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連破三境

齊廷濟是誰?

這還真是個要命的問題。

桐葉洲的消息閉塞,可見一斑。昔年浩然各洲如人,一洲有一洲的風土和性格,比如民風彪悍的扶搖洲,就像個孔武有力的莽夫,與北俱蘆洲就跟遠房親戚似的。而桐葉洲的自大,就像個搖頭晃腦的老學究,只需關起門來,我的學問就是天下第一。

當然也跟當年文廟不準元嬰境修士、金身境武夫來到五彩天下,很有關係。

金鏨王朝的太宗皇帝,張敷之,道號山芝,是一位年輕金丹,桐葉洲譜牒修士出身。

他剛剛坐了龍椅,卻不戴帝王冠冕,不穿龍袍。

高髻大袖,道流裝束,身材魁梧。青睛,雙眉異彩,手垂過膝,富文學,美姿儀。

皇帝立即起身離開龍椅,快步走下臺階,生怕走得慢了,就被一劍削掉腦袋,或是被攔腰斬斷,如此一來,那位自稱不喜歡仰頭跟人言語的青年劍仙,不就可以低頭跟他說話了?

皇帝向前走出十數步,鞠躬,低頭彎腰道:「百城派張敷之拜見齊劍仙。」

沒有跟許多仙府門派一樣,更換成宗字頭,百城派派還是沿用舊名號,一切山上規矩照舊,祖師堂禮制沒有任何逾越的地方。

謝狗以心聲笑道:「山主,這個張敷之,好運道,迷迷糊糊就當了皇帝老爺,這會兒還跟喝高了沒醒一樣,覺得那張椅子燙屁股,一門心思想着時局穩定下來,就趕緊讓位。」

陳平安沒有跟隨齊廷濟進入大殿,只是坐在門檻上,地面上鋪設新窯口燒造出來的粗劣金磚,都談不上嚴絲合縫,這要是擱在桐葉洲,匠人要掉腦袋?

陳平安說道:「太宗皇帝沒那麼好當的。」

小陌多說了幾句,「公子,此人既沒有參與到密謀推翻先帝的那座小山頭,也不在濫殺之列,先前就是當了個掛名的禮部侍郎,沒什麼暴虐行徑,我跟狗子一合計,就暫時沒動他。」

陳平安點頭道:「此人還像個正經道流,心思更多還是在山上。」

頭別玉簪的青衫男子坐在門檻上邊,黃帽青鞋綠竹杖的俊逸青年,站在門外,面容喜慶的貂帽少女站在門內。

這幅本該給人靜謐平和感覺的畫面,就那麼安安靜靜,撞入衆人的眼簾,只是加上大殿內的那些「面面相覷」的腦袋,地上勾勒出來七彎八拐的血跡,怎麼看怎麼觸目驚心。

張敷之都沒問金鏨王朝的慘劇,是不是眼前這位齊劍仙的所作所爲。

皇帝都不問,那些廟堂重臣,當然就更加噤若寒蟬了,這幾位來自飛昇城的劍仙,難道是想要再血洗一遍,故意等他們聚在一起?那他們是引頸就戮乖乖受死,好呢?還是負隅頑抗再被斬首,比較體面些呢?

即便不知道齊廷濟是何方神聖,那座飛昇城總是知道的。

今日朝堂緊急召開議事,除了商量張敷之的登基事宜,真正的議題,就一個,兇手是誰?

