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0.第970章 兩人並肩

第970章 兩人並肩

原本浩然天下與蠻荒天下的時節,恰好相反,此晝彼夜,此夏彼冬,只是如今兩座天下銜接頗多,天象就都有了不易察覺的偏差。

陳平安掏出一壺自家酒鋪的酒釀,敏銳感知到天地氣象的細微流轉,好像要下雪了,轉頭遠遠看了眼右手邊的城頭,合道之地,空無一人。

如果在這邊多待幾天,就是一人與半城,落雪時節又逢君。

喝着酒,沒來由想起崔東山的一句玩笑話,在某些人眼中,人間是一座空城。

陳平安再次舉目遠眺,哪怕註定徒勞無功,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不知道阿良出劍如何了,也不知師兄左右是否已經趕到戰場。

在那蠻荒天下一處腹地。

其實萬里山河都已淪爲戰場。

一場光是十四境大修士就有兩位的兇險圍殺,卻是那個被圍殺之人,處處佔盡先手。

一條劍意所化的火龍,高懸天空,一圈圈飛旋,如蛇盤踞,火光映照得方圓千里,如墜火爐。

在這蠻荒天下,是當之無愧的大野龍蛇之氣象。

大地之上,則是一道光彩流溢的金色鏡面,漣漪陣陣,數以百萬計的文字漂浮其中,每一個文字,都像是一處渡口。

一人劍道顯化,元氣-淋漓,天懸火地鋪水。

新妝恨極了這個出手狠辣的阿良,她直接祭出了一件託月山重寶,是歲月悠久的一幅法帖劍經,名爲“青蛇在匣”,可惜屬於用完即廢的一件仙兵。

她一手掐訣,一手持畫軸,將畫卷抖落鋪散開來,霎時間,便有三千位青衣劍修御劍,齊齊躍出畫卷,浩浩蕩蕩,劍陣如洪水,殺向阿良。

在這方氣勢恢宏的天地間,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雙手持劍,身形快若奔雷,一次次踩在文字渡口上,隨便一次身形跳躍,就等同於飛昇境練氣士看家本領的縮地山河,輾轉騰挪之間,雙劍在空中拖曳出無數條兩種色彩的劍光流螢,所斬之人,正是那些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的劍修傀儡。

劍陣之中,所有劍修傀儡的脖頸處,攔腰處,都被好似一個勁亂竄的持劍阿良,一青一紫兩道劍光絲線劃抹而過,或頭顱滾滾,或攔腰斬斷。

只見那阿良低頭飛奔途中,興之所至,偶爾一個擰轉身形,就是一劍橫掃,將四周數十位劍修悉數以璀璨劍光攪爛。

出劍隨意,明明毫無章法可言,偏偏有那行雲流水的道意。

最終的戰場結果,簡直就是一種壓倒性的碾殺。

三千位相當於中五境劍修的符籙傀儡。

不夠一人斬殺。

劍氣長城的年輕小姑娘,大多不理解爲什麼長輩女子們,爲何會喜歡那麼一個邋遢漢子,個子不高,油腔滑調,人品奇差,真是與英俊半點不沾邊,既然如此,那麼還喜歡那個阿良做什麼呢?

大多早已嫁爲人婦的女子,往往都笑而不言,只有耐心稍好一點的女子,纔會不約而同,說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言語,你們到了戰場,就知道答案了。

與此同時,柔荑已經摘下了頭頂蓮花冠,這頂道冠,是舊王座黃鸞的大手筆,仿自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那頂蓮花冠,柔荑手持道冠,輕輕拋向空中。

一瓣瓣蓮花,自行脫落,花瓣落地之時,就化作一位位白玉京的得道真人,總計八位,各自佔據一方,剛好腳踩一卦。

不過畢竟是仿製,這些道門高真支至多支撐一炷香功夫。

但是一炷香,足夠改變戰局了,那些被阿良雙劍肆意斬殺的劍修傀儡,紛紛掠入八卦死門中,再從生門中重新結陣御劍而出。

大道玄妙,入死出生。

趁着那個狗日的暫時脫不開身,朱厭再次現出真身,一手持長棍,每次挑山移石,皆快若巨大飛劍,紛紛掠向那一襲身影。

這位搬山老祖同時擡起另外一手,施展本命神通,雙臂如鞭,鞭苔羣山,五指爲繩,縛移萬石,宛如千萬架投石車的合力攻城。

朱厭哈哈大笑道:“阿良,爺爺爲你如此助興,死後如何謝我?”

更有那以術法駁雜著稱蠻荒的大妖官巷,神通廣大,手指處便有陰兵過境,山開壁裂,噓呵之間,雲聚雲散,黑煙滾滾,陰煞之氣濃郁至極。

官巷倒是不如搬山老祖那麼喜歡瞎嚷嚷,而且還有幾分神色凝重,瞥了眼天幕處的漩渦異象,就像一把懸而未落的無形長劍,冥冥之中,那把阿良的本命飛劍,更像是一尊遠遊天外的……神明。

新妝反正已經無需駕馭手中卷軸,任其懸停身前,她看了眼天幕和大地,“阿良折騰出這幅天地異象,意義何在?”

