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第361章 到達老龍城

第361章 到達老龍城

天闕峰青虎宮這艘渡船,在到達寶瓶洲老龍城之前,還有三座渡口需要停靠,最北一座正是桐葉宗山門外的常春渡,四季如春。

只是陳平安如今只想着安穩到達老龍城,期間三座渡口,加在一起停留了將近一旬光陰,始終不許裴錢下船去渡口店鋪逛蕩,黑炭丫頭只能搬了條凳子在觀景臺,眼巴巴望着三座渡口熙熙攘攘的繁榮風光,偶爾魏羨會過來陪裴錢聊會兒天。

不過雖未下船,陳平安卻請了這艘渡船的青虎宮長老管事,幫着購買了許多物品,魏羨四人都給了一份單子,一起交予管事。

魏羨要了些各地風土人情的書籍,盧白象買了一把人間王朝流散出宮的御製古琴,隋右邊沒提要求,仍是孑然一身唯劍足矣的架勢,朱斂倒是給了一大串書單,結果陳平安直接就讓朱斂收回去,說是仙家渡口不賣這些書籍,到了老龍城自己去市坊書肆蒐羅,朱斂扼腕痛惜,只得作罷,原來佝僂老人想要買一大堆小說,光看紙上的書名,陳平安看得頭皮發麻,打死不樂意交給渡船管事了,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

陳平安除了練習撼山拳走、立、睡三樁,那部《劍術正經》所記載劍術也沒落下,反正兩者可以一起練習,再就是鑽研那道仙家口訣,雖然法訣極其上乘,可是世間煉器,最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空有一身好手藝而無從下手,飛劍初一和十五,因爲不是陳平安自己煉成的本命飛劍,所以只需要養劍即可,又有“姜壺”這枚養劍葫,已經不能更加省心省力,可一旦自己煉化本命物,所需天材地寶的數量和價值,那真是令人咋舌,品相越高,越是無底洞。

觀道觀觀主那位東海老道人,讓盧白象捎給自己的那句“花錢如流水”,除了調侃之外,也是個顛簸不破的大事實。

如今長生橋建成了大半,府門大開,迎接八方來客,越是身處靈氣盎然的洞天福地,陳平安就越危險,所以在清境山臨近天闕峰的石拱橋上,陳平安纔會摔跟頭,當時他還無法完全駕馭法袍金醴,去阻擋那股靈氣的鐵騎洪流,靈氣與體內一口武夫純粹真氣相沖,纔會失控。

法袍金醴能夠收納、轉化的靈氣再多,終究也有個瓶頸,一旦金醴蓄水飽滿,任由靈氣衝入各大體魄氣府竅穴,就該輪到陳平安的武道境界下跌了。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煉化第一座洞府的法寶,到底選哪一件,若是選擇五行之水,會相對簡單,因爲玉簡上,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就是以煉水作爲例子,闡述祈雨碑文的蘊含大道,講解過大致的煉水所需材料,其中着重提及了“水精”這關鍵一物,凝聚了水運精華之寶物,皆可爲水精,只是品相差別懸殊,河伯坐鎮的河水,跟上古龍宮坐鎮的江瀆之水,應運而生的水精材寶,天壤之別。

可以說,用什麼品秩的水精來“煉水”,會直接決定陳平安五行之水本命物的品相高低。

渡船懸空停靠常春渡旁,裴錢在觀景臺站在凳子上望着渡口那邊,眼饞得很,惆悵得很。

陳平安這會兒坐在桌旁,對着桌上那方可愛可親的水字印,也愁。

更愁的是,當陳平安深入瞭解了“可煉萬物”的那門法訣後,猜測一旦煉化水字印爲本命物,每次蓋章,幫助世間有緣的水神提升水運,極有可能會讓陳平安傷及本命元氣,好處就是原本鈐印一次就會消耗一部分神通的水字印,不再有淪爲尋常印章的擔憂。所以陳平安打定主意,五行之水,就是煉化這方水字印了!

涉及到了本命物,不再是像那條老蛟金須煉製而成的捆妖索,由於不是尋常的煉化爲虛而已,那麼接下來必須擁有一隻煉物的丹鼎,這又是一樁天大的麻煩,購買不易,得去找肯賣的仙家,然後找到了,再想要購買到好的,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更是難如登天,就看陳平安兜裡有多少神仙錢了。

老子現在沒幾個錢了!

陳平安滿臉憤憤不平。

穀雨錢已經一顆不剩,如今沒了驪珠洞天,意味着天底下就再無新的金精銅錢出現,每用一顆世間就少一顆,破廟一役,一下子就用掉兩顆。

如果不是隋右邊,是魏羨三個糙爺們,陳平安真想拎出來揍一頓。

裴錢扛着凳子返回屋內,坐在陳平安身邊,擔憂問道:“咋了?咱們錢不夠花了?”

無心之言,卻恰好一語中的。

陳平安看了眼裴錢,這丫頭安慰人的本事,到底是跟誰學的?

裴錢以爲陳平安開始嫌棄自己是個賠錢貨,嚇得不輕,泫然欲泣,皺着那張黝黑小臉,“別把我從船上扔下去啊,我以後每天不嚷嚷着吃魚吃肉了,一碗白米飯加三筷子醃菜,就可以打發我了!”