先前一國山河版圖之上,剎那之間,一條劍光亂竄,瞬殺了兩百多號在金鏨王朝手握大權的修道之人,其中包括一明一暗的玉璞境,兩人。地仙,也有二十六人。

就這麼死絕了。

真是眨眼功夫。

況且又是飛劍萬里取頭顱的劍仙手段。

所以幾乎所有人,都猜測是寧姚遞劍了。

否則實在是想不出,如今的五彩天下,還有誰能夠有此殺力。

再者金鏨王朝有個尚未證實的小道消息,寧姚早年曾經來過南邊,還殺過人。

當年十二位桐葉洲成名修士,三金丹,九龍門,圍殺一位誤認爲至多是元嬰境的漂亮女子。

其中一位身披兵家甘露甲的金丹,

結果只是捱了那女子一劍,身軀連同甲冑脆弱如一張薄紙。

飛昇城,寧姚。

地盤勢力與個人修爲,都是當之無愧的獨一檔。

至於天下第二人,約莫是白玉京那位道號山青的年輕道官,傳聞是道祖的小弟子。但是在寧姚手上吃過虧,據說因爲立碑一事,飛昇城劍修與白玉京道官起了衝突,寧姚很快遠遊至東邊,一場問劍,興師問罪,那位道官都被打得去閉關了……

天高地遠,地仙修士,便是想要一路御風「飛昇」到天幕,去與那文廟儒家聖人說理,也非易事。

再者,就算找見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文廟陪祀聖賢,有意義嗎?

寧姚已經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如今整個南邊,有信誓旦旦說她必定是仙人境的,也有言之鑿鑿說她極有可能已經是飛昇境劍仙了。

他們懷疑就算文廟聖賢願意幫忙講理,寧姚就聽嗎?

作爲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講什麼理?皇帝造反啦?

何況劍氣長城與中土文廟關係又不差的,否則爲何讓飛昇城坐鎮天地中央?

到時候文廟聖賢讓金鏨王朝直接去飛昇城掰扯掰扯?然後寧姚與那些殺妖如麻的劍仙們,就直勾勾盯着他們,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再者傳言,只是傳言,說有一個姓陳的末代隱官,竟然不是劍氣長城的本土人氏,但他既是寧姚的道侶,還是文聖的關門弟子。

天曉得此人如今在文廟是什麼身份?

有無可能,到了天幕,他早就守株待兔?你們的狀紙我接了,哦,要狀告我的道侶寧姚是吧?

齊廷濟瞥了眼張敷之,說道:「你們不要冤枉我,先前出劍之人不是我。我這個人脾氣一般,生平最是受不得半點委屈。」

都不用什麼山上手段,齊廷濟此話一出,陳平安就可以感受到這些仙官老爺們的如釋重負。

齊廷濟微笑道:「也不用誤會是寧姚出手,她暫時沒這麼空閒,搭理你們這些爛透了的膿包。」

既然齊廷濟不是真正遞劍的兇手,也不是寧姚出手?那眼前這一行人,就是撿漏來的?且不管那些頭顱如何落入他們之手的,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商量商量,至少不必一言不合便刀兵相向?金鏨王朝經不起折騰了,真要散架的。

齊廷濟伸手繞後指了指謝狗,道:「出劍的是她,如果是我,今天你們開不了朝會。」

謝狗雙手叉腰,紅彤彤的臉頰,神色可驕傲了,偏還要故作謙虛,「雕蟲小技哈。」

張敷之苦笑不已。他又能說什麼。

能夠當上金鏨王朝的第二任皇帝,一來張敷之性格溫和,更重要的,當然還是他那門派的掌門師伯,屈聖通是時下金鏨王朝屈指可數的元嬰境修士之一,精通星象,擅長算卦,行靈官法,進了五彩天下沒多久,便得了一樁仙家大機緣,僥倖破境躋身元嬰,開闢出一座私人道場,近十年都在閉關,遠離俗世,回頭來看,還真就被他躲過一場無妄之災的刀兵劫?

本該在南邊隻手遮天的朝廷,剛死了一大片,甚至連皇帝的腦袋都不見了,還有誰敢坐那張斷頭臺似的龍椅?

