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

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

崔東山看了眼裴錢,這位名義上的大師姐。

裴錢能靠天賦觀他人人心,他崔東山猶然不止這些,他不但會看人心,且知曉人心深處他人自己不知處。

裴錢的記性,習武,劍氣十八停,到後來的抄書見大義而渾然不覺,再到跨洲渡船上的與他學下棋。

事實證明,只要裴錢願意做的事情,她就可以做得比誰都好。只要是她想要學的,真正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就會極快。

但這都不算是裴錢最大的能耐。

裴錢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切斷念頭,並且自行設置心路上的關隘,不去多想,“我不願多想,念頭便不來”,最直觀的的體現,就是裴錢當年與先生認了師父弟子之後,尤其是到了落魄山,裴錢就開始停滯生長,無論是身高,還是心性,好像就“定”在那裡。

個兒總是不高,總是小黑炭一個。

那麼裴錢的無憂無慮,就是真的無憂無慮。

但只要是無關隘處的道路,裴錢的心神念頭,往往就像是天地無拘的驚人境界,轉瞬之間一去千萬裡。

心猿意馬不可拘押、無法束縛?修道之人,戰戰兢兢,如是文弱書生,蹣跚而行,大道多險阻,多有匪寇隱匿在旁,可對於裴錢而言,根本無此顧慮。

直到練拳之後,便立即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開始躥個兒,開始長大,一往無前。

這顯然就又是一個極端。

這很好,卻又藏着不小的麻煩和隱患。因爲裴錢心目中的“大人裴錢”,只是她心中自己師父心目中的“弟子裴錢”。

故而某種程度上來說,裴錢此定非真定,裴錢此心非真心。

她這一路,走得太快了,騰雲駕霧一般,她的心湖之上,只有一座尚未接地的空中閣樓。

如果不是她的師父,有意無意,一直帶着她徒步,跋山涉水,各自手持行山杖背竹箱,小心翼翼,以一兩個最簡單的道理、最樸素的規矩放在她的“心頭小書箱”裡邊,裴錢就會像是一個隨時會炸開的爆竹,那麼未來學拳越多,武道境界走得越遠,爆竹威力越大,裴錢有一天,有着極大可能,會捅出一個天大的馬蜂窩,害人害己。

如今裴錢改變頗多,所以先生甚至已經不是怕裴錢主動犯錯,哪怕她獨自走江湖,先生其實都不太擔心她會主動傷人,而是怕那有他人犯錯,而且錯得確實明顯,然後裴錢只是一個沒忍住,便以我之大錯碾壓他人小錯,這纔是最揪心的結果。

先生傳道弟子,真是什麼簡單事?

浩然天下,何其複雜,生生死死何其多,不是那雞鳴犬吠的市井鄉野,有那天崩地裂,有那翻江倒海,種種連他陳平安都很難定善惡的意外,裴錢一旦遇上了,陳平安如何敢真正放心。

先生爲了這位開山大弟子,可謂修心多矣。

他們很快經過了一撥坐在地上練個錘兒劍的劍修,然後裴錢眼尖,看到了那個名叫鬱狷夫的中土神洲豪閥女子,坐在城頭前邊道路上,鬱狷夫沒練劍,只是坐在那邊嚼着烙餅。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挺起胸膛,目中無人唯有天的走路姿勢,半點不比大師姐的金字招牌姿勢差了。

裴錢並不知道大白鵝在想些什麼,應該是一口氣遇到了這麼多劍修,心肝兒顫偏要假裝不害怕吧。

裴錢對她的印象其實不壞,這個鬱狷夫挺大氣的。

原因很簡單,當初鬱狷夫問拳落敗,給師父按得腦袋撞牆,她也沒生氣啊。

要是岑鴛機和白首都有這樣的心胸就好了。

城頭足夠寬闊,鬱狷夫頭也沒擡,只是眺望南方的廣袤天地。

裴錢他們一行人各自手持行山杖,依次走過。

距離鬱狷夫不遠處,還有一個看書的少年。

裴錢皺了皺眉頭。

坐在蒲團上正在聽苦夏劍仙傳授劍術的龍門境劍修嚴律,看了城頭三人一眼,便不再多看。

據說是那個陳平安的一路人,看樣子確實就像。

崔東山瞥了眼那少年的手中書,微笑點頭,很好,也算自己的半個徒子徒孫了。

有點小搞頭。

林君璧合上書籍,擡頭向三人微微一笑。

崔東山還以微笑,裴錢是假裝沒看見,曹晴朗點頭還禮。

曹晴朗自然已經辨認出此人身份,先生在宅子那邊刻字題款,輕描淡寫講過兩場守關戰,不談善惡好壞,只爲三位學生弟子闡述攻守雙方的對戰心思、出手快慢。

三人遠去。

林君璧繼續翻看那部《彩雲譜》。

在劍氣長城上,他雖然不願一鼓作氣接連破境,所以如今境界不高,可依舊是在劍仙苦夏的授意下,爲同伴擔任半個傳道之人,而且他在此練劍,是唯一一個抓住了一縷精粹遠古劍意、並且能夠留在關鍵氣府當中的劍修,嚴律蔣觀澄朱枚在內半數的先天劍胚,都曾抓住過稍縱即逝的劍意,嚴律甚至不止一次將其捕獲,但是可惜都未能留下。林君璧不曾泄露天機,劍仙苦夏清楚,但也沒有道破。

