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7.第827章 十四境

第827章 十四境

半座劍氣長城的懸崖畔,一襲灰袍隨風飄蕩。

流白來到此處,要與龍君前輩道別,她剛剛躋身元嬰境,並且先後得到了兩道純粹劍意的饋贈。

在此練劍的九十餘位託月山劍仙胚子,大多已經早於流白破境或是得到一份劍意,得以先後離開城頭,御劍去往浩然天下,趕赴三洲戰場。

那些遊蕩在天地間百年、千年甚至萬年的一縷縷劍意精純,無偏無倚,只要劍心澄澈,與之契合者,便是被它們認可的天下劍修,便能夠得到一樁機緣,一份沒有任何所謂香火、師徒名義的純粹傳承。

唯獨一種存在,無論天賦多高、資質多好,絕無可能獲得劍意的青睞。

例如蠻荒天下被列爲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以及那個暱稱豆蔻的少女。

流白輕聲道:“龍君前輩,我即將離開此地,去往桐葉洲追隨先生和師兄,不知前輩有無話語,需要晚輩捎給先生?”

城頭罡風陣陣,那一襲灰袍並未開口言語。

流白也不敢催促這位性格古怪的前輩,她不着急離開城頭,便望向對崖,不見那一襲鮮紅法袍的蹤跡。

甲子帳下令,針對對面那半座劍氣長城,設置了一道極具威勢的山水禁制,徹底隔絕天地,流白可以清楚看到對面風景,對面城頭看待此處,卻只會白霧茫茫。

她身邊這位龍君前輩,確實太過性情難測,作爲萬年前問劍託月山的三位老劍仙之一,曾是陳清都的摯友,曾經一起起劍於人間大地,問劍於天,淪爲刑徒之後,最終與觀照一起再次淪爲託月山傀儡,但是與那魂魄四散、神志不清的觀照大不相同,龍君是自己舍了皮囊肉身不要,甚至任由王座白瑩腳踩一顆頭顱。在戰場上,斬殺自己一脈的最後一位劍仙高魁。

高魁問劍,龍君領劍,僅此而已。

最終被老人親手斬斷劍道最後一炷香火。

流白確實不太理解龍君前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爲。

事實上流白就連那個離真,都琢磨不透。離真如今還留在城頭上,好像打定主意要與那年輕隱官死磕到底了。

隨着一位位託月山劍仙胚子的各有所得,一份份劍運的大道流轉,自然而然,就會使得對面半座劍氣長城越來越單薄,使得那個傢伙的處境,越來越岌岌可危。因爲那半座劍氣長城的穩固程度,與劍道氣運慼慼相關,相信那個與半座長城合道的年輕隱官,對此感知,會是天地間最清晰最敏銳的一個。

山下的凡夫俗子,懵懵懂懂,不知命理陽壽,故而不知老之將至,不知哪天才算大限將至。

但是那個年輕隱官,如同每天瞪大眼睛對着一盞祖師堂長命燈,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盞燈火的光亮,日漸黯淡。

龍君開口道:“讓你先生去請劉叉返回此地傾力出劍,最晚一年,務必要迫使那小子躋身玉璞境。遲則有變。”

流白錯愕不已,不知爲何龍君偏要讓那人躋身玉璞境,難道?不對!自己絕不能受那人的言語影響心境,龍君前輩絕不可能與他同氣連枝。

於是流白心有疑惑便詢問,絕不讓自己疑神疑鬼,開門見山問道:“龍君前輩,這是爲何?煩請解惑!”

龍君笑着解釋道:“對於陳平安來說,碎金丹結金丹,都是水到渠成之事,成爲元嬰劍修,不容易,也不算太難,只不過暫時還需要些時日的水磨功夫,他對於練氣士境界拔高一事,確實半點不着急,更多心思,放在如何增長拳意之上,大概這纔是那條小瘋狗眼中的燃眉之急。畢竟修行靠己,他一直如同入山登高,唯獨練拳一事,卻是雷打不動,如何能夠不着急。在浩然天下,山巔境武夫,確實有些了不得,可是在這裡,夠看嗎?”

流白只覺得頭暈目眩,顫聲道:“他當時不是說自己馬上玉璞境嗎?”

“他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啊?”