綬臣給出那個答案:“打架更好看。用他的話說,如果打架沒人旁觀喝彩,太寂寞。”

阿良亂斬期間,瞥了眼手中兩把長劍,又支撐不住了,雙劍輕輕磕碰一下,如昔年在劍氣長城,酒桌上無數次與人以碗磕碗。

雙劍斷折爲四截,分別去往天地四方。

至於什麼青衣劍修傀儡,什麼羣山萬石如飛劍,在他一人雙劍之前,皆是紙糊都不如的虛妄。

不是蠻荒天下的大妖戰力孱弱,術法神通如何紙糊,仙兵重寶如何不堪,相反,要論個體殺力,普遍來說,浩然天下的飛昇境,戰力不如蠻荒天下,實在是今天這個被圍殺之人,太過例外。

當然,不管是哪座天下,誰一旦躋身了飛昇境巔峰,尤其是有望合道十四境之輩,無一例外,都是極其難纏的山巔強者。例如蠻荒天下的舊王座,那個死在董三更手下的荷花庵主,無論是體魄還是道法,都極其強悍強大,事實上任何一位舊王座,就不是省油的燈。結果他們的對手,除了一座劍氣長城,還有那個白也,甚至還有個屬於自己人的文海周密。

而浩然天下,除了中土神洲的符籙於玄,龍虎山大天師這幾位,此外八洲,當得起“巔峰”二字的大修士,屈指可數,都是當之無愧的一洲領袖人物,有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陳淳安,北俱蘆洲水火二法雙絕頂的火龍真人,何況火龍真人當了多年的龍虎山外姓大天師,雷法造詣如何,可想而知。再就是皚皚洲那個最爲藏拙、與人打架寥寥數次、且只丟法寶砸人的劉聚寶。

阿良以斷劍牽引了四條劍道江河掛空,天開水井,四水歸堂。

阿良再從腰間抽出兩把長劍。

虧得我這次重返浩然,跟人借劍頗多。

那八位由蓮花冠造就而出的道門仙人,驀然擡頭,只見眼簾之中,宛如出現一堵高達千丈的水牆,洶涌衝激而至,都是那人一身劍意所化。

一抹凌厲劍光穿透這堵劍意高牆,是那御劍的大劍仙張祿。

兩把本命飛劍倒影,支離。

其中兩種本命神通的疊加,就可讓張祿的出竅陰神,變成對方,遇強則強,在短時間內擁有不輸強敵的相當殺力。

當年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對賭的那場十三之爭,張祿的對手,原本按照推演,是飛昇境大妖重光,所以張祿一開始就是奔着換命去的。張祿對此亦是全然無所謂,當時城頭議事,他只問一事,能不能改一下規矩,宰掉一頭飛昇境大妖,戰死之人,能否找朋友幫忙在城頭上刻字。

那個朋友,正是阿良。

其實類似張祿的飛劍神通,這就是陸芝爲何能夠追殺劉叉的根源所在,她是全然不惜大道性命,願意以命換傷,拖住劉叉的腳步。這個腳步,既是劉叉趕赴扶搖洲的腳步,更是一位劍修登頂劍道的腳步。

而劉叉卻要在劍斬白也之後,還要去往中土文廟落下劍光。

阿良雙手持劍,毫不猶豫,對着那個昔年好友的張祿,就是一通近身亂斬。

長劍交錯,劍光迸射,星火濺落無數。

張祿說道:“分生死?”

阿良大笑道:“那也得你說了算才行!”

張祿突然被一個扎兩根羊角辮的小姑娘直接撞出戰場外。

十四境劍修,蕭𢙏。

蕭𢙏揮揮手,“張祿你先彆着急送死。”

蕭𢙏看着那個也跟着停劍的傢伙,她說道:“阿良,我如今比你高出一個境界,又在蠻荒天下,怎麼個打法纔算公道?”

阿良默不作聲,只是看着這個好像永遠長不大的上任隱官。

蕭𢙏看着這個有些陌生的男人,她難得有點傷感。

如果是以往,阿良肯定會笑着來一句,站着不動讓我砍比較公道。

如今不會了。

只有一場再沒酒喝的狹路相逢了。

蠻荒老祖初升,雙手拄柺杖,依舊在默默運轉大神通,移星換斗。

針對的,自然是阿良那把本命飛劍。

斐然打趣道:“好像暫時還是拿阿良沒轍,我們配合的默契程度,還不如天干。”

初升笑呵呵道:“一張白紙最易下筆,稚子都可以隨便塗抹,一幅畫卷題跋鈐印無數,好似佈滿牛皮癬,還讓人如何落筆,兩者各有好壞吧。”

老者神色自若,遙遙看着那處戰局,像是在蓋棺定論,隨口道:“其實還行,這個既然阿良跌了境,就只是近乎無敵,又如何呢,畢竟不是真無敵。”

斐然嘆了口氣。

不管身在何處的禮聖,重返蠻荒天下的白澤先生,在青冥天下的道老二,十萬大山裡的老瞎子。

當然不是說殺力無窮,而是一種自保的無敵,就像立於不敗之地。

斐然蹲下身,伸手揉了揉臉頰,“好像大祖散道之後,我們還是很難出現新的十四境修士。”

老者喟然長嘆道:“因爲我們早就有了白澤,東海觀道觀的臭牛鼻子,哪怕沒有身在蠻荒天下,還是對我們影響極大。”

說到這裡,老者一挑眉頭,惱火道:“佔着茅坑不拉屎!”