林君璧打算等到自己收集到了三縷遠古劍仙的遺留劍意,若是依舊無一人成功,才說自己得了一份饋贈,算是爲他們打氣,免得墜了練劍的心氣。

每當三人走到無人處,崔東山就會加快步子,裴錢跟得上,呼吸順暢,無比輕鬆。

曹晴朗卻是一直在吃苦。

走在劍氣長城之上,還要跟着崔東山和裴錢一起行走如“飛掠”,自然比那寧府宅子緩緩吐納,更煎熬。

崔東山偶爾會停步,讓曹晴朗坐下靜坐個把時辰。

裴錢百無聊賴,就趴在城頭上,託着腮幫望向南邊,希望能夠看到一兩頭所謂的大妖,當然她看到一兩眼就行,雙方就別打招呼了,無親無故無仇無怨的,等她回了浩然天下,再回到家鄉落魄山,就好跟暖樹和米粒兒好好說道說道。與她們說那些大妖,好傢伙,就站在那堵城頭外邊,與她近在咫尺,大眼瞪小眼來着,她半點不怕,還要伸長脖子才能看到大妖的頭顱,最後更是手持行山杖,耍一套瘋魔劍法,兇它一兇。

可惜這一路上走了幾天,她都沒能瞧見蠻荒天下的大妖。

裴錢趴在城頭上,便問崔東山爲什麼大妖的膽子那麼小。

崔東山笑道:“不是沒有大妖,是有些老劍仙大劍仙的飛劍可及處,比你眼睛看到的地方,還要更遠。”

裴錢轉頭問道:“大師伯肯定算其中之一吧?”

崔東山翻白眼做鬼臉,盤腿而坐,身體打擺子。

裴錢輕聲說道:“大師伯真打你了啊?回頭我說一說大師伯啊,你別記仇,能進一家門,能成一家人,咱們不燒高香就很不對了。”

因爲崔東山不喜歡拜菩薩,哪怕會陪着她去大小寺廟,崔東山也從來不雙手合十禮敬菩薩,更不會跪地磕頭了。

裴錢便算是偷偷幫着他一起拜了拜,悄悄與菩薩說了說莫怪罪。

其實城頭便已是天上了。

天上大風,吹拂得崔東山白衣飄蕩,雙鬢髮絲飄拂。

不知不覺,突然有些懷念當年的那場遊學。

人更多些,還是人人竹箱來着。

記得當時崔東山故意說與小寶瓶他們聽,說那書上一位位隱士名垂青史不隱士的故事。

當時李槐是根本沒聽懂,只是記住了。這就是孩子。最多就是會覺得世道原來如此啊。

謝謝卻滿臉譏諷。這就是少年少女歲數的尋常心思。覺得世道便是如此。事實上,世人歲數一大把了,依舊如此。

但是林守一卻說那些真正的隱士,自然不被世人知道,更不會在書上出現了,爲何因此而貶低所有的“隱士”?

至於那個紅棉襖小姑娘,是想得更遠的一個,說得看書上隱士與不知名隱士的各自人數,才能夠有準確的定論。

然後當時還不算自己先生的草鞋少年,只是坐在篝火旁,沉默聽着,然後便悄悄記住了所有人的所有看法,偶爾加一根枯枝柴火。

崔東山雙手按住行山杖,笑道:“大師姐,我先生送你的那顆小木珠子,可要收好了。”

裴錢白眼道:“廢話少說,煩死個人。”

然後裴錢驀然而笑,轉過身,背對南方,小心翼翼掏出錢袋子,從裡邊摸出一顆並不算渾圓的小木珠子。

是那天自己立了大功,幫着師父想出了掙錢新門路,師父獎勵自己的,說是要她小心收好,師父珍藏很多年了,若是丟了,板栗吃飽。

師父的諄諄教誨,要豎起耳朵用心聽啊。

崔東山問道:“知道這粒珠子的由來嗎?”

裴錢搖搖頭,攤開手心,托起那粒雕刻略顯粗糙的木珠子,還有許多歪斜刻痕,好像打造珠子的人,刀法不太好,眼神也不太好使喚。

只是師父贈送,萬金難買,萬萬金不賣。

唉,若非刻工稍差了些,不然在她心目中,在她的那座小祖師堂裡邊,這顆珠子,就得是行山杖外加小竹箱的崇高地位了。

崔東山輕聲道:“這個小玩意兒,可比曹晴朗拿到手的那把刻刀,被你家先生珍藏更久更久了。”

裴錢好奇道:“小珠子有大故事?”

