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寒風凜冽,連天上難得看見的星子也覺得恐懼,搖晃了幾下之後便隱在沉沉的夜幕之後,再也看不見了。

閆濤蔚冷冷地望了一眼腳邊的屍體,將手中的煙塞到嘴裡,狠狠吸了一口,將滿口渾濁的煙霧生生吞了下去。然後他將香菸仍下山崖去。那一星紅色很快便泯滅在無邊的黑暗中。他本來要去看沈洛的。

“白羊,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回過身,彷彿很隨意地倚在護欄上。

被稱作爲白羊的男人瘦削而高大,有着瀟灑而濃密的鬈髮,眼角狹長,眼睛卻不小,目光神秘難測,倒也讓這雙眼睛顯得迷人而優雅。他淡淡地冷笑:“三少,算是筆交易吧。您一向只肯跟別人談生意的。”

“什麼交易?”閆濤蔚陰沉地望着眼前十二星座殺手中最優雅淡薄的白羊。

“您知道的,山莊現在正面臨着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爲了不連累組織,火蟹已經在獄中自殺。剩下的十一人,除了大少和二少,全部都隱於四面八方儘可能遠的地方。老爺需要你。”白羊不緊不慢、不卑不亢地說。

閆濤蔚冷哼一聲:“就憑這個?”他很輕蔑地往地上的屍體踢了一腳。

“這叛徒很難找不是麼?”白羊道。

“幫我除掉一個不能起什麼作用的叛徒,就想讓我做賠本的買賣?我倒有個主意,不如讓我跟你們的大老闆做生意。”

“我只有一個老闆,就是老爺。”白羊立刻回答。

“那麼你是沒有誠意了?”閆濤蔚也不急,輕輕彈手指來玩。

白羊沉默了片刻,將一隻手放在心臟的位置,向他單膝跪下:“三少,十二星座從來都只知道守本分,除了老爺交代的任務,對其他的事情全不過問,亦從不打聽。白羊今夜即將遠離珉茳。白羊是最後一位了。大少二少下了死命令,不讓我們來找三少。但是三少,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您真能眼睜睜看着我們無家可歸,看着老爺和兩位師兄不得好死麼?”

閆濤蔚彷彿有些震驚,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吸了一下鼻子,背過身去。

“三少,回家吧。”

閆濤蔚微微笑起來,嘴角的苦澀彷彿將整顆心都腐蝕了。他應該得意纔對。玉危城來求他了!他竟然也有依靠他的這一天!然而他只覺得難過,一閉上眼睛,彷彿就能看見大哥二哥被押到空曠的刑場,耳邊一聲尖利的槍響,兩個人便匍匐在地,永遠不再醒來……

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山頂寒冷的寂靜。

“濤哥,沈小姐死了。”小陳一邊喘息一邊說。

“你說什麼!”閆濤蔚震驚得連手機都快抓不穩了,全身的血液一瞬間用進腦子裡,幾乎要將他頂得爆裂開來。

“很恐怖,渾身都是紫色的不明液體,有劇毒……”小陳還想繼續說什麼,閆濤蔚卻已經完全明白了,驀地轉身怒吼道:“白羊!!”

白羊冷靜地看着他,依舊淡定:“是,三少。”

“你在跟我玩調虎離山是不是?你把我引開來,好讓玉仲啓把沈洛殺掉!你還擺出這副仁心仁義的嘴臉來指責我的不是,要我妥協,回山莊去做你們的幫兇!”閆濤蔚飛起一腳,正踢在白羊胸口。白羊應聲倒地,卻沒有吭一聲,立刻又直起身子來,端正地跪着。

“三少,今天是我自己來找你。我已經擅自做主殺掉任務之外的人,躲避二少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與他串通?”

“你放屁!”閆濤蔚又是一腳飛出去,將白羊踩在腳底,似乎還要碾一碾,終究只是牢牢地踩着,下不去手。

“爲什麼要殺沈洛?她跟你們已經沒有任何瓜葛!她曾經是你們的四嫂!”

白羊將他的腳掙開,面無表情地爬起來,看一眼手錶,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我要走了。三少,有些事情是要用心去看的。我今天來,只希望你能幫山莊一把。我們今生或許再無緣相見,您保重。”

閆濤蔚沒有阻止他離去,自然也是阻止不了的。他迅速鑽進車子裡,驅車趕往沈洛住處。

現場被警察嚴密封鎖,閆濤蔚根本進不去。對警察說是死者的朋友,警察也只是很客氣地表示,有需要的話回對他進行傳訊。透過攢動的人羣,他隱約能看見沈洛的兒子蜷縮着小小的身體,蹲在角落的陰影裡,任憑女警員怎樣安撫,依然像是失去生命的雕像,只兩隻眼睛紅得**滴的下血來。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閆濤蔚警覺地回頭,不由得一怔,有些驚喜道:“楊伯伯,您怎麼來了?”立刻也就疑惑了,楊伯伯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楊衛東卻並不顯的高興,陰沉着臉,低沉而快速地說:“跟我走。”

車子遠離了沈洛住宅所在的市區,楊衛東才正眼看了看閆濤蔚,面色也變得和藹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說:“阿濤啊,你跟邁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閆濤蔚不禁覺得赧然,卻也並不後悔,誠懇道:“楊伯伯,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但是,如果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還繼續欺騙下去,這對邁邁來說才更殘忍。”

楊衛東擺擺手,嘆道:“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懶得多管。阿濤,你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人,所以儘管邁邁在家鬧得那麼厲害,我也沒有說你半句不是。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我這次回國,主要就是想看看你造的這些孽!”

