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插播。

《越過大洋彼岸的蝴蝶》節選(二)

下午又有幾個客人在夜總會鬧事,起因也不稀奇,是爲了譚欣薇。五年的時間,這個當初僵硬地夾着肩膀,削瘦到只剩一身排骨的黃毛丫頭就完成了一個女子該有的完美蛻變。最初見到她的時候,他幾乎只能用面黃肌瘦來形容她。這跟她的妹妹譚欣顏簡直有質的差別。三年前來找過他的譚欣顏正當她五年前的年紀,飽滿如同鮮美誘人的小草莓,令人垂涎欲滴。這並不是說她長得有多麼難看,從她的臉上,他還是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一個美人胚子的印記來。只不過她倔強強硬得可以,明明是來求份工作,卻彷彿是大老闆前來視察工作一般冷酷高傲,深陷的乾澀的眼眶擺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兩粒大大的眼珠子是稀薄的黃色,乍一看倒覺得她是個瞎子。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自己錯了,因爲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拿一種犀利剛硬到能直接穿過你的皮肉削斷你骨頭的眼神看你。她一進門就點名道姓找經理。那個時候他薛維陽還不是經理,只是經理的心腹,整個夜總會的紅人。不過,他的話在夜總會也還是能佔到一定分量的。當然,經理不可能甩下身價去見這麼個小不點。最初他也沒打算去見,但是譚欣薇直接舉着一把沉重而巨大的殺豬鋼刀衝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好樣的,有這份勇氣,幹什麼不是吃飯?搶銀行怕也不是難事,又何必鑽我這間小廟呢?”

譚欣薇大大方方地把鋼刀一扔,聲音脆亮:“我不搶銀行。我就在這幹,來錢快。”

薛維陽飽含着輕蔑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我還真沒看出來,您有什麼資本?”

“我不需要資本。我能喝酒,我就陪酒端菜,涮盤子拖地也沒問題。能來這裡的都是有錢人,隨便一揮手就夠我一個月的家用。”

薛維陽這時才明白她所謂的來錢快指的是小費。的確,能來金牡丹消費的都是珉茳一等一的富豪,小費一撒手都是兩三百來塊。想到這裡他更輕蔑地笑了。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小女孩,還是個沒什麼志氣的窮人家的小女孩。竟然就奔着那一點點小費過來了。他薛維陽和那些老闆在酒桌上你來我往幾盞酒,眨眼就是幾百萬的交易。這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他向來不待見。

“我這兒不缺人。”他極其簡短地下了逐客令。

“您可不要後悔。”這小女孩竟然立馬就將了他一軍,“我知道我的價值。我原本以爲您是慧眼識珠的主,卻沒想到是有眼無珠的主。”——眉宇間那份輕描淡寫的嘲諷真是氣煞了人。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的價值。”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您留着我,自己瞧着唄。”譚欣薇依舊語氣淡漠。

於是,他就把譚欣薇留下了。說不上爲什麼,他就是賞識她這份勇氣和果敢。一個女子,還是一個13歲的少女,能有這樣的氣魄,不能不令人另眼相看。

客人是因爲爭搶着與譚欣薇碰第一杯酒而大打出手的。

也難怪,現在的譚欣薇美豔脫俗,如同天際最耀眼的星辰,又如同世上最瑩亮的白珍珠,絕代風華,看一眼就叫人渾身被電擊了一樣呆若木雞,眼睛像是在她身上紮了根,怎麼都收不回來了。而譚欣薇又是以冷漠清高出名,從來只肯賠酒跳舞,而且到了下班時間,絕對不會在夜總會多待一秒鐘,誰攔着都不成。

其實早在三年前,譚欣薇就顯露出了她非凡的公關才能。她很懂得察言觀色,很懂得分寸。要麼不說話,要麼一開口就叫你往下面這幾種情況走:啞口無言、心花怒放、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再加上有了夜總會相對穩定的待遇,譚欣薇漸漸變得飽滿圓潤起來,本就精緻完美的面容開始顯山露水。時間一長,這個以往只負責送酒引路和打掃包間的無名小妹開始一級一級往上提,逐漸在金牡丹一些大客戶中打開了局面。

薛維陽自然也就明白了譚欣薇所謂的價值所在。

譚欣薇16歲的時候遭遇了初夜風波。

按照金牡丹的規矩,年滿16週歲的小妹都必須在那一年獻出初夜。有兩種選擇,一是參與初夜競拍,價高者得。另一種是直接被金牡丹高層納入懷抱。

譚欣薇的出色使金牡丹的老大左右爲難。他既想享受這麼一個傾國傾城、閉月羞花的小美人初夜的美好,又明白如果將她競拍,能換來金牡丹史無前例的巨大利潤。

當然,譚欣薇是死活都不願意出賣自己的貞操的。

是薛維陽救了她。薛維陽直接找到大哥,宣佈譚欣薇早已經是他的女人。大哥和薛維陽是多年打拼出來生死相依的兄弟,聽他這麼一說,爽快地一揮手,也就作罷了。

薛維陽之所以這麼維護譚欣薇,一方面是出於對她的欣賞和疼惜,一方面也是由於譚欣顏的那次“找茬”。

想到譚欣顏,他忽然覺得自己猥瑣。現在的譚欣顏也只不過是個18歲的中學生,小小的青果子一枚,怎麼就令他浮想聯翩了呢?想了一會兒,他明白了,他是兩個都愛。姐姐譚欣薇美豔不可方物,又在骨子裡透着那麼一股獨特的個性,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而譚欣言呢,彷彿是一朵純白的茉莉花,純潔美好,如同光芒萬丈的天使。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清冽見底,渾身上下那股子清純,我見猶憐,讓人心裡揪着疼。換句話說,譚欣薇是那種讓人產生慾望的女人,而譚欣顏則是那種讓人情不自禁想要保護的女孩。

