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第1022章 未來

第1022章 未來

“在見到隱官之前,我還好奇,得是何等出彩的奇男子,才能配得上一座天下第一人的寧劍仙,哪怕是當着我那鍾兄弟的面,我都直白表露了自己的這份疑惑,還不止一次兩次,直到今日一見,才曉得什麼叫天作之合,月老牽線,神仙眷侶!”

“見過了寧劍仙,才知道天下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等到親眼見到了隱官,就又知曉了何謂年輕有爲,是我虛度光陰,一大把年紀,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對了,陳山主,忘記介紹自己了,我叫蘇孤,孤家寡人的孤,道號姑蘇,卻是三姑六婆的姑。與鍾兄弟屬於性情相合,一見投緣,說實話,我之所以能夠與鍾魁義結金蘭,同遊桐葉洲,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歸功於寧劍仙的牽線搭橋。”

鍾魁看着那個神色誠摯、言語懇切的胖子,怪可憐的。

倒也不算全部假話,姑蘇確實多次質疑陳平安,比如這廝定然是個花花腸子的大豬蹄子,而且胃不好,吃不得半點粗糧,讀了幾本聖賢書,好的不學壞的學,半點不正人君子,擅長花言巧語,想來那寧姚資質太好,肯定不曉得紅塵滾滾的江湖險惡,她又生長在劍氣長城,多半是個不諳世事人情的小姑娘,然後就被一個外鄉的讀書人,撬了整座劍氣長城的牆角,被陳平安用那花言巧語給迷了心竅,這類事,煙粉、遊仙小說裡邊何曾少了?

不過胖子此刻之所以如此老實,言語這般殷勤諂媚,自然還是忌憚那個暫時不見身影的寧姚。

天下鬼物,除了怕雷法,畏懼那些黃紫貴人的龍虎山天師,更怕那些氣運在身的大修士,因爲會被天然壓勝。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這就很落魄山了。

自家門風,真是一樁咄咄怪事。

掰手指一算,好像也只有老觀主和鄭居中這樣的十四境,才能避免?

這頭人間帝王出身的鬼物,曾是周密留在浩然天下的後手之一,落子佈局已久,只是等到周密登天離去,就像抽離了氣運,很快就被仗劍飛昇至浩然天下的寧姚發現蹤跡,再被文廟在海上阻截追捕。

可瘦死駱駝比馬大,既然是個從飛昇境跌落的仙人境,所以不可以視爲一般仙人,就像姜尚真,如今浩然天下幾個仙人,敢說是他的對手,比如狷介清高的大劍仙徐獬,在驅山渡那邊與玉圭宗的王霽朝夕相處,提起老宗主姜尚真,徐獬也只能說自己敢於與之問劍,卻絕不認爲自己能勝過姜尚真。

一般情況下,這頭鬼物,在頂尖戰力嚴重缺失的桐葉洲,算是實打實的罕有敵手了。

那座海中陵墓,墳冢懸空,屬於天不收地不管,所以才能隱蔽多年,如果說一條行蹤不定的夜航船,是隻豪門大宅裡的蚊蠅,到處亂竄,偶爾還會發出點聲響,那麼這個胖子的修道之地,就是隻趴在角落不動彈的壁虎,故而更難被文廟察覺痕跡。

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緣故。

看着那個面帶笑意的年輕隱官,胖子吃了顆定心丸,自己不過是抖摟了一手公門修行的雕蟲小技,就輕鬆過關了。

哈。

到底是年輕,喜歡這套虛頭巴腦的,要面子,不經誇。

胖子試探性問道:“陳山主,寧劍仙人呢?我於情於理,都得當面謝謝她。”

到底是忍住了,沒有學那鍾魁,直接稱呼寧姚爲弟媳婦。

陳平安笑道:“她已經重返五彩天下了。”

胖子滿臉遺憾,輕輕搓手,氣勢就有了幾分變化,雖然低着頭,腰桿卻是挺直了幾分。

那就是你陳平安身邊,當下沒有一位飛昇境劍修嘍?

別看胖子油腔滑調,言語膩人,就只像是個不學無術的市井幫閒,可是有件事,還真被他看準了。

如果陳平安是金甲洲“劍仙徐君”的那種橫空出世,胖子死活都不會跟着鍾魁趕來仙都山,只敢遠遠待着,等着鍾魁參加完下宗慶典,再繼續結伴遊歷。

可陳平安既然前些年還是玉璞境,那麼不管陳平安在蠻荒天下做出什麼嚇破旁人膽的壯舉,胖子都可以篤定一事,陳平安絕對不是一位十四境修士,至於他如何能夠打斷一座人間最高城,與緋妃拖拽爭奪一條曳落河,甚至還能劍開託月山,斬殺一位飛昇境巔峰劍修大妖……沒關係,胖子依舊咬死一個真相,走捷徑的陳平安,就像個“貪天之功爲己有”的大道蟊賊,等年輕隱官返回浩然,別說什麼十四境了,估計能夠保住金丹境就算洪福齊天了。

胖子的這個想法,是單憑鍾魁與之閒聊的隻言片語,最終推演出來的結果,在鍾魁看來,其實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就是那個真相了。

