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

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

汾河神祠那邊,陳平安與青同所看景緻,各有側重,所以就各看各的,分出了先後。

等到青同逛完了諸多殿閣,發現陳平安已經不在這座河伯祠廟內。

走出祠廟大門,青同見一襲青衫,在那大池邊的柳蔭裡邊,坐在一條小竹椅上,開始拋竿垂釣了。

青同走過去,問道:“還有竹椅嗎?”

陳平安伸出手指在嘴邊,示意小點聲,再手腕一擰,多出一條青竹小椅,遞給青同。

青同坐在一邊,壓低嗓音,疑惑道:“這是?”

陳平安微笑道:“靜待天時。”

見青同一頭霧水,陳平安便擡了擡下巴,提醒道:“暫作水觀。”

青同便凝神望向水面,池水如鏡,鏡中顯現出一處破敗不堪的府邸,畫卷中,人影幢幢。

是一種不算如何高明的地仙手段,掌觀山河神通。

村落那邊與孩子分別後,懷中鼓鼓囊囊的年輕道士,一個拔地而起,懸停空中,踮起腳尖,朝城內那邊眺望一眼,咦,竟有些許污穢煞氣和神仙鬥法的跡象?莫不是一棟鬼宅?不曉得今兒貧道叫徐無鬼嗎,好好好,要是你們好好商量,就就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連個竈房都不肯借與貧道,那就怪不得貧道替天行道一次了。

陸沉轉頭看了眼那個姓葉的孩子,將來到了神誥宗,說不定可以與秋毫觀那個叫阿酉的小道童,做個伴兒,一起修行,一起成長,處久了,就是朋友。

雙月爲朋,在這隻有一輪明月的浩然天下,何等稀罕,所以要愈發珍惜真正的朋友嘛。

陸沉一步跨出,直接來到一處傳聞鬧鬼的凶宅門外的街道,再一掐指,曉得了附近地界名爲悟真坊,大宅曾是一處呂公祠,硃紅大門,蛛網密佈,此處早就斷了祠廟香火,歷史上曾被拆毀重建爲私人宅邸,之後又屢遭變故,多有鬼物作祟,最終大半房梁木材,都搬去了城外的汾河神祠,門口僅剩一隻石獅子,脖頸之上,有一連串細微坑窪,好似珠子烙印。

此地竟然是供奉那位純陽道人的祠廟舊址,倒是一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陸沉嘆了口氣,“純陽道友啊純陽道友,原來當年在白玉京,咱倆是同爲家鄉人,同逢異鄉處呢。如今你久不在浩然家鄉,好不容易有座祠廟,不料竟然淪落至此。也好,就當貧道今兒略盡綿薄之力,爲你祠廟增添一點香火氣。”

只是不知這呂喦,如今身在何處,青冥天下那邊也很久沒有呂喦的音訊了。

陸沉從袖中摸出一張黃璽材質的符籙,嘴中默唸着“天靈靈地靈靈,神仙顯靈我就行”,後退數步,單手作氣沉丹田姿態,輕喝一聲,健步如飛往前跑去,一個腳尖點地,高高躍起,結果剛好只能踩在牆頭之上,幾次搖晃都沒能站穩身形,一個後仰,重新落在街上,虧得當下這條街上冷清無人,瞧不見這一幕滑稽場景。

只見那手持一張黃色符籙的年輕道士,又嘗試了兩次,終於一屁股蹲在牆頭上,起身後沿着牆頭一路貓腰,躡手躡腳而走,翻越一處屋脊,伸長脖子,見着了一場兇險萬分的廝殺,幾位看似師出同門的野修,各展神通,正在纏鬥一位臉色慘白的紅裙婦人,依稀可見她脖頸繫有一截繩子,約莫是個吊死鬼了,嬌叱不已,黑煙滾滾,又被那幫前來斬妖除魔的神仙老爺們憑藉高妙術法一一打散,大體上屬於打得有來有回,一方丟出道法仙術,一方還以鬼祟伎倆,精彩紛呈,可算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陸沉悄悄坐在屋脊那邊,偏移視線,後院內有一本牡丹,從別處移植而來,歷經數朝,成精煉形過後,道齡不小,約莫是此地的半個主人了,領着一幫冤死鬼,恐嚇陽間人,佔據了這處大宅邸,看樣子倒是沒什麼作孽的行徑,至多就是拐騙那些夜不歸宿的青壯酒棍、更夫之流,將他們魘了,領來此處雲雨一場,偷些陽氣,天明時分再丟出宅子。

也難怪汾河神祠那邊的水神,對這棟大有來歷的宅邸,裡邊發生的一切,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沒有做出什麼太過傷天害理的舉動,二來想要壓勝這處“鬼宅”,就得調兵譴將,等到雙方徹底撕破臉皮,放開手腳打起來,至少這座縣城估計就要保不住了,此外以附近城隍廟和山水神靈的本事,和他們麾下那點兵馬,估計真要較上勁,只會氣勢洶洶問罪而來,灰頭土臉打道回府。

院中人鬼鬥法雙方,其中一人眼尖,瞧見了屋脊那邊鬼鬼祟祟的年輕道士,頓時破口罵道:“那小牛鼻子,竟敢來這裡跟大爺搶生意?!趕緊滾遠點!”