龍君嗤笑道:“真相自然是他隨口嚇唬你跟離真的,我當時本想要說他馬上元嬰,只是見你們信以爲真,就懶得說話了。”

流白幽幽嘆息一聲。

龍君望向對面,“這小子性情如何,很難看破嗎?一切被視爲他眼中可見之物,無論距離遠近,無論難度大小,只要心神往之且行之有路,那他就都會半點不着急,默默做事而已,最終一步一步,變得唾手可得,但是也別忘了,此人最不擅長的事情,是那無中生有,靠他自己去找到那個一。他對此最沒有信心。”

說到這裡,龍君笑問道:“是不是不信此說?”

流白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龍君前輩這個說法,讓她將信將疑。

龍君無奈道:“看來是真被他那兩把本命飛劍給嚇傻了,我問你,一位如此年輕的九境武夫,還是以外鄉人身份當了隱官、並且能夠服衆的一個聰明人,遠遊、歷練、廝殺不斷,但是他陳平安可曾悟出真正屬於自己的一拳?有嗎?沒有。”

流白恍然,輕輕點頭。

龍君說道:“一切作爲皆在規矩內,你們都忘記他的另外一個身份了,讀書人。自省,克己,慎獨,既是修心,其實又都是重重約束在身。”

所以越是如此,越不能讓這個年輕人,有朝一日,真正悟出一拳,那意味着最重修心的年輕隱官,有望能夠憑藉自己之力,爲天地劃出一道條條框框。尤其不能讓此人真正悟出一劍,大凡物不平則鳴,這個年輕人,心中積鬱已經足夠多了,怒氣,殺氣,戾氣,悲憤氣……

到時候被他歸攏起來,最終一劍遞出,說不得真會天地變色。

說到這裡,龍君以無數條細密劍氣,凝聚出一副模糊身形,與那陳平安最早在劍氣長城露面時,是差不多的光景。

龍君伸手撥開那道山水禁制,繼續說道:“他要修心,循序漸進,那就要逼得他走捷徑,逼得他不講理。哪怕成爲元嬰劍修,這傢伙躋身玉璞境,依舊大不易,倉促之下,多半要用上一種折損大道高度作爲代價的捷徑秘法,要他不得不飲鴆止渴,一旦躋身了玉璞境,他就要徹底與剩下半座劍氣長城共存亡,真正成爲了陳清都第二。”

流白瞥了眼對面懸崖,並無那人蹤影,試探性問道:“再難離開劍氣長城?”

“所以你們擔心他躋身玉璞境,其實他自己更怕。”

龍君點頭道:“若是他無法躋身玉璞,只能以真元嬰、僞玉璞的稀爛境界,繼續死守城頭,更好,劉叉一劍下去,將對面城頭再一斬爲二,他就要被傷及大道根本,半死不活,劉叉再多幾劍,人依舊不會死,可是他的修道一途,就算徹底毀了。劍道先於武道行至斷頭路,他與劍氣長城的合道,就變得名不副實,便是讓他躋身了十境武夫又能如何?任人宰割,坐地等死罷了。遲早有一天,無論是我,還是故地重遊的你,或是綬臣,斐然,誰來出劍,其實都一樣了。劍劍傷他大道根本。”

他人登城即上墳,墳冢之中有個活人,實則與死人無異。

流白好似山窮水盡之時,豁然開朗見那山清水秀。

唯一礙眼的,便是龍君前輩故意打開禁制後,那一襲鮮紅法袍,好像如約而至,只見他手持狹刀,一路輕敲肩頭,緩緩走來,最終站在了懸崖對面。

肩扛狹刀,對峙而立。

流白先前雖然躋身了元嬰境,非但沒有太多欣喜,反而憂心忡忡,簡直比跌境還不如。

作爲昔年託月山百劍仙名列前茅的存在,因爲圍殺一役,躋身上五境劍仙的意外,驀然變得比天大,一天不曾真正躋身玉璞境,流白一天難以釋懷。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將來要想打破元嬰瓶頸,就需要面對那個心魔,簡直讓流白躋身了元嬰境,就像是走近了那人一大步,心魔之可畏,就在於玄之又玄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資質,道法,境界,甚至心性,都彷彿天邊流雲,如何低得過堅若磐石的那尊心魔?