張敷之當然也不敢,如果可以選,他一定不當這出頭的椽子。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金鏨王朝廟堂裡邊還活着的各路仙師,實在不願偌大一個王朝就這麼頃刻間分崩離析,挑來挑去,便相中了張敷之。張敷之聽到此事,倍感荒誕,不曾想正值閉關的掌門師伯,竟然降下一道法旨,讓張敷之順從天意和民心,登基繼承大統。

張敷之不得不從。

一國之內,沒人跟他搶,張敷之本身也算可以服衆,就這麼莫名其妙成了一位九五之君,至於能當幾天,張敷之也吃不準,會不

會跟先帝一樣去靈柩裡邊躺着,當個鄰居,還是說不好。

謝狗挪步,踩在一顆死不瞑目腦袋的面門上邊,低頭瞪眼,不愧是在北俱蘆洲山下走慣了江湖的,與那頭顱問了句你瞅啥。她一腳將其踩得臉龐凹陷下去,有顆眼珠子唰一下迸射出來,如暗器砸向遠處一位新任尚書大人,嚇得後者趕忙側身躲避。

貂帽少女擡起頭,呵了一聲,「我只是殺人快一些,遠遠不如這些仙師殺人的花樣多,這趟金鏨王朝之行,我可是長見識了。比如這個叫蔣邈的啥啥大將軍來着,就特別欣賞麾下愛將們的剁肉泥、架油鍋,尤其癖好以孩童築京觀,每次攻入一座城池,美其名曰洗城?」

謝狗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臉色陰惻惻道:「我家山主說啦,我的作風,簡直就是後世山澤野修的祖師爺,你們聽聽,能是個善茬?結果好嘛,碰到你們,都要甘拜下風。」

謝狗撇撇嘴,「齊老劍仙,你們繼續聊,我就不搶你的風頭了。」

齊廷濟笑了笑,「也沒有太多可聊的,就是給他們提個醒,以後金鏨王朝做事情,不要再這麼顧頭不顧腚了。」

他一句戲謔的「顧頭不顧腚」,廟堂文武再看看地上的那些腦袋,愈發覺得齊廷濟這個說法,真滲人。

齊廷濟緩步前行,走到張敷之身邊,雙方並肩而立,他看着那張龍椅,張敷之目不轉睛,心絃緊繃。

齊廷濟繼續說道:「以力壓人,沒什麼問題,我們劍修以劍術講理,跟蠻荒畜生講理了一萬年。你們這撥桐葉洲山上仙師凌駕於凡俗之上,我也能理解,到了一個儒家和文廟終於不再管你們的嶄新天下,置身於規矩稀碎的的新地方,天不管地不管的,性子野了,做事無忌諱,諸多欲望約束不好,還是可以理解。但是這裡邊有個小問題。」

「你們的力氣太小。」

齊廷濟伸手拍了拍張敷之的肩膀,笑道:「實在是太小了,但是你們做的事情,大嗓門講的道理,卻是我齊廷濟都要反覆掂量都未必敢做、能做的。」

一位心有所想的武將,他實在是憤恨這撥氣勢凌人、來歷古怪的劍修,天曉得是不是暗中密謀多年、假託飛昇城之名、再來將金鏨王朝鳩佔鵲巢的陰險路數?少跟我們扯這些有的沒的,雙方坐下來分贓便是,劍修又如何,不還是修道之人,不需要搶佔天材地寶,就不需要堆積成山的神仙錢了嗎……他瞬間被齊廷濟一條劍光洞穿身軀,後者以劍氣摘出整顆膽。

齊廷濟看也不看那具屍體,譏笑一句,「膽子也不大啊。」

齊廷濟說道:「今天你們肯定還要死一些人物,記得幫忙捎句話到下邊,走快點,那條黃泉路上還能跟上隊伍,省得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的。就說是齊廷濟說的,你們實在是太弱了,連一個飛昇境都無,就敢做無法無天的高調事情。」

齊廷濟沉默片刻,「百無禁忌,你們是真不怕啊。與蠻荒畜生何異?」

一直站在門外的小陌淡然道:「很多事情,猶有過之。」

殿內總計六十餘號文官武將,桐葉洲修士佔了九成,剩下十來號,都是用來裝點門面的,不是某位元嬰境老神仙的仙師眷屬,便是昔年桐葉洲某國頂尖世家豪閥花重金買來的官身。臨時拼湊出來的一場朝會,不少第一次參加朝會的仙師,或多或少都有幾分富貴險中求的心思。

