去,發現還有個人留下,笑問道:“可是有疑惑要問?”

有點印象,好像是個半途來這邊聽課的,沒了位置,就在廊柱那邊席地而坐。

不過是張生面孔,之前未曾見過,多半是雲霞山某峰的新收弟子了。

作爲一洲屈指可數的宗門候補,再加上雲霞山與大驪王朝的關係密切,登山訪仙拜師師、學藝求道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以至於 祖師堂那邊叫苦不迭,不勝其煩,最怕那些有幾分面熟、又關係平平的老仙師,硬塞一些孩子給雲霞山,推辭不收,傷情分,可要是真收下了,雲霞山總不能敷衍了事。

到最後還是蔡金簡提出一個建議,才解決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難題。

讓疊瀑峰一位只知埋頭修行、不太會做人的老古板,龍門境修士,來負責迎來送往的待客,同時掌管外門弟子篩選、收錄一事。

那人笑道:“蔡仙子,小巷一別,多年未見了。”

蔡金簡一手攥緊木靈芝,心頭凜然,眯眼道:“誰?!”

等到她見着了個好像雲霧散去顯現真容的身影,蔡金簡神色複雜,心中幽幽嘆息,懷捧木靈芝,躬身行禮道:“綠檜峰蔡金簡,見過陳山主。”

陳平安笑着抱拳還禮道:“見過蔡峰主。”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雲霞山想要在近期摘掉候補二字,很難了。”

大驪朝廷極其務實。

蔡金簡點頭道:“我曾與幾位祖師聊過此事,都覺得不容樂觀,除非……”

她停頓片刻,隨即苦笑道:“除非雲霞山趕在大局落定之前,突然出現一位上五境修士。”

不然中土文廟絕對不會爲一個寶瓶洲的雲霞山破例。當然不是沒有破例的先例,文廟議事過後,山水邸報解禁,陸續出現了十六座新晉宗門,當然就有眼前這位陳山主的落魄山,此外七座,各個宗門都無上五境修士坐鎮,看似數量不少,可放在整個浩然九洲,一洲都攤不上一個,雲霞山哪裡來的信心和底氣,能夠成爲其中之一?先前寶瓶洲一役,雲霞山雖說戰功頗多,但是比起那些得以破格躋身宗門的別洲山頭,天差地別。

那些暫時沒有上五境修士的宗字頭門派,可不是那山下官場上被取笑爲墨敕斜封官的存在,絕不會因爲少了個玉璞境就會被人瞧不起,無一例外,那些暫時只是元嬰境的年輕宗主,都是在戰事中建立極大功勳的人物。可要說雲霞山走那條“正途”,得個文廟類似黃紙硃筆正封的敕命,這又怎麼可能,蔡金簡有自知之明,她至少還需要百餘年光陰的打熬,纔有些許希望見着那個元嬰境瓶頸。如今的蔡金簡,眼界一寬,真心不會覺得自己是什麼修道天才了。

“我這趟登山,是來這邊談一筆生意,想要與雲霞山購買一些雲根石和雲霞香,多多益善。”

陳平安說道:“我知道供不應求,幾乎都被大驪那邊壟斷了,所以可能需要蔡仙子動用一些同門私誼,價格好說,雲根石和雲霞香,這兩物有多少,我就要多少,你們雲霞山只管開價。”

打算將那些雲根石,安置在彩雲峰幾處山脈龍穴之內,再送給小暖樹,作爲她的修道之地,選址開府。

雲霞山盛產雲根石,此物是道家丹鼎派煉製外丹的一種關鍵材質,這種地寶被譽爲“無瑕無垢”,最適宜拿來煉製外丹,有點類似三種神仙錢,蘊藉精純天地靈氣。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所以在雲霞山中修行的練氣士,大多都有潔癖,衣衫潔淨異常。

作爲宗門候補的山頭,雲霞山的雲根石,是立身之本。只是雲根石在最近三十年內,開鑿採石得太過,有涸澤而漁之嫌。

所幸此外還有一筆額外收益,就是雲霞山秘製的雲霞香,大驪王朝在各個戰場引渡英靈還鄉,在山香水香之外,往往還需要用到雲霞香,無論是燒香禮敬山水神靈,還是山下達官顯貴的家祠祭祖,雲霞香都是上上品秩。

因爲雲霞山如果追本溯源,還可以算作是源於中土佛門數大正宗之一,相傳開山鼻祖的那位雲霞老仙,其實是中土一座祖庭大禪寺內的某種神異出身,聽佛法,悟禪機,才煉形成功,故而云霞山極爲推崇每次緣起緣滅,即是一次渡劫。