胖子突然發現那個黃帽青衫的年輕修士,又開始笑容淺淡,似笑非笑了。

寡人修道三千載,惜哉壯哉無敵手。

要不是那位澹澹夫人,長得實在太過磕磣了點,關了燈都下不去嘴,不然一座淥水坑早就更換主人了。

陳平安轉頭笑道:“小陌,好好招待貴客。”

小陌點頭道:“公子請放心。”

只有兩種客人,纔是貴客。

一種是自家公子親自迎接,一種是能夠嗑上瓜子的。

鍾魁看了眼胖子,好自爲之。

方纔來時路上,姑蘇言之鑿鑿,要對這座雲遮霧繞的仙都山,試一試水深水淺,對方修士,只要是單挑,就不用管了,我作爲山上前輩,得教他們一個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免得年輕人建立了下宗,就翹尾巴,眼高於頂,小覷天下英雄,會吃大苦頭的。

可要對方不講江湖道義,圍毆,喜歡一擁而上,那你鍾魁得勸架,免得我打得興起,出手沒個輕重,害得陳平安身邊的小嘍囉們掛彩,回頭帶傷參加慶典,就不好看了。

陳平安單獨拉上鍾魁一同散步。

萬事開頭難,一座嶄新宗門的籌建,在初期往往涉及諸多陣法隱秘,不好聘請山上匠師、機關師,就只能是“元老”們親力親爲了,此刻在渡口和山上兩地忙碌的符籙力士、機關傀儡,數量多達兩百,品秩都不高,要遠遠低於渡船上邊的那些雨工、挑山工和摸魚兒,不過擔任苦力,綽綽有餘。負責駕馭傀儡、驅使力士的“督造官”,正是三位來自玉芝崗淑儀樓的流亡修士,年紀都不大,百多歲,境界也纔是兩觀海一洞府,三人暫時還是仙都山的不記名客卿。

鍾魁纔剛伸手,陳平安就已經遞過來一壺酒。

鍾魁揭了紅紙泥封,低頭嗅了嗅,道了一聲好酒,笑問道:“是在託月山那邊跌的境?”

陳平安點點頭,“算是有借有還吧,所幸武道境界跌得不多,只是從歸真一層跌回氣盛,不然都不敢出門。”

鍾魁轉過頭,朝小陌那邊擡了擡下巴,“身邊有這麼一位護道人跟着,怕什麼,換成是我,出門在外,都得橫着走,跟走鏢一樣,亮出旗號一路喊山。”

陳平安疑惑道:“你看得出小陌的境界修爲?”

“小陌先生壓境巧妙。”

鍾魁笑着搖頭,以心聲說道:“我只是看得出一些歷史久遠的因果糾纏,大致拼湊出個真相,比如道齡漫長,來自蠻荒天下,還是位劍修,因爲死在小陌先生的劍下亡魂,其中不少地仙,至今不得解脫,自然是位極有故事的飛昇境前輩了。”

凡夫俗子與山上修士,看待世界的眼光,會截然不同。那麼望氣士與一般修士,又有云泥變化。

兩人坐在一根粗如井口的仙家木材上,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隻木盒,遞給鍾魁,“早就想送給你了,入手多年,咱倆就一直沒機會見面。”

是早年在地龍山渡口青蚨坊那邊,買下的一件壓堂貨,一整套的四枚天師斬鬼錢。

鍾魁接過手,直接打開木盒,“呦,好東西,花了不少錢吧?”

陳平安也沒矯情,報出價格,“不算少,五顆穀雨錢。”

鍾魁感嘆道:“能買多少壺的五年釀青梅酒,幾隻烤全羊,就連我這個當慣了賬房先生的,都算不過來了。”

陳平安沒來由說道:“當賬房先生,還是跟你學的。”

鍾魁笑呵呵道:“滋味不好受吧。”

書簡湖,鍾魁是去過的,只是當時陳平安疲憊至極,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鍾魁當時就沒打攪。

陳平安一笑置之。

鍾魁抿了口酒,只說昔年桐葉洲三座儒家書院,其實鍾魁就有不少朋友。

師長,同窗,好友,故人好似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陳平安說道:“聽說九娘去了龍虎山天師府,這次返鄉,見過沒?”

鍾魁白眼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沉默片刻,鍾魁忍不住嘆了口氣,掌心抵住下巴, “去了能說啥,都沒想好,何況還有可能吃閉門羹,以後再說吧。”

其實最大的心結,還是如今那個在龍虎山修道的天狐九娘,在鍾魁看來,其實並非當年那個開客棧的老闆娘了。

當年與骸骨灘京觀城英靈高承,一起奉命去往西方佛國,鍾魁曾經問過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門龍象,問了兩個問題,投胎轉世繼續爲人,我還是我嗎?即便得以開竅,恢復記憶,記起樂前身前世事,彼此誰大誰小誰是誰?