崔東山搖頭道:“沒什麼大故事,小珠子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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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說道:“話說一半不豪傑啊,快快說完!”

崔東山輕輕抹過膝上綠竹行山杖,說道:“是你師父小時候採藥間隙,劈砍了一根木頭,揹着籮筐,扛着下山的,到了家裡,親手爲菩薩做的一串念珠,然後最後一次去神仙墳那邊拜菩薩,掛在了菩薩神像的手上。後來很久沒去了,再去的時候,風吹日曬雨打雪壓的,菩薩手上便沒了那串念珠,你師父只在地上撿回了這麼一顆,所以這麼多年下來,師父身邊,就只剩下這麼一顆了。一直藏在某個小陶罐裡邊,每次出門,都不捨得帶在身邊,怕又丟了。所以師父要你小心收好,你要真的小心收好。”

裴錢攥緊手心,低下頭。

那一幅光陰長河走馬圖,這一段小故事小畫卷,是崔東山當年故意截取藏好了,有心不給她看的。

崔東山繼續道:“先生小時候,求菩薩顯沒顯靈?好像應該算是沒有吧,先生當時才那麼大,讀過書?識過字?但是先生此生,可曾因爲自己之得失苦難,而去怨天尤人?先生遠遊千萬裡,可曾有一絲一毫的害人之心?我不是要你非要學先生爲人處世,沒必要,先生就是先生,裴錢就是裴錢,我只是要你知道,天底下,到底還是有那些不爲人知的美好,是我們再瞪大眼睛,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看到、不曾知道的。所以我們不能就只看到那些不美好。”

崔東山笑道:“凡夫俗子拜菩薩求菩薩,我問你,那麼菩薩持念珠,又是在與誰求?”

崔東山自問自答道:“自求而已。”

曹晴朗突然開口說道:“先生家鄉小鎮的那座大學士坊,便有‘莫向外求’四字匾額。”

崔東山點頭道:“諸多道理,根本相通。我們儒家學問,其實也有一個自我內求、往深處求的過程,問題也有,那就是以前讀書看書是有大門檻的,可以讀上書做學問的,往往家境不錯,不太需要與雞毛蒜皮和柴米油鹽打交道,也不需要與太過底層的利益得失較勁,只是隨着時間推移,以往學問,讀書人越多,便不夠用了,因爲聖賢道理,只教你往高處去,不會教你如何去掙錢養家餬口啊,不會教你如何與壞人好似打架一般的鬥心啊,一句‘親君子遠小人’,就六個字,我們後人夠用嗎?我看道理是真的好,卻不太管用啊。”

“幾乎每一代的讀書人,總覺得自己所處的當下世道太不好,罵天罵地,怨人怨己,是不是因爲自己讀書多了,歲數一大,人生路長了,見過了更多的不美好,對於苦難的理解更深刻了,纔有這種悲觀的認知呢?是不是世道其實沒變得太好,卻也沒有變得更差呢?這些可能,是不是要想一想呢?事實上許多苦難,是沒人說,書上不會寫的,就算寫了也字數不多的。”

“美好之人事,相較於諸多切膚之痛,好像前者,自古從來,就不是後者的敵手,並且後者從來是以寡敵衆,卻能次次大勝。”

裴錢默不作聲。

曹晴朗停了修行,開始修心。

崔東山破天荒有些疲憊神色,“不是道理當真不好不對,就因爲太好太對難做到,做不到的,總有很多人,便不怨身邊無理之人事,反而去怨懟道理與聖賢,爲何?書上道理不會說話,萬一聖賢聽見了也不會如何啊。怎麼辦呢?那就出現了許多意思折中的老話,以及茫茫多的‘俗話說’,比如那句寧惹君子不惹小人,有道理嗎?好像深思了便總覺得哪裡不對,沒有嗎?怎麼可能沒有,天下世人,幾乎所有人,都是實實在在要過日子的人,所有的家底和香火,是一顆顆銅錢積攢起來的,所以這麼一想,這句話簡直就是金玉良言。”

崔東山後仰倒去,“我最煩那些聰明又不夠聰明的人,既然都壞了規矩得了便宜,那就閉嘴好好享受到了自家兜裡的利益啊,偏要出來抖摟小機靈,給我遇見了……裴錢,曹晴朗,你知道小師兄,最早的時候,在心境另外一個極端,是如何想的嗎?”

裴錢搖搖頭。

曹晴朗說道:“不敢去想。”

崔東山笑道:“那就是拉着所有的天地衆生,與我一起睡去吧。”

裴錢一手握住那顆念珠,一把扯住大白鵝的袖子,滿臉畏懼,卻眼神認真道:“你不可以這麼做!”