老者心聲道:“加上週密這傢伙又只吃不吐,陸法言,還有曜甲、黃鸞這撥舊王座,其實都等於還在,又有蕭𢙏,文聖一脈的劉十六,寶瓶洲那條真龍,文廟又敕封了淥水坑那個肥婆姨,擔任陸地水運之主,加上你和綬臣的飛昇境,還有周清高的一步登天,斐然,你自己算算看,還怎麼多出一兩個十四境修士來。”

斐然說道:“雖說如此,可是比起預期的估算,蠻荒氣象還是略小几分。”

老者冷笑道:“多半是那個白帝城城主的緣故。”

斐然一點就明,訝異道:“難道是在蠻荒天下躋身十四境了?”

初升點點頭,“差不離了。這種人,最棘手。只是不知道此人的合道契機所在。”

斐然笑道:“也對,不能只允許劉叉在浩然天下躋身十四境,不許別人在我們這邊如此作爲。”

老者惋惜不已,“可惜那頭飛昇境鬼物被寧姚提前尋見了蹤跡,不然少掉一條歸墟通道,原本可以讓浩然天下的推進,不至於如此猖狂。”

斐然轉頭,驚訝道:“左右南下,如此之快?”

初升說道:“意料之中。除非……”

老者沒有說出下文。斐然卻心知肚明,是說那除非左右臨時破境,以名副其實的粹然劍修身份,躋身十四境!

流白問道:“阿良的那把飛劍,本命神通到底是什麼?”

老者搖搖頭,“不知。”

斐然笑道:“那就真是一個天大的麻煩了,所幸還在大致預期之內。”

老者瞥了眼那個流白,“小姑娘,你真正應該詢問的,是阿良的本命字,到底是什麼。”

流白愕然。

老者說道:“小姑娘,你可以去與天干九人匯合了,缺了你,即便留得住那個飛昇境,也殺不掉。”

流白轉頭望向斐然,後者笑着點頭。

不過斐然還是多提醒了一句:“記得注意北歸路線,別一個不小心給左右順手殺了。”

流白點點頭,獨自御風離開這處完全無法插手的山巔戰場。

斐然感慨道:“左右南下速度更快了,換成我,只是趕路至此,就要失去戰力。”

老者笑道:“那我們就先避其鋒芒,戰場先交給綬臣和新妝。”

蕭𢙏猛然轉頭望向北邊,略作思量,一閃而逝。

北邊戰場邊緣,那位搬山老祖一個急急轉身。

一道劍光瞬間洞穿朱厭真身的肩頭。

大概是根本懶得與朱厭糾纏,那道劍光沒有任何凝滯,直奔阿良而去。

一襲儒衫,身形驟然懸停在阿良身邊。

雙方肩並肩,一人面向北邊,一人面朝南方。

再無敵手。

左右淡然道:“如何?”

阿良雙手持劍,手腕擰轉,抖出劍花,點頭道:“痛快。”

左右瞥了眼遠處那座陰陽魚陣圖,微微皺眉。

阿良微笑道:“怎麼樣,幫倒忙了吧,託月山這座大陣,明擺着就是奔着你我聯手而來的,一個吃劍意,一個吃劍氣,然後兩兩抵消在陣中,說不得還要幫着蠻荒天下餵養出個新的十四境劍修。”

新妝竟然嫣然一笑,與那左右施了個萬福。

她和綬臣共同主持的腳下大陣已經真正開啓,左右這一路南下劍氣,與阿良在這萬里山河的劍意,都被瘋狂席捲,鯨吞其中。

左右面無表情說道:“好解決。”

那新妝立即身體緊繃。

阿良氣笑道:“他孃的最煩你這點,老子認認真真說事情,誰都當我吹牛皮,你倒好,說什麼都有人信。”

比如早年還被那個泥腿子眼神無比真誠,詢問自己打不打得過朱河。

讓我怎麼回答?說打得過,老子就有面子了?

嘴上說歸說,事情一樣做。

至於怎麼做,很簡單,並肩而立的阿良和左右。

天下劍道最高者,就毫不拘束自己的劍意。

人間劍術最高者,就徹底放開自己的劍氣。

於是那座陰陽圖就被撐破了,當場崩碎。

阿良沒覺得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擡頭望向天幕,那把屬於自己的飛劍。

遠遊天外多年的那把飛劍,名爲飲者。

自古聖賢皆死盡,如何能夠不寂寞。

空留今人,飲盡美酒。

他第二次返回劍氣長城,最欣慰的地方,除了陳平安這小子當上了隱官,與寧丫頭八字有一撇了,再就是陳平安比自己更像讀書人,在劍氣長城,有口皆碑,酒鬼光棍,孩子娘們,是真把陳平安當讀書人的。而且那小子並沒有因爲當年那場老龍城的生死劫難,就一棍子悉數打死亞聖一脈的文廟陪祀聖賢。

浩然劍修,都早點回鄉。

劍氣長城的劍修,心中有無此想,已是天壤之別,嘴上有無此說,更是雲泥之別。

浩然天下的練氣士,永遠不會知道,酒鋪無事牌的這一句話,分量到底有多重。

阿良深呼吸一口氣。

那就好好廝殺一場,痛痛快快,不留半點遺憾!