而許多躋身上五境的得道之士,之所以能夠降服心魔,很大程度上是早先根本不知心魔具體爲何,既來之則安之,反而容易破開瓶頸。

一旦早早知曉了心魔爲何物,所有早早準備好的破解之法,對於心魔而言,其實反而皆是它的滋養壯大之法。

但是如果流白麪對心魔之時,那個年輕隱官已經身死道消,那麼流白躋身上五境,反而恨不得心魔是那陳平安。

因爲到時候流白在內心深處,就可以維持一點靈光,深知那心魔是已死之物。

今天聽聞龍君前輩一番言語過後,流白道心大定,望向對面那人,微笑道:“與隱官大人道一聲別,希望還有重逢之時。”

當下有此道心,流白只覺得劍心愈發澄澈了幾分,對於那場原本勝負懸殊的問劍,反而變得躍躍欲試。

那人面帶笑意,破天荒沉默不言,沒有以言語亂她道心。

流白看得出來,對方這幾年並不好受,好不容易躋身山巔境,使得容貌穩固之後,反而一天比一天形神憔悴。

一位久居山中的修道之人,不知寒暑,酣眠數年,乃至於數十年,如死龍臥深潭,如一尊神像枯坐祠廟,其實並不奇怪。

例如北俱蘆洲趴地峰的火龍真人,更是以擅長大睡著稱於世,披雪作衣。

而新評出年輕十人之一,流霞洲的那位夢遊客,應該也是火龍真人的同道中人。

或是坐忘形骸,勤修道法數年之久,期間只是小憩片刻,用以溫養魂魄,也不奇怪。這類小憩,大有講究,契合“人身大死”一說,是山上修道極爲推崇的熟睡之法,真正不起一個念頭,按照佛法說法,便是能夠讓人遠離所有顛倒夢想,故而相較凡俗夫子的最是尋常的夜中熟睡,更能夠真正裨益三魂七魄,神魂大休歇,故而會給練氣士格外香甜之感。

從目從垂,意坐寐也,修道之人,靜坐養神,無夢而睡,正是練氣士躋身中五境的一個徵兆。

但是一位練氣士,不眠不休整整七年,並且每時每刻都處於思慮過度的境地,就很罕見了,自然會大傷心神。

故而空有境界,心神日漸憔悴。

陳平安笑問道:“龍君前輩,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是在巷子裡踹過你啊,還是攔着你跟離真搶骨頭了?你們倆就非要追着我咬?”

龍君笑道:“雖說只剩下半座劍氣長城,陳清都這把老骨頭,確實讓人有點難啃。給你熬過了這麼些年,確實值得自傲了。”

陳平安轉移視線,與那流白說道:“還不走?我再憐香惜玉,也是有個度的。”

流白眼神堅毅道:“今天你我一別,極有可能就是生死別離一場,你只管多說些,將來我與心魔問劍,畢竟不是真正的陳平安了。”

陳平安擺擺手,“勸你見好就收,趁着我今兒心情不錯,趕緊滾蛋。”

流白不挪步,身形紋絲不動。

龍君譏笑道:“不過悟出一點粗淺的白骨觀,以此洗滌心湖戾氣,心情就好了幾分?禪味不可着,死水不藏龍,禪定非在定時定,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不妨說句大實話,白骨觀於你而言,便是實打實的旁門左道,漸悟萬年也頓悟不得。便是看出了自身化作極盡白淨之骨,念頭倒下,由破及完,白骨生肉,最終流光溢彩,再心神外放,無量無邊皆白骨雜處,可惜終究與你大道不合,皆是虛妄啊。只說那本書上,那罄竹湖所有枉死衆生,真是一副副白骨而已?”

說到這裡,龍君前輩瞥了眼陳平安,輕輕搖頭,不以爲然道:“想要自欺欺人,將千百念頭散落累累白骨上,好憑此勉強休歇片刻,那你就該乖乖躲起來,別來我這邊自討沒趣。”

事實上,陳平安肯定不會在白骨觀一途走得太遠,就如龍君所說,只是一門試圖暫時拿來“小睡片刻”的取巧之法。所以哪怕陳平安今天不來,龍君也會一語道破,絕不給他半點溫養魂魄的機會。

陳平安微微皺眉,然後灑然一笑,手持斬勘,遙遙指向那一襲灰袍裡邊的模糊老者,“龍君前輩,好高的道法,爲晚輩指點迷津,避免誤入歧途,如何謝你?這麼多年的辛苦護道,助我砥礪道心,如果不是你這副尊容,我都要誤以爲前輩是我家鄉騎龍巷的那條左護法了。”

龍君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倒是反其道行之。”

陳平安再次轉頭,好奇問道:“真不走?真以爲站着不動,多看我幾眼,就是磨礪道心劍意了?”

