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s1首都特區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雨點擊打着深綠的樹葉,輕敲着所有人的窗,驚擾着他們的夢。將要到來的夏意,被這場雨淋了回去,夜色下的溼漉街道和不知哪幢建築裡傳出的輕揚小提琴聲,安靜無聲地散發着清新寧和的味道。
然而在同樣的雨夜中,在那些普通民衆接觸不到的官邸居所,卻凝沉着截然不同的情緒氣氛。
總統官邸、西山大院、議會山頂層一片燈火通明,政府官員和軍官們行色匆匆地穿來插去,壓低聲音向四面八方打着電話,臉上震驚與緊張的情緒異常濃烈。
一個小時前,聯邦調查局將國土安全警報提升到最高級別。正在各地休假的聯邦官兵收到了緊急通知,迅速向四軍區駐地集合。包括新月基地在內的十七個太空軍事基地,進入臨戰狀態,漆黑一片的宇宙中,聯邦各支艦隊向指定星域高速前進佈防。
首都特區郊外那條死路盡頭的憲章局,此刻的氣氛也變得異常壓抑,邰老局長表情冷峻地從家中趕了回來。
聯邦普通民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對於這些部門而言,這個雨夜毫不清新,一味沉重而漫長煎熬。
當那個情報最終得到證實之後,這種瀰漫在各部門間的緊張壓抑氣氛,頓時變作了震驚和惘然的痛苦。
聯邦第四軍區司令兼西林前線總指揮鍾瘦虎中將,於晚蠍星雲處,遇襲身亡。
燈光穿透總統官邸巨大的落地窗,將建築外的雨絲照耀的清晰如銀線,穿着黑色正裝的特勤局特工們表情嚴峻如鷹隼般注視着四周的動靜,他們只知道聯邦發生了一件大事,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官邸裡的工作人員們,此刻再也無法像那些熟悉的夜一般,端着咖啡,消除繁忙加班工作後的疲憊,男男女女湊在一起調笑數句,有時候遇見總統閣下,甚至可以和他開幾句玩笑,他們安靜而緊張地呆在各自的辦公室中,等待着馬上將要到來的工作。
這個雨夜,總統先生不會有心情和大家一起喝咖啡,他們也沒有。
橢圓辦公廳內,傳來一句響亮的髒話和重物撞擊的聲音。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確認鍾瘦虎遇襲身亡,帕布爾總統此刻再也無法保持往日的風度,像一頭被刺傷的雄獅,憤怒地向着房間裡的下屬們吼叫。
他那張黝黑的臉愈發黑沉,厚實的雙脣毫不猶豫地罵着髒話,襯衫的扣子已經被解了三顆,可依然無法冷卻那顆憤怒的心臟。
沒有人回答總統先生憤怒的質詢,因爲包括總統先生在內,沒有任何人能夠預料到這幕悲劇的發生,哪怕想過一絲帝國人的艦隊有可能進入聯邦境內實施偷襲。
剛剛從憲章局趕過來的邰局長保持着沉默。
聯邦的憲章網絡應該爲此事承擔最大的責任,然而在座的大人物們都清楚,聯邦的資源可以支持憲章局對人類社會進行全方位的監控,但對於浩翰的宇宙而言,號稱籠罩宇宙的憲章光輝,其實一直都有漏洞。
此刻擺在聯邦政府面前最緊迫的問題,也正是令那顆西林將星隕落的最直接原因——帝國人的艦隊爲什麼能夠穿越晚蠍星雲處的空間通道?
橢圓辦公廳內一片死寂,帕布爾總統皺着眉尖,緊抿着厚脣,像是發泄一般用力地捶打了兩下桌面,然後回頭望着牆壁上的油畫,陷入了沉默。
“現在的問題是,帝國人是不是要開始進攻了。”總統先生回覆了一絲平靜,緩緩繫上釦子,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
“部隊正在集結中,四十八小時內可以集結完畢。”聯邦參謀聯席會議主席邁爾斯上將此刻面容顯得有些疲憊,沉聲回答道:“太空基地的附屬艦隊已經起飛,向晚蠍星雲和加里走廊處趕去。”
“第二艦隊還要多久才能回到自己的防區?”
帕布爾總統沒有回頭,雙手叉着自己有些痠痛的腰,輕聲問道。在這一刻,不知道他的心中會不會有些後悔,如果不是爲了全面殲滅帝國人的遠征艦隊,而將聯邦主力艦隊調至西林外的荒蕪星域,那麼古鐘號是不是有可能躲過這場劫難?
聯邦艦隊總司令洪予良上將出現在遠程通話光幕之上,年近半百的女將軍臉上的悲傷與自責情緒一掠而過,旋即被強大的軍人意志轉化爲平靜與堅毅:“總統先生,聯邦艦隊將於七十八個聯邦標準時後,完全各自防區加強工作,我們做好了迎擊帝國人全體艦隊的準備。”
她低頭看了一眼參謀軍官剛剛送來的分析報告,繼續說道:“根據鍾司令臨終前命令古鐘號發回的珍貴資料和他本人的判斷……聯邦艦隊參謀本部得出的結論是:帝國人並沒有完全掌握扭率空洞的躍遷辦法,只是一種有限度的掌控,他們最多一次只能輸送一批中級艦隊過來,而且可能是因爲等待空間風暴平息的關係,輸送的間隔應該在七天以上。”
聽到軍方的分析,帕布爾總統心中最沉重的那塊大石頭略鬆,接着語氣嚴肅追問道:“這個判斷,會直接影響政府接下來的應對決策,事關聯邦安危,你有沒有把握?”