只見年輕道士那一身正氣,大義凜然道:“自古斬妖除魔,道人見者有份,何況貧道天生一副錚錚鐵骨,俠義心腸……”

那人大喝一聲,“聒噪!”

便有一記飛鏢從袖中掠出,好個快若流星,不過卻是鏢尾撞向那婆媽道士的額頭,只聽哎呦吃疼一聲,年輕道士便已中招,後仰倒地,在屋脊一路翻滾,不見了蹤跡。

院內那脖子纏繞繩索的女鬼,翻來覆去就那幾招鬼法,對方卻是人多勢衆,而且那撥修道之人,又是男子身,本就滿身陽氣,聚攏在一起,氣勢就顯得頗爲雄壯,她便逐漸落了下風,立即扭頭喊道:“妹妹快來助我!”

很快就又有一股青煙飄蕩而來,凝爲女鬼身形,同樣是個婦人,滿頭青絲不挽髻,如水草胡亂飄蕩,估摸着是個溺水身亡的可憐人。

陸沉已經找到了那處竈房,一腳踹開了屋門,準備生火煮飯,做人不能虧待了自己,貧道得在這邊吃過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再去青冥天下,白玉京那邊可沒這講究,仙氣道風太多,人味兒太少吶。陸沉見那砧板等物俱全,便從袖中摸出火摺子,找到了吹火的竹筒,坐在一條板凳上,嘀嘀咕咕道:“這還是大白天的光景,等到黃昏日落,鬼宅的正主兒都還沒出場呢,你們要是沒有貧道幫忙,還怎麼打,到時候就算你們跪在地上喊着救命,都得看貧道吃沒吃飽又無力氣了。”

方纔彎來繞去,來時路上,陸沉發現後院那邊,有兩棵綠蔭極濃的大槐樹,不見天日,而竈房不遠處,就有一棟小樓,草深一尺,樓內放着幾口棺材,棺材板都打開着,都是些沒有葬身之地的枯骨,反正陸沉也不忌諱這些,不然三掌教的七心相之中,豈會有一位白骨真人?

有人斜靠竈房的屋門,是個嬌滴滴的少女,嬌靨紅暈,姿態妍媚,

少女抿了抿鮮紅嘴脣,輕輕拍掌,喂了一聲,提醒那個年輕道長有人來了,然後眯眼而笑道:“你這位小道長,算不算藝高人膽大,都敢來這兒開竈做飯哩。都說找死也要找個好地方,你是怎麼想的?是那些騙錢的志怪神異、豔情小說看多了,想着有一場豔遇?”

“這位姑娘,神不知鬼不覺就來了,差點嚇死個人,真以爲嚇死人不償命啊。幸好小道我是個有仙法傍身的,膽子也大。”

陸沉笑呵呵言語,坐在小板凳上,轉過身,擡起手中那根竹筒,指了指貼在竈房門上的黃紙符籙,望向那個牡丹成精的少女,開竅煉形,仗着一樁機緣和自身八九百年的修道歲月,在附近郡縣也算無敵手了,她倒也不算這邊作威作福,就是幫着那幾頭女鬼續命罷了,而且還是做事留一線了,不然那幾位女鬼姐姐只要稍稍心狠一點,就那麼一張嘴,或是多扭幾下腰肢的,那些個在這邊風流快活一番的青壯男子,恐怕就要只剩下一副內裡空空、陽氣渙散的皮囊了,即便被丟出鬼宅,亦是命不久矣。

那少女伸手就想要去摘下那張材質尋常的符籙,只是指尖一觸即符籙,就有一陣鑽心疼的灼燒之感,她打了個激靈,立即收手,她掂量一番,秉持一個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宗旨,嫣然笑道:“只要你今天別多管閒事,去留隨意。院內那幾個,我又沒招惹他們,他們闖入道場找我的麻煩,明擺着不是那種善罷甘休之輩,既然一個個的着急投胎,可怨不得我順水推舟送他們一程。”

那年輕道士見狀,滿臉得意神色,哈哈大笑道:“如何,知道厲害了吧?此符可是小道的看家本領!之一!就問你怕不怕吧。”

少女扯了扯嘴角,“敢問這位仙長,姓甚名甚?道齡多少?”