陳平安笑道:“跟你吃多吃少沒關係,你這會兒是長個子的年齡,多吃幾碗飯能有多少錢。”

裴錢一抹臉,瞬間笑容燦爛,“到了老龍城,咱們有落腳地兒嗎?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少花點冤枉錢嘍。”

陳平安點頭道:“有的,我有個朋友在那邊,還算比較有錢,不過事先說好,人家大方是人家的事情,不是你胡亂伸手要東西的理由。”

裴錢病懨懨的,有氣無力道:“知道了。”

她還以爲又能碰到個姚近之這樣的傢伙呢,送東西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還會求着她收下,關鍵是陳平安還無法拒絕。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刺姚近之那句話了,有次頭戴帷帽的姚近之私底下跟裴錢閒聊,裴錢見她摘下帷帽,皮膚那白嫩白嫩的,讓裴錢自慚形穢得很,後來忘記聊到了什麼事情,裴錢就笑呵呵拍了一記暗藏刀子的馬屁,“近之姐姐你長得這麼美,想得美也是應該的。”姚近之也未生氣,只是笑着伸出纖嫩如青蔥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裴錢額頭。

日復一日。

從初冬時節就這樣到了冬至,渡船已經離開了桐葉洲版圖,位於兩洲之間的海上。等到停靠老龍城海外孤島那座渡口,估計已是冬末時分。

盧白象期間看陳平安在屋內枯燥走樁,問道:“這拳架很普通,爲何如此堅持?”

陳平安回了一句立身之本,不在多高。

盧白象若有所思。

等到盧白象離開屋子,裴錢小聲詢問陳平安啥個意思,陳平安就笑着說想不出多高明的言語,隨便糊弄一下,下棋厲害的人都喜歡往復雜了想。把裴錢樂得不行。

這天陳平安坐在書房,毛筆卻拿了放放了拿,把坐在對面抄書的裴錢,給看得比陳平安還着急。

陳平安最後站起身,離開屋子去找了朱斂,回來的時候裴錢發現陳平安愈發猶豫不決,最後只得收起紙筆。

裴錢很是納悶。

之前他寫給大伏書院、太平山的書信,讓飛劍嗖一下帶走的兩封,陳平安寫得可都很快。

那麼這封信,是寫給誰的呢?

陳平安來到觀景臺,練習劍爐立樁。

有人敲門,裴錢跑去開門,見了那人後,有模有樣作揖道:“裴錢拜見青虎宮陸老神仙!”

老人笑着點頭,心情舒暢幾分。

正是天闕峰的元嬰地仙陸雍,陳平安趕緊過來相迎。

落座後,裴錢又手腳伶俐地倒了三杯茶水,先給陳平安,再給陸雍,當然沒忘記給她自己倒一杯。

陸雍轉彎抹角、兜兜圈圈聊了差不多一刻鐘的場面話,陳平安便耐着性子,與天闕峰上這位風頭被姜尚真碾壓的陸地神仙,客氣寒暄。

可別把地仙不當回事。

陳平安走過大大小小的江湖,知道一位陸地神仙的分量,不會因爲自己認識左右、所以能夠在姜尚真面前不卑不亢,而對眼前這位青虎宮宮主心存輕視。能夠坐鎮一片風水寶地、擁有一座仙家渡口的老元嬰修士,說句難聽的,一旦撇開盤根交錯的關係,鐵了心要殺他陳平安,撐死了就是陸雍兩三袖子的事情。

見這陳平安並未仗勢凌人,陸雍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仗勢的勢,既是萬里迢迢趕到天闕峰的玉璞境姜尚真,更是那個讓姜氏家主如今作爲的幕後大佬。

不然陸雍對於一個外鄉年輕人,無親無故的,惹不起,無非是各走各的修行路,何至於如此諂媚,上杆子給人登門送禮物?

陸雍喝過了兩杯寡淡茶水,終於轉入正題,“陳公子大駕光臨天闕峰,是我青虎宮的幸事,我當時其實正好在煉一爐丹藥,是道家的坐忘丹,此丹性情溫和,最適合修士在打坐吐納時服用,除了可以靜心,最重要還是可以養神,尤其溫補心竅,丹名坐忘,其實還有一個世俗說法,雖糙卻準,就是吃了吃丹,坐着就已是修行,忘記原本的修行一事也無妨。”

一聊起了煉丹,陸雍神采奕奕,跟站在姜尚真身旁判若兩人,“心是一身之主,百神之將帥。只是自古心難定,佛家就有說心猿不定,意馬四馳,故而修行一事,就有了靈山拴意馬,玉府鎖心猿。我所煉的坐忘丹,極難煉成,就算僥倖煉成了,一爐可出丹十顆的材料,最多不過三四顆而已。之所以還算受桐葉洲諸多地仙的歡迎,就在於其中有一妙,別家煉丹仙師不曾有,青虎宮出自我陸雍之手的坐忘丹,能夠讓修士心扉之上,如同養出山下百姓張貼大門上的兩尊門神,庇護心關!”