陳平安大致猜出了鍾魁心中的糾結,也沒有說什麼,有些爲難,並非全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可能是當局者想得太透徹。

鍾魁開始轉移話題,“沾你的光,我見着了仙簪城的烏啼,他與師尊瓊甌,在陰冥路上一直藏頭藏尾,因爲這兩頭飛昇境鬼物在那邊,極爲小心謹慎,差不多等於咱們這邊的山澤野修吧,都飛昇境了,依舊沒有開枝散葉,打死都不去聚攏陰兵,做那藩鎮割據的勾當,又有獨門手段能夠隱匿氣息,只是緩緩蠶食清靈之氣,所以冥府那邊,頗爲頭疼,倒是談不上什麼眼中釘肉中刺,可就這麼放任不管,終究不像話,有失職嫌疑。”

“所以當時見着了烏啼,我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口一個前輩,好不容易說服了他,還幫他撈了個官身,臨別之前,”

“前不久聽說,烏啼前輩很快就,

拔出蘿蔔帶出泥的,小有收穫,不出意料的話,烏啼前輩這會兒正忙着找那位師尊吧。”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仙簪城的那位開山祖師,歸靈湘如今?”

鍾魁搖頭道:“見過了烏啼後,我已經查過兩處檔案,沒有任何線索。還有一處,我暫時去不得。以後再找機會,看能不能去那邊翻翻名錄。”

陳平安就問了一下關於“綠籍”的事情,名登綠籍,差不多等於後世志怪小說所謂的位列仙班。

比如老觀主之前跟隨道祖遊歷小鎮,主動做客落魄山,老觀主贈送的那幅珍稀道圖,在上古時代,就屬於“非有仙名綠籍者不可傳授”。

其實幽明殊途,纔是真正意義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就像陳平安遊歷過三洲山河,純粹武夫跟練氣士,譜牒仙師跟山澤野修,相互間關係錯綜複雜,紛爭不斷,但是幾乎少有練氣士與山水神靈、尤其是城隍廟直接起衝突的案例。

而關於冥府的檔案,避暑行宮記載寥寥,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殘篇內容,在大驪京城火神廟那邊,封姨手上那些以萬年土作爲泥封的百花福地酒釀,曾經每百年,就會進貢給三方陰冥勢力,但是當時封姨似乎故意遺漏了某個勢力,只與陳平安提及酆都鬼府六宮,以及司職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的方柱山青君,按照封姨的說法,青君所治的方柱山,作爲執掌除死籍、上生名的司命之府,地位還要高出上古五嶽。規矩森嚴,科儀繁瑣,按部就班,形同陽間官場。

然後陳平安說了那個仙尉的一些事情,希望鍾魁在不違例、不犯禁的前提下,儘可能幫忙查查看此人的前世根腳。

鍾魁點頭答應下來,記住了那個假冒道士的寶瓶洲修士,名叫年景,字仙尉,號虛玄道長,以及籍貫和生辰八字。

陳平安笑道:“朝中有人,就是便捷。”

鍾魁一本正經道:“交了我這樣的朋友,是你的本事,大可以沾沾自喜。”

陳平安痛飲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學到了學到了。”

陳平安瞥了眼的胖子,心聲問道:“這個庾謹,怎麼會跟在你身邊?”

鍾魁晃了晃酒壺,“是禮聖的意思,讓我怎麼拒絕。不過處久了,其實還湊合,當然前提是庾謹暫時服管,不然我已經被這個性情叵測的胖子打死幾百回了吧。”

這個如今自稱蘇孤、道號姑蘇的胖子,真名庾謹,在世時被譽爲千古一帝,死後罵名無數。

不管如何,一個當皇帝的,差點就要比大驪宋氏更早做成“一國即一洲”的壯舉,後世史書上怎麼罵暴虐,估計都不過分。只是一味罵他昏聵,就不太講理了。

鍾魁提起酒壺,與陳平安輕輕磕碰一下,“呦呵,你消息挺靈通啊,都知道胖子的真名了?”

陳平安笑道:“我這不是怕庾謹跟我尋仇嘛,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事實上,撇開一些宮闈秘史不談,陳平安如今可能比庾謹更瞭解庾謹。

國號,以及各個年號,頒佈的重要詔書,治國之策,朝堂文武大臣的履歷、追封、諡號,但凡是文廟功德林那邊有檔案記錄的,陳平安都一字不漏抄錄了一份,此外還專程與經生熹平,詳細詢問了些文廟不宜記錄在冊的小道消息。

所以在陳平安的心湖藏書樓中,早就多出了一份秘檔,專門用來針對鬼物庾謹,而且將庾謹視爲了一位飛昇境巔峰。

五雷正法,龍虎山雷局。只說那本《丹書真跡》上邊,記載了數種專門用來劾厭鬼物的符籙,陳平安爲此精心煉製了七八百張黃璽符籙,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有幸相逢,有機會款待貴客”。

有類似待遇的修士,屈指可數,比如歲除宮吳霜降,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術裴旻。

說句半點不誇張的,如果陳平安不曾跌境,還是玉璞境劍修和止境歸真武夫,他單獨一人,根本無需藉助外力,就完全可以跟一位仙人境鬼物掰手腕了,反正仙人又不是沒打過,九真仙館雲杪,萬瑤宗韓玉樹,都領教過。

如果庾謹不是跟在鍾魁身邊,而是一場狹路相逢,即便身邊沒有小陌擔任扈從,陳平安不怵一個跌境爲仙人的鬼物。

鍾魁嘖嘖不已,“這話說得欠揍了。”