那年輕道士一臉嫌棄表情,“懂不懂規矩,僧不言名道不言壽,不過看在‘仙長’這個稱呼的份上,小道倒是可以爲你泄露一二天機。”

少女點頭道:“洗耳恭聽。”

年輕道士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這才挺直腰桿,朗聲道:“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間一丈夫,風骨凜凜真豪傑,散淡野人性孤僻,平生只住高山巔,朝餐雲霞夜飲露,神清氣爽最磊落。百年面壁無人知,金烏火裹旋金丹,結了金丹起爐鼎,煉出陽神遊玉京,學仙學到嬰兒處,月在寒潭靜處明,海底天心呼吸到,扶搖直上謁天庭。已忘證道幾千年,天邊青鳥空中雲,也可縛,波底蛟龍水中月,也可捉,到頭來竹籃打水,榮枯一夢,螻蟻槐中……”

少女一開始還聚精會神豎耳聆聽,很快就聽得擡手打哈欠,擱這兒說書呢。

可你這些文縐縐酸溜溜的話語,好像也不太押韻啊。

年輕道士好像看出她的心思,大言不慚道:“姑娘你意思懂了就行,這就叫得意忘形,至於押韻不押韻,都是很次要的,相當旁枝末節了。”

少女驀然厲色道:“我改變主意了,原本只是看着你煩,原來是聽着更煩,不留客,速速離開此地!”

“別改注意啊,貧道姓徐名無鬼,至於道號嘛,山中資質尚淺,山外歷練未久,未能在積攢出個三千功德圓滿,暫無道號。”

年輕道士也急眼了,“此外貧道這一脈,又有個規矩,言祖不言師。所以你要是詢問小道的師承,道統法脈一事,恕貧道無可奉告。”

少女聽到這裡,收斂怒容,只是嗤笑一聲,“那就是師承一般嘍,搬出了師尊名號,嚇不住人唄。”

年輕道士好似惱羞成怒道:“嚇不死人?鬼都給你嚇死!”

少女瞥了眼對方的道冠,擺擺手,“走吧走吧,就別在這邊湊熱鬧了,要不是在看昔年一樁道緣的面子上,你今兒至少是豎着進來橫着出去,非要讓你長點記性,既然道法微末,術法不濟,就別以爲有點師門靠山,就覺着百無禁忌,可以到處亂竄門了。人外有人,要吃大苦頭的。”

少女秋波流轉,一手指了指年輕道士的頭頂道冠,一手掩嘴嬌笑道:“小道士,還跟我在這兒裝蒜,假冒高人,怎的,想着等會兒打不過了,就趕緊搬出師門,好鎮住姑奶奶我?那你曉不曉得,我與你家祖師爺,還是老相好哩。”

“老相好?!”

只見那脣紅齒白的英俊道士,聞言如同捱了一道雷劈,雙眼無神,吶吶道:“貧道怎麼不知道?!”

“你又怎麼會知道,大幾百年前的陳年舊事了,離開此地,回到山中道觀,有興趣就去翻翻譜牒,仔細找找看上邊,有無一個名叫錢同玄、道號龍尾山人的傢伙,就是他了,沒良心吶,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玩意兒,嫌我出身不正,不敢帶回山去,是草木成精又如何,中土神洲龍虎山的那座天師府,不也有一座狐仙堂,她出身還不如我呢。”

少女眼神幽幽,翻過了舊賬,她便有些意態蕭索,揮揮手,“行了行了,我早就知道你來自那個高高在上的神誥宗,否則也不會頭戴這種道冠了,你的道士身份,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又不是那些孤陋寡聞的山野精怪,知道你們這一脈的道士,又非那兒的正宗,跟那位祁天君,根本就不是一路道士,香火凋零得一塌糊塗,在神誥宗那邊混得一年比一年慘淡,早就只能靠着販賣私家度牒來過日子了。”

年輕道士也嘆了口氣,“還真被姑娘說中了,是那一年不如一年的慘淡光景吶。”

少女說道:“還不走?真以爲門上一張破符,就能夠擋住我?”

陸沉笑道:“老話說幫人就是幫己,出門在外靠朋友,小道只是借個地方吃頓年夜飯而已,說不定可以幫你躲過一劫。”

說到這裡,陸沉笑嘻嘻道:“這‘老話說’,與那‘常言道’,不管後邊是什麼內容,我們最好都得聽上一聽啊。”

少女譏笑道:“小道士,你知道姑奶奶我是什麼境界嗎?”

陸沉一臉震驚道:“莫不是一位神華內斂、深藏不露的元嬰老神仙?”