當初那場中土文廟議事,兩座天下對峙,當時有數位高僧大德現身,寶相森嚴,各有異象,其中就有玄空寺的瞭然和尚。

所以後來雲霞山代代相傳的幾種祖師堂秘傳道法,都與佛理相近。不過雲霞山雖然親佛門遠道門,但是要論山上關係,因爲雲根石的關係,卻是與道家宮觀更有香火情。

蔡金簡一時間有些爲難,湊出一些不難,不過如陳平安所說,確實需要她東拼西湊,更不是她不想與落魄山交這個好,問題是以落魄山如今的雄厚底蘊,怎麼可能只是爲了幾十斤雲根石、百餘筒香火,就可以讓一位已是年輕劍仙的山主,親臨雲霞山,來開口討要?

再者,蔡金簡在當年那份榜單現世後,見着了那個雲遮霧繞的劍氣長城“陳十一”,蔡金簡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必然是那個泥瓶巷的陳平安!

所以陳平安還有個更隱蔽的身份,是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蔡金簡只得硬着頭皮報上兩個數字。

陳平安點頭笑道:“可以,已經超乎預期了。”

蔡金簡心中大爲訝異,不過還是如釋重負。

陳平安突然默然作揖。

蔡金簡先是震驚不已,然後瞬間瞭然於心,她趕緊側身避讓這一揖,絕不敢收下這份大禮。

當年那件小事,她就只是幫忙,名副其實的舉手之勞,代爲傳信而已。

所以至今山頭之內,還有數位老祖師頗多猜測,你蔡金簡可是與那劍氣長城,有什麼不宜言說的香火情?

在陳平安離去後,蔡金簡猶豫了一下,還是御風去往不太常去的耕雲峰,以往主要是免得山門祖師們誤會她與黃鐘侯有些什麼。

黃鐘侯遠遠瞧見蔡金簡後,顯然有些意外,迅速收起那本山水遊記,晃了晃酒壺,笑道:“蔡峰主可是稀客。”

蔡金簡以心聲問道:“聽人說,你打算與她正式表白了?”

黃鐘侯喜歡的那個女子,名叫武元懿,是上任山主的關門弟子,所以輩分高,即便是身爲一峰之主的黃鐘侯,見了她,都得喊一聲師伯。

黃鐘侯愣了愣,“什麼?”

蔡金簡會心一笑,柔聲道:“這有什麼好難爲情的,都拖泥帶水了這麼多年,黃師兄的確早該如此爽利了,是好事,金簡在這裡預祝黃師兄渡過情關……”

黃鐘侯滿臉漲紅,使勁一拍欄杆,怒道:“是那個自稱陳平安的王八蛋,在你這邊亂說一氣了?你是不是個傻子,這種混賬話都敢信啊?”

蔡金簡小心翼翼道:“那人臨走之前,說黃師兄臉皮薄,在耕雲峰這邊與他一見如故,酒後吐真言了,只是依舊不敢自己開口,就希望我幫忙飛劍傳信祖山,約武元懿師伯見面。這會兒飛劍估計已經……”

黃鐘侯呆滯無言,沉默許久,咬牙切齒道:“說吧,那個外鄉人到底是誰,我去砍死他。”

蔡金簡笑道:“自稱是誰,就不能就是誰嗎?”