曹晴朗安慰道:“大師姐,忘了小師兄是怎麼說的嗎,‘最早的時候’,許多想法有過,再來改過,反而纔是真正少去了那個‘萬一’。”

“我之心中道德大快意,管你世道不堪多塗潦。”

崔東山自嘲道:“這輩子見過太多的人心險惡,陰私幽微,莫說是去看了,躲在遠處不去聞,都會惡臭撲鼻。而且問題在於,我這個人偏偏喜歡看一看聞一聞,樂在其中。但是我的耐心又不太好,所以我是當不來真正先生夫子的,別說是先生,就是種秋,我都比不上。”

回頭再看,原來老秀才早已一語中的,治學很深學問高者,興許有你崔瀺,可以經世濟民者,可能也有你崔瀺,但是能夠在學塾教書育人者,並且能夠做好的,門下唯有小齊與茅小冬。

崔東山站起身,“繼續看風景去,天地之間有大美,等我千萬年,不可辜負。”

曹晴朗知道原因,立即起身。

裴錢小心收好那顆念珠,磨磨蹭蹭起身,其實她很想要回師父和師孃家裡了。

大概這會兒她就是唯一一個被矇在鼓裡的傢伙。

這也是種秋爲何會晝夜“散步”於寧府演武場。

劍氣長城城頭上,距離此地極其遙遠的某地,一位獨坐僧人雙手合十,默誦佛號。

能夠知曉此事之人,大概就只有老大劍仙陳清都了。

裴錢在隨後走走停停的一路上,太徽劍宗在城頭上練劍的劍修,也看到了,只是劉先生在,白首卻沒在。

裴錢如釋重負。

趁着附近沒人,開開心心耍了一套瘋魔劍法。

曹晴朗離着她有點遠,怕被誤傷。

崔東山就捱了好幾棍子。

此後裴錢三人又見到了一個挺奇怪的女子劍仙。

她在那城頭上盪鞦韆。

裴錢覺得大開眼界,這架鞦韆很好玩,只有兩根高入雲霄的繩子,以及女子劍仙坐着的一條木板,鞦韆沒搭架子,但好像可以一直這麼晃盪下去。

崔東山屁顛屁顛跑過去,笑問道:“這位姐姐,需不需要我幫着推一推鞦韆?”

女子劍仙名周澄,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心神當中,視若罔聞。

按照劍氣長城北邊城池的說法,這位女子劍仙早就失心瘋了,每次攻守大戰,她從不主動出城殺敵,就只是死守這架鞦韆處,不允許任何妖族靠近鞦韆百丈之內,近身則死。至於劍氣長城自己人,無論是劍仙劍修還是嬉戲打鬧的孩子,只要不吵她,周澄也從來不理會。

崔東山還是不死心,“周姐姐,我是東山啊。”

這位劍仙姐姐,又白又圓,真美。

多聊一句,都是好的。

周澄與鞦韆一起晃晃悠悠,轉過頭,不是看白衣少年,而是那個皮膚微黑的小姑娘,她笑道:“要不要坐會兒?”

裴錢搖搖頭,怯生生道:“周姐姐,還是算了吧,我不打攪你。”

周澄笑道:“我可以代師收徒,你來當我的小師妹,要是已經有了師承,沒關係,掛名而已。我傳授你一門劍術,不比你那套差,雙方大道同源,只是我資質不夠,走不到巔峰,你卻大有希望。”

饒是崔東山都倍感意外。

不過當然是裝的。

這位劍仙姐姐,闊以啊。

果然沒讓自己失望,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可是裴錢都快被嚇出淚花了。

難道這位劍仙前輩那麼神通廣大,可以聽到自己在倒懸山以外渡船上的玩笑話?我就真的就只是跟大白鵝吹牛啊。

周澄驀然掩嘴而笑,“沒事沒事,莫怕莫怕,以後常來。”

裴錢也跟着笑起來,就是比哭還難看而已。

周澄想了想,伸手一扯其中一根長繩,然後手腕翻轉,多出一團金絲,輕輕拋給那個極有眼緣的小姑娘,“收下後,別還我,也別丟,不願學就放着,都無所謂的。”

劍氣長城的劍仙行事,便是如此讓人莫名其妙。

崔東山看着手忙腳亂哭喪着臉的裴錢,笑道:“還不謝過周姐姐?”

裴錢沒敢抱拳行禮,便只好作揖致謝。

與那女子劍仙和古怪鞦韆走遠了,裴錢這纔敢伸手抹了抹額頭汗水,問道:“真沒事嗎?”