那個始終坐在大殿門檻上邊的青衫劍客,突然開口問道:「有沒有認識趙鐵硯、商祚的仙家?」

一位手捧玉笏、身穿官服的老金丹,戰戰兢兢挪了兩步,面朝大門,與那青衫男子作揖,顫聲道:「啓稟劍仙,我認得他們。」

那人笑問道:「你們是什麼關係?」

老金丹恭敬答道:「不敢隱瞞劍仙,我是丹井派當

代掌門,宋籀,自家道號便不提了,免得污了諸位劍仙們的耳。趙鐵硯和商祚都是門中弟子,當年他們擅作主張,選擇留在桐葉洲。」

慘也。

莫不是那幾個不成材的孽徒,擅自留在桐葉洲,成了禍害?與眼前這位青衫劍仙起了什麼衝突?那自己跟丹井派怎麼都逃不掉一個管教不嚴的追責?老金丹心中悲慼,那幾個孩子資質一般,卻不是什麼歹人啊,莫不是運道不濟,已經劍光一閃,便身死道消了?

砰!大殿上一顆站在最前排的腦袋就開了花。屍體頹然倒地,當場形神俱滅。

境界過於懸殊,他們都不知是哪位劍仙動的手,更懶得去琢磨此人爲何會死。

老金丹霎時間嚇得道心不穩,眼皮子直打顫,還要故作鎮靜,身正不怕影子斜。

陳平安說道:「上樑不正下樑正,也算一樁奇事。至於你,倒也沒有斜到邪門歪道上邊去,還行。敢問掌門,如今官居幾品?」

宋籀輕聲道:「光祿寺衙署當差,從三品,不是正印堂官。」

陳平安點點頭,冷不丁問道:「這裡有沒有仙卿派的高人?比如那位年紀輕的躡雲劍仙?」

張敷之立即開口道:「稟劍仙,仙卿派道場,不在金鏨王朝境內,那躡雲閉數多年,前不久下山擔任鄰國的國師,已經是元嬰境了。」

謝狗咧嘴笑道:「山主,同行唉。」

陳平安疑惑道:「他那金丹碎了大半,這才幾年功夫,還能不退反進,躋身元嬰?」

張敷之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解釋道:「此人有一把品秩極高的佩劍"尸解",仙卿派又對他寄予厚望,什麼寶物、機緣都緊着這位年輕劍仙,躡雲能夠破境,雖然比較意外,卻是勉強說得通。」

躡雲所在的那座王朝,就是僅次於金鏨王朝的南部強國,經過這場變故,此消彼長,誰吞併誰不好說了。張敷之雖然無心權勢,卻也知道殿上不少人,如果不是這撥劍仙「大駕光臨」,朝會結束,出了皇宮,就會秘密傳信仙卿派,甚至收信人就是躡雲本人。

謝狗轉過頭,伸手擋在嘴邊,小聲道:「山主,巧不巧,也是一位年輕劍仙唉。」

山主,既然這廝當年就敢說劍氣長城的劍修,是那最喜殺伐的蠻子,不如我去把他攮了?

陳平安搖搖頭,只是提醒齊廷濟一句,可以多留心此人,是個很精明、擅長審時度勢的劍修。

齊廷濟心知肚明,陳平安臨時改變主意,親自走這一趟,還是擔心飛昇城裡邊的那個小姑娘。

馮元宵,她是五彩天下的天地大道顯化而生。簡而言之,她跟寧姚,相互壓勝,互爲苦手。

若是由着金鏨王朝成爲整個南方的常態,會對那個小姑娘的道心,造成不小的深遠影響。

關於五彩天下的形勢格局,外邊有過各種猜測,答案如出一轍,多半是介於青冥天下和蠻荒天下之間,煉氣士佔據絕對的高位,凡俗夫子淪爲徹頭徹尾的附庸,最終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是唯獨沒有人覺得會跟浩然天下那樣,山上山下之間出現一條界限分明的「分水嶺」,都不可能是個「近似」。