風雷園。

園主黃河在正陽山問劍過後,就獨自仗劍遠遊,離開了寶瓶洲。

先去劍氣長城遺址,再去那座被他說成是“天高地闊,最宜出劍”的蠻荒天下。

如果當年不是師父李摶景兵解離世,大師兄黃河必須承擔起一切,不然以他的性情脾氣,早就去劍氣長城了。

高樓欄杆上,劉灞橋攤開雙手,在此散步。

一個原本相貌英俊的男人,不修邊幅,胡里拉渣的。

今天又是無事的一天,劉灞橋實在是閒得無聊。

那個師兄黃河,讓劉灞橋由衷敬重,害怕,自慚形穢,同時還會心懷愧疚。

劉灞橋這輩子距離風雷園園主最近的一次,就是他去往大驪龍州之前,師兄黃河打算卸去園主身份,當時師兄其實就已經做好戰死在寶瓶洲某處戰場的準備。

那次跟隨飛昇臺“飛昇”,受益最大的,是那個身披瘊子甲的清風城許渾,雖然只是破了一境,卻是從元嬰躋身的玉璞。

可最值得惋惜的,就是與許渾一同登頂雲海、得見大門的劉灞橋了,

他其實差點有機會連破兩境,完成一樁壯舉,可是劉灞橋明明已經跨出一大步,不知爲何又小退一步。

劉灞橋雙手抱住後腦勺,忍不住唉聲嘆氣。

師兄遠遊蠻荒之後,風雷園就只有他這一位元嬰境修士了。

劉灞橋就不是一塊能夠打理事務的料,一切庶務都交給那幾個師弟、師侄去打理,宋道光,載祥,邢有恆,南宮星衍,這四位劍修,都很年輕,兩金丹,都不到百歲。一龍門,一觀海,自然更年輕。

不出意外,風雷園下任宗主人選,就會從這四個年輕人中選了。

至於已經是元嬰境劍修的劉灞橋,既無心又無力。

劉灞橋有些時候,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境界,送給邢有恆那小子。

只要可以,劉灞橋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當然了,別看邢有恆那傢伙平時吊兒郎當,其實跟師兄一樣,心高氣傲得很,不會收下的。

至於風雷園那幾位脾氣犟、說話衝的老古董,對此也沒意見,只是專心練劍。爭權奪利?在風雷園自創立起,就根本沒這說法。

老人們偶爾遇見劉灞橋,罵得那叫一個不含蓄,一個不留神,都要連累上任園主李摶景。

他們也就是打不過劉灞橋,或者說追不上劉灞橋的御劍,不然都能把鞋底板擱在劉羨陽臉上。

反正這幾個長輩每次練劍不順,就要找那個礙眼的劉灞橋,既然礙眼,不找上門去罵幾句,豈不是浪費了。

作爲寶瓶洲年輕十人之一,但是劉灞橋的名次卻一直在跌跌不休,先是被龍泉劍宗的謝靈趕超,後來又被馬苦玄的師伯,兵家修士餘時務擠到身後。

“灞橋啊,喊你劉大爺行不行,年輕十人年輕十人,就只有十個人,不是一百個。”

“師伯此言差矣,我還可以跌到候補十人嘛。”

老人語重心長道:“練劍能不能上點心?不就是一個元嬰升玉璞嗎,多大點事,擱師伯我是元嬰的話……”

劉灞橋立即對那位金丹境的師伯溜鬚拍馬,“擱啥元嬰,師伯擱在玉璞境都委屈了。”

“小王八蛋,趕緊把臉伸過來,師伯手癢了。”

劉灞橋已經答應師兄,百年之內躋身上五境。

如果師兄無法從蠻荒天下返回,劉灞橋還得爭取熬出個仙人境,做成了,他就算對風雷園有了個過得去的交待。

劉灞橋深呼吸一口氣,轉頭望向遠處。

蘇稼恢復了正陽山祖師堂的嫡傳身份。

聽說她好像留在了小孤山,但是也會去茱萸峰。

練劍之餘,劉灞橋時不時就會偷偷下山,走一趟舊朱熒王朝藩屬小國郡城的那座坊間書肆,賣書人,曾是位姿色尋常的年輕女子,那會兒的她,名叫何頰。

她離開後,劉灞橋就將鋪子買下來了,一切原封不動。

哪怕每次只是看着關門的鋪子,都不開門步入其中,劉灞橋就會舒心幾分。

身爲劍修,練劍一事,好像以前是爲了不讓師父失望,後來是爲了不讓師兄太過看不起,如今是爲了風雷園。以後呢?

劉灞橋不知道。

好像唯獨喜歡那個女子,在這件事上,會從一而終。

一個溫醇嗓音,在劉灞橋頭頂響起,“喂,劉大劍仙,想誰呢?”

劉灞橋身體前傾,擡起頭,看見一個坐在屋脊邊緣的青衫男子,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臉,挺欠揍的。

“呦,這不是陳大劍仙嘛,幸會幸會。”

劉灞橋立即探臂招手道:“悠着點,咱們風雷園劍修的脾氣都不太好,外人擅自闖入此地,小心被亂劍圍毆。”

跟陳平安沒什麼好見外的。

況且風雷園待客,一樣沒那些繁文縟節。

反正一年到頭也沒幾個客人,因爲風雷園劍修的朋友都不多,反而是瞧不上眼的,茫茫多。

陳平安從屋脊那邊輕輕躍下,再一步跨到欄杆上,丟給劉灞橋一壺酒,兩人不約而同坐在欄杆上。

劉灞橋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酒,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其實距離上次也沒幾年,在山上二三十年算個什麼,怎麼感覺咱倆好久沒打照面了。”

陳平安笑着打趣道:“差點沒認出你,怎麼,現在寶瓶洲的仙子們,都喜歡這幅落拓模樣的男子了?”