有寧姚當道侶,誰敢輕易招惹陳平安。

可能背地裡的算計,會有一些,可要說明面上的挑釁,不太可能了。

如今兩位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五彩天下的寧姚,蠻荒天下的斐然。

而且兩位皆是大道可期的飛昇境劍修。

十四境之下,誰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興許現在還好說,一來寧姚尚未躋身十四境,這個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還比較不是那麼嚇人,再者當下尚未真正“變天”,如今幾座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做事情,都不敢太過任性。

等到變了天,宛如枷鎖一去,所有十四境修士的心性,或者說道心,都會出現諸多細微變化,屆時做起事情來,就不會那麼循規蹈矩了。

而寧姚的脾氣如何,浩然天下的山巔修士,已經大致清楚了,若是脾氣好,她也不至於仗劍飛昇浩然天下,卻不與文廟打招呼。

鍾魁一走,庾謹頓時覺得小有壓力。

畢竟對方人多勢衆,自己又是一條過江龍,強龍不壓地頭蛇,真要起了衝突,鍾魁這傢伙,肯定胳膊肘往外拐。

陳平安那小子,好像受了傷,傷及了大道根本,不得不躲在這邊閉關養傷,看來他與鍾魁關係不錯,竟然願意臨時出關,所以先前一身劍意道氣,纔會流露出來,那是道心起伏不定、境界尚未穩固的跡象。

所以方纔橫移一步,呵呵,示弱罷了。

胖子看着那個小姑娘,開始擺長輩架子,笑眯眯道:“聽說你很小就認識鍾魁了?”

裴錢點點頭。

這頭鬼物的心相天地,比較複雜,既有屍橫遍野、千里餓殍的人間慘狀,也有歌舞昇平、沃土萬里的盛世景象,還有一個瘦子穿着極爲寬鬆的龍袍,坐在龍椅上,自飲自酌,怔怔看着一道道打開的大門,從北到南,視野一路蔓延出去。

庾謹唏噓不已,點頭道:“眨眼功夫,就是大姑娘了。”

裴錢扯了扯嘴角。

庾謹哪裡知道裴錢的天賦異稟,胖子暫時只知道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化名“鄭錢”的小姑娘,是個九境武夫,在浩然山上名氣不小。

卻不知,自己當下面對的三位,其實分別是一位止境武夫,一位仙人,一位飛昇境巔峰劍修。

更不知道那個白衣少年,等於寶瓶洲的半個繡虎。

也不知道那個黃帽青衫的青年,曾經跟老觀主一起釀酒,萬年之前,最喜歡與強者問劍。

事實上,庾謹在離開那座海底陵墓後,最想見識之人,正是身爲大驪國師的繡虎崔瀺,被他由衷視爲半個同道中人。

大好江山纔是最大美人。鐵騎震地如雷,踏遍山河,就是一種臨幸。

鍾魁突然說道:“伸手。”

陳平安遞過去一隻手。

鍾魁如郎中搭脈。

剎那之間,天地起異象,整個仙都山地界的上空,烏雲密佈,雲海滾滾,極爲厚重,遮蔽日光,轉瞬間白晝如夜。

小陌猶豫了一下,沒有去往那邊。

既然那鍾魁是自家公子的朋友,那就信得過。

裴錢憂心忡忡。

崔東山驀然一抖雪白袖子,祭出一把金色飛劍,好似麥穗,去勢如虹,劍光在空中急劇流轉,迅速畫出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環,瞬間便將那份異象好似圈禁起來,不至於對外泄露天機。

庾謹眼皮子打顫,這個叫崔東山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仙人,還是劍修?

所以庾謹小心翼翼道:“些許誤會,不如就隨風消散了吧?”

慘也苦也。天底下有比自己更命途多舛的可憐鬼嗎?

事事難上難,時時人下人。

與仙簪城烏啼同樣是鬼仙,庾謹聽鍾魁說過一事,烏啼上次在蠻荒天下現身,還是與師尊瓊甌聯手,跟蠻荒舊王座之一的搬山老祖朱厭打了一架,賠錢了事,還搬出了開山祖師,與朱厭求情,纔算保住了仙簪城。

只是庾謹如何都想不到,眼前這個叫小陌的,卻是曾經追殺同爲舊王座之一的仰止,然後朱厭聞訊趕來,馳援仰止,小陌才收劍撤離。

小陌伸手抓住胖子的胳膊,笑問道:“姑蘇前輩,咱倆不如揀選一處僻靜地界,切磋切磋?”

胖子冷哼一聲,嗤笑不已,“稍等片刻。”

然後轉頭望向鍾魁,咳嗽幾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震天響與鍾魁喊話道:“鍾兄救我一救!”