陳平安由衷讚歎道:“養出門神在心扉外,可謂神仙手筆了。”

陸雍很是受用,撫須而笑。

他自然不是“正好”煉這爐坐忘丹,事實上此丹想要煉就,除了天材地寶一大堆,還要等待天時,耗費“地利”,也就是清境山這一方山水的珍貴氣數。不然如何讓桐葉宗的金丹元嬰地仙都來爭搶?至於爲何其他煉丹神仙煉不出,除了陸雍煉丹之術確實高明之外,清境山蘊含的獨到山水氣數,更加至關重要。

這就是爲何陸地神仙開宗立派和開闢府邸,都要慎之又慎的根源所在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既然桐葉洲的地仙們都要奉若珍寶,那麼六七境左右的純粹武夫,也可以用來穩固魂魄?”

陸雍愣了一下,點頭道:“當然,只是我這青虎宮坐忘丹,給那些斷頭路的莽夫,過於大材小用了,簡直就是牛嚼牡丹。”

陳平安笑問道:“宮主與我說起這坐忘丹,是想要看在姜尚真的面子上,價格略低,賣與我陳平安?”

陸雍心一緊。

這傢伙竟敢直呼姜尚真的名字。

陸雍臉色不變,“陳公子未免太小覷我青虎宮了,與朋友打交道,談什麼價格,這一爐丹藥說來巧了,陳公子這一到天闕峰,我送了公子與姜氏家主離開後,有如天助!竟然破天荒煉出六顆之多,是我陸雍煉丹以來,數百年來頭一遭,這等福緣,一生當中就只有兩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見陳公子與我青虎宮,與我陸雍絕對是有大緣分的,大道機緣所在,我豈敢藏私?便爲陳公子拿來了六顆坐忘丹!”

裴錢微微張大嘴巴。

娘咧,世上還有比自己更能睜眼說瞎話的傢伙?

這老神仙的馬屁功夫,她可以學上一學啊,似乎比她確實要更加“讀書人”一些?

陸雍大概也覺得自己的這番措辭,有些“失了火候”,故作心疼道:“雖是大道所指,不得不順着天意行事,可我仍是有些心疼,只希望陳公子以後能夠爲我青虎宮,在姜氏家主面前美言幾句,姜氏生意遍及大半個桐葉洲,說不定以後青虎宮出爐的靈丹妙藥,就能從這六顆坐忘丹上,找補回來了,亦是幸事,所以陳公子只管坦然收下,退一萬步說,即便姜氏家主瞧不起青虎宮這點出產,青虎宮能夠與陳公子成爲朋友,也是不虧!”

裴錢趕緊給陸老馬屁精,哦不對,是陸老神仙又遞過去一杯茶水。

陳平安自然比裴錢想得更多。

比如涉及到了姜尚真,以及姜家生意和青虎宮出產。

這六顆坐忘丹,其實比較燙手。

陳平安略作思量,就打算婉拒了,如果把姜尚真換成老龍城範家,說不定還有商量的餘地,生意一事,本就是你我雙方錦上添花,可陳平安不願意跟姜尚真有更多往來。

所以陳平安開口道:“陸宮主好意,我心領萬分,只是這一爐坐忘丹太過價值連城,不敢奪人之美。再者,我其實與姜尚真關係平平……不過關於陸宮主贈丹一事,我可以書信一封玉圭宗給姜尚真,拒收丹藥此事,絕不讓陸宮主爲難便是。”

陸雍神色自若,似乎在權衡利弊。

心底則有些懊惱自己的畫蛇添足了。

就不該動那小心思,想要陳平安聞弦知雅意,幫着青虎宮與姜氏牽線搭橋。

這艘渡船底下一樓,有位年輕修士站在窗口,臉色陰沉。

這個蠢貨陸雍,真是不知死活。

屋內還有一位姿容出彩卻臉色慘白的女修,正是那位先前在天闕峰被姜尚真一巴掌差點拍死的金丹地仙。

而站在窗口那位施展了障眼法的年輕修士,則是潛入渡船的姜尚真,他突發奇想,在青虎宮開壇講學後,並沒有立即返回玉圭宗,而是選擇偷偷登上了渡船,直接找上了那位給人從石頭縫裡拔出來的可憐金丹女修,在姜尚真敲門她惱火開門後,姜尚真撤了遮掩氣機和麪容的術法那一瞬間,後者嚇得差點跪地求饒。

姜尚真沒打算在陳平安面前現身,也沒有任何多餘的企圖。

在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上拖泥帶水,從來都是修行大忌,滴水可破心境,泥點可污金身,不可不慎。

只是等着陸雍出現辦妥他交代過的事情,就會返回位於桐葉洲最南端的玉圭宗,一大堆狗屁倒竈的事情,還需要他回去處置,比如那個膽大包天擅作主張的“獨子”姜北海,姜尚真就恨不得打斷這個敗家子的手腳,丟進雲窟福地生生世世當那乞丐娼妓。看來自己一甲子不在家族,讓這個志大才疏的傢伙有些忘乎所以了。