劉灞橋嬉皮笑臉道:“秋風吹瘦劉郎腰,難養秋膘啊。”

劉灞橋記起一事,壓低嗓音說道:“你真得小心點,咱們這兒有個叫南宮星衍的小姑娘,模樣蠻俊俏的,就是脾氣有點暴躁,之前看過了一場鏡花水月,瞧得小姑娘兩眼放光,如今每天的口頭禪,就是那句‘天底下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陳劍仙,就問你怕不怕?”

陳平安根本不搭理這茬,說道:“你師兄好像去了蠻荒天下,如今身在日墜渡口,與玉圭宗的韋瀅十分投緣。”

聽說黃河在劍氣長城遺址,只是稍作停留,跟同鄉劍修的魏晉閒聊了幾句,很快就去了在日墜那邊。但是黃河到了渡口,就直接與幾位駐守修士挑明一事,他會以散修身份,獨自出劍。不過之後好像改變主意了,臨時擔任一支大驪鐵騎的不記名隨軍修士。

日墜那邊,除了蘇子和柳七,還有大驪宋長鏡,玉圭宗韋瀅。

陳平安一直相信,不管是李摶景,還是黃河,這對師徒,如果生在劍氣長城,劍道成就,絕對會很高。

說不定能夠與米祜、嶽青這樣的大劍仙比肩而立。

劉灞橋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師兄在日墜渡口的,甚至連跟韋瀅投緣都知道?你小子開天眼了?”

陳平安笑眯眯道:“你儘管猜去。”

一座風雷園,沒有自家的鏡花水月,沒有創建山水邸報,沒有任何多餘的人情往來,對外商貿一事,也極爲有限。

在外人眼中,風雷園就是一個與世隔絕,修行乏味枯燥,除了練劍還是練劍。

數十位祖師堂嫡傳,加上暫不記名的外門弟子,和一些幫忙處理世俗庶務的管事、婢女雜役,不過兩百多人。

按照風雷園祖訓,此處是傳授劍道之地,不是個養閒人的地方。

別的山頭,練氣士每次破境,祖師堂一般都會賞下一筆神仙錢,在風雷園就沒有這個說法。下五境劍修煉劍一切所需,消耗的天材地寶,可以跟風雷園預支神仙錢,躋身中五境之後,是需要還錢的,下山歷練,當然如果所在劍脈的師門長輩,願意幫忙掏這個錢,風雷園也不攔着。

鄰近風雷園的幾個山下王朝,除了與風雷園送來劍仙胚子,還有主動送上門來的記名供奉、客卿頭銜,倒是一筆筆不小的俸祿。哪怕是當年李摶景離世後,也沒有任何一個山下王朝和藩屬國,膽敢擅自拿掉那些劍修的頭銜,剋扣那些神仙錢。

實在是對風雷園劍修的那種敬畏,已經深入骨髓。

風雷園劍修,無論男女,除了境界有高低之分,此外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性情。

出劍直截了當,爲人恩怨分明,行事雷厲風行。

曾經有一位中五境劍修,歷練途中被人砍去雙臂,故意留了活口。

園主李摶景問清楚事情經過,就一人仗劍下山,前往那座舊朱熒王朝的大山頭,一句話沒說,只是將對方的祖師堂十二人,全部斬斷雙臂。

曾經被譽爲劍修如雲、冠絕一洲的舊朱熒王朝,愣是沒有任何一位劍修願意出頭說話。

要知道李摶景還專程去了一趟朱熒京城外,在那邊的一座渡口,待了足足三天,就在這邊故意等着別人的問劍。

劉灞橋問道:“怎麼想到來我們風雷園了?要待多久?”

陳平安說道:“馬上就走。”

劉灞橋打趣道:“真怕了個小姑娘?”

