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第700章 有朋自遠方來

第700章 有朋自遠方來

劍仙孫巨源的府邸,與浩然天下的世俗豪門無異,但是爲了經營出這份“類似”,所耗神仙錢,卻是一筆驚人數字。

孫巨源坐在一張近乎鋪滿廊道的竹蓆之上,涼蓆四角,各壓有一塊不同材質的精美鎮紙。

中土劍仙苦夏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孫巨源笑道:“開頭不順,不怪林君璧算有遺漏,得怪你名字取得不好,正值夏季,結果你苦夏苦夏的,可不就要連累了林君璧。”

苦夏無奈道:“他不該招惹寧姚的。”

孫巨源笑道:“這不是廢話嗎?先前觀戰劍仙有多少?三十?算上沒露面的,咱們這邊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苦夏感慨道:“若是這般女子,能夠嫁入紹元王朝,真是天大的幸事,我朝劍道氣運,說不定可以憑空拔高一山峰。”

孫巨源嗤笑道:“少在這邊癡心妄想了,林君璧就已經算是你們紹元王朝的劍運所在,如何?被咱們寧丫頭記住名字的份,都沒有啊。再說了,寧丫頭曾經獨自離開劍氣長城,走過你們浩然天下許多洲,不一樣沒人留得住,所以說啊,自己沒本事兜住,就別怪寧丫頭眼光高。”

孫巨源突然驚訝道:“你們紹元王朝那位國師,該不會真有心,想要林君璧來咱們這兒挖牆腳吧?林君璧自己清不清楚?”

苦夏默然無聲。

孫巨源再無半點玩笑神色,沉聲道:“如果真有,我勸你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及直接打死林君璧心中此念。有些事情,紹元王朝國師大人的面子再大,總大不過一位劍仙的自家性命和大道。一旦林君璧這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不知輕重,根本無需寧姚出手,只憑那個陳平安一人的心計手腕,林君璧這幫人,連同那個邊境在內,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苦夏轉過頭,疑惑道:“這個年輕人,我聽過一些事蹟,劍氣長城的年輕人忌憚他,我不奇怪,爲何連你這種劍仙,都如此高看一眼?”

至於某些內幕,哪怕是跟孫巨源有着過命交情,劍仙苦夏依舊不會多說,所以乾脆不去深談。

孫巨源盤腿而坐,翻轉手掌,多出一隻酒杯,只是輕輕搖晃,杯中便自行生出美酒,此杯是天下仙家酒鬼的第一等心頭好,比那酒蟲更勝萬分,因爲此杯名爲“酒泉”,除非一天到晚喝酒不停,一口氣痛飲百斤,那麼這隻小小酒杯,簡直就是喝之不盡、飲之不竭的大酒缸。所以此杯,在酒鬼不計其數的劍氣長城,也不過總計三隻。

一隻在孫巨源手中,還有一隻在晏溟手上,只是自從這位劍仙斷了雙臂、並且跌境後,好像再無飲酒,最後一隻在齊家老劍仙手上。

歷史上劍氣長城曾有五隻酒泉杯之多,但是給某人當年坐莊開設賭局,先後連蒙帶騙坑走了一對,如今它們不知是重返浩然天下,還是直接給帶去了青冥天下之外的那處天外天,得手之後,還美其名曰好事成雙,湊成夫妻倆,不然跟主人一樣形單影隻打光棍,太可憐。

孫巨源一口飲盡杯中酒,杯中酒水隨之如泉涌,自己添滿酒杯,孫巨源微笑道:“苦夏,你覺得一個人,爲人厲害,應該是怎麼光景?”

苦夏搖頭道:“不曾想過此事,也懶得多想此事。所以懇請孫劍仙明言。”

孫巨源雙指捻住酒杯,輕輕轉動,凝視着杯中的細微漣漪,緩緩說道:“讓好人覺得此人是好人,讓與之爲敵之人,無論好壞,不管各自立場,都在內心深處,願意認可此人是好人。”

苦夏思量許久,點頭道:“可怕。”

孫巨源搖頭道:“這還不算最可怕的。”

苦夏皺眉道:“何解?”