相較之下,也許在危急情況之下要他選擇一個,他還是會選擇譚欣顏。

人就是這樣,總是喜歡把和自己相反的東西綁在自己身邊。他從小混黑幫,見慣了血腥罪惡,自己的雙手、靈魂天漸得也就這麼被染得烏黑了。他當然也渴望平凡人那樣簡單安寧的生活,他也希望得見光明,在陽光下自由行走,不用再擔心說不定哪一天就被拖進監獄或者是被滅口。認識薛維陽的人都知道,他性格鎮靜內斂,城府頗深,但是恐怕沒有人清楚,他也是個會感到恐懼孤寂的人。他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難以說得清抓得住的情緒,找不到寄託。譚欣顏一出現,他忽然就覺得安定下來。不管以後怎麼樣,身邊有這樣一朵純白的茉莉花,他就還能有一處淨土,有一個世外桃源。

不過譚欣顏可是很不待見他的。他也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人,一旦真正熱愛上某樣東西,就不會想立刻佔爲己有,而是千方百計先把它保護好了。對薛維陽來說,同譚欣顏保持距離,不讓她無端端捲入他的世界就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這樣,他和姐姐譚欣薇就可謂是真真正正的朝夕相處、朝不離夕。

所有人都認爲他們是一對,譚欣薇也終於在他方方面面的體貼照顧下對他完完全全的依賴起來。她甚至挽着他的手臂,滿懷深情地計劃他們的將來。當然了,她不是不瞭解薛維陽這麼個人。但是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壞多奸猾,只要他對她好,她心甘情願陪在他身邊,風雨一輩子。

事實上薛維陽始終念念不忘的是譚欣顏。他憐惜譚欣薇,欣賞譚欣薇,甚至幻想過和她在牀上的旖旎風光。儘管如此,他始終沒有碰過譚欣薇一下。他喜歡她,卻完全不想佔有她。

他始終記得譚欣薇第二次找他的那次談話。

譚欣顏依舊眨巴着無辜精緻的大眼睛,嘴角柔軟,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冷,但依舊綿軟得讓人覺得有如春風拂面。

“請你保護我的姐姐,但是不要成爲我的姐夫。”

“哦?爲什麼?”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說話毫不客氣而且沒資格得盛氣凌人,在這一點上,她和譚欣薇倒是像得很。

“你不配。”譚欣顏小嘴一開,堅硬地吐出三個字。

薛維陽怔了怔,有些惱火:“你以爲你姐姐多高貴?不過也就是個三陪女。”

“不許你這麼講姐姐!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金牡丹。”譚欣顏立刻氣的嘴脣發抖。

“你沒有聽過一句話,上船容易下船難麼?”薛維陽很快冷靜下來,眼角立刻又帶了一貫的意味深長。

“不想信你試試。我勸你不要愛上我姐姐也是爲你好。她很快會離開金牡丹,而且,絕不會和你再有任何聯繫。”譚欣顏說得很平靜,但是不容置疑。她說出這一番話,是因爲偶爾聽到了姐姐和一個男人的對話。而她來找薛維陽,是因爲他和姐姐的傳聞已經在他們居住的那一區鬧得沸沸揚揚。說是薛維陽同黑幫老大搶女人,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上演。她不能再坐視不理。姐姐就快跳出金牡丹這個火坑,怎麼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

其實最主要還是爲了她自己。這些年來,姐姐在金牡丹坐檯的事情在學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她譚欣顏再怎麼優秀,也還是到處被人戳着脊樑骨說三道四的主兒。她恨,她怨,她恨不得明天就高考,飛到天邊去上大學,永遠不再回來。

“那你可以放心,我不愛你姐姐——我愛的人是你。”薛維陽輕挑眉頭,彷彿是不經意間把實話給說了出來。他忽然很有興趣看一看小丫頭對這個事實的反應。

她18歲了,青澀的蘋果已見成熟的紅暈漸染。今年高考結束後,或許他一輩子都見不着她了。既然話已至此,挑明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沒想到小丫頭一點不驚訝,幾乎是完全沒有反應,只微微掀了掀眼皮,露出極輕蔑的神色,依舊輕描淡寫:“那你就更不配了。薛維陽,我會考上名牌大學,我還會出國。我的人生路已經規劃好了,那裡面沒有你。以前、現在、將來都不會有。你算什麼?你這種人,就算在社會上勢力再大,在幫派裡地位再高,也不過就是一堆爛泥。自個兒在池塘底下堆成一座泥山,還以爲夠着天了。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薛維陽被她這一番毫不留情的話傷了五臟六腑,身爲一個男人的尊嚴被她踐踏得蕩然無存!他這才深刻地認識到,面前這個聖潔的女孩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和三年前仰着臉天真地對他說“你是好人”的那個少女完全不一樣了。人一旦懂得世事的種種,勢必不會像以前那樣單純天真。

他本來沒想過要爲難她,想着,她接受最好,不接受就各自繼續互不相干。但是她劈頭蓋臉這麼一通狠話,他忽然就不甘心了,還是那種丟了自尊的男人近乎變態的不甘心。他要得到她,以她想要的那種身份來得到她!不就是要身家清白麼,不就是要名流麼,不就是要白馬王子麼?他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