唯一一個能夠以山下人管束所有山上事的地方,就是寶瓶洲的大驪王朝。

齊廷濟至今都沒去過寶瓶洲,當年等他聽說大驪吞併一洲之後,就對國師崔瀺開始好奇起來,開始有意蒐集寶瓶洲的近況,後來離開劍氣長城,再到戰事落幕,齊廷濟對大驪王朝瞭解更多,一直以與那頭繡虎緣慳一面而引以爲憾。

返回浩然天下,去蠻荒天下之前,齊廷濟確實要先走一趟寶瓶洲,尤其是大驪王朝版圖。

陳平安又報了十多個桐

葉洲老神仙的道號、門派名稱,以及武學宗師的名字,看看這座大殿之上有沒有沾親帶故的。

兩位坐鎮五彩天下的文廟聖賢,一位是禮記學宮首任大祭酒,一位開創了河上書院。負責記錄一座天下甲子之內的山河變遷,還要忍着噁心,將桐葉洲某些偷渡者找出來。

原來當年那撥試圖瞞天過海,用上各種手段秘法偷偷潛入五彩天下的犯禁違例修士、武夫,都被文廟一一揪出,三位元嬰境,七個金身境和兩位遠遊境武夫,總計十二位,都從姜老夫子的袖子裡邊摔出,當時還是讓陳平安順路隨手丟到桐葉洲去的。

結果還真有一些,不過絕大多數都死在謝狗劍下了,目前活着的,還能站在大殿之上,只剩下兩個。

這一下子是真讓他們結結實實嚇到了,此等頭等機密,自家門派祖師堂內都只有幾人知曉而已,這位來自飛昇城的中年劍仙,如何得知?

陳平安微笑道:「你們兩位的祖師爺,分別是那掌門宗流,璉瑚真人是吧,回頭再找他們登門算賬。」

陳平安伸手出袖,指了指那位丹井派掌門,「宋籀,就從你開始,大殿之上的同僚,你報個名字,說出他幾個必死的理由。給不出名字,就算你承認自己是罪大惡極的那個,後果自負。」

老金丹臉色陰晴不定,環顧四周,咬咬牙,終於報出了個名字,給出的理由,是此人麾下驕兵悍將毫無軍紀可言,以馬槊貫穿嬰兒爲樂,而且此人精通一門歹毒異常的房中術,這些年帶兵打仗,暗中將鄰國數十位女修煉爲豔鬼。次一等姿色、根骨的世族女子,悉數煉爲鼎爐用作採補,女子淪落至此,耗竭元神,轉世都難了。但是此人心思縝密,行事極爲隱蔽,先前還是被一位精通望氣的道友窺破,他宋籀才獲悉真相。

那人就要跟宋籀拼命,被一道劍光當場剁掉腦袋,不光如此,此人魂魄還被那貂帽少女雙指搓捏爲一根燈芯,她吹了一口氣,點燃油燈,亮起光亮,魂魄受此煎熬,哀嚎不已。

謝狗再伸手一抓,將屍體剮出一個鮮血淋漓的窟窿,從一處本命竅穴將那隻青銅小爐拿在手裡,將被拘押在裡邊的女子都放出,有些已經變作厲鬼,衣袂飄蕩,繞柱飛旋,有些殘存真靈,聚在角落嗚咽不已,一座大殿頓時鬼氣森森。

謝狗手持那盞呲呲作響的油燈,皆是修士魂魄被真火煉化的細微動靜,低頭眯眼瞧着景象,再從屍體拘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氣數,貂帽少女嘿了一聲,「後世點燈的手段,真是潦草粗劣,太費油了,我這盞燈,至少能燒個三五年,魂魄觸覺還不減弱絲毫,最妙的,還能用你的氣數持續添油啊,哇,你賺了,還能活上一百年。」