上五境修士,子嗣尤其來之不易,遠遠不如中五境只要想要開枝散葉,就可以子孫滿堂。

樓上,陸雍不敢再有更多念頭,終於只想着送出那瓶坐忘丹。

只是萬事開頭難,之後就未必簡單了,一步走錯,反而更難。

陳平安不知道姜尚真之後對青虎宮的恩威並濟,只認定一件事,跟姜尚真攀扯上關係的事情,就只能是左右要姜尚真轉贈妖丹一事,絕對不可再多。

練拳吊命,是陳平安外在的立身之本。

心思純粹,拴得住立得穩,在人心複雜的世道,其實更是。

陳平安只要清楚有了姜尚真出現天闕峰,陸雍就不敢對自己心生歹意,所以不收這瓶坐忘丹,不擔心青虎宮翻臉不認人。

尤其陸雍還是一位元嬰地仙,只會更珍惜當下的修爲和地位。

於是就苦了悔之莫及的青虎宮老宮主。

竟是到最後,不管如何軟磨硬纏,那個年輕人言語和善,措辭溫和,偏偏就只是不收那瓶坐忘丹。

難不成真要按照姜尚真的玩笑話,一位元嬰地仙在自家地盤上,對着一個後生一哭二鬧三上吊?

陸雍做不出來。

所以只得讓陳平安再考慮考慮,陸雍則離開屋子,去了渡船同一樓層的另外一間。

結果剛打開門,就看到了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張面孔,臉色淡漠的姜尚真。

生平最恨別人“自作聰明”的姜尚真,根本不與陸雍廢話半句,直接拿出了玉璞境的大神通,早早將這間屋子打造成一座方丈天地的牢獄,伸手一抓,將措手不及的老元嬰拽入屋內天地中,屋內憑空浮現出一根根有金龍盤踞纏繞的金色棟樑,它們開始從柱子上飛掠離開,如同一條條金色鎖鏈,穿過陸雍一座座關鍵氣府,最後一條最爲威嚴的金龍一爪按住陸雍頭顱,拍倒在地上。

姜尚真走到匍匐在地的老元嬰身前,一腳踩在他的後腦勺上,輕聲笑道:“天大的面子都給了你青虎宮,還人心不足,真當我姜尚真是心善的菩薩,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陳平安出現在天闕峰,因爲那根玉簪子,給了我一點小念頭,我就不是爲青虎宮弟子講大道送福緣了,是要將你陸老兒的元神硬生生拍進那堵石壁當壁畫了?!”

姜尚真微微加重腳上的力道,可憐陸雍身處小天地當中,連哀嚎聲都發不出,唯有神魂劇烈顫抖,痛得這位不擅爭鬥廝殺的元嬰地仙,只覺得生不如死。

姜尚真眯起眼,加上力道越來越大,“世間多少修士,全是你陸雍這般不講究,不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憑着一點機緣,成了半吊子的山上人,就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連我姜尚真都要夾着尾巴做人,只爲了一個劍修,就可以壓着自己的一肚子殺機,在陳平安面前好好說話,你陸雍倒好,真是比我姜尚真還要牛氣啊!”

陸雍後腦勺已經略微凹陷下去,如果再有片刻,估計就會元神爆裂,金丹與元嬰一起在這座小天地炸開,姜尚真當然會被波及,受傷不輕,可看樣子,姜尚真是全然不在乎這份後果。

姜尚真原本已經答應送給青虎宮一位資質尚可的弟子,在未來躋身中五境的當天,就可以去往雲窟福地歷練,尋覓自己的機緣。

青虎宮也算因此結交了姜氏和玉圭宗。

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最少再不會有一名金丹修士,就敢頂撞青虎宮渡船長老、指名道姓罵陸雍。

可又如何?

福緣到了手,抓不住,反成禍事,萬事皆休。

更遠一些,同樣是驪珠洞天出身的少年,趙繇和宋集薪,比起從未上過學塾的陳平安,兩個同齡人甚至還算是齊靜春的學塾嫡傳弟子,尤其是趙繇得到了齊靜春最根本的那枚“春字印”,可當少年面對當時的大驪國師崔瀺,被齊靜春寄予厚望的少年趙繇,甚至連看門人鄭大風都喜歡的騎牛車少年,不一樣連崔瀺都覺得是個稍大一些的螻蟻而已?使得一方春字印,徹底消散天地間。

若是趙繇沒那麼“聰明”,誓死不以春字印與崔瀺換取機緣。

當時“春風猶在少年袖”的齊靜春,豈會任由崔瀺拿走印章。

眼前,陸雍同樣因爲一念之差,就要喪命於此。

姜尚真深呼吸一口氣,收回腳,只是又一腳踹在陸雍臉面上,踹得他撞在一根金龍纏繞的柱子上。

陸雍掙扎着坐起身,背靠大柱,頭頂就是那條倒掛的金龍,它那頭顱緩緩扭轉,隨時可以一口咬掉陸雍的腦袋。

姜尚真壓下怒氣,收斂笑意,蹲下身,與那陸雍平視而笑,“受此大辱,有沒有生氣啊?”

陸雍惶恐道:“不敢不敢!”

姜尚真心念微動,他身前出現了一片翠綠欲滴的柳葉。

陸雍心神大駭,竟是直接開始磕頭,砰砰作響,“懇求前輩饒命!”