少女一時氣急,因爲她是個金丹地仙。

只是城外那座汾河神祠的河伯,以及郡縣城隍廟,都只將她誤認爲是一位觀海境的草木精怪,故而她一直名聲不顯。

主要是夢粱國有兩座山頭仙府,讓她忌憚萬分,若非有張隱蔽的傍身的救命符,否則她早就被仙師拘押到山中圈禁起來了。

在這“凶宅”之內,女鬼自然是有的,不過真正鎮壓的邪祟,其實是一頭老金丹鬼物,除了道行極高之外,用心更是極爲陰險,早年正是它暗中謀劃,通過陽間官員之手,纔將呂公祠拆掉,佔據了這塊風水寶地作爲道場,想要憑此躋身元嬰。甚至故意將一株牡丹移植到此,憑藉花香,遮掩它身上那股腥臊無比的煞氣,而當年那個叫錢同玄的負心漢,之所以會在此地駐足,就是發現了宅邸的不對勁,爲了降服這頭爲禍一方的鬼物,先結下一座大陣,防止殃及無辜,再與金丹鬼物廝殺一場,不惜打碎兩件本命物,傷及大道根本,纔將鬼物鎮壓在地底深處的一座密室內,以符籙將其封禁起來,說是回了神誥宗,就會請山中長輩來此剷除這個禍患,只是不曾想,他這一走,就再無重逢之日了。

這麼多年,幾乎每過幾年,她就要用一張從道士那邊學來的符籙之法,在地底深處的密室門口,添加一張符籙,層層疊疊,舊符消散,又有新符張貼。只因爲符籙一道,門檻太高,她只算略有幾分修行天賦,又不得真傳,所以就只能靠量取勝了。

曾幾何時,花前月下。

天上星河轉,人間珠簾垂。住山不記年,賞花即是仙。

言者只是說在嘴邊,聽者卻要刻在心裡。

陸沉懷抱燒火的竹筒,眼神柔和幾分,笑道:“外邊的陣仗不小,那撥野修此次登門,志在必得,姑娘你也察覺到了?對方已經祭出了殺手鐗,能夠‘請神降真’,雖說是兩位苟延殘喘的淫祠神靈,但是對付你手底下的那三位女鬼姐姐,顯然是是綽綽有餘了。再說了,你這個金丹,護得住自己的真身,守得住那堵門嗎?反正貧道覺得很難,很難了。”

少女神色微變,就要前去救援。

不料那個年輕道士只是吹了一口氣,竈房門上那張黃紙符籙隨之飄落,剛好落在了少女肩頭。

少女彷彿被貼上了一張定身符,一位堂堂金丹地仙,不管如何運轉金丹駕馭靈氣,竟是始終無法挪動半步。

陸沉臉貼着竹筒,看着那個心急如焚的少女,微笑道:“急什麼,看好戲就是了。貧道這個人,別的不多,就是山上朋友多,巧了,今兒就有一個。”

先前身上牽動的兩根因果線,一人一事,一粗一細,後者便是那個孩子,而前者則是一箇舊友。

此人原本趕路並不匆忙,這會兒已經察覺到端倪,便開始風馳電掣御風遠遊來此了。

少女紋絲不動,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年輕道士,開始忙活一頓年夜飯,手腳麻利,嫺熟得像是個道觀裡邊專門燒菜的。

做人不能虧待了自己。

兩壺酒。

整了三硬菜,一鍋燉老母雞,一鍋冬筍燉鹹肉,一大盤清蒸螃蟹。

那年輕道士還從袖中摸出了一套粉彩花卉九攢盤,卻只擺滿了荔枝,不是新鮮荔枝,是那荔枝幹。

筍爲菜蔬中尤物,荔枝爲果中尤物,蟹爲水族中尤物,酒爲飲食中尤物。

四位尤物,一桌齊全了。

汾河神祠外,水池邊,陳平安一直沒有魚獲。

青同看着水中那幅畫卷,訝異道:“竟然是他?”

照理說,此人絕對不該現身此地。

難怪陸掌教會往這邊趕來,原來是敘舊來了。

陳平安笑道:“你又認得了?”

青同沒好氣道: “此人既是隋右邊的授業夫子、又是她的武學師父,我怎麼可能不認識。”

再說了,此人還是那位曾經走在邯鄲道左、在被純陽道人順勢點化一番的“盧生”。

陳平安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他離開藕花福地後,選擇在雲窟福地隱姓埋名那麼多年,所謀何事?“

青同搖頭道:“與老觀主有關的事,我不敢多說。”

陳平安便換了一個問法,“關於道教樓觀派的香火傳承,以及‘邵’這個姓氏的始祖宗族、郡望堂號和遷徙分佈,你手邊有沒有相關記錄或是書籍?”