小陌只得鬆開手,放棄將這頭鬼物請入一座“醉鄉”飛劍天地的念頭。

說好了練練手,結果對方一言不合就躺在地上,等着鞋底落在臉上。

小陌對付這樣的混不吝,還是江湖經驗不太夠。

胖子揉了揉胳膊,眼神哀怨,“小陌先生,好大力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些許臉皮算什麼。

裴錢揉了揉眉心,對這個胖子有點刮目相看,一看就是個走江湖餓不着的。

崔東山開始對這個胖子順眼幾分了,是個人才。

自己得找個機會,說服庾謹去中土文廟那邊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好歹讓文廟歸還那處修道之地,再讓庾謹擱置在仙都山這邊,仙都山可以代爲看管,庾謹只需要定期交給青萍劍宗一筆神仙錢,萬事好商量。

只是鍾魁根本沒有理睬庾謹,一門心思都在勘察陳平安的魂魄,片刻後,皺眉問道:“既然如此,爲何不一直留在劍氣長城?”

陳平安的三魂七魄,果然有大問題。

使得陳平安離開劍氣長城這一處合道所在,就要時時刻刻消磨精氣神,就像一筆買賣。

也虧得是止境武夫的體魄,血氣充沛,筋骨雄健,能夠滋養精神,再加上劍修的本命飛劍,能夠天然反哺體魄,如果陳平安只是個遠遊境武夫,早就皮包骨頭、形神枯槁了。

鍾魁曾經見過文廟那邊的一幅畫像,城頭之上,一襲鮮紅法袍,拄刀者身形模糊,再不是什麼血肉之軀,就像由千萬條絲線組成,縱橫交錯,在鍾魁看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原本躋身仙人境,就可以穩固魂魄,結果走了一趟蠻荒腹地和託月山,又跌境了。

“留在那邊,反而安不下心好好修行。”

陳平安搖頭道:“何況也不算是太虧本的買賣,畢竟還能夠砥礪體魄,我之所以能夠一回浩然沒幾天,就能在太平山的山門口那邊躋身止境,很大程度上就來自於這場自己與自己的問拳。”

鍾魁氣笑道:“就是有點遭罪?”

陳平安微笑道:“練拳哪有不吃苦的,習慣就好。”

見鍾魁沒有收手的意圖,陳平安只得輕聲提醒道:“可以了,別逞強。”

鍾魁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陳平安就要擡起手,推開鍾魁的“搭脈”雙指。

當下自己的這副體魄內裡,就像一隻打磨玉石的砣子,時時刻刻在研磨三魂六魄,玉屑四濺,而鍾魁就是在試圖以手停下砂輪的急劇轉動。

等同於一場問劍了。

鍾魁狠狠瞪了眼陳平安,“瞧不起我?半人不鬼的,好玩?”

陳平安玩笑道:“既然是朋友,不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鍾魁沉聲道:“攤開手掌。”

陳平安猶豫不決。

鍾魁卻不給陳平安婉拒的機會,已經一跺腳,如一塊石頭砸入光陰長河當中,腳下便生髮出水紋瀲灩的景象,水路層層疊疊,最終呈現出向後逆涌之勢,已經將幽明阻隔成兩座天地的鐘魁,現出法相,一身大紅官袍,輕輕呵了口氣,凝爲一塊好似專門用作批閱公文的硃紅色墨錠,鍾魁再雙指併攏,在彩墨上一抹,以手做筆,口中唸唸有詞,皆是晦暗不明的古語,幫陳平安在手心處,畫了一張定身符。

大功告成,鍾魁嘿了一聲,“真是鬼畫符。”

陳平安晃了晃手掌,整個人好像減少了幾分拖泥帶水之感。

就像雙手雙腳各自摘掉了一張出自楊家藥鋪的真氣半斤、八兩符。

此刻哪怕靜坐原地,依舊有那如釋重負與御風之感。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擰轉手腕,笑容燦爛道:“謝了。”

鍾魁沒好氣道:“如此見外。”

陳平安調侃道:“不跟你客氣幾句,肯定又要腹誹我不會做人。天底下的賬房先生,有幾個不小肚雞腸的?”

罵人先罵己,立於不敗之地。

多說了一句氣話,往往節外生枝,功虧一簣,之前苦口婆心的百般道理,悉數陣亡。

少說了一句廢話,便起誤會,人心處處,雜草叢生,猜忌,失望,怨懟,此起彼伏。

唯獨老江湖,只在不言中。

相逢投緣,下馬飲君酒,遇見不平事,殺人都市中。

鍾魁說道:“我這張定身符,撐不了太長時間,至多一年半載的,不過沒事,回頭我再找你。”

陳平安算了一下時間,說道:“明年中,我可能就會遊歷中土神洲,到時候再麻煩你跑一趟仙都山。”

鍾魁點點頭,“說不定還能順路一程。”

鍾魁輕聲說道:“容我說幾句不那麼喜慶的言語?”

陳平安點點頭。

“如果沒有刻字一事,你會很慘。別忘了,兩座天下的對峙議事,第一個說要打的人,是你。甚至不是禮聖。”

“假設蠻荒戰場上,若是輸多贏少,還好說,浩然天下多少會念你和劍氣長城的好,可如果咱們勢如破竹,推進迅猛,各地戰功不斷,你就會很慘了,庾謹這個胖子,之前有句話,可能是無心之語,可能是有意讓我提醒你的,叫‘貪天之功爲己有’。”

“因爲你是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所以你身上就等於承載了整座劍氣長城的戰功,不管你陳平安自己是怎麼想的,你又到底曾經以隱官身份,做了什麼,付出什麼,一旦哪天,就會都變得不重要了。不過你既然在城頭刻了字,不管未來天下形勢是好是壞,至少在百年之內,可以堵住不少閒言碎語。”

陳平安擡起酒壺,“不如喝酒。”

鍾魁手中酒壺與之輕輕磕碰,“就當我是鬼話連篇,大可以左耳進右耳出,聽過就算。”

“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手幫忙了。”

“”

鍾魁站起身,“附近有沒有城隍廟?”