殿上衆人,頭皮發麻,竟是看都不敢看那貂帽少女一眼,怕就怕對視,她來上一句你瞅啥。

皇帝張敷之也說了個大女幹大惡之徒,被謝狗一劍劈成兩半,一併點了燈。結果到頭來還剩下三十四個活人,有人汗流浹背,有人如喪考妣,畢竟越晚開口報名字的,處境越是驚險,已經過了第一道鬼門關的人,就怕後邊的人望向自己,期間有人被那遊曳視線瞧得肝膽欲裂,只要視線稍微停留在自身,便是背脊生寒,一個忍不住,便直接用桐葉洲雅言破口大罵起來……齊廷濟坐在擱放龍椅的臺階那邊,安安靜靜看着這場不算如何有趣的勾心鬥角。

之後有人實在是找不出殿上某人的腌臢事了,找不到替死鬼,總不能真就承認自己該死,便壯起膽子詢問門口那位青衫男子,能不能說沒有資格參加朝會但是壞事沒少做的金鏨王朝仙師。好在那人笑着點頭答應了,說當然可以,不過至少需要給出三個名字,只要被我發現有任何一人不該殺,就只好由你補上了。

之後小陌現出一尊縹緲法相,俯瞰整座王朝,謝狗得到了確切

到最後一位並非仙師的豪閥子弟說完三個名字,劍光依次亮起,他背靠大殿金漆大柱,臉色慘白無色,全身大汗淋漓,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當官了,回到家族就只管提籠遛鳥,過那安穩的清閒日子。

毫無徵兆的,本以爲劫後餘生的十數人,瞬間斃命。

那撥既不能說是喜怒無常、也不好說是循規蹈矩的飛昇城劍仙,也沒有任何解釋。

陳平安站起身,看了眼齊廷濟,不會怪我喧賓奪主吧?

齊廷濟笑道:「一看你就是個負責出謀劃策、查漏補缺的狗頭軍師。」

謝狗自顧自點頭道:「這些個強梁豪橫之輩不得好死,咱們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必須江湖留美名,很好,殺人劍活人刀!」

小陌倍感無奈。

謝狗朝那些女鬼招招手,「莫怕,我自有手段,送你們一樁山上機緣,學成了仙家術法,再來報仇不遲。」

齊廷濟走向大殿門檻,說道:「三年之後,我再來一趟。」

「你們放心,到時候肯定還會殺人。來的次數多了,你們就會越來越清楚我的底線在哪裡。」

「當然前提是金鏨王朝還在。無妨,即便換了廟堂或是道場,你們總歸還在這座天下。」

這讓人怎麼放心?

皇帝不忘將這位青年劍仙送到大殿門檻,齊廷濟說了句止步,張敷之便停下了。

沒有立即離開京城,他們施展障眼法,坐在一座碧綠琉璃瓦攢集的屋檐上。

謝狗笑道:「山主是擔心這裡邊,會不會藏着個類似黃鎮的人物?小仇大恨尚且如此難纏了,更何談遠處的少年少女們,或是師尊被做掉、或是家族長輩被宰了,如此血海深仇,豈不是更要揪着不放?」

陳平安搖搖頭,「不怕這個,無非是有仇報仇,各說各話,無名者殺有名,各講各理,這些不算什麼。」

取出那隻養劍葫,喝了一口酒,陳平安頭疼道:「我只是擔心陸芝新收的弟子,蛟龍溝的程三彩。好不容易纔撇清關係,連那件金醴法袍都送出去了,這下接手了龍象劍宗,算怎麼回事。」

齊廷濟笑道:「反正你就要當新宗主了,到時候下一道法旨,把那件金醴法袍收回來?」

陳平安無奈道:「齊老劍仙,少說幾句風涼話行不行,"劍仙"和"金醴",意義特殊。若說不得已送出去,不見面還好,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好了,現在好了,去了你們那座祖師堂,我瞧着就心裡彆扭。」

齊廷濟說道:「你也別跟我訴苦,我只管送出一座宗門。」

陳平安問道:「那我們動身去飛昇城?」

齊廷濟卻搖頭說道:「反正就是那麼個事,你們在飛昇城祖師堂提一嘴就算落地了,你開的口,寧姚不反對,陳緝也附議了,還能有什麼異議不成?我就不去飛昇城了,在天幕那邊等你們。我下次返回此地,準備學一學陳緝,用個化名,該換身份,六十年間,走走看看。」