青同說道:“還真沒有。”

金頂觀的道統法脈,源於道教樓觀一派,曾有道士於古地召亭,結草爲樓,觀星望氣。

而樓觀派的首任守觀人,剛好姓邵。

這個守觀人身份,類似如今佛門寺廟的首座,地位僅次於住持。

崔東山一開始猜測倪元簪躲在雲窟福地,是爲了將那顆金丹,送給昔年嫡傳弟子之一的隋右邊。

那麼昔年畫卷四人當中,隋右邊舍了武道前程不要,一到浩然天下沒多久,她就一意孤行,轉頭跑去練劍,就說得通了。

但是事實證明,並非如此,隋右邊不是那個老觀主預定的得丹之人。

之後姜尚真便誤以爲倪元簪是打算將此金丹,贈送給那個與老觀主極有淵源的北方金頂觀,決定要攔上一攔,甚至還直接與老舟子撂下一句狠話,只要邵淵然趕來黃鶴磯取丹,他姜尚真就讓那位大泉王朝的年輕供奉,死在倪元簪眼皮子底下,可如果老舟子敢去送丹,他就會讓邵淵然有命丹成一品,補全一副功德無漏身,偏偏沒命去順勢躋身元嬰境。

陳平安笑問道:“關於那顆金丹的舊主人,青同道友,總能說上一說吧?”

青同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醞釀措辭,揀選一些能說的老黃曆,緩緩道:“這位道友,真身是天地間的第一隻仙鶴,據說還是一位只差半步的十四境大修士,隕落之前,準確說來,是在閉關之前,走了一趟碧霄洞落寶灘,閉關失敗後,便留下了一顆完整金丹,老觀主就像是在代爲保管。”

這是青同看在“鄭先生”的份上,才願意多說一些花錢都買不來的內幕。

陳平安糾正道:“說是‘看管’,可能更準確些。”

因爲這顆遠古遺留金丹,並不在老觀主手上,而是位於雲窟福地的黃鶴磯崖壁間,與一座觀道觀隔着半洲山河,離得很遠了。

而這顆金丹,完全可以視爲一件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寶,並且能算是仙兵中,又屬於極爲珍稀的那一類,

就像陳平安當年得自蛟龍溝的法袍金醴,在半仙兵當中,又是出類拔萃的,還有陳平安那把後來借給隋右邊的癡心劍,在法寶當中,就顯得極爲“鶴立雞羣”。

根源就在於“生長”二字。

能夠不斷錘鍊,繼而提升品秩。如人之修道,依次破境。

想到這裡,陳平安突然說道:“好像‘長生’二字,顛倒順序,就是‘生長’。”

只是青同現在最頭疼這些空話大話,想吧,註定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不去想吧,又好像會錯過什麼。

修士金丹的品秩高低,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一位地仙的大道成就。

與老百姓所謂的三歲看老是差不多的道理。

當然並不絕對,特例總是有的,但是常理之所以是常理,無非就是在於難有例外。

就像陳平安自己,之前一直不被看好,就在於本命瓷破碎,“早早被看死”了。

之後卻又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陳平安問道:“爲何姜尚真會與倪元簪‘借劍’?”

在雲窟福地,姜尚真曾經說過一句“我今欲借先生劍,天黑地暗一吐光”,只是倪元簪矢口否認此事,而且神色不似作僞。

按照姜尚真的說法,當年他之所以會去藕花福地虛耗光陰一甲子,就是打算幫助陸舫躋身甲子一評的天下十人之列,最好是名次靠前,然後就可以讓摯友陸舫順勢取得一把趁手兵器。

青同默然。

此事當真說不得。

一旦說破了天機,青同擔心會老觀主翻舊賬,這位碧霄洞主的小心眼與不饒人,曾經是天下公認的。

陳平安想到姜尚真評價倪元簪那句“你這個人就是劍”,忍不住笑了笑,自家周首席,就是會說話……

青同沉默許久,估計是也擔心被身邊這位記仇,試探性道:“稍後見着了盧生,你自己問問看?”

陳平安說道:“有什麼難猜的,倪元簪在藕花福地,其實就可以視爲半個練氣士了,開闢出一條嶄新道路,是‘以身煉劍’。”

姜尚真說過,倪元簪精通三教學問,看書無數,只是被藕花福地的大道壓制,使得一顆澄澈道心只是有了個雛形,最終纔會被老觀主“請出”福地。

何況陸沉也曾泄露天機,說過了女冠吾洲的成道之路。

青同佩服不已,不愧是白帝城鄭居中,真敢想,真能想。難怪會糾結那個“我是不是道祖”的荒誕問題。

青同問道:“聽說喜好此道的漁翁,還有事先打窩的講究?”

陳平安嗯了一聲,“一般是爲了釣大魚,不過在湍流急水裡邊打窩,其實也沒有問題,找堆石頭就行了,都能聚魚。”

青同試探性問道:“這個說法,有無深意?”