孫巨源緩緩說道:“更可怕的,是此人當真是好人。”

我心如此看世道,世道看我應如是。

孫巨源想起那本百劍仙印譜,其中一枚印章,篆文爲觀道觀道觀道。

極有意思。

只可惜那枚被孫巨源一眼相中的印章,早已不知所蹤,不知被哪位劍仙偷偷收入囊中了。

孫巨源突然啞然失笑,瞥了眼遠處,眼神冰冷:“這都一幫什麼小雞崽子,林君璧也就罷了,畢竟是聰明的,只可惜碰到了寧丫頭,就算那個陳平安故意挑明瞭的,佔了便宜就偷偷樂呵,少賣乖就行了。其餘的,那個蔣什麼的,是你嫡傳弟子吧,跑來咱們劍氣長城玩呢?不打仗還好,真要開戰,給那些嗷嗷叫的畜生們送人頭嗎?你這劍仙,不心累?還是說,你們紹元王朝如今,便是這種風氣了?我記得你苦夏當年與人同行來此,不是這個鳥樣的吧?”

劍仙苦夏沒有說什麼,沉默片刻,纔開口道:“國師大人有令,即便大戰拉開序幕,他們也不可走下城頭。”

孫巨源一拍額頭,飲盡杯中酒,藉以澆愁,哀怨不已道:“我這地兒,算是臭大街了。苦夏劍仙啊,真是苦夏了,原來是我孫巨源被你害得最慘。”

劍仙苦夏有些歉意,但是沒多說什麼,與好友孫巨源無需客氣。

只不過這位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師侄,成名已久的紹元王朝中流砥柱,難免有些懷疑,難道自己苦夏這名字,還真有點靈驗?

涼亭那邊,林君璧已經換上一身法袍,恢復正常神色,依舊清清爽爽,年少謫仙人一般的風采。

已經露出痕跡的邊境坐在臺階上,大概是唯一一個愁眉不展的劍修。

因爲其餘年輕人,大多憤懣不已,罵罵咧咧,剩下的一些,也多是在說着一些自以爲公道話的寬慰言語。

連這守三關的意義都不清楚,邊境真不知道這些孩子,到底是爲何要來劍氣長城,難道臨別之前,長輩不教嗎?還是說,小的不懂事,根本緣由就是自家長輩不會做人?只曉得讓他們到了劍氣長城這邊,一個勁兒夾着尾巴做人,所以反而讓他們起了逆反心理?

對於蠻荒天下,以及攻城妖族的兇狠,其實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個什麼,邊境甚至可以篤定,連同林君璧在內,一個個腦海中的潛在敵人,就只是劍氣長城的同齡人劍修,至於蠻荒天下和妖族兩個說法,全然不曾上心。邊境自己還好,因爲遊歷流霞洲的時候,親身領教過一頭元嬰妖物的蠻橫戰力與堅韌體魄,他與一位元嬰劍修的同伴,雙方合力,出劍無數,依舊無法真正傷及對方根本,只能加上另外一位掠陣的金丹劍修,纔將其困殺,活活磨死。

三關難跨過。

就是劍氣長城希望他們這些外鄉劍修,多長點心眼,知曉劍氣長城每一場大戰的勝之不易,順便提醒外鄉劍修,尤其是那些年紀不大、廝殺經驗不足的,一旦開戰,就老老實實待在城頭之上,稍稍出力,駕馭飛劍即可,千萬別意氣用事,一個衝動,就掠下城頭趕赴沙場,劍氣長城的諸多劍仙對此莽撞行事,不會刻意去約束,也根本無法分心顧及太多。至於純粹是來劍氣長城這邊砥礪劍道的外鄉人,劍氣長城也不排斥,至於能否真正立足,或是從某位劍仙那邊得了青眼相加,願意讓其傳授上乘劍術,無非是各憑本事而已。

“君璧如今才幾歲,那寧姚又是幾歲?勝之不武,還那般言語壓人,這就是劍氣長城的年輕第一人?要我看,這裡的劍仙殺力哪怕極大,氣量真是針眼大小了。”

“那寧姚分明是知道三關之戰,劍氣長城這幫人,從咱們身上討不了半點好,便故意如此,逼迫君璧出劍,纔會盛氣凌人,咄咄逼人!”

