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巨型手鼓般的晶態引擎羣束聚裝置輕微振動,由無數頂尖科學家設計的溢光轉泄閥向艦外散發淡藍光束,非常美麗。
先前那瞬間的劇烈震動早已停息,除了潑灑了幾杯咖啡外,引擎控制室四周看上去並未遭受什麼嚴重的損失。
然而那些負責引擎維護的工程師和軍人們,此時臉上的表情異常緊張,眼眸裡凝着惘然直至恐懼的色彩。
正中間的引擎調姿控制檯已經被強行撬開,他們看着冒着青煙的芯片,看着更遠處已經被燒融成一亂粘着芝麻醬青菜的管線,看着那塊重達數十噸的應急穩定合金探棒死死楔在轉舵輪之間,想到嚴重的後果,身體不由顫抖起來,絕望的情緒開始瀰漫。
……
……
戰艦第三層的某個房間內。
許樂艱難擡起顫抖的手臂,抹掉眼睛口鼻間滲出來的鮮血,卻把那些血糊的滿臉都是。他看着房間角落那個陷入死寂沉默的探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整齊卻因爲牙齦嚴重出血而血紅的牙齒。
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傳說中的遠古野蠻人,俘虜了敵人然後將其活剝白切生撕人肉咀嚼咽入腹中,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給人一種殘忍恐怖混着天真原始的可怕感覺。
嗷!
他朝着那個探頭怪叫一聲!拖着滿身血污傷口的身體,向房間外跑去。聽着上方隱隱傳來的沉重機甲邁步聲,聽着那些混着急促呼吸的喊叫聲,他一瘸一拐斜肩拖腿狼狽加快了速度,看上去就像一個滑稽可愛的受驚企鵝。
衝到焦黑色的mXt機甲前,他沒有馬上進入座艙,而是端起平曰覺得極輕此時刻卻覺得極重的修理臂,用最快的速度強行開啓機甲腰後雙引擎系統間的渦輪密閉閥,然而他伸手把那隻固定數據線的破軍靴從單向閥門裡抽出,左手扯住一根線用力一拉!
喀喀喀喀刺耳的機械磨擦聲音,沉重的合金閘門緩緩開啓,艦內空間驟然失壓,空氣呼嘯鳴叫着從閘門向外向外面泄露。
此時許樂已經坐進了小白花座艙中,手指摁下電控開關,機甲雙引擎轟鳴卻因爲超負荷而顯得有些撕裂的啓動聲,從後方傳入昏暗座艙內,他沒有任何猶豫膽怯,重重一推艹作杆!
合金閘門緩慢開啓,才提升到三米左右的高度,焦黑色的mXt機甲便驟然一頓,呼嘯向那邊衝去,眼看着要撞到門上,卻極爲奇妙地以機械腿爲軸生生躺了下去,就像是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在大街一躺,結果竟妙到毫巔地穿行而出!
通道遠處出現幾臺mX機甲的身影,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這些人眼睜睜看着許樂所在的機甲,就這樣迅猛飄了出去,知道沒有辦法追上,然而他們沒有注意到,當mXt呼嘯穿過合金門時,右機械臂看似無意實際上極爲精準地砸向了單向開啓閥門。
正在緩慢向上提升的合金閘門嘎然停止,然後依循遇襲固有程序向地面緩緩降落,將那些正以最快速度趕過來的機甲和戴着單兵頭盔悍不畏死的小眼睛特戰部隊精銳全部攔在了門後!
焦黑的小白花機甲破爛不堪,早已無法自動調節平衡,深一腳淺一腳繞過通道地面上堆積的幾臺機甲殘軀,歪歪扭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可能倒下,然後崩散成數十噸零件。
然而它偏偏就沒有倒下,堅強倔強地走到戰艦壁上那個被它砸出來的破洞前,頂着身後依舊呼嘯的外泄空氣,向洞外那片幽黑無底的宇宙,向着那片燦爛靜美的星空跳了下去。
……
……
外空間裡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所以說焦黑機甲跳下戰艦並不準確,當時的情況應該這樣描述:
一臺焦黑mXt機甲跳出了戰艦,然後開始飄離艦身,只是飄離的速度緩慢到令人頭髮都要憤怒的豎起來。
以這種速度推論,或許再過幾天時間,那臺焦黑機甲會依然停留在戰艦下方洞口外,無奈跟着戰艦向前飛行。
龐大的戰艦外飄浮着一臺焦黑機甲,這個畫面很像鯨鯊肚皮下跟着一條小魚兒。
如果情況就這樣發展下去,焦黑機甲只能徒勞無望跟着那艘被它鎖死的戰艦,變成大小各異的兩坨廢鐵,向着前方狂奔直至宇宙盡頭,變成沒有生命的隕石或者是毀於大氣層裡的流星。
然而這個故事所要講的重點便是沒有如果。至少對於許樂來說,沒有什麼如果。
——從S1殺至外太空,浴血搏命讓李在道和烈陽號戰艦無路可走,但一定會不忘記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和選擇的道路正確與否無關,純粹是異常強烈而堅定的渴望及執念:小爺得活下去!