流白看着那個年輕人,沒來由感慨道:“你真可憐。”

陳平安眯眼而笑。

龍君突然以一份沛然劍氣瞬間隔絕天地,不讓那陳平安言語有傳入流白耳中的可能,甚至不讓她多看對方一眼。

沒了龍君的劍氣壓制,遮蔽半座劍氣長城的山水禁制重新關門。

流白髮現自己視線模糊,無法看見對面絲毫,她愣了愣,“龍君前輩,這是爲何?”

龍君說道:“你只需要知道一點,他先前讓你見好就收是對的,並且他說這句話,本就是爲最後一句話做鋪墊,不然他說出口,你聽見了,就可以讓你心魔暴漲。”

流白搖頭道:“我不信!”

由縱橫劍氣凝聚而成的老人身形,漸漸消散,再次變成空蕩蕩的一襲灰袍,龍君語重心長道:“走吧,沒必要跟一條瘋狗一般見識。以後好好練劍,若是你當真能夠斬卻此人顯化的心魔,對你大有裨益,因禍得福,大道成就,有可能比先前更高。”

流白雖然不明就裡,對陳平安的那句言語充滿好奇,卻也不會違逆龍君教誨,更不敢將自身劍道視爲兒戲,與那陳平安作無謂的意氣之爭,她立即御劍離開城頭。

在流白離開城頭後,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離真來到龍君身旁。

離真委屈道:“你對流白那小娘們,可比對我好多了。”

龍君只是轉頭望向北邊那座城池遺址。

萬年之前,以戴罪之身遷徙至此的刑徒,萬事萬物,一切由無到有。

離真問道:“你爲何如此針對陳平安?”

龍君淡然道:“一個年輕人,能與我有何仇怨?只是任何一個想要成爲陳清都第二的劍修,都該死。”

離真又問道:“我雖不是觀照,但是也知道觀照只是失望,爲何你會如此?”

觀照心態,跟那十萬大山當中的老瞎子差不多,劍仙張祿之輩,大抵亦是如此。對於新舊兩座浩然天下,是同一種心態。

龍君收回視線,默不作聲。

離真問道:“咱們這位隱官大人,當真尚未元嬰,還只是破爛金丹?”

龍君懶得言語。

離真自言自語道:“不過流白由衷可憐對方,也不算奇怪。”

天地寂寥,孤單一人,日月照之何不及此?

偶有飛鳥飛往城頭,經過那道山水陣法之後,便倏忽掠過城頭。既然不見日月,便沒有晝夜之分,更沒有什麼四季流轉。

脫胎換骨,心神凝聚,身外有身,是爲陽神,喜光明,是金丹之絕佳棲息之所。

一粒靈光,出幽入冥,無拘無束,是爲陰神,喜夜遊,是元嬰之寤寐修行之地。

陳平安與劍氣長城合道,代價不小。

三者早已熔鑄一爐,不然承載不了那份大妖真名之沉重壓勝,也就無法與劍氣長城真正合道,只是年輕隱官此後註定再無什麼陰神出竅遠遊了,至於儒家聖賢的本命字,更是絕無可能。

離真笑了起來,“流白笨是笨了點,笨點好啊,她未來的心魔,反而不至於太過死結無解。”

龍君果斷阻斷天地,等於是救了流白半條命。

不然那位隱官大人只需說一句話,就可能讓流白丟掉半條命。

很簡單,一句“你喜歡我作甚”,就能讓流白道心崩潰大半。

至於是流白不是真心喜歡,半點不重要,這恰恰纔是最棘手的癥結所在。

畢竟世間不喜歡,無非是個無所謂了,世間之喜歡卻有千百種,緣由更有百千個。

龍君突然以劍氣隔絕出一座不易察覺的小天地,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離真反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龍君沉聲道:“你的那把本命飛劍,名爲‘光陰’。”

離真笑道:“是又如何?你難道不是比誰都清楚,我算是天底下最無事可做的劍修,最少也該是之一?就我這點境界,能看到什麼,又能做什麼?”