陳平安搖頭道:“你記得有空就去落魄山,我得走一趟老龍城了。”

劉灞橋察覺到一絲異樣,點點頭,也不挽留陳平安。

老龍城遺址,昔年氣勢恢宏的內外城都在重建,大興土木,熱火朝天。

只是曾經孫嘉樹名下的百里長街,那座登龍臺,天上雲海,小巷裡邊的灰塵藥鋪,以及讓米大劍仙頗爲懷念的十里荷花浦,自然都沒了。

浩然天下的夜幕中,蠻荒天下的白晝時分。

陳平安此刻站在南海之濱,看似閉目養神,其實是在翻閱一幅光陰走馬圖,如親眼見到那座雷局。

睜眼後,陳平安立即重返北方,選擇家鄉作爲落腳點,雙手籠袖,站在了那條騎龍巷的臺階頂部。

剛好家鄉小鎮這邊,有一場大雨,從天而降,落向人間。

託月山一役,已經落下帷幕,劍斬一位飛昇境巔峰。

陳平安沿着臺階緩緩走下。

落地無數雨點水珠,彷彿跟隨一襲青衫沿着臺階傾瀉而下。

陳平安伸手抵住眉心,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先看了眼楊家藥鋪,又轉頭望向落魄山那邊。

哪怕大雨磅礴,落魄山右護法還是恪盡職守,在山腳那邊獨自看着大門。

小米粒似乎有點無聊,就在那兒搖頭晃腦,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誰抖摟威風,一手金扁擔,一手行山杖,對着雨幕指指點點,說着你看不出來吧,其實我的脾氣可差可差,小暴脾氣,兇得一塌糊塗嘞,信不信一扁擔給你撂倒在地,一竹竿給你打成豬頭,罷了罷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爲例,不如打個商量,咱們雙方可得都長點記性再長點心啊,不然總給人惹麻煩,多不妥當,再說了,咱們都是行走江湖的,要和和氣氣的,打打殺殺不好,是不是這個理兒?好,既然你不否認,就當你聽明白了……

黑衣小姑娘驀然停下話頭,皺着一張小臉龐和兩條疏淡小眉毛,一動不動。

莫不是仇家找上門來了?

竟然連雨都停了?看來對方道行很高,咋個辦?

陳平安笑問道:“嘛呢?這麼兇?”

小米粒猛然擡頭,哈哈大笑,原來是好人山主啊。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輕聲問道:“說說看,怎麼給人惹麻煩了?”

小米粒肩扛金扁擔,拿行山杖一戳地面,咧嘴一笑,“麼的麼的,我在胡編個精彩紛呈的江湖故事呢。”

陳平安轉頭望向紅燭鎮那邊的一條江水。

小米粒趕緊伸手扯了扯好人山主的袖子,說道:“嗑瓜子不?”

陳平安嗯了一聲,伸出手,小米粒立即打開斜挎棉布小包,雙手掏出一大把,等到好人山主接過瓜子,她就飛奔而去,搬來兩條竹椅,一大一小,並排而坐,一起嗑瓜子。

小米粒撓撓臉,問道:“好人山主,啥時候回家啊?”

陳平安笑答道:“馬上就回了,等我在城頭那邊刻完一個字。”

(本章完)

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1266.第1266章 何日不是元宵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第1288章 寓言139.第139章 千奇(上)835.第835章 陳十一118.第118章 天地有氣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950.第950章 本命瓷857.第857章 持劍者1264.第1264章 這天公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53.第53章 贈送1219.第1219章 想象16.第16章 休想656.第656章 大瀆入海處遇故人630.第630章 那傢伙敢來正陽山嗎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709.第709章 年紀輕輕二掌櫃255.第255章 精誠動人也傷人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533.第533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下)729.第729章 大家都是讀書人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20.第20章 橫生枝節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1111.第1111章 笛聲裡校書758.第758章 等個人99.第99章 山神和竹刀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149.第149章 約戰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740.第740章 處處殺機1196.第1196章 水中青山花欲燃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第1308章 吾有辭鄉劍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545.第545章 江湖還有陳平安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523.第523章 都在有酒的江湖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296.第296章 遠望94.第94章 秀色可餐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296.第296章 遠望18.第18章 五去其三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94.第94章 秀色可餐254.第254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1180.第1180章 酒力不支吾34.第34章 齊聚8.第8章 稗草1217.第1217章 雪光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1126.第1126章 疊陣29.第29章 狐魅898.第898章 文聖一脈的學生們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312.第312章 人外有人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301.第301章 江湖險惡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84.第84章 我有一劍917.第917章 很繡虎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54.第54章 大敵當前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76.第76章 背對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616.第616章 皆是小事1022.第1022章 未來850.第850章 真無敵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443.第443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上)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1249.第1249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七)299.第299章 拳不停448.第448章 沒有變的陳平安855.第855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80.第80章 出山788.第788章 人生夢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