崔東山笑道:“先生問起,你就說地上撿來的,先生不信,我來說服先生。”

裴錢將信將疑。

曹晴朗忍着笑。

此後一天夜幕中,裴錢驀然擡頭望去,曹晴朗是跟着她的視線,才依稀可見城頭高處,有一處絢爛晚霞凝聚而成的雲海。

據說那邊有一位劍仙常年酣眠,如睡彩錦大牀上。

崔東山瞥了眼就不再看,花裡花哨的,名爲米裕,只是個靠着神仙錢堆出來的玉璞境,因爲有個好哥哥,飛劍殺力不算小的劍仙米祜,若非米祜舍了諸多自身機緣和底蘊,用來栽培這個弟弟,其實米祜本該應該是仙人境了。只不過其中得失,外人如何覺得無意義,終究是米祜這位劍仙的自己選擇,米祜嗜好殺敵,次次廝殺慘烈,傳聞最可憐的一次,是體魄神魂幾乎到了“山河開裂”的地步,但是非但沒有跌境,反而始終穩穩站住境界,並且猶有希望破開瓶頸,再登高一層樓。

至於這個劍氣長城最附庸風雅的劍仙米裕,在女子婦人當中,還是很吃香的,不但如此,許多外鄉女子,也有不少牽扯不清的關係。

崔東山沒打算停留,此行目的,是另外一個口無遮攔的大劍仙,嶽青。

一把本命飛劍名爲“百丈泉”,第二把名爲“雲雀在天”,無論是與人捉對廝殺,還是沙場陷陣,殺力皆大。

崔東山自己如今當然打不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十人候補”,但是自己有先生,先生又有大師兄啊。

只是崔東山難得不給人麻煩,麻煩反而自己來。

讓崔東山開心得要死。

那位睡在雲霞上的劍仙米裕,坐起身,伸手撥開好似彩錦的玄妙雲霧,笑道:“你們就是那陳平安的弟子學生?”

崔東山伸手攔在裴錢和曹晴朗身邊,然後那隻手撓了撓頭,“有何指教?”

米裕笑道:“談不上指教,我又不是你們的傳道人。只不過感到欣慰罷了,文聖一脈香火凋零,如今竟然一下子冒出這麼多,陳平安本事不小,無愧文聖老先生的關門弟子身份,可喜可賀,香火旺盛,難怪可以在我們劍氣長城混得風生水起。”

崔東山小聲說道:“前輩再這麼陰陽怪氣說話,晚輩可就也要陰陽怪氣說話了啊。”

米裕好似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大笑不已,雙手一抖袖,身邊頓時彩霞蔚然,“只管說說看,我還不至於跟你們這些小娃兒較真。”

崔東山怯生生問道:“那嶽青是你野爹啊?”

米裕身體微微前傾,微笑道:“此話怎講?”

只見那白衣少年委屈道:“陰陽怪氣說話,還需要理由啊。你早說嘛,我就不講了。”

裴錢汗流浹背,打算隨時扯開大嗓門喊那大師伯了,大師伯聽不聽得到,不去管,嚇唬人總是可以的吧。

曹晴朗卻是笑着附和道:“小師兄在理。”

這是裴錢第一次覺得那個曹木頭,還挺有出息的。

以前沒覺得他膽子大啊,一直覺得他比米粒兒膽子還小來着。

米裕一手伸出手指,輕輕凌空敲擊,似乎在猶豫怎麼“講理”。

白衣少年說道:“行吧行吧,我錯了,嶽青不是你野爹。晚輩都誠心認錯了,前輩劍法通天,又是自己說的,總不會反悔,與晚輩斤斤計較吧。”

米裕笑而不言。

他米裕,哥哥米祜,外加殺力超羣的大劍仙嶽青,夠不夠?米裕覺得差不多夠了。何況自己那個哥哥,還有嶽青,朋友真不少。

而對方畢竟只有一個左右。

至於什麼陳平安,這幫文聖一脈輩分更低的兔崽子,算什麼?

米裕站起身,打算找個過得去的由頭,教訓一下自己腳下這幾隻小螻蟻,劍仙說話,好聽不好聽,都聽着,乖乖閉嘴。

裴錢一步向前,聚音成線與崔東山說道:“大白鵝,你趕緊去找大師伯!我和曹晴朗境界低,他不會殺我們的!”

她再與曹晴朗悄悄說道:“等下不管我如何,你別出手,話也別說!不給他機會打你!”

崔東山撓撓頭。

大師姐。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大師伯,是怎樣一個人啊。

這傢伙當年連自己和齊靜春都打得不輕,這還是自家人呢,那麼他左右對付別人,與他人出劍,下手會輕?