“對!還有那些觀戰的劍仙,一個個居心叵測,故意給君璧製造壓力。”

蔣觀澄冷笑道:“要我看那寧姚,根本就沒有什麼壓境,皆是假象,就是想要用下作手段,贏了君璧,纔好維護她的那點可憐名聲。寧姚尚且如此,龐元濟,齊狩,高野侯,這些個與我們勉強算是同輩的劍修,能好到哪裡去?不愧是蠻夷之地!”

邊境伸手揉着太陽穴,頭疼。

好在林君璧皺眉提醒道:“蔣觀澄!謹言慎行!”

蔣觀澄這才住嘴,只是神色依舊憤懣難平。

人羣當中,朱枚默不作聲。

金丹劍脩金真夢也沒怎麼說話。

朱枚是想起了那個輸了第一場的高幼清,皺着臉,流着眼淚,默默站在高野侯和龐元濟身邊。以及那個劉鐵夫輸劍之後,被觀戰劍修喝倒彩,噓聲不斷,那名年紀不大的劉鐵夫卻能嬉皮笑臉,在笑罵聲中依舊抱拳致謝。

金真夢則是想起了那個司徒蔚然贏了自己之後,微笑還禮。

以及當那個寧姚現身之後,大街之上的氛圍,驟然之間便肅穆起來,不單單是屏氣凝神看熱鬧那麼簡單。

一位年紀最小的十二歲少女,尤其憤恨,鬱氣難平,輕聲道:“尤其是那個陳平安,處處針對君璧,分明是自慚形穢了,打贏了那齊狩和龐元濟又如何,他可是文聖的關門弟子,師兄是那大劍仙左右,日日月月,年復一年,得到一位大劍仙的悉心指點,靠着師承文脈,得了那麼多他人贈送的法寶,有此能耐,便是本事嗎?若是君璧再過十年,就憑他陳平安,估計站在君璧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了!”

邊境心中哀嚎不已,我的小姑奶奶唉,你不能因爲喜歡咱們君璧,就說這種話啊。

林君璧搖頭道:“陳平安這個人,很不簡單,沒你說得那麼不堪。”

林君璧隨即笑了起來,“若是我的對手太差,豈不是說明自己庸碌?”

那少女聞言後,眼中少年真是萬般好。

邊境打定主意,以後打死不摻和這幫公子哥、千金小姐的糊塗事了。

愛咋咋地吧。

老子不伺候了。

不過真說起來,他邊境也沒如何伺候他們,就是一路上看笑話而已。唯一的幸運,是半個師父的國師大人,坦言這幫傢伙不會參加大戰,一旦劍氣長城與妖族拉開大戰序幕,就立即退回倒懸山梅花園子,然後動身啓程返回中土神洲,最好連那座南婆娑洲都不要逗留。

邊境雙手搓臉,心中默默唸叨,你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可惜蔣觀澄沒有放過他,興高采烈道:“原來邊境師兄,藏得最深!那個陳平安,分明很緊張邊境師兄會不會出手。”

邊境一臉無奈,你小子完全眼瞎不好嗎?