求神拜佛找社公,拜山頭。

陳平安跟着起身,搖頭道:“只有一座土地廟,名爲導社,地方不大,聽說頗靈驗,我來帶路?”

鍾魁搖頭道:“免了,不耽誤你閉關養傷,我自個兒去那邊與土地老爺聊過,就去附近逛逛。”

使勁一拍身邊青衫男子的肩頭,鍾魁一臉壞笑道:“有些酒,你不敢喝的。”

陳平安笑道:“喝花酒就喝花酒,記得別用我的名字掛賬。”

鍾魁一時語噎,好小子,未卜先知啊。

陳平安提醒道:“這種缺德事,勸你別做!”

鍾魁大手一揮,“姑蘇大爺,挪地兒了。”

胖子如獲大赦,屁顛屁顛趕來鍾魁這邊。

兩人也不御風,只是健步如飛,離開仙都山地界。

陳平安目送鍾魁遠去,施展雲水身,之後重返門禁設置在青萍峰的那座長春-洞天,繼續閉關。

胖子確定四下無人後,小聲說道:“我摸底過了,水深得很吶。”

鍾魁懶得搭腔。

胖子立即改口道:“陳兄弟小小年紀,就攢下偌大一份家當,可喜可賀,我心裡邊也覺得暖洋洋的,替他感到高興。”

“可喜可賀是吧?”

鍾魁笑問道:“你家老巢那邊,就沒剩下點家當?”

曾經好歹是一頭飛昇境鬼物,肯定家底不薄。

當初庾謹被寧姚找出,逼出老巢後,就是一場狼狽不堪的逃亡,興許是事出突然,被一劍砍了個措手不及,胖子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方寸物、咫尺物之類的。所以這段時日,還真不是庾謹在鍾魁這邊裝窮,胖子身上是真沒錢。

庾謹停下腳步,氣得直跺腳,痛心疾首道:“鍾魁,何必傷口上撒鹽,你們讀書人若是捨得麪皮不要,鐵了心求財,不比商賈更心黑?文廟那邊能給我剩下點殘羹冷炙?”

胖子越說越氣,使勁捶打胸口,乾嚎不已,“心如刀絞,心痛心痛!”

鍾魁腳步不停,沒好氣道:“行了,與我哭窮沒意義。又不是我想當青萍劍宗的供奉客卿。”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是在那陰冥,研磨之物,可就比較滲人了。

胖子繼續趕路,問道:“當真給錢,就當得上?”

鍾魁笑道:“我只是給個建議,到底行不行,我說了又不作數。”

只是聽那言外之意,這胖子肯定有一大筆私房錢?

篤定文廟那邊,掘地三尺,都未能全部搜刮殆盡?還是說在家鄉那邊,生前曾經藏寶無數?

胖子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伸手抓住鍾魁的胳膊,說道:“鍾魁,你得給我句準話。”

突然間庾謹總覺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管胖子如何思量,都沒有半點頭緒可言。

察覺到身邊胖子的心境變化,鍾魁問道:“怎麼了?”

庾謹使勁晃了晃腦袋,“奇了怪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鍾魁眼神憐憫瞥了眼胖子,“你惹誰不好,偏要招惹裴錢。”

庾謹將信將疑道:“那個小姑娘?我瞧着挺有禮數啊。”

鍾魁笑道:“你信我一句,到了土地廟那邊,好好跟土地老爺敬香。”

仙都山那邊,裴錢疑惑問道:“大師兄要出遠門?”

崔東山點頭道:“帶上小陌,一同出海訪仙,碰碰運氣。”

裴錢哦了一聲,不動聲色道:“師父那邊,若是問起,我會好好解釋的。”

這就是心照不宣的同門之誼了。

於是白衣少年與黃帽青鞋客,便放下手邊事務,聯袂風馳電掣去往海上,偷偷摸摸“揭老底”去了。

————

騎龍巷。

壓歲鋪子的箜篌,草頭鋪子的崔花生。兩根小板凳,一大一小並排坐。

白髮童子開始暗示對方,自己與某某鋪子關係極好,可以幫忙購買胭脂水粉,打九折呢,多磨幾句,有機會八折優惠。

崔花生終於忍不住了,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哪有你這麼可勁兒騙我錢的,我如今掙點錢也不容易啊。

何況哥哥又不在身邊,雖說鋪子裡邊的趙登高和酒兒姐姐,都是好人,可終究是在異鄉討生活,沒個依靠,要是兜裡沒點私房錢怎麼成,結果一來二去,都給這個叫箜篌的白髮童子給拐去大半工錢。

少女氣呼呼道:“你當我是傻子?”