剎那之間,劍氣長城之上,滾雷陣陣,直奔此處。

米裕眯起眼,心神一震,祭出飛劍,卻不敢擺出殺敵姿態,只是防禦。

劍氣轉瞬至,隨隨便便破開劍仙米裕的劍陣,有一人站在稀爛了大半的雲霞之上,腰間長劍依舊未出鞘。

米裕紋絲不動,不敢動。

直到這一刻,玉璞境米裕才發現,遙遙遠觀此人深入腹地,以一劍對敵兩頭大妖,與自己親自與他爲敵,是兩種天地。

一身劍氣全部收斂起來的那個人,站在米裕身邊,卻根本不看米裕,只是望向前方,淡然道:“文聖一脈,道理太重,你那把破劍,接不住。你這種廢物,配嗎?”

曹晴朗作揖行禮,“落魄山曹晴朗,拜見大師伯。”

裴錢趕緊亡羊補牢,跟着作揖行禮,“落魄山裴錢,恭迎最大的大師伯!”

起身後,裴錢覺得意猶未盡啊,所以握緊拳頭,踮起腳跟伸長脖子,向高處那個背影使勁揮了揮手,“大師伯要小心啊,這傢伙心可黑!”

左右轉過頭望去,突然冒出兩個師侄,其實心中有些小小的彆扭,等到崔東山總算識趣滾遠一點,左右這才與青衫少年和小姑娘,點了點頭,應該算是等於說大師伯知道了。

左右說道:“米裕,是你喊嶽青和米祜出馬,還是我幫你打聲招呼?”

米裕臉色發白。

因爲自己深陷一座小天地當中,不但如此,稍有細微動作,便有精純至極的劍意如萬千飛劍,劍劍劍尖指向他。

崔東山雙手捂住嘴巴,卻是壓低嗓音,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大,師,伯,要,贏,啊。”

然後崔東山就躲在了裴錢和曹晴朗身後。

實在擔心是這位大師伯再給自己一劍。

殺妖一事,左右何曾提起了真正的全部心氣?

除了屈指可數的存在,劍氣長城之前,哪怕是劍仙,依舊不知道,所以現在才清楚。

崔東山露出慈祥的笑意,果然左右這種有點小劍術的王八蛋,不打自己打外人,還是很解氣的。

裴錢腋下夾着行山杖,雙手放在身前,輕輕鼓掌。

崔東山笑眯眯道:“今日過後,文聖一脈不講理,便要傳遍劍氣長城嘍。”

裴錢說道:“爲啥?”

曹晴朗冷笑道:“旁人會覺得很多道理,是在強者變成弱者後的弱者手上,因爲沒有感同身受。”

崔東山笑呵呵道:“別學啊。”

曹晴朗搖頭道:“我只是知道這些,可我只學先生。”

左右沒理睬崔東山,收回視線後,望向遠方,神色淡漠,繼續說道:“米祜,嶽青。隨我出城一戰。只分勝負,就認輸,願分生死,就去死。”

劍仙米祜以心聲言語道:“我與你認輸,且道歉。”

嶽青並無言語回答。

所以左右便一閃而逝,去找那嶽青。

你嶽青這會兒才知道當啞巴了?

在這之前,是我左右用劍撬開你嘴巴說那些屁話了嗎?

崔東山祭出符舟渡船,微笑道:“看啥看,沒啥看頭,回家回家。你們大師伯打架,最沒講究,最有辱斯文了。”

崔東山與裴錢一左一右坐在渡船旁邊,各自手持行山杖如撐蒿划船,崔東山信誓旦旦告訴大師姐,說這樣一來,渡船歸途,可以飛得更快些。

曹晴朗有些無奈,看着那個使勁划船、哈哈大笑的裴錢。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相信啊,還是隻覺得好玩。

崔東山這會兒就比較神清氣爽了,乾脆趴在渡船上,撅着屁股好似雙手持蒿,賣力划船。

之前自己捱了那一劍,在說完正事之外,也與大師伯說了一說岳青大劍仙的豐功偉業,這筆買賣,果然不虧。

大半夜回了寧府。

裴錢沒能看到閉關中的師孃,有些失落。

陳平安與崔東山去了趟斬龍崖涼亭說事情。

曹晴朗去自己住處修行。

城頭兩位大劍仙一戰,以極快速度傳遍整座劍氣長城。

據說大劍仙嶽青被左右強行打落城頭,摔去了南方。

這可就是由不得嶽青不分生死的意思了。

最後聽說是數位劍仙出手勸阻。

這一天深夜,南邊劍光之盛如大日升空,使得城池亮如白晝許久。

此後終究無那生死大事。

劍氣長城到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也就是喝酒的人多了些。

疊嶂鋪子那邊的生意,更是尤其好。

納蘭夜行最近突然覺得白煉霜那老婆姨,最近瞅自己的眼神,有些滲人。

屈指一算,才發現她最近喊自己納蘭老狗的次數,少了許多,氣勢上也遜色頗多。

這讓納蘭夜行有些毛骨悚然。

然後看到了那個笑臉燦爛稱呼自己爲納蘭爺爺的白衣少年,納蘭夜行與他並肩而行,便問道:“東山啊,最近你是不是與白嬤嬤說了些什麼?”