陳平安說道:“對你來說,沒有深意。如果換成陸沉、倪元簪聽了,估計就會心有慼慼然。”

青同也沒有反駁什麼。

只見陳平安再次提竿散餌,然後重新拋竿入水。

而那邊呂公祠舊址的院內,剎那之間雲霧升騰,三頭女鬼瞬間陷入白霧茫茫中,環顧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擡頭再看,明明尚未黃昏,卻已明月當空,耳邊依稀可聽見更夫敲梆子、以及好似兵卒傳夜聲響,再下一刻,她們眼前視野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深水長橋,橋那一段,是一座硃紅色高門府邸,一殿巍峨,兩廊森列,門外那座石猊欲怒,猙獰可怖,更有一隊披甲武卒,在廊下依次排開,霜戟生寒,又有兩位衣紫衣官袍,一人身材修長卻骨瘦如柴,一位白胖微須,腰繫玉帶,雙方聯袂跨出大殿,大搖大擺走下臺階。

三頭女鬼身後遠處,站着那撥山澤野修,其中一位錦衣老人,與那兩位淫祠神靈,遙遙抱拳笑道:“有勞兩位大仙出手了。”

大驪朝廷曾經裁撤一洲淫祠無數,一些個服管的,且身世清白,大驪往往另有安排,可終究還是有一些不服約束的,尤其是來歷不正,經不起大驪禮部和刑部勘驗、稽查的,就只能是舍了祠廟和塑像不要,各找門路苟且偷生了,雖說沒了基業,不光是金身搖晃,還會矮了一大截,可總好過被大驪禮刑兩部官員和那些隨軍修士翻舊賬,當場打砸了金身。而且就算是淪爲孤魂野鬼,可只要能夠在那些藩屬小國的山野僻靜處,重建祠廟,得了香火,就可以重新拼湊金身,如今大驪朝廷已經只剩下鼎盛時的半壁江山,以那條大瀆爲界,寶瓶洲的整個南邊,都已紛紛復國了,夢粱國、青鸞國這樣的地方,不敢久留,但是總有其它去處,可以作爲棲身之所。

而憑藉殺人越貨起家的山澤野修,有一道鬼門關,就是收取弟子,當然是那種入室弟子。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甚至可能是打死師傅,只好不傾囊相授,將殺手鐗藏私,絕不傳授壓箱底的手段,不讓弟子盡得真傳,再就是讓弟子立心約發毒誓,再以秘術控制。不然如果身邊沒有幾個幫手,又很容易勢單力薄,難掙大錢。

這就爲什麼譜牒修士,成爲山澤野修很容易,但是山澤野修,卻很難成爲譜牒仙師。

那位錦衣老者,境界不高,只是觀海境修士,但是心思活絡,很快就勾搭上了這兩位真身是一蛇一豺的淫祠“大仙”。

雙方可謂一拍即合。

兩位淫祠大仙,需要藉助這個練氣士,幫忙跋山涉水,重新尋找道場,好一路避開那些文武廟和城隍廟,以及各地朝廷封正的山水正神。作爲回報,兩尊大仙會幫着那撥山澤野修解決一些小麻煩,就像今天這種情況,還是樂於出手的,捉了鬼再吃鬼,兩位大仙是可以助長道行、淬鍊金身的。

瘦高大仙走上長橋,站定後,沉聲道:“敢有不伏者,押入酆都城。”

一旁白胖大仙聲如炸雷,怒斥道:“小小鬼物,作惡多端,還不趕緊伏法,跪地磕頭?!”

一自縊身亡的吊死鬼,一個投水自盡的溺死鬼,都已花容失色,最後出現的那位女鬼,相對道行最高,心性也更爲堅韌,明知對方是淫祠神靈出身,她仍是冷笑道:“你們這種出身,更見不得光,不管是被縣裡的城隍爺知道,還是被汾河神祠察覺,你們都別想走出此地。”

只是她難免心中悲苦,要是這夢粱國,依舊屬於大驪王朝,這些個四處逃亡的淫祠神靈,哪敢現身?

錦衣老者雙手負後,老神在在,微笑道:“所以說要在門口那邊佈下法陣,好遮掩耳目嘛,你們一味託大,瞧不起我這個觀海境,先前不攔着,現在好了。至於這棟宅子的正主兒,我們打探過虛實,撐死了就是個龍門境,一本牡丹的花魅出身,是也不也?只是她敢來救你們?”

就在此時,有一個儒衫老者,走入這棟呂公祠遺址的古宅,微微皺眉,隨手打散那些雲霧。

至於那三頭女鬼,一撥山澤野修,與兩頭淫祠神靈,老人只當沒看見,自顧自遊歷此地。

最早的呂仙祠主殿,裡邊供奉的呂公神像和那些彩繪從神,皆早已不見。

只能通過主殿的覆以歇山式琉璃頂,依稀看出當年的形制不低,大殿原本懸掛一塊皇帝御筆題匾的“風雷宮”,只是沒能懸掛多少年,換個朝代,自然而然就給摘掉了,好不容易由祠升宮,被打回原形不說,最後就連最先的祠廟,都未能維持下來,只剩下一座八卦亭和亭外的一塊夢字碑,勉強保住了原貌,好似相依爲命。

那塊夢字碑,其實暗藏玄機,鏤空內裡篆刻有一篇類似道訣的詩文,可即便有心人能夠發現,依舊初看難解,再看更茫然。

只說開篇“死去生來只一身,豈知誰假復誰真”一語,作何解?