離真自顧自搖頭,自嘲道:“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做啊。”

離真之所以死活不願成爲觀照,其根源便在於那把好似一座天地大牢籠的本命飛劍。

當年甲申帳多位年輕劍修,圍殺陳平安一人,事後竹篋察覺到離真的萎靡心境,當面勸說離真,如果以他當下心境,未來百年,興許成就還不如流白。竹篋還詢問一心想要“遠離觀照得真我”離真,這輩子到底能否不問觀照、離真,只爲劍修身份,真正遞出一劍。而當時離真的回答十分古怪,反過來詢問竹篋有無走過光陰長河,並且離真最終給出了“河牀”和“命運”兩個說法。

老大劍仙陳清都,曾經見到一位“故友”之後,也曾有一番感慨,若是他在光陰長河當中,逆流而上一萬年,重返戰場,足可問劍任何一位“前輩”。

離真望向對面,喃喃道:“很羨慕你啊。”

而那個被離真羨慕的年輕隱官,腰間懸佩斬勘,正在城頭上緩緩出拳。

一如當年,獨自出拳而走,那時候,劍氣長城的城頭上猶有大小兩座茅屋,老劍仙還在,連贏自己三場的曹慈也在。

相對於紛雜念頭時刻急轉不定的陳平安而言,光陰長河流逝實在太慢太慢,如此出拳便更慢,每次出拳,好似往返于山巔山腳一趟,挖一捧土,最終搬山。

在對面那半座劍氣長城之上,蠻荒天下每斬殺一位人族大修士,就會在城頭上篆刻下一個大字,而且甲子帳似乎改了主意,無需斬殺一位飛昇境,哪怕是仙人境,或是某位大宗之主,便可刻字,既刻大妖化名,也刻它們斬殺之人。

由於大妖刻字的動靜太大,尤其是牽扯到天地氣運的流轉,哪怕隔着一座山水大陣,坐擁半座劍氣長城的陳平安,還是能夠依稀察覺到那邊的異樣,偶爾出拳或是出刀破開大陣,更不是陳平安的什麼無聊舉動。

苦夏劍仙的師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周神芝。

扶搖洲一位飛昇境。此外還有桐葉洲太平山老天君,太平山山主。扶乩宗宗主嵇海。三位書院聖人,其中就有君子鍾魁的先生,大伏書院山主……

都已戰死。

所幸沒有南婆娑洲陳淳安,師兄左右。

桐葉洲玉圭宗荀淵,姜尚真也都無事。

通過這些,陳平安就能夠大致判斷出妖族在浩然天下的推進速度。

原本毫無意義,只會徒增煩惱。

但是有了那本山水遊記之後,當陳平安將所有文字一一煉化,得到了那封來自大驪國師的密信,就變得至關重要了。

然後陳平安心底就生出一個感覺,這個崔瀺,但凡腦子沒病,就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送信。

崔瀺真正厲害之處,甚至不在於賭他陳平安能夠拼湊出這封密信,而是篤定那頭通天老狐,自號老書蟲的周密,會在自己之後,獲悉這封密信!尤其可怕的是在那崔瀺看來,好像周密知不知道此事,都不會改變崔瀺心中的那個既定大局。若是周密毫無察覺,當然最好,可哪怕周密當真學究天人,獲悉了此事,也無礙大局。

不過這裡邊還藏着幾個大大小小的意思,讓陳平安後悔自己腦子跟那崔瀺一樣有病,竟然誤打誤撞拆解出了這封密信。

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桐葉洲大伏書院舊址,一位青衫儒士模樣的王座大妖,心思微動,便立即讓人去拿來一部山水遊記,煉化了那本山水遊記所有文字,略作思量,他先後中煉了崔、巉、瀺、十、一在內的五字,又分別試過了所有組合,最終在心湖當中,周密也得到了那封只有八個字的密信,“時機適宜,山水顛倒。”

周密啞然失笑,以心聲稱呼崔瀺,然後伸出一手,“有請崔國師,閒聊幾句。”

對方本就是陽謀,賭寶瓶洲最後是否能夠決定天下大勢的走向。

寶瓶洲守得住,所謂的山水顛倒纔有意義,畢竟留在蠻荒天下的那僅剩半座劍氣長城,依舊屬於浩然天下的版圖。若是守不住,崔瀺撐死了只是以命換命,至多救下一個年輕人,而且還得看對方願不願意離開劍氣長城,與他崔瀺更換位置。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周密敢斷言,陳平安一旦真的求助於寶瓶洲失守的崔瀺,極有可能會大失所望,被崔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就真是一場極有意思的問心局了。

崔瀺身形緩緩凝聚在周密眼前。

周密問道:“所謂‘時機適宜’,是寶瓶洲成功阻滯蠻荒天下大軍北上,最終兩座天下僵持不下之際?”