崔東山點頭道:“對啊,白嬤嬤是寧府長輩啊,晚輩當然要問個好。”

納蘭夜行笑道:“除了問好,還說了些什麼嗎?”

崔東山一跺腳,懊惱道:“說應該是說了些的,怎麼就給忘了呢。我這個人不記仇,更不記事,真是不好。”

納蘭夜行停在原地,看着那個蹦跳前行、大袖晃盪的白衣少年郎,有些懷念最早兩人稱兄道弟的時光了。

這天一大清早,裴錢喊上崔東山爲自己保駕護航,然後她自己手持行山杖,揹着小竹箱,大搖大擺走在郭府高牆外的僻靜街道上。

太放肆了,太沒禮貌了,竟然大師姐到了,都不出來接駕,還能算是自己師父的半個弟子?必須不能算啊。

算了,既然如此,就是她與自己這個大師姐沒有緣分,以後落魄山就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別怪大師姐不給機會啊。給了自己接不住,慘兮兮,可憐可憐。

不曾想牆頭上冒出一顆腦袋,雙手趴在牆頭上,雙腿懸空,她問道:“喂,路上那小個兒,你誰啊?你的行山杖和小竹箱,真好看唉,就是把你襯得有些黑。”

裴錢站在原地,轉頭望去。

郭竹酒瞪大眼睛,看着裴錢,試探性問道:“你該不會就是我心目中那個貌美如花、傾國傾城、拳法無敵、身高八尺的大師姐吧?”

裴錢收回視線,苦兮兮望向大白鵝。

大白鵝不講義氣,裝聾作啞。

所以到了寧府後,趴在師父桌上,裴錢有些無精打采。

陳平安放下手中刻章,笑問道:“怎麼,見過綠端那小姑娘了,不太高興?”

裴錢嗯了一聲,“師父,我可不是跟你背地裡告狀啊,我就是自己不太喜歡她。”

陳平安笑道:“咱們落魄山祖師堂,也沒規定相互之間一定要多喜歡誰啊,只要各自守着自己的規矩,就很足夠了。”

裴錢立即坐起身,點頭道:“這就行!不然要我假裝喜歡她,可難!”

陳平安點頭道:“不用刻意如此,但是記得也別帶着成見看人。成不成爲朋友,也要看緣分的。”

裴錢笑開了花。

什麼郭竹酒,就算成了落魄山弟子,還不是要喊我大師姐?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正襟危坐,“接下來師父要說一件事情,涉及對錯是非,哪怕師父問你,你也可以不說什麼,但是傷心過後,想到了什麼,再來與師父說,都是可以的。同時記住,師父既然願意與你說些重話,就是覺得你可以承受了,是認可裴錢,是我的開山大弟子,還有,師父不是不知道以前的裴錢是誰,但依舊願意收你爲弟子,那就肯定不是隻看到了你的好,你的變好,對不對?”

裴錢臉色發白,同樣是正襟危坐,雙手握拳,但是眼神堅定,輕輕點頭。

陳平安這才繼續說道:“師父今天與你說往事,不是翻舊賬,卻也可以說是翻舊賬,因爲師父一直覺得,對錯是非一直在,這就是師父心中最根本的道理之一。我不希望你覺得今日之好,就可以掩蓋昨日之錯。同時,師父也由衷認爲,你今日之好,來之不易,師父更不會因爲你昨日之錯,便否定你現在的,還有以後的任何好,大大小小的,師父都很珍惜,很在意。”

裴錢紅了眼眶,伸手擡起手臂擦了擦眼眶,立即放下,“師父請說,裴錢在聽。”

陳平安神色堅毅,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只是儘量心平氣和,與裴錢緩緩說道:“我私底下問過曹晴朗,當年在藕花福地,有沒有主動找過你打架,曹晴朗說有。我再問他,裴錢當年有沒有當着他的面,說她裴錢曾經在大街上,看到丁嬰身邊人的手中所拎之物。你知道曹晴朗是怎麼說的嗎?曹晴朗毫不猶豫說你沒有,我便與他說,實話實說,不然先生會生氣。曹晴朗依舊說沒有。”

裴錢使勁皺着臉,嘴脣顫抖,驀然間滿臉淚水,“有的,師父,有的。我說過,然後那天曹晴朗就傷透了心,瘋了一樣,他當場就找我打架了,我還拿着板凳打了他。”

陳平安坐在那邊,說道:“裴錢,該怎麼做,你自己去想,去做。但是師父會告訴你,我們的人生當中,不光是你,師父自己也一樣,不是所有錯誤,都是我們知道錯了,還能有彌補的機會,甚至很多錯誤,我們錯了,想要改錯,就是沒有機會了,沒有了。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明白,曹晴朗不是不記仇,不是他覺得這是什麼無所謂的事情,只是他自己願意原諒你,但是別人的原諒,與我們犯下的錯,是兩回事。世事就是這麼複雜,我們興許做了好人做了好事,可是好多的錯,還在,一直在,哪怕所有人都不記得了,自己還會記得。也不是你有很多很多的理由,真的有萬般理由,去做了錯事,錯事就不是錯事。”

裴錢坐在那邊,嚎啕大哭。

陳平安起身,坐在她身邊的長凳上,“你的師父,今天是這樣讓你傷心,以後你要是又犯了錯,還會是這樣的,怎麼辦呢?”