給蔣觀澄這麼一說,便捅破了窗戶紙,頓時議論紛紛起來,邊境聽着那些其實挺真誠的溜鬚拍馬,卻當真半點高興不起來。

一想到那個雙手籠袖笑眯眯的年輕人,邊境沒來由有些不自在,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邊境不理睬那些傢伙的恭維,以及某些充滿小心機的拱火,轉頭望向林君璧。

林君璧微笑道:“我會注意的。”

邊境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如今看來,其實小師弟林君璧選擇最早的那個打算,兩次破境,以一己之力分別以觀海境、龍門境和金丹境,連戰三人,連過三關,好像纔是最佳選擇。

興許在許多觀戰劍仙眼中,會對林君璧有更多的好感。而不是如今看林君璧笑話一般,一邊倒向那個寧姚。

即便給那陳平安機會,多出一場第四戰,佔便宜又如何?林君璧屆時輸也是贏,打得越是酣暢淋漓,越是讓人心生好感,與那陳平安打龐元濟是一樣的道理,若是能夠直接讓寧姚出劍,而不是好似撿漏的陳平安,林君璧當然就贏得更多。

只不過這些就只是一個“如果”了。

邊境不會蠢到去問小師弟有無後悔。

更不會去說,當時他邊境那句“與人爭輸贏沒意思”,是在提醒他林君璧要與己爭高低。

因爲說了,就是結仇。

小滿時分,日頭高照。

在酒鋪那邊沒有喝酒,不知道自己已經捱了多少罵的陳平安,拎了板凳去街巷拐角處,與重新多出來的孩子們,解釋二十四節氣的由來,扯幾句類似“小滿不滿,無水洗碗,麥有一險”的家鄉諺語,不忘偶爾顯擺一句東拼西湊而來的“小穗初齊稚子嬌,夜來笑夢薺麥香”。

可惜今天孩子們對識文斷字、二十四節氣什麼的,都沒啥興趣,至於陳平安的拽文酸文,更是聽不懂,嘰嘰喳喳問的,都是仙子姐姐寧姚在那條玄笏街的破例出劍,到底是怎麼個光景。陳平安手裡拎着那根竹枝,一通揮動,講得天花亂墜。名叫樂康的那個屁大孩子,如今他爹正是幫着酒鋪做那陽春麪的廚子,如今每次到了家裡,可了不得,都敢在孃親那邊硬氣說話了。這個孩子依舊最喜歡拆臺,就問到底需要幾個陳平安,才能打過得寧姚姐姐。陳平安便給難住了。然後給孩子們一陣白眼嫌棄。

小屁孩馮康樂搖搖頭,拍了拍陳平安的膝蓋,老氣橫秋道:“陳平安,你總這麼來咱們這邊瞎逛蕩,不好好習武練劍,我看啊,寧姐姐遲早要嫌棄你沒本事的,打贏了龐元濟又咋了,看把你小尾巴翹的,就喜歡在咱們這邊裝大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樣不成啊。”

一旁孩子們都點頭。

陳平安將竹枝橫放在膝,伸出雙手按住那康樂的臉頰,笑眯眯道:“你給我閉嘴。”

小屁孩伸手要錘那陳平安,可惜手短,夠不着。

有一位少年蹲在最外邊,記起先前的一場風波,嬉皮笑臉道:“康樂,你大聲點說,我陳平安,堂堂文聖老爺的閉關弟子,聽不清楚。”

周圍立即響起震天響的鬨笑聲。

如今關於這位二掌櫃的小道消息,可多。

陳平安笑道:“我也就是看你們這幫崽子年紀小,不然一拳打一個,一腳踹一雙,一劍下去跑光光。”

馮康樂揉着臉頰,擡起屁股,伸長脖子,糟糕,那個天底下長得最好看的妍媸巷小姑娘,果然就站在不遠處,瞧着自己。

咋辦?!

最早靠着幾個陳平安的山水故事,讓她過家家的時候,答應給自己當了一回小媳婦,後來又靠着陳平安解釋了她家那條小巷子的名字意思,然後他再去跟她說了一遍,如今在路上見到她,雖然她還是不太與自己說話,可那雙眼睛眨巴眨巴,可不就是在他打招呼嗎?這可是陳平安聽說過後與他講的,讓他每天睡覺前都能樂得在被子裡打滾。

於是馮康樂立即端正坐好,偷偷給陳平安使了個眼色,然後輕聲埋怨道:“陳平安,都怪你,以後要是她不理我,看我不罵死你。”

陳平安便笑道:“看在康樂他爹的陽春麪上,我今天與你們多說一個關於水鬼的神怪故事!保證精彩萬分!”