飛劍,飲者。

本命神通,就三個字:皆死盡。

劍修與劍,劍修與敵。

左右環顧四周,一手拇指抵住劍柄,緩緩推劍出鞘,“說吧,先殺誰。”

————

那撥先前在陳平安手上吃了苦頭的譜牒仙師,離開劍氣長城遺址之前,竟然選擇先走一趟城頭,而且好像就是來找隱官大人。

曹峻嘖嘖稱奇道:“陳平安,打了人還能讓捱揍的人,主動跑過來主動道歉纔敢回鄉,你這隱官當得很威風啊。我要是能夠早點來這邊,非要撈個官身。”

對於曹峻的怪話,陳平安不以爲意。

遊仙閣次席客卿的賈玄,泗水紅杏山的女子掌律祖師祝媛,都已經清醒過來,各自帶着師門晚輩來找陳平安,而且看他們架勢,不像是興師問罪來了,確實更像是賠禮認錯。

魏晉拆臺道:“你不行,進不了避暑行宮。”

避暑行宮劍修一脈,幾個外鄉人,都是腦子很好的年輕劍修。

林君璧已經成爲邵元王朝的國師,鄧涼遊歷五彩天下,擔任了飛昇城首席供奉,此外鹿角宮的宋高元,流霞洲的曹袞,金甲洲的玄蔘,都是極聰慧的年輕劍修。

果然如曹峻所料,賈玄和祝媛都率先致禮致歉,人人低眉順眼,尤其是那對臉龐傷勢不輕的年輕男女,來之前得了師長教誨,此刻低着頭,哪有半點氣焰可言。

陳平安轉過頭看着他們,沒有言語,只是多瞥了眼一個少年,然後重新轉頭,抿了一口酒水,面朝南方的廣袤山河,就像有一股蒼茫之氣,好像直直撞入心胸,教人喝酒都無法下嚥。

那少年驀然一步踏出,“我有話說要與隱官大人說。”

賈玄神色微變,一把扯住少年的袖子,輕輕往回一拽,厲色道:“金狻,休得無禮!”

祝媛亦是心聲提醒道:“金狻,不可在此造次,小心讓遊仙閣惹禍上身。”

一旦因爲個無知小兒的胡言亂語,連累師門被隱官遷怒,小小泗水紅杏山,哪裡經得起幾劍?

不曾想背對衆人的那一襲青衫開口道:“說說看,爭取用一句話說清楚你想說的道理。”

名叫金狻的遊仙閣少年修士,掙脫開賈玄的手,先作揖行禮,再擡頭直腰,毫無懼色,朗聲道:“聖人云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隱官以爲然?”

陳平安會心一笑,點頭道:“很好,你可以多說幾句。”

少年此語,其實出自先生的《國富篇》,這個少年用文聖的聖賢道理,來與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說道理,再合適不過。

這與陳平安之前在文廟鴛鴦渚畔,傳授百花福地的鳳仙花神錦囊妙計,教她去與那位蘇子門生講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金狻重新向前踏出一步,繼續說道:“故而不教而誅,非儒生所爲!”

陳平安笑着點頭道:“有理。只是你如何證明這個道理,當真適用今天事?”

金狻沉聲道:“事先我們誰都不知道你是劍氣長城的隱官。你的兩次勸說阻攔,平心而論,換成別人,都不會當回事。這要是還不算不教而誅,如何纔算?”

耐心聽那少年講完一段,陳平安說道:“得加個字,‘太’,‘都不會太當回事’,更嚴謹些。不然話聊到這裡,好好的講理,就容易開始變成吵架了。”

少年愣了愣,約莫是想象過無數場景,比如被那個傢伙痛打一頓,甚至是一巴掌打得飛出城頭,卻如何都沒有預料到劍氣長城的隱官,沒有計較自己的冒犯,反而只是計較自己的言語,缺漏了一個字。

金狻疑惑問道:“隱官是認可我說的這個道理了?”

陳平安轉過身,繼續盤腿而坐,搖頭道:“並不認可,只是可以讓你先講完你想說的道理,我願意聽聽看。”

賈玄以心聲警告少年:“金狻,適可而止!你接下來再敢多言半句,我回了遊仙閣,定要與閣主和掌律稟報此事,你小心自己的嫡傳身份不保!”

金狻卻對一位次席客卿的威脅置若罔聞,只是直愣愣盯着那個青衫背影。

“隨便舉幾個例子,山下王朝皇陵禁地的一塊地磚,山上仙家洞府的一棵枯樹枝丫,山下百姓墳頭附近的泥土,值點錢。”

陳平安淡然道:“哪怕無人看管,我們便能隨意撿取嗎?”

劍氣長城的歷代劍修,從無墳冢。

那麼何爲劍修墳冢,可能就是戰場,就是所有人腳下的這座劍氣長城。

登城如上墳。每次出劍,就是敬香,祭奠先人。

金狻愕然,卻不言語。

陳平安說道:“啞巴了?”