玉圭宗的姜尚真,一向只是以錢囊鼓鼓著稱於桐葉洲,極少與人廝殺的消息傳出。

不過玉圭宗的老宗主,對姜尚真青眼相看,一洲皆知,原本宗門與姜氏共同經營的雲窟福地,不顧非議,全盤交給了當時的年輕姜氏家主。

約莫五百年前,桐葉宗卻有了一條“玉圭可欺,繞姜而走”的不成文規矩,並且傳聞這是因爲桐葉宗一位元嬰修士的臨終遺言。

姜氏家主姜尚真,本命之物只是一片柳葉,別說是桐葉宗,就算是玉圭宗的地仙,都未見過。

桐葉宗那位老元嬰的遺憾後半句,則是“一片柳葉斬地仙”。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在我手上,姜氏威名沉寂兩百年,此次出山,不殺個地仙,對不起列祖列宗。”

陸雍淚流滿面,擡起頭,“前輩殺我陸雍這等末流元嬰,豈不是更辱姜氏?前輩應該換一個殺啊!”

姜尚真嘖嘖道:“這句話,說得如我一般機敏過人啊,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姜尚真打了個響指,那片柳葉與小天地一同消失。

鬼門關轉悠了一圈的陸雍仍是不敢起身,狼狽坐在地板上,“求前輩再給陸雍一個機會,此次若是不讓前輩滿意,陸雍自求一死,只是萬一如此,還希望前輩不要遷怒青虎宮。”

姜尚真點點頭,“還算說了句人話,行了,起來吧,堂堂元嬰地仙,哭哭啼啼,傳出去還以爲我姜尚真仗着境界欺負人。算你運氣好,你陸雍今天要是玉璞境,就已經死了。”

陸雍果然立即站起身,再次老淚縱橫,“謝前輩不殺之恩。”

姜尚真感慨道:“看着你這番作態,我竟然覺得有些可憐,看來是在某個地方待久了,心腸也跟着軟了。要知道當年遇上同境的桐葉宗地仙,最後任由他跪地磕頭一千個後,我仍然覺得誠意不夠,還是賞了他一柳葉,割掉了他體內那尊元嬰的頭顱。此次返回宗門,得找點棘手的事情做做才行。”

姜尚真擺擺手,“出去吧,你送完了東西,事情就算到此結清,不用擔心我跟你秋後算賬,青虎宮那名弟子,依舊可以去往雲窟福地。”

姜尚真沒來由心情好轉,哈哈笑道:“對了,這叫一碼歸一碼。”

陸雍倒退着走出屋子,關上門後,突然意識到這間屋子,纔是他在渡船上的下榻之地,不過哪敢再敲門,直接跟渡船管事要了一間尋常屋子。

在夜幕中,陸雍重新去往陳平安房間,落座後,什麼都沒有多說,拿出了三隻造型古樸的小瓷瓶,在陳平安的疑惑眼神中,陸雍站起身說道:“居中瓷瓶裝了六顆坐忘丹,其餘兩瓶各裝了六顆火龍丹、布雨丹,瓶底有銘文落款,前者主材選自一條火蛟遺蛻,後者取自山門那堵牆壁的獨有青苔,適合地仙以下的所有練氣士,兩顆一起服用,效果極佳,可以壯大魂魄,有‘金身描漆’的美譽,尤其是被阻攔在金丹境門檻上的練氣士,視爲破境捷徑。”

不等陳平安拒絕。

陸雍沉聲道:“若是陳公子今天不收下,陸雍不敢強求,那麼懇請下次路過天闕峰,記得在我青虎宮廢墟上,爲我陸雍上三炷香。”

說完之後,陸雍直接身形不見。

裴錢瞪大眼睛。

天底下還有這麼送禮的路數?

這個她可不想學。

陳平安站起身,環顧四周,“姜尚真,出來一見?”

姜尚真站在觀景臺那邊,笑眯眯揮揮手。

揮手打招呼之後,姜尚真身體後仰,直接倒掠出了觀景臺,撞入渡船一側的雲海之中,瀟瀟灑灑走了。

陳平安伸手揉着眉心。

頭疼。

陸雍惴惴不安去了姜尚真“與自己講道理”的屋子,敲門後無人響應,壯起膽子又敲了一次,仍是沒有動靜。

等了許久,這才推門而入。

已不見姜尚真。

只有桌上多出一大把穀雨錢。

陸雍怔怔坐在桌旁,老元嬰沉默片刻後,擡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辛酸淚。

打定主意,這次返回天闕峰,煉丹,這輩子就只煉丹了,再不與這些性情多變的山頂修士打交道!

那邊。

陳平安喊來了畫卷四人,商議此事,沒有任何遮掩,桌上就放着那三隻瓷瓶。

魏羨的意思是丹藥必然沒有問題,大可以放心。

盧白象的建議,是山上手段防不勝防,小心起見,到了老龍城,以天價轉售出去便是。

隋右邊沒有開口說話,這不是她所擅長的事情。

朱斂最直截了當,笑着說取個折中的法子,懇請少爺賞賜他一顆火龍丹和布雨丹,試試看滋味如何,到了老龍城之前,若是他既沒有暴斃,又確有滋養魂魄的效果,那就說明這三隻瓷瓶裡頭的靈丹妙藥,沒問題,到時候再來決定是自己吃,還是賣出去坑人。

陳平安只是收起了三隻瓷瓶在飛劍十五當中。

當晚朱斂就偷偷來敲門,懇求陳平安賣他兩顆青虎宮丹藥,錢他先欠着。

陳平安無奈道:“朱斂,你是真不怕死啊?”