陳平安點點頭,「也好。」

齊廷濟笑道:「我第一次涉足此地,算不算"開門紅"?」

小陌點頭說道:「多殺幾個王八蛋,凡俗夫子明年的日子就好過許多了。」

謝狗揉了揉貂帽,「是啊,總不能一年到頭都是清明節吧。」

齊廷濟微笑道:「其實在這邊最糟心的,還是不辭辛苦補缺桐葉洲地利的陳山主了。」

小陌問道:「公子,是不是尋個法子,告訴他們桐葉洲那邊的現況?」

謝狗有些不樂意,難得反駁小陌,「憑啥。」

陳平安嗯了一聲,「來年元宵佳

節,會熱鬧些,中秋節想必也會更名副其實些。」

謝狗想了想,「也對。」

小陌以心聲說道:「公子,碧霄道友說時機一到,就讓我捎句話給陸芝,讓她在甲子之後,帶着某位弟子去一趟明月皓彩,有事相商。我先前詢問什麼叫時機一到,碧霄道友卻賣了個關子,只說天機不可泄露,時機一到自然明瞭。現在算不算時機成熟了?」

謝狗哇了一聲,讚歎不已,「碧霄道友真仗義,牛氣唉。」

陳平安思來想去,一時間也猜不出老觀主的用心,說道:「我們先把話帶到。」

齊廷濟擡頭望向遠處。

有人御劍來此,一路南下。

大概這就是天下第一人的大道氣勢吧?

如天如帝,巡遊人間,萬山必須俯首,雲海自行讓道。

見此氣象,齊廷濟當然羨慕,可若說嫉妒之心,半點也無。

寧姚現身屋檐,疑惑問道:「這邊是怎麼回事?」

「馮元宵突然就連破三境了,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齊廷濟愣了愣,會心一笑。陳平安笑容燦爛,嘿。小陌恍然,謝狗擡手一拍臉頰,哦豁!

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788.第788章 人生夢復夢286.第286章 一盒胭脂1254.第1254章 有個不用回答的問題423.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739.第739章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1169.第1169章 那麼些師徒們1177.第1177章 有人說過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1085.第1085章 少年最匆匆1171.第1171章 梧桐更兼細雨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743.第743章 淡淡風溶溶月(二)77.第77章 進山848.第848章 一斬再斬,唯我得意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1219.第1219章 想象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427.第427章 我們見過的1229.第1229章 一個新鮮故事1062.第1062章 吾爲東道主(八)1114.第1114章 雙喜臨門660.第660章 一壺酒一盤菜728.第728章 沒我劉羨陽便不行131.第131章 書生弟子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423.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565.第565章 西山老狐亂嫁女120.第120章 遠遊950.第950章 本命瓷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869.第869章 想搬山638.第638章 離別悄然317.第317章 大戰才起198.第198章 少年想要遠遊571.第571章 好人兄(一)397.第397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25.第25章 離別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769.第769章 年輕朱斂78.第78章 入夢1048.第1048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五)863.第863章 春風得意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630.第630章 那傢伙敢來正陽山嗎751.第751章 代大匠斫者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863.第863章 春風得意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52.第52章 晃了晃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1222.第1222章 驕傲213.第213章 憧憬991.第991章 劍斬飛昇巔峰1268.第1268章 不知天高地厚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806.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713.第713章 出言便作獅子鳴1048.第1048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五)910.第910章 那就打705.第705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1182.第1182章 一片孤城彩雲間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1073.第1073章 讓道366.第366章 道理聽與不聽,劍在1055.第1055章 吾爲東道主(上)859.第859章 列陣在前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64.第64章 三陳8.第8章 稗草269.第269章 人間萬事細如毛294.第294章 鷹不飛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912.第912章 問劍去494.第494章 狹路相逢395.第395章 水落石出小錢堆1093.第1093章 風雪舊曾諳480.第480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