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水船

“是他?”

手中木匣沉甸甸的,李不琢望着年輕人的背影出神,三斤拉了拉李不琢衣角,問道:“誰啊?”

“上船再說。”

李不琢把木匣放入車中,牽着黃棕馬,沿吊橋上船。

…………

船底馬廄中,火把光芒十分熾烈,角落裡卻黑咕隆咚。

木板潮溼,草料散落,到處瀰漫着腐爛的黴味兒。

黃棕馬被牽進馬廄,馬車則放入單獨的艙室,哐當落上五斤重的銅鎖。

船伕把李不琢和三斤送進船上住房,剛出來,邊上穿一個穿麻布褂子的男人湊近,朝李不琢住的那邊一揚下巴:“他在哪下船?帶丫頭的那個。”

“打聽這個作甚?”船伕一臉疑惑,心生警惕。

“我這人就好打聽。”麻布褂子咧嘴一笑,摸出根龍眼粗細、粗褐色的旱菸遞過去,另一隻手不知從哪摸出個火摺子,一晃就點着了。

船伕眼睛一亮,接過旱菸美滋滋吸一口,辛辣味灌滿肺部,把冷溼的潮氣從全身孔竅中逼了出來,通體舒泰,道:“那位客人,是咱們元亨商行二少爺交代過,要好生安排的貴客,到河東縣就要下船了,你若想攀關係,那之前趁早。”

“哎,多謝了。”麻布褂子拍了拍船伕肩膀,轉身就走。

甲板下方,通道內火光昏暗,兩側擁擠的木板門後牀板震動聲、吱呀聲,夾雜着男女喘息聲不時響起,麻布褂子走了片刻,推開一扇木板門。

吱呀一聲,汗味、腳臭、水腥氣撲鼻而來,能把人薰閉過氣去,麻布褂子面不改色,走進逼仄小屋,在中央那張亮着盞孤零零的青銅火油燈的小桌邊坐下。

“他在河東縣下船。”

麻布褂子似乎是對空氣在說話。

“那也就幾天的功夫。”

桌邊冷不丁有聲音傳來,冬筍似的脆嫩,原來那兒還坐着個孩子,只是身子太矮,又伏在桌上,讓人幾乎沒注意到。

“快了,元亨商行的船上怕惹麻煩,下船再說。”

麻布褂子說着往燈盞裡添了些火油,嗤的一聲,屋裡明亮起來。

東角牀上一個女人斜斜靠着,長相一般,一身土氣的羊皮襖子卻也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邊上穿黑衣的老頭身形佝僂,給她捏着肩膀。

“那孩子長得不錯,就是不知道那裡行不行。”女人臉龐映着昏暗的火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麻布褂子,嫵媚一笑,“還沒嘗過煉氣士的滋味兒呢,鶴潛你捏輕點兒,嗯~”

最後那一聲輕哼透着股來自骨子裡的騷勁兒,麻布褂子嘿然一笑,起身兩步走到牀邊,就把手伸進女人羊皮襖子裡,女人捂胸低笑。

老頭不動聲色退開一步:“省着點力氣,到真要幹活時別萎了。”

麻布褂子回頭咧嘴一笑:“老東西,你年老力衰,被掏空了身子,我卻不是,怎麼幹了幾十年這行當,連毛頭小子也怕,他是煉氣士又如何,身邊一個護衛都沒。”

“不論魁首還是要飯的,扔進湟水裡,都只冒一聲響。”女人掩嘴低笑。

老頭瞥了一眼麻布褂子,垂下眼簾:“我老早不幹這行了,是第六次你把我拉上賊船。”

“這話說的!”麻布褂子嗤笑一聲,“你莫不是覺得自己手真能洗乾淨了?鶴潛,聽說你年輕時連煉氣士都殺過幾個,如今怎麼成了這熊樣?聽說你家妹子近來就要嫁人,我看不如把她許給我,我帶她吃香喝辣!”

說着伸在女人懷裡的手用力一捏,女人也不喊疼,反而很配合地帶着笑哼了兩聲,麻布褂子哈哈大笑,老頭本來就半開半闔的眼睛一眯,驀地探出左手。

麻布褂子冷哼的同時,一掌切在老頭肘窩,老頭手臂卻沒骨頭般一纏,又繃緊,把麻布褂子手臂盪開,又收回左手。

麻布褂子摸向自己喉頭,剛纔老頭收手時,不知何時在這戳了一指,力道雖比蚊子咬沒重幾分,他卻完全沒看清是怎麼出手的。

“最後一次了,以後別再來找我。”

老頭揹着手,坐回桌邊。

麻布褂子面沉如水,一雙白花花的腿蛇似的纏在他腰間。

“來呀~”女人嬌笑一聲,把男人的麻布褂子扯下扔開,同時直勾勾看向桌邊的老頭,“鶴潛,你功夫也沒落下呢,也過來玩兒?”

火氣混雜着慾望一衝,男人低吼一聲,罵罵咧咧把女人按在牀板上。

牀板吱呀搖晃起來,喘息聲不絕於耳。

老頭移開目光。

那孩子就在桌邊直愣愣看着牀上的男女,喉結咕咚一下,重新低下頭去,袖中滑出幾片金屬簧與鐵管,對着燈光不住擺弄着,耳朵卻微微側向後方。

老頭拍拍他臉頰,眼神斜向那對男女,閃爍不定。

…………

啪!

李不琢把木匣放在桌上,對三斤道:“你來打開。”

“哎~”三斤乖巧應了一聲。

木匣通體黑漆,結合處嚴絲合縫,若不仔細看,倒像是整塊死木琢成,若非搬動時,內部有嘩嘩的金鐵之音,簡直像是實心的。

李不琢看了半晌,也沒察覺打開這玩意的線索,三斤一上手,在木匣四角和結合處擺弄一會,就有咔噠咔噠的木塊滑動聲。

約莫一刻鐘過去,啪嗒一聲,匣蓋緊接着悄無聲息的自主滑開,三斤瞅着裡頭那玩意,跟那雙綠豆小眼對視半晌,驚喜又不可置信道:“鴉師父!”

一身鱗羽畢現的青銅片光澤依舊,鴉三通撲棱棱飛出匣子,爪子抓在椅背上道:“怎麼用了一刻鐘纔打開,這些日子沒好好琢磨機關了?”

“纔沒呢!”三斤連忙搖頭,“我還有好多東西沒琢磨透的,你一走,也不知道問誰去了!”說着看着鴉三通傻笑,“你回來就好,你這陣子去哪了?”

鴉三通冷哼道:“你跟着他就好,管我作甚。”說着看向李不琢,眼睛又瞥見屋子裡摞着的牽機圖說,嘖了一聲:“新科魁首,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料不到的事多了,不然當初怎麼落到了我手裡。”李不琢皮笑肉不笑,仍對當初的事心有芥蒂,若非想到它走後那陣三斤傷心許久,眼下就要跟這鳥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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