白髮童子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啊。”

今天白玄帶着姚小妍一起離開拜劍臺,來到小鎮,不然她一個人不敢下山。

姚小妍嘴饞了,要來壓歲鋪子這邊買些糕點回去,何況鋪子這邊,還有個師父要孝敬呢。

白玄這個傢伙雖然說話不着調,但是做事情,還是有點門道和章法的。

到了鋪子外邊,白髮童子站起身,雙手叉腰,哈哈笑道:“乖徒兒。”

小姑娘笑呵呵道:“好師父!”

瞧瞧,師徒雙方一家人,多相親相愛。

白玄雙手負後,行亭裡邊的攤子已經好多天不開張了,最近當真在拜劍臺那邊,好好修行,勤勉煉劍

即便比不過那個除了練劍就完全不知幹啥的孫春王,比七八個姚小妍,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不馬上就要破境了?

就來小鎮這邊晃盪,誰敢惹白玄大爺?求你來,小爺我單挑無敵。三下五除二,飛劍嗖嗖嗖。

可惜賈老哥如今不在鋪子,聽山門口那邊的右護法說了句,升官嘞。

箜篌笑道:“呦,這不是白兄嘛。”

白玄依舊雙手負後,點點頭,嗯了一聲,跨過門檻,開始視察鋪子的生意狀況。

白髮童子與姚小妍問道:“爲師丟給你的那七八本劍譜,練得咋樣了?”

姚小妍苦着臉,“難學!”

以爲要挨訓了,不曾想白髮童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讚賞道:“好得很,隨師父。”

當年歲除宮的女修天然,真要說修行資質的話,她與那個人,雙方何止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隱官老祖將這個小迷糊丟給自己,真是極好極好的。

白玄彎曲手指,敲了敲櫃檯,對那個站在小板凳上的小啞巴說道:“阿瞞,賬簿拿來,我要查賬。”

小啞巴神色木然,擡起頭,嘴脣微動。

看口型,是個滾字。

白玄哀嘆一聲,真是個小啞巴。

白玄隨口問道:“石掌櫃人呢?”

阿瞞繼續裝聾作啞。

白玄不跟小啞巴一般見識,轉身去拿了塊糕點,含糊不清道:“姚小妍,記在你賬上,我可不能陪着你白跑一趟。”

門外姚小妍哦了一聲,開始掏錢。

白髮童子滿臉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做事情大氣磅礴!”

“師父,你不去吃些糕點?就當是我孝敬師父的。”

白髮童子瞪眼道:“師父再窮也不能窮了志氣……”

白玄轉頭嚷嚷道:“箜篌老妹兒,要不要杏花糕?所剩不多了,你不要的話,我可就全吃了啊。”

門外立即扯開嗓子答道:“給我留兩塊!”

白髮童子突然轉過頭,街巷拐角處,來了個米大劍仙。

身邊還有個神色木訥的小丫頭片子,好像是叫孫春王。

風鳶渡船馬上就要在牛角渡那邊動身去往北俱蘆洲,米裕就過來喊白玄一同登船。

白玄吃過了糕點,拍拍手,跟姚小妍告辭一聲,問她需不需要自己護送回拜劍臺,小姑娘說不用,有師父呢。

白玄離開鋪子,跟隨米裕一起去往牛角渡。

到了渡船上邊,白玄才以心聲好奇問道:“死魚眼都跟着了,小迷糊咋個不跟我們一起去下宗?”

米裕正色道:“是隱官大人點名要你參加下宗慶典。此外,暖樹,趙樹下趙鸞,還有姚小妍,他們可能都不會趕赴仙都山了。”

郭竹酒和小米粒,如今混得很熟了,每天一起巡山一起看門,樂此不疲。

白玄雙手負後,嗯了一聲,沉聲道:“果然隱官大人還是最器重我這個小小隱官。”

米裕微笑點頭。

白玄其實一直用眼角餘光打量米裕,“不會有詐吧?”

米裕撇撇嘴。

白玄猶豫了一下,“米裕,你得跟我發個誓,不是裴錢喊我過去的,不然我就回拜劍臺練劍了!”

米裕擡起一隻手掌,“我可以發誓,絕對不是裴錢找你的麻煩。”

白玄哈哈大笑起來,“我還怕她不成?”

米裕笑而不言。

白玄這小子,擁有一把本命飛劍名爲“雲遊”。

這把飛劍的“天授”神通,與姜尚真的一片柳葉,有異曲同工之妙,擅長以傷換命。

如果是劍修之間的捉對廝殺,佔盡優勢。

對付劍修尚且如此,對付其餘練氣士,就更不用說了。

只可惜出身劍氣長城,反而雞肋,所以早年在避暑行宮那邊,只得了個“丙下”品秩。

再加上本命飛劍的數量,比不過小算盤和小迷糊,因爲納蘭玉牒擁有兩把本命飛劍,“杏花天”,“花燈”,攻守兼備。

而姚小妍,則是九個同齡人中,唯一同時擁有三把飛劍的下五境劍修,“春衫”,“蛛網”,“霓裳”。

別看被白玄取了個“小迷糊”的綽號,姚小妍纔是九個劍仙胚子當中,那個最有希望穩穩當當躋身玉璞境的劍修。

反觀孫春王和白玄,雖說肯定會更早躋身金丹、元嬰,但是要說比拼破境的“順遂”和“安穩”,還是姚小妍更具優勢。

所以可憐白玄大爺,至今還覺得自己“資質一般”,只是比起剛離開家鄉、遇到隱官大人那會兒的“資質墊底”,白玄已經有所後知後覺,白玄又不傻,先前在拜劍臺那邊,跟着一撥同齡人一同煉劍,又有隋右邊偶爾指點,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資質,不差。