“有。”洪予良上將思考片刻後回答道:“這只是帝國人一次陰險的偷襲,而並不是一次大進攻的前兆。”
“我支持艦隊方面的判斷。”邁爾斯上將疲憊補充道:“如果帝國人已經能夠完全掌握空間通道技術,按照帝國皇帝兇殘好賭的性格,他絕對會一次性出動所有艦隊,並且把這最寶貴的第一次偷襲機會放在s1上。”
橢圓辦公廳內再次沉默,帕布爾總統轉過身來,望着聯邦政府的重要閣員們說道:“眼下政府的首要任務,是必須穩定住西林的局勢。”
西林那頭猛虎死了,他手下那些驍勇善戰的士兵,還有那些愛戴尊崇鍾家的普通西林人民,會有怎樣的反應?
“凌晨召開新聞發佈會,我來向聯邦民衆,尤其是西林民衆宣佈這個悲傷的消息。”
總統先生深吸一口氣,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百折不撓的堅忍之意,雙手按在書桌上,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肅然說道:“帝國人再卑劣的行逕,都不能打亂聯邦的步伐,他們無法阻止我們,相反只會激勵我們。”
“我下令,三年內的總統特別基金,將提前預支投入前進基地的建設完善。國防部必須在一個月內拿出最終的成形方案,總裝基地和各配套公司的生產要加快速度,誰也不能以任何藉口拖延此事,不然我會請他上軍事法庭。”
帕布爾總統望着橢圓辦公廳內的衆人說道:“我們已經向帝國宣戰,那麼就讓戰火燒到他們土地上的時間再提前一些吧。”
“我無條件支持總統閣下的指示。”遠程光幕上,聯邦副總統拜倫率先站出來表達了自己的支持力度,語氣凝重說道:“明天我將召集聯邦議會緊急會議,提請通過二級軍事管制。”
黑色的圈椅,黑色的可笑的小圓帽,戴着利緣宮老人的頭頂。
這位老人是真正意義上的聯邦金融寡頭,因爲聯邦金融界永遠只有鐵算利家這一個領袖或者說主人,他們抗爭的對象也永遠是聯邦政府和官邸裡擁有最高權力的總統閣下。
做爲一名每個毛孔裡都流淌着金錢與數字冰冷味道的七大家家主,利緣宮這些年很少因爲什麼事情而動容過,即便是聯邦政府爲了打擊利家,在議會山強行通過金融合算法的那一天,他臉上的皺紋依然如睡着一般。
然而今天,他臉上的皺紋卻如河水衝過的黃土一般開始堆積,堆積出複雜而感傷的思感。
聯想到先前和另外幾位老朋友的電話,利緣宮老人情緒複雜地自言自語感慨道:“天要下雨,聯邦要打仗,誰都阻止不了了,只是老虎啊,你走的這麼突然,這麼大的家業只怕是個麻煩。”
莫愁後山。
邰夫人停下了切洋蔥的手,取下了護目鏡。她今天的情緒一直有些不安寧,那雙眼睛不知道是因爲洋蔥的關係,還是那個消息的關係,而有些淡淡感傷。
“已經確認,消息是真的。”身材瘦削的邰之源站在湖畔露臺的微雨夜風之中,神情落寞望着自己的母親,說道:“這件事情請您查一查,我總覺得沒有這麼簡單。另外:不管聯邦選派誰接任老虎的前線總司令一職,我都要去西林一趟。”
“二級軍事管制?不知道議會能不能通過。”
杜少卿掛斷了那位大人物剛剛打來的電話,然後坐在公寓窗邊的陰影之中,隔着窗簾看着窗外的雨絲,久久沉默不語。
一生之敵死在帝國艦隊的炮火之中,這位聯邦名將應該感到慶幸,幸災樂禍,解脫,輕鬆或者是強烈的不甘,然而所有這些情緒都沒有出現在他的心中,相反那張像冰山一樣陰鬱寒冷的面龐上,漸漸浮現出某種壓抑不住的複雜情緒。
杜少卿的眉毛微微抽動,似乎將要流淚,卻終是沒有流下來,沉默很久後,打開身旁的抽屜,拿出一張很少見的舊式照片。
這是多年前,五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在第一軍事學院時的合照,邊緣微微卷起的照片上,前排蹲着兩位漂亮的姑娘,左邊的曹佳人如今已經是南相家的夫人,右邊的……她是鍾瘦虎的妻子。
後排是三個年輕的軍官,站在正中的鐘瘦虎臉龐微胖,青春洋溢,田胖子還是個瘦竹竿,正幸福地杵在一旁,而冷冰冰的自己則是有些無聊地杵在另一邊。
杜少卿入神地看着照片,想起了很多往事,手指在照片上輕輕滑動,滑過那位少女的臉,就像是在輕輕撫摸已然消失於宇宙之中的她。
然後他的寒冷眼眸裡閃過難以抑止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