金狻硬着頭皮說道:“有點道理。”

陳平安這才繼續說道:“如果平心而論,你真正該與我爭論的,不是我該不該出手,而是該不該出手那麼重,對不對?”

也就是賈玄和祝媛境界不夠,不然先前在刻字筆畫的棧道那邊,還真就沒那麼便宜的好事了。絕對無法這麼快就清醒過來,兩位地仙只會直接被晚輩揹着去往渡船那邊。

金狻立即點頭道:“隱官出手,實在太重!何況隱官出手之前,可以自報身份。”

陳平安搖搖頭,與那少年說道:“劍氣長城的劍修,誰都沒有這麼好的脾氣,在這劍氣長城,什麼纔是最大的道理,師門長輩沒教過你們?如果我不是文聖一脈的儒生,就只是一位純粹劍修,哪怕不是什麼隱官不隱官的,你們今天最少要留下一條胳膊。”

就像劉景龍,如果只是一位太徽劍宗的劍修,早就獨自問劍鎖雲宗了,但是當劉景龍身爲太徽劍宗的宗主,就可以忍,甚至必須容忍鎖雲宗的大放厥詞。

曹峻笑嘻嘻道:“魏劍仙,隱官出手重嗎?”

魏晉微笑道:“對於山上譜牒仙師來說,給人打得沒臉見人,比起丟了一筆神仙錢,是很重了。”

陳平安提醒道:“曹峻,不是平時隨便開玩笑的時候,別拱火了。”

曹峻繼續喝酒。默默記住了遊仙閣和泗水紅杏山兩個門派名稱,以後遊歷中土,得去會一會。

讓一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自報名號?你們當自己是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嗎?

陳平安晃了晃酒壺,始終背對那撥各懷心思的譜牒仙師,“浩然天下的禮,劍氣長城的理,你們未必聽得進去。那就跟你們說一說切身利害。”

“魏晉和曹峻,是兩個外鄉人,又都是性情散淡不愛管閒事的劍仙,那麼齊廷濟,陸芝,以及龍象劍宗十八劍子?如果你們被他們撞見了?怎麼,真當我們劍氣長城的劍修,在浩然天下都死絕了?一個萬一,給人砍掉掉了腦袋,僥倖沒掉的,去與誰說理?是找你們遊仙閣和泗水的祖師爺,還是找賀夫子訴苦?出門在外,小心駛得萬年船都不懂,難道說是因爲你們中土神洲的山下,是個譜牒仙師就能橫着走?”

曹峻趁着寧姚不在場,小心翼翼心聲道:“魏晉,咱倆是被惦記上了?”

魏晉說道:“顯而易見。”

曹峻頭大如簸箕,“咱倆一個是落魄山的上宗客卿,一個是下宗供奉,回頭會不會被陳平安穿小鞋?”

魏晉笑道:“我經常當冤大頭,花錢買酒,應該還好,至於你,難說。”

陳平安冷笑道:“出門在外,入鄉隨俗這麼簡單的一個道理,賈仙師和祝仙師,你們不教?還是說嘴上道理連篇隨風跑,從不落在事上?哦忘了,你們是護道人,不是傳道人。我是不是錯怪你們了?”

賈玄和祝媛臉色難看至極,只是雙方心中忌憚更多,果然攔阻金狻開口是對的,十有八九,已經被這位隱官記恨上各自門派了。至於什麼道理不道理的,自然是誰劍術高、道法高誰說了算。被年輕隱官說成是護道不利,可自家修行又沒耽擱,他們不也修出了個地仙境界?你陳平安能有今日造化,當這末代隱官,天曉得有哪些機緣給你撈取在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劍仙,躋身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本事自然是有的,只不過不是洪福齊天的好命,誰信?

陳平安轉過身,望向那個純粹武夫,“前輩拿了那塊碎石吧?”

“萬萬當不起‘前輩’稱呼。”

漢子立即抱拳惶恐道:“碎石拿了。”

陳平安擡手抱拳還禮,微笑道:“歲長者爲尊,何況前輩爲人做事極有分寸,宅心仁厚,是個老江湖。”

陳平安視線偏移,望向那個少年,“今天涉險,主動與已知身份的我,是富貴險中求名利?好搏個不畏強權的名聲,好在家鄉換取利益?還是純粹求個理,討要個公道?”

金狻欲言又止。

他自有算計,自家遊仙閣那幾位老祖師的脾氣喜好,對劍氣長城的觀感,以及對文聖一脈的評價,林林總總,少年一清二楚,所以在內心深處,他對賈玄這個所謂的師門次席客卿,還有紅杏山那個年紀大頭髮長見識短的祝媛,根本看不起。

只是此刻少年竟然不敢與那位青衫劍仙對視。

“如果只是前者,是不是太小覷他人心智?會不會高看我的肚量了?”

金狻額頭開始滲出細密汗水。

“如果兩者兼有,那麼先後如何,各自心思的大小如何?”

“即便先有私心,甚至是隻有私心,道理就講不得了嗎?”