最後老人回到舊呂公祠主殿那邊,從袖中捻出三炷香。

手持香火,拜了三拜,禮敬昔年那位爲自己指點迷津、有那傳道之恩的純陽道人。

原本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馬,愣是沒有誰敢開口詢問一句,就更別談動手了。

一個將那門外法陣和白霧迷障視若無物的老傢伙,誰敢去觸黴頭?

竈房那邊,陸沉輕輕搖頭。

大江東去,夕陽西下,遊子南來。

道觀花在,真人試問,知爲誰開?

門口的少女依舊站在原地,既不討饒,也不

方纔一張桌子和兩條長凳,好像……不是好像,就是自己長腳一般,從別處一搖一晃走來了竈房這邊。

陸沉落座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盛了一大碗米飯,再夾了一筷子冬筍,讚歎道:“滋味極好,真是絕了。”

那個儒衫老者對那兩撥人馬懶得多看一眼,如同發號施令道:“全部待在原地,聽候發落。”

純陽道人呂喦,是他的傳道之人,雙方雖無師徒名分,但是老書生一直將呂喦視爲恩師,那麼純陽道人在這座天下的唯一一座呂公祠,某種意義上就是恩師呂喦的道場了。

之後他來到地底下的那座密室門口,看着上邊密密麻麻的符籙封條。

老書生啞然失笑,鬼畫符嗎?

他身形消散,再次凝聚,不曾破壞符籙禁制,便出現在了密室之內。

那頭一直被符籙消磨道行的鬼物,緩緩擡頭,獰笑道:“找死?”

老書生問道:“知不知道‘德不配位’四個字,是怎麼寫的?你這等鬼祟之輩,不好好躲起來也就罷了,竟敢奢望長久竊據呂公祠?”

不等對方回答什麼,老書生已經一袖子將其打得魂飛魄散。

廣場那邊,幻境依舊,依舊是大殿長橋、廊下甲兵森森的祠廟場景,那位身穿紫衣官袍的肥胖大仙,如喪考妣道:“難道是觀湖書院的某位君子?慘也,慘也,如此一來,咱哥倆豈不是一頭撞到刀尖上去了。”

那高瘦大仙望向那個錦衣老者,以心聲怒道:“都是你惹的好事!”

其餘三頭在此魘人作祟的枉死女鬼,心中倒是輕鬆遠遠多於驚恐。

落在儒家君子手上,不過是按照書院律例責罰,該如何就如何,總好過被那兩頭淫祠大仙給吃了果腹,那纔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老書生來到竈房那邊,看也不看那個杵在門口好似當門神的少女,只是在門口停步。

陸沉趕緊放下筷子,轉頭拱手道:“西洲兄,一別多年,來,咱哥倆坐下喝酒慢慢聊。”

在浩然天下和藕花福地的兩世,眼前這位滿身書卷氣的讀書人,都姓盧,一樣是字西洲。

彩舟載離愁,吹夢到西洲。

祠廟外,青同只覺得陳平安就坐在這邊釣魚,哪怕撇開“守株待兔”等待陸沉一事,好像也可以就這麼坐到地老天荒啊。

青同便忍不住問道:“不管是修道之人,還是純粹武夫,學那俗子臨水釣魚,這種事又有什麼意思?”

關鍵是陳平安直到現在,也沒釣上來一條魚啊。

“對汾河神祠的那位廟祝來說,這口池塘,就只是池塘。”

陳平安一手持竿,一手指了指水池,說道:“可是對老觀主和你來說,這口池塘是什麼?就是桐葉洲了。所以你們並不在乎裡邊幾條游魚是大是小,是生是死。池塘裡的游魚,反正跑不掉。就算有那魚躍龍門之流的大修士,也像是那祠廟門口槐樹的落葉,相信總有葉落歸根的一天。”

青同又開始頭疼,立即轉移話題,眼神幽幽,“這些個四處流竄的淫祠神靈,又如何葉落歸根?”

陳平安說道:“那你如果將整座天下視爲一口池塘呢?”

青同無言以對。

陳平安卻笑道:“有些問題,不用多想,淺嘗輒止就行了,就像那古人作詩忌諱‘十月寒’一事。”

青同倒是聽懂了這詩家避諱的“十月寒”,一時間竟然頗爲欣喜,終於不再一頭霧水,不容易啊。

陳平安問道:“在萬年之前,如果沒有那場翻天覆地的大變故,你的最終追求,會是什麼?”