有少年滿臉的不以爲然,說道:“陳平安,你先說那個降妖除魔替天行道的主人公,到底啥個境界,別到最後又是個稀爛的下五境啊,不然按照你的說法,咱們劍氣長城那麼多劍修,到了你家鄉那邊,個個是江湖大俠和山上神仙了,怎麼可能嘛。”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故意每次將那鬼怪精魅的出場,說得那麼嚇唬人,害我次次覺得它們都是蠻荒天下的大妖一般。”

陳平安咳嗽幾聲,記起一事,轉過頭,攤開手掌,一旁蹲着的小姑娘,趕緊遞出一捧瓜子,全部倒在陳平安手上,陳平安笑着還給她一半,這才一邊嗑起瓜子,一邊說道:“今天說的這位仗劍下山遊歷江湖的年輕劍仙,絕對境界足夠,而且生得那叫一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不知有多少江湖女俠與那山上仙子,對他心生愛慕,可惜這位姓齊名景龍的劍仙,始終不爲所動,暫時尚未遇到真正心儀的女子,而那頭與他最終會狹路相逢的水鬼,也肯定足夠嚇唬人,怎麼個嚇唬人?且聽我娓娓道來,就是你們遇到任何的積水處,例如下雨天巷子裡邊的隨便一個小水坑,還有你們家裡桌上的一碗水,掀開蓋子的大水缸,冷不丁一瞧,好傢伙!別說是你們,就是那位名叫齊景龍的劍仙,路過河邊掬水而飲之時,驟然瞧見那一團水草叢中掰開的一張慘白臉龐,都嚇得面無人色了。”

一個孩子已經被嚇了一大跳,哭喪着臉罵道:“陳平安好你大爺!”

突然有人問道:“這個齊景龍是誰啊?”

陳平安笑道:“是一個很愛喝酒卻假裝自己不愛喝酒的年輕劍仙,這個傢伙最喜歡講道理,煩死個人。”

馮康樂問道:“多大歲數的劍仙?”

陳平安說道:“不到百歲吧。”

馮康樂嘖嘖道:“這也好意思說是年輕劍仙?你趕緊改一改,就叫老頭兒劍仙。”

陳平安擰了一把小屁孩的臉頰,“他可是我陳平安的好朋友,你也敢如此放肆?”

馮康樂呲牙咧嘴,撅起屁股,反手就是給陳平安肩頭一錘,“我對你都不客氣,還對你朋友客氣?”

遠處那個皮膚白皙的小姑娘,微微張大嘴巴。大概是沒有想到原來康樂在那個陳平安這邊,如此膽大,看來是康樂在她這邊,真的沒有吹牛。

陳平安給馮康樂丟了個眼神,小屁孩輕輕點頭,表示我懂。

一旁有個眼尖的少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二掌櫃也夠無聊的,每天真不用修行嗎,就跟他們在這邊廝混瞎扯,這會兒又當起了牽紅線的月老啦?

說完了那個讓孩子們一驚一乍的山水故事,陳平安拎着板凳收工了。

去了酒鋪那邊,有陳三秋在,就有一點好,保證有酒桌長凳可以坐。

少年張嘉貞在給鋪子幫忙,負責端酒或是一碗陽春麪給劍修們,少年不愛說話,卻有笑臉,也就夠了。

陳平安今天上了酒桌,卻沒喝酒,只是跟張嘉貞要了一碗陽春麪和一碟醬菜,歸根結底,還是陳三秋晏胖子這撥人的勸酒本事不行。

陳平安回寧府之前,與範大澈提醒道:“大澈啊。”

正在那邊扒一碗陽春麪的範大澈,立即如臨大敵,這會兒他反正是一聽到陳平安說這三字,就要心慌,範大澈趕緊說道:“我已經請過一壺五顆雪花錢的酒水了!你自己不喝,不關我的事。”