陳平安最後自問自答道:“我看未必。”

曹峻問道:“道理還可以這麼講?”

看似循序漸進,卻又兜圈一圈。既講理且問心。

魏晉眺望遠方,風吹鬢角,一手按住劍鞘,笑道:“不這樣講理,要如何講理?”

陳平安不拘念頭,將心中所想,娓娓道來。

“書上的聖賢道理,不是拿來臨時抱佛腳和江湖救急的,也很難在某些時刻死馬當活馬醫,甚至還要讓你們經常覺得不自由。”

“那麼讀書識字,圖什麼呢。爲人少點戾氣,處世多點耐心,漸漸的把腳下道路越走越寬,在世道中,走得穩當些,從容些。”

“山上練氣士,修道證長生,長年累月,每天打坐吐納,動輒數個時辰,絲毫錯不得,這都熬得過來,偏熬不過待人接物的幾句客氣話,熬不過與人講理時的心平氣和?這是什麼道理,你們誰來爲我解惑?要是能說服我,以後別說隨便撿取碎石帶回家鄉,保證劍氣長城不管,文廟更不管,還可以與我知會一聲,我可以親自幫忙,雙手奉上。”

“所謂道理,不是什麼傍身的一技之長,可能無法處處立竿見影,但是時日愈長久,愈見學問功夫。”

“佛家說娑婆世界,娑婆二字,意爲堪忍。非人磨墨墨磨人,能受天磨是豪傑。”

“塵世塵世,煩惱多如塵埃之世,心如明鏡臺,勿使惹塵埃。無論是佛家教人解脫法,還是豪傑不屈之志,皆可共勉。”

“不退轉。位不退。豪傑腳跟立得定。我知道自己是誰。行不退。雖千萬人吾往矣。我知道要做什麼。心不退。滄海橫流,玉石同碎,禮樂崩壞,人人不安也。萬山磅礴必顯主峰,物慾橫流必出砥柱。我人在此,即心在此,我心在彼,即身在彼。”

一羣譜牒仙師聽得面面相覷,這個年輕隱官是不是走火入魔了?還是吃飽了撐着爲他們傳道授業解惑?

而那個青衫背劍的隱官大人,當他開始沉默不語,就好似入定一般。既像老僧禪定法,又如仙真心齋術。

曹峻猶豫了一下,問道:“陳平安怎麼回事,有點古怪?”

魏晉沉默片刻,嘆息一聲,答道:“類似某種證道,打殺種種他人心性,用來壯大自己一種心性。所以陳平安其實從一開始,除了對那個少年有點感興趣,其餘人等,根本不覺得值得他多說半句,看似給外人說了很多,不過是陳平安的自說自話,是在自我驗證心中所思所想。”

賀老夫子沒來由插話一句,“說是打殺,有點不妥,換成‘否定之否定即肯定’,更加準確。”

曹峻也顧不得這個陪祀聖賢怎麼聽見的心聲,剛好藉機與賀綬好奇問道:“胡思亂想,神遊萬里,想東想西,自說自話,那麼陳平安到底在求個什麼?他不是個劍修和純粹武夫嗎?總不至於是想要去文廟吃冷豬頭肉吧?”

賀老夫子說道:“大概是想要爲自己找出一條大路來。”

曹峻問道:“陳平安這是在爲躋身仙人做打算了?”

賀老夫子笑了一聲,魏晉說了句曹峻你真進不去避暑行宮。

先前南邊就有兩道劍光好像約好了,幾乎同時從秉燭和走馬渡船分別亮起,趕赴劍氣長城的城頭這邊。

之後又有數道劍光跟隨,只是相較於兩位劍仙的速度,慢了太多。

率先現身的,是年輕面容且極其俊美的老劍仙,齊廷濟,以及身材修長卻姿容平平的陸芝。

陳平安睜開眼睛。

齊廷濟瞥了眼那些心虛修士,笑問道:“怎麼回事?”

陳平安笑道:“想拿些城頭碎石回去,被我攔下,教訓了一通。”

齊廷濟和陸芝,幾乎同時看了眼魏晉和曹峻。至於那幫心絃緊繃起來的譜牒仙師,看都懶得看一眼。

魏晉是渾然不覺,無所謂。

曹峻一個小小元嬰境劍修,可就沒有這份膽識氣魄了。

作爲劍氣長城齊氏家主的齊廷濟,劍術如何,那個城牆刻字,就在那邊擺着呢。

至於陸芝,這可是一個膽敢獨自阻截追殺劉叉去往扶搖洲的婆娘。

齊廷濟站在陳平安一旁,瞥了眼那幫人的背影,笑道:“年輕人嘛,犯錯是難免的,可以下輩子再注意點。”

陸芝更不廢話,直接擡頭望向了坐鎮天幕的儒家聖人賀綬,只要齊廷濟出手砍人,她就負責攔阻賀綬。

尚未走遠的賈玄和祝媛霎時間如墜冰窟,竟是一步都挪不動了。

只覺得自己多走一步,就是與那兩位劍仙問劍。

陳平安雙手籠袖,搖搖頭,“我已經說過道理了。”

齊廷濟笑道:“那就隱官說了算。”

陸芝對隱官大人頗有怨氣,冷笑道:“就你最好說話,剁死了,就說不得道理了?”