只是法相降臨桐葉洲大伏書院的老儒士微笑點頭。

正是大驪國師崔瀺。

如果周密不是身在書院遺址,崔瀺自然不會現身。

周密又問道:“崔國師就如此篤定陳平安已經率先得到密信,再篤定寶瓶洲一定守得住,還要篤定陳平安撐得到那一天?特別是需要篤定陳平安熬得住性命之憂,不至於早早與你更換位置,不會害得你前功盡廢?”

崔瀺說道:“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這點腦子和擔當還是有的。”

周密笑問道:“崔國師,我最後只有一個問題了,你如何確定那半座劍氣長城,撐得到你所說的適宜時機?就不擔心我騰出手來,親自針對他?”

崔瀺淡然道:“你我之間,爭的是不止兩座天下的大勢。你要是這點氣魄都沒有,沒資格談什麼重整儒家道統,收攏文脈,立教稱祖。”

周密沉默片刻,搖頭嘆息道:“崔瀺,原來你是要用一個陳平安的性命,加上半座劍氣長城,作爲誘餌,換來禮聖……不對,是亞聖與我的換命?”

崔瀺微笑道:“也可能是至聖先師親自出手嘛。”

周密笑道:“求之不得。”

崔瀺說道:“趕緊讓那託月山大祖打破天幕窟窿,我倒要看看那些被禮聖阻滯的遠古神靈,能夠在我寶瓶洲折騰出些什麼。”

周密點頭道:“如你所願。”

然後兩人幾乎同時望向扶搖洲方向,周密笑道:“惹他做什麼。”

蠻荒天下十萬大山裡邊的那個老瞎子,早早表明了會袖手旁觀。

東海觀道觀,那個臭牛鼻子,更多是選擇了置身事外,甚至攜道觀飛昇之前,還算小小幫了個忙。

那個老和尚暫時還不確定身在何方,最大可能是已經到了寶瓶洲,可這仍然在託月山的預料之中。

唯獨那位中土神洲被譽爲人間最得意的讀書人,按照原先推算,去了第五座天下,就會留在那邊,並且會將那把劍歸還青冥天下的玄都觀。

不該持劍返回浩然天下的。

不曾想此人還是出劍了。

十四境修士,讀書人白也,手持仙劍,現身於已算蠻荒天下版圖的西南扶搖洲,總計遞出三劍,一劍將對手打退出扶搖洲,一劍跨海,一劍落在倒懸山舊址附近,劍斬殺王座大妖。

(本章完)

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1220.第1220章 璀璨364.第364章 誰能借我一劍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1166.第1166章 一花開天下春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434.第434章 舊地重遊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784.第784章 今天明天后天368.第368章 李二出遠門,左右不爲難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361.第361章 到達老龍城245.第245章 大驪陳平安在此151.第151章 少年有劍砍山嶽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第1304章 一幅飛昇合道圖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153.第153章 心境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808.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第1303章 志怪故事1224.第1224章 劍可敵一人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656.第656章 大瀆入海處遇故人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112.第112章 強者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124.第124章 鬼打牆171.第171章 楊柳依依的少女111.第111章 斗笠34.第34章 齊聚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230.第230章 降服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309.第309章 殺機四伏273.第273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間第幾天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劍者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時(上)216.第216章 出手590.第590章 二月二1158.第1158章 雨過天晴1269.第1269章 也是劍修與自由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913.第913章 持劍者797.第797章 辛苦修行爲哪般151.第151章 少年有劍砍山嶽第1287章 手書於青天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921.第921章 果然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981.第981章 摧城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1031.第1031章 浩蕩百川流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92.第92章 小竹箱第1309章 連破三境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619.第619章 躋身三境182.第182章 道理就在劍鞘裡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600.第600章 磨劍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第1310章 生涯見字如晤939.第939章 月色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1162.第1162章 有失遠迎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1219.第1219章 想象307.第307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541.第541章 聽說你要問劍(上)157.第157章 自古聖賢皆寂寞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136.第136章 山下皆如此301.第301章 江湖險惡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577.第577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二)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第1299章 天亮了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56.第56章 點頭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