陳平安放下筷子,沒好氣道:“先前說了常去,別不上心,別讓我每天蹲你家門口求你切磋,到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出手重了,打得你一出門就爬回家,結果爹孃不認得你,又把你趕出大門。”

範大澈點點頭。

陳平安笑望向範大澈。

範大澈一臉迷惑。

陳三秋轉過頭,望向那個時時刻刻盯着酒客們的少年,喊道:“張嘉貞,給我拿一壺酒,最便宜的!我給錢,但是記得提醒我,記在範大澈頭上。下次喝酒的時候,你問我一聲,範大澈有無還錢。”

張嘉貞使勁點頭,趕緊去鋪子裡邊捧來一壺竹海洞天酒。

對於這位陋巷少年而言,陳先生是天上人。

住在那條太象街上的公子哥陳三秋,也是。

如果不是來酒鋪打短工,張嘉貞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與陳三秋說上半句話,更不會被陳三秋記住自己的名字。

張嘉貞長這麼大,都還沒去過太象街和玄笏街,一次都沒有。

沒有人攔着,但不光是張嘉貞,其實靈犀巷、妍媸巷這些名字好聽但卻極其貧寒的市井孩子,他們自己就不會想着去那邊走一遍,可能偶爾也會想,卻最終不會壯起膽子真去走一走。

陳平安朝張嘉貞笑了笑,然後指了指範大澈,拎着酒起身走了。

範大澈繼續低頭吃着那碗陽春麪。

說實話,如果沒有陳平安最後這句話,範大澈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寧府。

萬一是客氣話呢?所謂的經常切磋,是怎麼個經常?三天一次,一月一次?

寧府大門,是那麼容易可以跨過的嗎?

範大澈擡起頭,看着那個大街上那個青衫背影,那人側着頭,看着沿途大小酒樓的楹聯,時不時搖搖頭。

到了寧府,納蘭夜行開的門。

一起走向演武場,納蘭夜行手中拎着那壺酒,笑問道:“自己掏的錢?”

陳平安笑道:“跟董黑炭學來的,喝酒花錢非好漢。”

納蘭夜行爽朗大笑,“等會兒我先喝幾口酒,再出劍,幫着校大龍,便有勁了。”

陳平安笑不出來了。

斬龍崖涼亭那邊,說是回家修行的寧姚,其實一直與白嬤嬤閒聊呢,發現陳平安這麼快回來後,老嫗不用自家小姐提醒,就笑呵呵離開了涼亭,然後寧姚便開始修行了。

演武場的芥子小天地之中,納蘭夜行收起了喝了小半的酒壺,開始凌厲出劍。

然後一個納蘭夜行再小心也無用的不小心,陳平安就得躺一旬半個月了。

白嬤嬤匆匆忙忙趕來演武場這邊,納蘭夜行差點嚇得離家出走。

好在陳平安與白嬤嬤解釋自己此次收穫頗豐,這條修行路是對的,而且都不用煮藥,自行療傷本身便是修行。

納蘭夜行不敢胡說八道,實話實說道:“確實如此。”

陳平安被寧姚攙扶着去往小宅。

納蘭夜行戰戰兢兢等着狗血淋頭,不曾想那白煉霜只是看着兩人背影,半天沒說話。

納蘭夜行覺得這不是個事兒啊,早罵好過晚罵,剛要開口討罵,但是老嫗卻沒有半點要以老狗開頭訓話的意思,只是輕聲感慨道:“你說姑爺和小姐,像不像老爺和夫人年輕那會兒?”

納蘭夜行取出酒壺,點頭道:“怎麼不像。”

老嫗板着臉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納蘭夜行疑惑道:“啥?!”

老嫗怒道:“老狗滾去看門!”