佝僂老人笑呵呵坐在桌旁,搓手道:“在藕花福地當慣了天下第一,如今到了這麼大一座天下,再當個天下第一是不用想了,可好歹要爭一爭四人當中的第一吧,不然老奴哪有臉皮伺候少爺,連個小娘們都比不上,拿塊豆腐撞死算了。”

朱斂繼續道:“富貴險中求,之前破廟一役,老奴圖一時痛快,放開手腳廝殺,留了些病根在身上,難道真忍心老奴最後一個躋身那金身境?”

陳平安問道:“真想好了?”

朱斂點頭正色道:“不想好,就老奴這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德行,能敲這門,打攪公子休息?”

陳平安拿出兩隻瓷瓶,倒出兩粒色澤迥異的仙家丹藥,無奈道:“生死自負。這兩顆丹藥,就當是你朱斂在破廟死戰不退的報酬。”

朱斂手心接過了兩粒丹藥,直接拍入嘴中,嘿嘿笑着起身與陳平安告辭,“少爺賞罰分明,老奴就忠心耿耿相隨了。”

這等馬屁話,陳平安左耳進右耳出就好。

朱斂瞥了眼歪腦袋、臉頰貼在桌面上的裴錢,後者與他愣愣直視。

朱斂就此離去。

後半夜,裴錢已經去隔壁睡覺,陳平安獨自在屋子裡練習立樁,嘆息一聲,去開門。

隋右邊站在門外。

她說道:“我不要那火龍丹和布雨丹,只要一顆坐忘丹。”

“就這麼想要陪着朱斂一起火中取栗?是想要殉情,還是怎麼着?連到了老龍城都不願意等,我看給你隋右邊一整瓶坐忘丹都是浪費!”

陳平安說完後,連門都沒有讓她進,砰然關上門。

隋右邊面無表情在門外站了很久,最後默然離去。

之後半旬,風平浪靜,雲海絕美。

距離寶瓶洲最南端如龍探首入海的那座巨城,還有月餘光陰。

陳平安這天去找到了負責渡船事務的青虎宮管事,主動開口詢問有無上品丹鼎可以售賣。

管事說有的,雖然青虎宮不經營此事,可是老宮主一輩子心血都在煉丹上,珍藏有不少丹爐,既然陳公子是我們青虎宮的朋友,那麼他纔敢與老宮主開這個口,只是老宮主願不願意割愛,他一個渡船打雜的,不敢保證,他需要先以飛劍傳訊給青虎宮。

陳平安抱拳感謝。

那名自稱“打雜的”金丹境地仙,確實不知諸多內幕,只確定這個年輕公子哥,是個背景嚇人的仙家豪閥子弟,與高不可攀的姜氏家主好像有那世交之誼,不然他還真不敢擅自答應,向老宮主詢問丹爐售賣一事,那可是老宮主的命-根子,每一隻暫時不用的丹鼎都被陸雍小心珍藏起來,只要不煉丹,每天都要親自仔細擦拭一番。

天闕峰的飛劍傳訊,是北俱蘆洲一家劍修大宗門的特產,價格昂貴,不過一分錢一分貨,物有所值,速度極快,遠勝這艘只以平穩見長的渡船。

結果當那名彷彿見了鬼的管事,找到陳平安,陳平安同樣有些心虛和尷尬。

陸雍的答覆是他會親自送來一隻珍藏多年的上品丹鼎,而陳平安的尷尬之處,在於身上的神仙錢,板上釘釘是買不起那隻丹鼎的,只能到了老龍城,與範二或是鄭大風借錢才行,可是如此一來,也太跋扈了,做生意,似乎不該如此。畢竟陳平安早已習慣了家鄉楊家鋪子那位老人的買賣風格。

在陳平安滿懷愧疚,見到那位風塵僕僕趕來渡船的老元嬰後,道明此事,不曾想陸雍爽朗大笑,反而神色愈發輕鬆,到了陳平安屋子,要那青虎宮金丹地仙在門外守着,陸雍這纔拿出那隻堪堪裝下心愛丹鼎的特殊方寸物,當丹鼎現世,懸停桌面一尺上空,頓時有一陣陣五彩雲霧升騰裊繞,香味瀰漫於整間屋子。

恐怕除了瞎子,誰都看得出這隻丹爐的異常珍貴。

裴錢躡手躡腳,繞着桌子打轉,使勁瞧着那隻一臂長寬高的硃紅丹鼎。

丹鼎五足,分別是五頭異獸的併攏雙腿爲一鼎足,異獸頭顱則在丹鼎邊沿上方張開嘴,五彩雲霧正是它們嘴中吐露而出,似乎對應着五行色彩。

老元嬰陸雍滿臉傲氣,指着懸空丹鼎笑道:“此丹鼎名爲五彩-金匱竈,丹鼎鑄造材質主要爲五行之金,是因爲咱們煉丹老祖宗的那句千古祖訓,‘金性不敗朽,故爲萬寶物’。我早年有一樁修道大福緣,得自一座破碎小洞天的仙人府邸,那次各方勢力的爭奪,如今想來,也是驚心動魄,我只是運氣最好,纔拿到了這座丹爐。因爲是福緣,不是購買而來,所以我就喊個公道的價,不敢跟陳公子獅子大開口,五十顆穀雨錢,只要五十顆!”