陳平安只是朝她拋過去一罈百花釀。

陸芝接住百花釀,蹲在城頭上,仰頭痛飲美酒。

曹峻聽得頭皮麻煩。

齊廷濟、陸芝這樣的劍仙,還真不屑與人故意撂狠話,危言聳聽。

估計砍人之前,事先提醒一聲,都算給面子了?

陳平安與那撥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傢伙,以心聲說道:“別傻乎乎站着了,趕緊走你們的。”

一個個如獲大赦,御風離開城頭。

陳平安揚起手臂,朝齊廷濟遞過去一罈酒,隨口問道:“歸墟日墜那邊,大驪邊軍到了多少人?”

齊廷濟彎腰取過酒罈,想了想,乾脆就盤腿坐下,說道:“暫時是三十六萬,其中重騎兩萬,輕騎二十萬,步卒反而不多,至於隨軍修士的人數,大驪那邊沒有對外公開。”

陳平安訝異道:“已經這麼多了?”

在蠻荒天下戰場,很難以戰養戰,將來戰線一旦拉伸開來,軍需物資的消耗,不計其數。所幸山上修士的方寸物,咫尺物,都會被文廟和各大王朝大量“租借”,只是不知數目如何。

齊廷濟說道:“聽說後邊還會陸陸續續趕到,如今大驪邊軍的人數,已經僅次於中土澄觀王朝,因爲大驪是最早動身的,劍舟,山嶽渡船,跨洲渡船,運轉起來十分順暢。浩然十大王朝裡邊,有幾個哪怕叫苦連天,還是不得不跟着提高了兵力。至於是否存在濫竽充數的情況,從各自藩屬國裡邊抽調所謂的精銳,只有文廟那邊最清楚。”

陳平安好奇問道:“曹慈如今在哪裡了?”

齊廷濟笑道:“他是跟劉財神那個寶貝兒子一起到的黥跡,不過聽說很快就跟朋友們一起遠遊了,曹慈,傅噤,元雱,純青,鬱狷夫,顧璨,都是些年輕人。劉幽州沒跟着去,跟懷潛留下了,估計又當了一回善財童子。”

山上流傳着個諧趣說法,恨不得見着了劉幽州,就自稱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再一起回家見着了劉聚寶,就一起喊聲爹。

至於女子修士,與劉幽州結爲道侶即可,一樣可以喊爹。

齊廷濟提起酒罈,與陳平安酒壺輕輕磕碰一下,“此外爲這些年輕人暗中護道的,就我所知,就有白帝城的韓俏色,和一位竹海洞天的客卿,來歷不明,看不出深淺。”

然後齊廷濟算是給了年輕隱官一個解釋,“左右先前南下之時,提醒過我們,別幫倒忙。”

讓齊廷濟和陸芝都別幫倒忙。

能這麼對一位劍氣長城刻字老劍仙說話的人,人間確實不多。

曹峻看得羨慕不已。

陳平安這小子在劍氣長城真是混得風生水起,以往只對隱官有個模糊概念,這會兒親眼瞧見了陳平安與齊廷濟、陸芝的相處,才切身體會到“隱官”二字的分量。

在這劍氣長城,別說魏晉會自然而然變得不太一樣,原來齊廷濟、陸芝之流,都得將陳平安視爲完全平起平坐的強者。

————

道號青秘的馮雪濤,這位野修出身的飛昇境,沒有筆直一線,逃離那處戰場,而是選擇繞路返回劍氣長城,來時路上,馮雪濤一直留心途經各地的山川地理,甚至仔細繪製出一幅幅地勢堪輿圖。

看得阿良滿臉慈祥神色,說青秘兄與我那個當隱官的朋友,一定能聊得來,以後有機會回了浩然,一定要去落魄山做客,到時候你就報我阿良的名號,不管是陳平安,還是那個北嶽魏大山君,都一定會拿出好酒款待青秘兄。

馮雪濤打算北歸途中,期間去一趟距離最近的歸墟黥跡處,將這些地圖交給白帝城那位魔頭巨擘。

他突然停下身形。

四周憑空出現九個妖族修士,看着年紀都不大,境界都不算太高,但是卻讓馮雪濤如臨大敵,這是一種久違的危機感,不是那種面對阿良和左右的窒息,而是一種細細密密的不舒服。

馮雪濤只認得其中一人,竹篋,背劍架,玉璞境劍修,據說是那個劉叉的開山大弟子。

一個少年,手持面具,滿臉微笑。兩隻大袖子筆直垂落,不見雙手。

他身穿一件雪白法袍,雲紋似水流轉不息,腰間懸佩有一把狹刀,刀鞘纖細且極長。

一個年輕女子,一粒金色耳墜,光亮柔和,使得她的兩側臉頰,便分出了明暗陰陽。

有魁梧男子,腰懸一對斧鉞,手持一盞燈籠。

一對兄妹模樣的年輕妖族修士,並肩而立,男子挑起一根竹竿,懸一枚葫蘆。

女子一手旋轉匕首,揹着一張巨弓。

一個稚童容貌的孩子,腰間掛了一隻不起眼的棉布袋子。

一個身姿曼妙、曲線玲瓏的女子,已經覆上面具,不見面容,斜背琴囊,約莫是已經覆蓋面具的緣故,身後氣象橫生,竟是那無數被吊死的屍體懸空。

那個懸佩狹刀的俊美少年,率先開口言語,竟是嫺熟的浩然中土大雅言,“喂,你認不認得陳隱官?”