納蘭夜行點點頭,這就對了,轉身去往大門那邊,老人心裡邊踏實許多。

陳平安坐在牀上,開始呼吸吐納,心神沉浸於人身小天地當中。

寧姚坐在一旁,趴在桌上,看着陳平安,他似乎在自己心中,遇見了想要遇見的人,有些笑意,情不自禁。

她知道是誰,因爲第四件本命物,陳平安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煉製成功後,出了密室,見到寧姚後,便當着納蘭爺爺的面,一把抱住了寧姚,寧姚從未見過這麼卸下擔子的陳平安,納蘭爺爺立即識趣離開,她便有些心疼他,也抱住了他。

他興高采烈,神采飛揚,說那個小傢伙還在,原來就在他心裡邊,只是如今變成了一顆小光頭,他們重逢之後,在一條心路上,小光頭騎着那條火龍,追着他罵了一路。

寧姚很少見到那麼直白流露出雀躍神色的陳平安,尤其是長大後的陳平安,除了與她相處之外,寧姚也會有些擔心,因爲陳平安的心境,好像幾乎就像個一位活了許久許久光陰歲月、見過太多太多悲歡離合的枯槁老僧,寧姚不希望陳平安這樣。所以當時看着那個宛如回到當初他是少年、她是少女的陳平安,寧姚很高興。

有朋自遠方來,是一顆小光頭。

卻不是身披袈裟,依舊身穿儒衫,只是佩劍之餘,小人兒袖中,多了一部佛經。

那是一場陳平安想都不敢去想的久別重逢,唯有夢中依舊愧疚難當,醒後久久無法釋懷,卻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遺憾和愧疚。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告而別、再也不見。

寧姚趴在桌上,凝視着陳平安,她自顧自笑了起來,記得先前在玄笏街上,陳平安猶豫了半天,牽起她的手,偷偷詢問,“我與那林君璧差不多歲數的時候,誰英俊些。”

當時寧姚先是反問:“你自己覺得呢?”

然後陳平安便開始撓頭,覺得那個答案,真是令人憂愁。

於是寧姚誠心誠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並沒有將言語偷偷放在心中,告訴他道:“你好看多了!”

陳平安便伸出雙手,輕輕抹過她的眉頭,“我的傻寧姚唉,真是好眼光!”

夏至之前,陳平安幾乎足不出戶,一天將近十個時辰,都在煉氣。

寧姚更加誇張,直接閉關去了。

(本章完)

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136.第136章 山下皆如此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1055.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904.第904章 可規可矩謂之國士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901.第901章 還禮141.第141章 百怪(上)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113.第113章 氣勢如虹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960.第960章 火神求火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833.第833章 謎語576.第576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一)412.第412章 我要再想一想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1235.第1235章 有請隱官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700.第700章 有朋自遠方來1139.第1139章 除非問取籠外鶯雀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195.第195章 鎮劍樓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670.第670章 還鄉(二)56.第56章 點頭第1297章 書房裡的寫書人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964.第964章 家鄉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866.第866章 打更巡夜1062.第1062章 吾爲東道主(八)1095.第1095章 不陌生435.第435章 秀水高風6.第6章 下籤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992.第992章 幹架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1275.第1275章 登頂72.第72章 黑雲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第1301章 天五人五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684.第684章 文聖一脈師兄弟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912.第912章 問劍去618.第618章 陳平安和齊景龍的道理91.第91章 玉簪527.第527章 小街又有雨(上)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1150.第1150章 文有第一武無第二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395.第395章 水落石出小錢堆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第1298章 就酒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592.第592章 諸位只管取劍(一)535.第535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上)52.第52章 晃了晃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416.第416章 人間最得意829.第829章 以一城爭天下(下)777.第777章 去而復還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541.第541章 聽說你要問劍(上)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571.第571章 好人兄(一)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433.第433章 別飛太遠啊262.第262章 有劍從雲海來596.第596章 好人小姑娘(一)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第1290章 兩官相逢于山巔第1306章 合龍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788.第788章 人生夢復夢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1011.第1011章 春山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652.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一)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38.第38章 九境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7.第87章 小夫子198.第198章 少年想要遠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