說到最後,老元嬰伸出一隻手掌。

陳平安嘴角抽搐。

整整五十顆穀雨錢!

天價。

可是內心深處,知道陸雍報出的這個價格,絕對是公道得不能再公道了,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不再有絲毫糾結,毫不猶豫道:“陸宮主,我肯定是想要買下來的,但是不怕笑話,老龍城那邊的朋友,願不願意借給我這麼多穀雨錢,我現在真不好說。”

說完之後,陳平安抱拳道:“如果萬一讓陸宮主白跑了一趟,我先在這裡賠罪了。”

陸雍心情複雜,心想他孃的如果山上修士,不管修爲高低,都是眼前這陳平安好說話、懂禮數的,該有多好。

要說他樂不樂意賣出這隻堪稱奇異的五彩-金匱竈,在遇上姜尚真和陳平安之前,那是誰敢開口他就敢罵誰,若是個元嬰之下的練氣士,說不得還要被他揍一頓。

只是這會兒,心境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陸雍此次返回青虎宮後,帶着那把幾乎是用命換來的穀雨錢,思來想去,還真給陸雍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應該如何跟姜尚真打交道。所以得到陳平安來自渡船的飛劍傳訊後,不怒反喜,忍着心頭滴血的痛楚,帶上了可謂陸雍棺材本的這隻丹鼎,他陳平安只要敢買,他陸雍就肯賣!

這其中又有一樁不爲人知的密事,那就是五彩-金匱竈,品相太高,反而是一直是陸雍的憾事,因爲他所擅長的煉物訣不夠最上乘,以及所擁有的天材地寶、或是別人送來的各色材料,可能他陸雍每百年才用得上一次五彩丹鼎,而且每次出爐的丹藥或是煉化之物,收支堪堪持平,偶爾還會虧本,便是陸雍都不得不承認,此鼎擱放在青虎宮,於他陸雍而言,它是雞肋,於鼎而言,他陸雍就是個……廢物。

在陸雍返回自己屋子前,陳平安只得說了句客氣話,“大恩不言謝。”

陸雍心情舒暢,笑着離去,竟是直接將五彩-金匱竈留在了陳平安這邊,還給了一本材質不明的煉丹書籍。

陳平安小心翼翼將那丹鼎收入咫尺物當中,開始翻閱那本陸雍親筆撰寫的煉丹秘籍,看了一會兒。

離開屋子,去了渡船上專門提供飛劍傳訊的劍房,寄了一封信給玉圭宗姜尚真。

除了大略說過陸雍賣鼎一事後,密信末尾寫道:一大一小,欠了你兩個人情。

一間屋內,渡船金丹管事站在陸雍身旁,說了陳平安寫一封信,送去了玉圭宗。

至於具體內容,自然不知。

不然天底下誰還敢飛劍傳訊。

陸雍嗯了一聲。

金丹地仙好奇問道:“宮主,這位陳公子,來歷極其不俗?”

陸雍小心斟酌,笑道:“年紀輕輕就擁有一件咫尺物,你覺得如何?”

之前剛剛離開屋子,吃一虧長一智的陸雍就意識到不妙,他是爲了表明誠意,纔將那五彩-金匱竈大大方方留給陳平安,只是此鼎極其不凡,尋常方寸物未必放得下,而且哪怕強塞進去,也會有撐破“小洞天”的絮亂跡象,但是陸雍稍稍留步,就驚訝發現丹鼎氣息瞬間不見了,而且陳平安所在屋子的氣機極其平靜。

咫尺物無疑了。

金丹地仙喟嘆道:“有錢,真有錢!必然是傳承千年的山上豪閥嫡系子弟。只是這般出身的年輕仙家,行走天下,卻喜歡身邊攜帶純粹武夫擔任扈從,倒也有趣。”

陸雍不願多談陳平安,揮揮手。

獨自一人,陸雍感慨道:“沒白遭那頓罪受,我青虎宮興矣,”

當渡船終於緩緩停靠在孤懸海外的那座老龍城島嶼渡口,陳平安鬆了口氣。

到寶瓶洲了。

已是冬末。

渡口未見範家的桂花島渡船,應該是往返倒懸山,如今尚未歸來,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桂夫人一面。

可當陳平安看到金丹管事站在門口,而無宮主陸雍的身影,陳平安就知道不妙了。

果不其然,那金丹管事也臉色頗爲古怪,說道:“宮主有急事需要立即返回天闕峰,所以要我捎話給陳公子,那幾顆穀雨錢,什麼時候託人交給渡船這邊,都無妨,希望陳公子別太把這件小事掛在心頭。”

陳平安無奈道:“我會盡量將穀雨錢交給前輩。”

金丹地仙笑道:“可不敢催促陳公子,宮主都發話了,而且宮主離開渡船之前,與我說得語氣極重,我不敢不從。”

在陸雍返回清境山天闕峰沒幾天,就有一柄極其迅猛的傳訊飛劍來到青虎宮,一座劍房差點當場崩潰。

陸雍戰戰兢兢取出密信後,板着臉走回府邸,這才大笑出聲。

從今天起,除了姜氏長房會單獨贈予陸雍一百顆穀雨錢,玉圭宗還要全盤包圓了青虎宮出爐的每一顆丹藥,幫助行銷桐葉洲四方。

陸雍以拳擊掌,趕緊讓人去山下招徠弟子,市井鄉野尋找苗子也好,直接跟大泉、南齊數國開口討要也罷,總之青虎宮需要大肆招徠弟子進入青虎宮!資質稍差也無所謂,修行個七八年,只要青虎宮用心調教,總能夠煉製最簡單的丹藥,每一粒出爐,可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小雪錢啊!