青同靠着椅背,摘了頭頂冪籬,當做扇子輕輕晃動,說道:“還是不敢奢望能夠登頂飛昇臺,怕死,那麼多天資卓絕的地仙,都在那條道路上化作灰燼,說沒就沒了。我這種出身不好的,好不容易纔開竅煉形,修行一事何等艱難,處處都是關隘,其他修士可能就是一兩個念頭的事情,我卻要深思熟慮個幾百年,當然會比小陌、仰止他們更珍惜來之不易的機緣,一件壯舉都不敢做,半點意氣用事都不敢。”

“在那段天地有別的漫長歲月裡,好像是從第一位‘道士’那邊,開始傳下一個說法,上士聞道,勤而行之。說得就是‘天下十豪’以及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道士’,比如託月山大祖,碧霄洞洞主,妖族劍修白景,小陌,那顆金丹的舊主人,等等。中士得道,升爲天官,位列仙班。是說通過走上那兩座分別管着男子地仙與女子地仙的飛昇臺,成爲古天庭的嶄新神靈。下士得道,陸地神仙,駐地長年。就是我這種資質魯鈍的練氣士,心中的最終追求了。”

遠古練氣士修煉得道,在諸多舉形升虛的“飛昇”的大道氣象當中,類似修士金丹的品秩,是有高下之分的。

最早的白日飛昇當中,又有分出霞舉,乘龍,跨鸞,騎鶴和化虹等十數種。之後又有拔宅飛昇者,與合宅飛昇等,再往後,就有鬼仙之流在夜幕中的諸多遺蛻飛昇。

青同說完之後,發現陳平安好像置若罔聞,心境始終古井不波,青同便覺得有些無趣,不去看那畫卷,瞥了眼岸邊那隻空蕩蕩的魚簍,問道:“就這難釣上魚?是魚餌不對,還是你釣技不行?”

陳平安笑着點頭道:“確實不怎麼擅長釣魚,我這輩子比較擅長一事,除非快餓死了,否則不吃魚餌不咬鉤。”

身在一條光陰長河之中,很難不被岸邊人當成魚來釣。

青同又問道:“你是怎麼確定,陸掌教一定會與去那座呂公祠遺址?”

陳平安神色淡然,反問道:“呂公祠遺址?你是怎麼知道的?”

青同愣了愣,反覆思量,仍是打破腦袋都不明白陳平安爲何會有此說。

他們身後那座汾河神祠,庫房裡邊可還藏着那塊御賜風雷宮匾額,而城內鬼宅那邊的八卦亭和夢字碑,還有那本千年牡丹成精的少女,與她的那位“老相好”,出身神誥宗旁支的道士錢同玄,道號“龍尾”,還有被神誥宗獨門符籙鎮壓在密室內的那頭金丹鬼物……不都證明那座宅邸,是呂公祠遺址所在?

陳平安笑道:“既是一場守株待兔,更是甕中捉鱉罷了。”

(本章完)

655.第655章 不唯有與他人告別517.第517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上)416.第416章 人間最得意495.第495章 皇子擋道74.第74章 火龍走水1272.第1272章 休要略過不提918.第918章 明白868.第868章 山水顛倒風雪夜400.第400章 禮物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482.第482章 橫波府410.第410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449.第449章 審大小,定善惡95.第95章 小廟1170.第1170章 終究美夢成真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1108.第1108章 火符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316.第316章 他人爭渡我破境950.第950章 本命瓷343.第343章 夜遊水神廟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684.第684章 文聖一脈師兄弟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902.第902章 談笑中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1009.第1009章 道簪367.第367章 劍靈往北,左右往南962.第962章 互爲苦手42.第42章 天才68.第68章 天下有春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54.第54章 大敵當前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上)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時(上)962.第962章 互爲苦手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第1309章 連破三境8.第8章 稗草284.第284章 香火嫋嫋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1105.第1105章 後生可畏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16.第16章 休想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第1297章 書房裡的寫書人1200.第1200章 夫子自道捫心自問956.第956章 國師陳平安1004.第1004章 坐隱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684.第684章 文聖一脈師兄弟949.第949章 太上宗主1148.第1148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372.第372章 正月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94.第94章 秀色可餐800.第800章 天上月(一)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170.第170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第1302章 太平道上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997.第997章 刻字118.第118章 天地有氣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128.第128章 奇觀469.第469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上)750.第750章 遠遊人皆是蒲公英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233.第233章 歲歲平安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1268.第1268章 不知天高地厚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596.第596章 好人小姑娘(一)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127.第127章 對視104.第104章 坐地分贓1196.第1196章 水中青山花欲燃131.第131章 書生弟子1174.第1174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352.第352章 明年十一958.第958章 來了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23.第23章 槐蔭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79.第79章 迎春印1041.第1041章 讀書聲裡太平道上308.第308章 眼底腳下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