裴錢戰戰兢兢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扯了扯師父的袖子,抽泣道:“師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陳平安搖頭道:“當然不會啊,好不容易把昨天的裴錢,教成了今天的裴錢,捨不得丟掉的。”

轉過身,輕輕揉了揉裴錢的腦袋,陳平安嗓音沙啞笑道:“因爲師父自己的日子,有些時候,過得也很辛苦啊。”

裴錢又撕心裂肺哭了起來。

想起了逃難路上的爹孃,想起了南苑國京城的小乞兒,躺在石獅子上邊數星星的那些大夏天,想起了走了也不跟她打招呼的崔爺爺,一下子想起了所有。

所有不願想起的,願意想起又不敢想起的,都一股腦兒涌上心頭。

屋外廊道中,一座悄無聲息形成的小天地當中。

曹晴朗從站着,變成坐在地上,背靠牆壁。

小師兄崔東山就坐在他身邊。

而這個小師兄,維持着那座小天地,帶着曹晴朗悄悄離開宅子。

曹晴朗說道:“心裡好受多了,謝謝小師兄。”

崔東山說道:“能夠遇見我們先生,不是什麼天經地義的事情,你我共勉。”

曹晴朗後退一步,長久作揖不起身。

崔東山突然嚷嚷道:“不行不行,到了這兒,不是給大師伯一劍打落城頭,就是給納蘭爺爺欺負打壓,我得拿出一點小師兄的風範來,找人下棋去!你們就等着吧,很快你們就會聽說小師兄的光輝事蹟了!贏他有何難,連贏三場五場的也是個屁,只有贏到他自己想要一直輸下去,那才顯得你們小師兄的棋術很湊合。”

一抹白雲悠悠飄向劍氣長城的城頭。

去找那位林君璧林大公子了。

崔東山去的路上,連開場白都想好了。

林公子,巧了,又在看《彩雲譜》啊,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會下棋。你棋術這麼高,讓我三子如何,不過分吧?我是誰?我是東山啊。

衣袖似白雲。

崔東山面朝天背朝地,手腳亂晃,鳧水而遊。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那邵元王朝就是個好地方。

(本章完)

135.第135章 振衣18.第18章 五去其三899.第899章 會一會十四境892.第892章 壓壓驚636.第636章 隔在遠遠鄉7.第7章 碗水306.第306章 遠觀近看136.第136章 山下皆如此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190.第190章 我是一名劍客1269.第1269章 也是劍修與自由367.第367章 劍靈往北,左右往南939.第939章 月色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26.第26章 好說話759.第759章 下城頭752.第752章 一人喃喃,羣山迴響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273.第273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763.第763章 隨便破境71.第71章 有些喜歡491.第491章 天地無私,人倫有道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987.第987章 舊黃曆777.第777章 去而復還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548.第548章 江清月近人(下)134.第134章 這一年837.第837章 不是劍客心難契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26.第26章 好說話1005.第1005章 眼神149.第149章 約戰359.第359章 過橋登山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550.第550章 山中鷓鴣聲708.第708章 裴錢的小錢袋子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904.第904章 可規可矩謂之國士567.第567章 我很好,你還好嗎?79.第79章 迎春印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550.第550章 山中鷓鴣聲1206.第1206章 不如讀書去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816.第816章 竟然548.第548章 江清月近人(下)486.第486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中)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18.第18章 五去其三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03.第103章 竹樓748.第748章 日就月將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435.第435章 秀水高風1162.第1162章 有失遠迎640.第640章 得寶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1083.第1083章 一腳七境284.第284章 香火嫋嫋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226.第226章 匣有兩劍,降妖除魔61.第61章 過河卒14.第14章 五月初五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759.第759章 下城頭942.第942章 少年過河第1281章 殺十四境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923.第923章 登高望遠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292.第292章 山上山下420.第420章 湖上劍仙,陌上花開1101.第1101章 相親相愛師兄弟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150.第150章 去開山1025.第1025章 山巔問拳271.第271章 好久不見,寧姑娘1237.第1237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第1310章 生涯見字如晤第1314章 明天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194.第194章 降妖和除魔664.第664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