趁着流白那個娘們不在場,趕緊多問幾句關於年輕隱官的事情。

不然那婆姨脾氣不太好,一聽此人就炸毛,當然不是那種表面上的惱羞成怒,而是偷摸記賬。

那個稚童模樣的孩子伸手輕拍腰間袋子,笑嘻嘻問道:“皚皚洲劉氏財神爺,他們家到底是怎麼個有錢?當真家族裡邊每個下人的飯碗馬桶,都是用雪花錢打造而成?”

馮雪濤大致看得清這撥妖族修士的境界,最高不過玉璞境。就想要圍殺一位飛昇境?

但是不知爲何,馮雪濤的直覺卻告訴自己,一着不慎,極有可能就會把命留在這裡了。

就在此時,一個心聲突兀響起,“青秘道友莫怕,有我這位崩了真君在此,保管你性命無憂。”

————

穗山之巔。

老夫子合上書籍,笑道:“光陰不居,歲月如流。萬年之期,忽焉已至。蘇子說得好啊,身如傳舍,吾鄉何處。”

青冥天下。

陸沉趴在白玉欄杆上,“我們兩個當師弟的,方方面面,都不如最接近師父的師兄。”

道老二神色不悅道:“你到底何時纔去天外天?!”

陸沉唉聲嘆氣,埋怨道:“天大的難題,就由天大的人物去解決嘛。”

一個少年道童模樣的傢伙,憑空出現在白玉京這一最高處,喊了兩個名字,“餘鬥,陸沉。”

餘鬥打了個稽首,“師尊。”

陸沉跳下欄杆,學師兄依葫蘆畫瓢,難得如此正兒八經打稽首。

那個極少走出蓮花洞天的少年道士也沒說什麼,只是仰頭看了眼天外。

天外某處,有個白衣女子,雙指夾住一粒鮮紅色圓球。

若是在極遠處遠觀此景,就會發現那是一顆遠古星辰。

少年道士說道:“我需要騎牛遠遊天外天一趟。陸沉你就不用去了。”

陸沉點頭道:“弟子謹遵師尊法旨。”

劍氣長城。

陳平安獨自去了那座合道的城頭,剛落座,就看到一顆腦袋探出,笑容燦爛,“哈哈,意外不意外?”

陳平安直接擡起手掌,五雷攢簇,砸中那個頭戴蓮花冠的道人面門上,直接將其從城頭打飛出去。

最後陳平安雙手籠袖坐在城頭,那個道士鳧水遊蕩到了城頭,最終飄落在一旁,用道袍袖子抹了把臉。

陳平安問道:“來這裡做什麼?”

陸沉笑道:“湊個熱鬧。”

有個中年僧人,在城頭不遠處,驀然佛唱一聲。

陸沉立即一個起身,溜之大吉。

陳平安轉過頭,滿臉呆滯,緩緩起身,雙手合十,低頭行禮。

中年僧人還了一禮,也未說什麼,很快就悄然離去。

大驪京城,老仙師劉袈站在巷口那邊,又攔住了一個老夫子的去路。

城頭上,陳平安和寧姚並肩而立,猶豫了一下,陳平安輕聲說道:“三教祖師要散道了。”

(本章完)

821.第821章 風雪中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221.第221章 看熱鬧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1179.第1179章 書生到此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599.第599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218.第218章 仙師駕到979.第979章 俯瞰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1182.第1182章 一片孤城彩雲間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761.第761章 開陣609.第609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313.第313章 變故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1125.第1125章 天下十豪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1044.第104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上)412.第412章 我要再想一想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636.第636章 隔在遠遠鄉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260.第260章 練拳百萬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17.第17章 不平則鳴485.第485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上)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940.第940章 大魚如龍840.第840章 左右終於不爲難113.第113章 氣勢如虹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第1312章 接劍於十四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933.第933章 腳步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669.第669章 還鄉(一)第1312章 接劍於十四370.第370章 聚散777.第777章 去而復還745.第745章 相互問劍989.第989章 重提1244.第1244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中)730.第730章 學劍101.第101章 坐鎮山頭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837.第837章 不是劍客心難契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914.第914章 備戰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863.第863章 春風得意1152.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305.第305章 低頭觀井,擡頭看天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284.第284章 香火嫋嫋127.第127章 對視951.第951章 夜遊京城976.第976章 大概910.第910章 那就打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下)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630.第630章 那傢伙敢來正陽山嗎1168.第1168章 道上不敢有鄭660.第660章 一壺酒一盤菜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1257.第1257章 道上青天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1024.第1024章 一劍跨洲217.第217章 劍仙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441.第441章 入秋秋狩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439.第439章 錢是什麼,就是個屁!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908.第908章 議事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868.第868章 山水顛倒風雪夜232.第232章 又見城隍爺526.第526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370.第370章 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