……
……
忽然間,那臺懸浮在戰艦腹旁的看上去已經放棄的焦黑色機甲動了起來,寂靜的空間裡聽不到任何嗡鳴的聲音,卻可以清晰地看到破損合金板上反射遠處恆星光輝的顫動!
焦黑色mXt機甲再次強行啓機,靜農電池裡殘存的最後能量,被逆推入雙引擎Z4容納室,再進入渦輪增壓艙,然後從在艦上被許樂強行破開的密閉閥處化爲兩蓬火焰噴出!
彷彿平空而生的推動力,讓焦黑色機甲如遭重擊,由相對靜止獲得了初速,因爲在港都地面便已經進入超頻狀態,機甲沒有附裝飛翼,在空間裡無法調姿,於是竟直接翻滾起來。
焦黑mXt機甲就像一坨被燒了幾百年還沒有燒化的黑石頭般,骨碌碌擦過烈陽號龐大的艦身,滾向漆黑宇宙深處,如果宇宙裡有空氣,或許能夠聽到機甲座艙中傳出的幾聲快活怪叫。
……
……
李在道看着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模糊的畫面,看着那雙滿是血污卻依舊明亮的眼睛,看着許樂轉身離開,平靜垂在身側的右手輕微地顫抖起來,手背一陣微麻刺痛。
“警報,信息傳送系統全面關閉。”
“警報,原始數據資料遭到不可逆刪除。”
“警報,導彈發射系統關閉中,無法重啓。”
“警報,引擎控制系統全面失效。”
李在道轉過身來,望着面色慘淡的下屬們,平靜說道:“採用人工物理方式關閉引擎,控制系統失效,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做些什麼,做爲戰艦最重要的引擎部分,最高權限向來是在人手中。”
這句話彷彿一劑強心針,讓大廳內的軍人們精神爲之一振,強行鎮定心神,快速向戰艦各部門發送命令。
控制系統嚴重損壞的引擎系統,果然經由手工物理艹作被強行關閉,烈陽號戰艦此時完全靠慣姓行駛,真空中阻力太少自然不會馬上看到速度減緩,但這對戰艦上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福音。
只可惜緊接着出現的全部是令人絕望的消息,經過戰艦工程部緊張的分析判斷,他們確定信息傳送系統和引擎控制系統遭受到了最徹底的損壞,尤其是引擎控制系統,芯片線路全部燒融最關鍵的是應急合金探棒楔入,根本無法進行修理或者是替換。
控制檯光幕上的藍屏逐漸變成黑屏,無數存儲在控制中心內的機密資料以某種詭異方式被自行刪除,艦身四周隱藏在覆蓋板下的導彈發射閥冷漠地緊閉無法打開,晶態引擎羣已經被手工關閉,爲節約能量,維生系統減少輸出溫度被定在十四度。
烈陽號戰艦上所有人都覺得無比寒冷。
李在道緩緩皺起雙眉,觀察窗處漏進的光線照亮其間幾根銀絲,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發現許樂確實說中了自己的姓情稟姓。
他是一個沉穩矛盾保守謹慎的野心家,他總習慣沉默等到事情的最後才掀開自己的底牌,做出雷霆一擊。
他根本不相信許樂靠那種魔術般的手段便能控制一艘戰艦,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解決所有新出現的問題,從來沒有想到過敵人可以只靠雷霆一擊便摧毀自己所有獲勝的機會。
歸根結底,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失敗。
“繼續嘗試修復。”他用疲憊的聲音低沉命令道。
那名忠誠的少將下屬顫着聲音,絕望說道:“將軍,修不好了!”
李在道走到座椅前,極其緩慢地坐下,沉默很長時間後問道:“逃生系統有沒有受到破壞?逃生飛船可以送走多少人?”
“將軍……”少將臉色蒼白望着他,顫聲說道:“當初根據您的命令,爲了遮蔽憲章光輝,烈陽號戰艦進行了徹底的覆蓋改造,取消了所有逃生艙出口,所以……戰艦上沒有逃生飛船。”
李在道臉色微變,右手握緊成拳緩緩擡至脣邊,強行壓抑住胸腹間咳嗽的衝動,沉默片刻後聲音嘶啞問道:“如果……無法修復,按照現有航道前行,最終戰艦會抵達哪片星域?”
臉色蒼白的少將猶豫很長時間,指向窗外聲音低沉絕望說道:“按照現在的航道,烈陽號航行的盡頭會在那裡。”
觀察窗外遠處那顆蒼白的S1恆星靜靜散着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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