“我造的孽?”閆濤蔚不解地皺眉,疑惑道,“楊伯伯,我做錯什麼了?當初我說要回國來闖一番事業,您也是極力贊成的。”

楊衛東哼一聲,沉聲道:“你哪裡是闖事業,明明是藉機報仇。你爲了打垮玉錦山莊,無所不用其極。你看看被你吞併和惡意收購的企業,你看看被你逼死的那些老總!阿濤,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要報仇,應該靠自己一磚一瓦打拼得來。何況我向來不贊成你爲了仇恨而活。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讓你娶了邁邁,安安分分守着我的老本便是了!”

“楊伯伯,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閆濤蔚知曉楊衛東的爲人,也不想再在口頭上惹他不高興,尋思着找了另一個話頭。

“去見你要的真相。”楊衛東臉色反而愈見肅穆。

閆濤蔚不敢再問什麼,只尊敬地點頭,安靜地坐在一邊,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車子駛進翠竹園,閆濤蔚才意識到不對勁,下意識朝楊衛東看了一眼。

楊衛東哼哼笑着說:“你小子有什麼能瞞過我的?”

閆濤蔚想問什麼,被楊衛東擺手制止了。兩個人走上樓去,輕手輕腳地走進羅肅康的房間。閆濤蔚惴惴地跟着,不知道楊衛東到底要做什麼。

“羅管家,老楊來看你來了。”楊衛東一進門,便輕輕附到昏睡着的羅肅康的耳邊說道。

閆濤蔚不覺驚訝。楊衛東竟然認識肅爺爺!而且看樣子他很清楚羅肅康以往在玉錦山莊的身份。照這麼說,難道楊伯伯也是從玉錦山莊走出來的人?

羅肅康聽到楊衛東的呼喚,立刻就睜開眼睛來,一寸寸瞪大了,死死地扒在來人的臉上,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辨認。不消一分鐘的光景,他僵直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乾涸的眼眶裡滾落大滴大滴渾濁的淚水。他吃力地擡起插滿各式各樣管子的手來,想要抓住他。楊衛東立刻就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再開口竟然有點哽塞:“羅管家,你受苦了。”

“啊……啊……”羅肅康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因爲太過激動而只能發出奇怪的音節,瘦得比巴掌還小的臉漲得通紅。

羅肅康連忙幫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下去了,又幫他撫胸順氣。

“你……你來救我了?”羅肅康艱難地開口。

楊衛東淡淡地笑,柔聲道:“我的羅管家,我怎麼是來救你的呢?小瑋永遠不可能傷害你的。”

此話一出,羅肅康同閆濤蔚同時被震懾到了。羅肅康顫顫巍巍地想閆濤蔚看過來,閆濤蔚卻目光灼灼地瞪着楊衛東。

楊伯伯竟然知道他的身份!這麼說,當初他對他的救命之恩……現在看來竟然像是刻意安排的!

“他真的是小瑋?”羅肅康猛咳了一陣,說話竟然順暢的多了。

“沒錯,他就是玉皓瑋,玉危城當年親自下令殺死的孩子。”楊衛東一字一句的說,再也沒有比這更清楚的解釋了。

“楊伯伯!”閆濤蔚失聲喊道,臉色大白,一時間竟有些站不住了。

楊衛東並不看他,依舊柔聲對羅肅康說道:“我也並想不到這孩子竟然會諢到這種地步,連自己的家也要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否則,我端的不會回來見你們的。現在玉錦山莊風雨飄搖,弄不好的話就會成爲替罪羊,替別人背上全部黑鍋。”

“山莊怎麼了?”羅肅康急切地想要坐起來,看得出來,他這個老僕人對於山莊還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殺手組織即將暴露在空氣中,山莊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不要談獨立了,恐怕到最後還要屍骨無存!大哥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將毀於一旦。”楊衛東沉沉地嘆口氣。

“楊伯伯,您竟然是玉危城的人!”閆濤蔚幾乎有些舌頭打結,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不齒,“這麼說,您一直知道我的計劃,您和玉危城一直像看猴子一樣看着我耍寶!您教我仁義道德,己所不欲,卻原來你骨子裡流的是和玉危城一樣卑鄙自私的骨髓!你竟然將他血腥的殺戮稱爲苦心經營?你——你——竟是這樣的!”

楊衛東淡淡看他一眼,似乎感到焚心蝕骨的失望:“看來仲啓說的很對,你早沒有心了。”

閆濤蔚猛地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同你的父親聯手看你耍猴把戲,玉錦山莊還會有今天這樣的慘況麼?你閆濤蔚還能在珉茳佔有一席之地麼?你這個不肖子,事到如今,還不能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