陸雍去了祖師堂,對着掛像上那些祖師爺們,上香之時,輕聲道:“祖師爺保佑青虎宮香火鼎盛,傳承千年萬年。”

————

陳平安揹着竹箱從渡船走到渡口岸上。

裴錢剩下最後一步的時候,故意雙腳併攏,以一個蹦跳姿勢落在了地上,挺起胸膛道:“寶瓶洲,我來了!”

哼哼,好像還有個喜歡穿紅棉襖的小丫頭片子,就叫李寶瓶,如今傻乎乎在那啥山崖書院讀死書呢,竟敢喊他爹叫小師叔,你等着!

魏羨四人紛紛走下渡船,站在陳平安兩側。

朱斂彎腰問道:“少爺,接下來咱們去哪兒?直接入城?”

陳平安早有腹稿,笑着說道:“渡口這邊,有桂花島渡船的範家人待着,我們過去找他們便是,我跟他們的家族繼承人,一個爹孃名字取得很好的傢伙,是朋友,好朋友!”

朱斂讚歎道:“少爺的朋友果真不俗。”

朱斂吃了那兩顆青虎宮丹藥後,筋骨積傷痊癒不說,魂魄還得到了極大溫補,受益匪淺。

只是大概何時能夠順利躋身金身境,陳平安不問,朱斂也未說。

盧白象和隋右邊則不約而同想起一事,能夠被陳平安稱呼爲“好朋友”,可不容易。

魏羨對裴錢說道:“欠我的那串糖人,別忘了。”

裴錢眼珠子急轉,可憐兮兮道:“我窮的叮噹響,暫時沒錢哩。”

魏羨一板一眼道:“要是擱在當年,欺君犯上,是要掉腦袋的。”

裴錢偷偷指了指陳平安,然後擡起小胳膊,拇指食指黏在一起,對魏羨悄悄道:“你看我爹是怎麼跟人做朋友的,再瞧瞧老魏你是怎麼跟我當朋友的,老魏你就不感到一丟丟的羞愧嗎?”

魏羨呵呵笑道:“親兄弟明算賬,不然打下了江山,也坐不穩龍椅。”

裴錢踹了魏羨一腳,埋怨道:“跟你當朋友,真沒勁。”

陳平安轉過頭。

裴錢趕緊蹲下身,拍了拍魏羨褲管,“老魏你也真是的,恁大人了,也這麼不乾不淨的見人,我給你拍掉塵土啊。”

陳平安憑藉記憶,率先走向範氏桂花島渡口那邊。

一想到身上如今揹着五十顆穀雨錢的債務,陳平安腳步就有些沉重。

少年肩頭就該挑着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對吧?

可我如今也不是少年了啊。

用裴錢的口頭禪,就是愁啊。

(本章完)

441.第441章 入秋秋狩986.第986章 後手1081.第1081章 青萍峰上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696.第696章 角落裡的那個孩子845.第845章 白也去也1108.第1108章 火符951.第951章 夜遊京城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9.第9章 天雨雖寬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1033.第1033章 逍遙遊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461.第461章 後悔了?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839.第839章 賈生讓人失望(下)870.第870章 夜歸人693.第693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751.第751章 代大匠斫者773.第773章 翻一翻老黃曆956.第956章 國師陳平安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620.第620章 擊掌141.第141章 百怪(上)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120.第120章 遠遊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82.第82章 先生學生,師兄師弟1251.第1251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670.第670章 還鄉(二)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668.第668章 先生學生山水間545.第545章 江湖還有陳平安253.第253章 泥菩薩踩劍過河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720.第720章 敵已至,劍仙在992.第992章 幹架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633.第633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二)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21.第21章 捕蛇鷹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903.第903章 劍斬十四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641.第641章 羊腸小道,人人野修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1128.第1128章 試試看404.第404章 拜訪1090.第1090章 桌上火鍋桌外雪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99.第99章 山神和竹刀913.第913章 持劍者371.第371章 新年新氣象945.第945章 落魄山觀禮正陽山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299.第299章 拳不停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6.第6章 下籤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979.第979章 俯瞰395.第395章 水落石出小錢堆1050.第1050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881.第881章 滿座皆故友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1179.第1179章 書生到此423.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925.第925章 爲何問拳303.第303章 分道660.第660章 一壺酒一盤菜1094.第1094章 滾雪球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30.第30章 暗室1045.第1045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中)97.第97章 拜山頭362.第362章 原來也不太平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737.第737章 算賬整座天下(一)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719.第719章 風將起734.第734章 劍修186.第186章 守夜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992.第992章 幹架1220.第1220章 璀璨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838.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767.第767章 立在明月中646.第646章 劍客行事(一)838.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171.第171章 楊柳依依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