風鳶渡船在長春宮渡口停留片刻,依舊是種夫子負責拉攏山上關係。

米裕就沒下船,只是憑欄而立。

渡船上,在柴蕪之外,又多了幾個差不多的孩子。

沒有認任何人當師父的白玄。

孫春王,暫時是寧姚的不記名弟子。

還有米裕新收的弟子,何辜。

孫春王還是性情孤僻,倒是白玄和柴蕪,好像比較性情契合,雙方話不多,但是經常聚在一起,一個喝茶,一個喝酒,有伴兒。

米裕還是很看好孫春王的,天賦好,還努力,修行路上喜歡跟自己較勁,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跟孫巨源有無關係。

在被隱官大人帶來浩然天下之前,米裕根本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劍仙胚子。

不過也正常,當年劍氣長城的最年輕一輩,當然是寧姚領銜。

除了陳三秋、董畫符他們這個小山頭,還有齊狩他們又是一撥,此外還有高野侯,龐元濟。

雖然一個個年紀輕輕的,卻太過光彩奪目了,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年份。

再年輕一些,就是“小隱官”陳李,郭竹酒他們了。

原本白玄、孫春王這些孩子,照理說是與陳李一個輩分的。

如果不是那場戰爭,這些孩子,再過個幾年十來年的,就該輪到他們守關,負責待客外鄉劍修了。

一間屋子裡邊,作爲東道主的柴蕪,提起酒壺,朝白玄和何辜晃了晃,大概是詢問要不要一起喝酒。

白玄擡了擡手中茶壺,何辜擺擺手,柴蕪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何辜問道:“白玄,首席供奉,跟掌律祖師,哪個官大?”

落魄山那邊,周肥,長命姐姐,也顯現不出誰官大。

而下宗仙都山,米裕是首席供奉,崔嵬是掌律。

九個孩子中,個頭最高的何辜,本命飛劍名爲“飛來峰”,飛劍的本命神通,類似五嶽山君的搬山填水。

何家在劍氣長城不算豪門大族,所以沒能在太象街或是玉笏街有個宅子,但是底蘊不淺,祖上劍修,皆隸屬於刑官一脈。

等到豪素擔任最後一任刑官,反正有等於沒有,形同虛設,何辜腰懸一把短劍“讀書婢”,是祖傳之物。

白玄翹着二郎腿,說道:“如果按照霽色峰那邊的座位安排,是首席供奉地位清貴一些,不過掌律祖師實權更大些,算是各有高下吧,也很難說誰官更大。”

船頭那邊,米裕趴在欄杆上。

聽崔東山私底下說起一事,那座密雪峰,唯有劍修可以崖刻。

米裕已經開始期待一百年後的落魄山和青萍劍宗。

宗師輩出,劍仙雲集。未來可期,將來欲來。

(本章完)

911.第911章 河畔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1176.第1176章 有張空椅子1199.第1199章 早知會被仙字誤328.第328章 丟出觀道觀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845.第845章 白也去也561.第561章 緣來情根深種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233.第233章 歲歲平安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1062.第1062章 吾爲東道主(八)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924.第924章 牽紅線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619.第619章 躋身三境349.第349章 有些想你了935.第935章 練手37.第37章 拳譜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449.第449章 審大小,定善惡120.第120章 遠遊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574.第574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二)350.第350章 埋河封正,武廟借刀,白猿背劍789.第789章 針線活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1219.第1219章 想象684.第684章 文聖一脈師兄弟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1250.第1250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109.第109章 少年有話說513.第513章 明月當空(下)420.第420章 湖上劍仙,陌上花開1138.第1138章 坐井觀天覆少年263.第263章 一葉扁舟,翩翩少年87.第87章 小夫子第1290章 兩官相逢于山巔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25.第25章 離別605.第605章 學生造瓷人260.第260章 練拳百萬678.第678章 就他陳平安最煩人16.第16章 休想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466.第466章 真是知己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85.第85章 大考落幕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491.第491章 天地無私,人倫有道76.第76章 背對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44.第44章 水落石出977.第977章 猜錯的謎底988.第988章 單挑1022.第1022章 未來25.第25章 離別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1269.第1269章 也是劍修與自由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823.第823章 又一年五月初五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80.第80章 出山45.第45章 陽光88.第88章 粉墨登場807.第807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二)739.第739章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332.第332章 槐葉姚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393.第393章 山雨欲來符滿樓1074.第1074章 將來之事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636.第636章 隔在遠遠鄉307.第307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1195.第1195章 隔岸觀大火燎原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1129.第1129章 他們圍坐篝火1047.第1047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