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波瀾又起
(夏初,午時,一條通往大運河的官道上,幾匹騎馬的從人圍着一駕藍sè官尼篷車疾馳着,後面是另一駕普通的車駕,揚起一陣塵土,把黃土道拉出兩道車轍印。\\
藍sè官尼篷車上坐着便服打扮的工部員外郎賈政——賈存周,另一個是他的兒子賈寶玉。
寶玉這會兒的打扮也不是在家時的模樣,一身月白sè實地稠褂,上套着紫sè的燈芯絨背心,被一排琯成的盤珠扣連住,倒也顯得幾分成熟。足下一雙皁靴顯然是新的,顧盼生輝的面容襯着身邊的人,恰似一位老學子帶着自家的小公子去某地出遊。整個兒車廂內顯得挺大,寬敞,車簾在微風吹動下,倒是並不燥熱。身邊是一些隨身帶着的包袱、箱子、水壺等物,還有幾包吃食。
後面普通車駕上的是兩個清客。
很快,就到了運河口岸,一隻舟船停在岸邊。待他們一行人等上了船,船老大一聲吆喝,船漿一撐,離了岸邊,船在行。
寶玉站在船頭,饒有興致的看着兩岸緩緩行過的景物,倒是覺着不虛此行。楊柳成行,古槐飄灑着淡淡槐花的香味兒隨風送過來,煞是沁人心肺。沿着水邊還有一些鴨鵝之類在戲耍着,倒是別有情趣。一時,竟也讓寶玉看呆了。
茗煙走出來,叫着:“二爺,晌午了,老爺讓你過去,吃些東西,再吃就是晚上了。”
寶玉笑了:“我怎麼沒覺着你們動炊火,就好了?”
茗煙也笑了:“爺站在上風口,哪兒聞的着?要是在下風口試試?”
出門在外,什麼都是簡便的,不過是一些滷牛肉、火燒、包子、醬菜、茶水之類,一股清新的魚味兒飄過來,從人端來一盤新鮮的草魚。
“吃吧,這在家裡是吃不到這麼新鮮的。”賈政看了寶玉一眼。
寶玉聞着味道挺香。就是不敢先下筷子。及看到父親夾起了一筷子。這纔敢吃。
賈政吃地津津有味。
寶玉覺着沒有家裡做地不過在這樣地條件下。也是難得地。且味道鮮美。而後。茗煙他們撤下去。自在外面就餐。父子倆就各自倒在艙內地地牀上歇息。
府裡。剛剛走了不大一會兒。王夫人就念叨着:“也不知道這會子他們到哪兒啦?”
彩霞笑着說:“太太。。纔剛離地府。”
“是嘛。我怎麼覺着走了好長地功夫。”王夫人也笑了。心裡一陣煩躁。幹什麼幹不到心上。想看看自家地衣料。心煩。想念一會兒《金剛經》。也念不下去。覺着無聊。就扶了彩霞到賈母那兒去問安。
老太太挺安靜的躺在榻上,兩眼看着房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裡喃喃的彷彿在念叨着什麼?聽到動靜,看到王夫人問了句:“他們這會兒到哪兒啦?”
王夫人心說怎麼跟我想的一樣啊?
從來也沒出過遠門的寶玉,這時候成了婆媳倆共同的話題。
鴛鴦這個笑啊,禁不住說道:“老爺和寶二爺剛走不大一會兒,許是還沒上船吶。”
賈母也笑了:“老也不離開,抽冷子這麼一走,還真受不了。”
王夫人也說:“幹什麼都沒心思,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像是沒了魂兒。”
賈母叫着:“珍珠,去把姨太太位姑娘都叫來,咱們一處坐着,還熱鬧些。”
那大觀園裡,各處的丫環們傳着老太太的話,黛玉、寶釵、湘雲惜紈、薛姨媽以及香菱等,都來到賈母這兒。
分了幾撥人打牌的、閒聊的、看院子裡的花兒的,倒是一時熱鬧。
及到了中午,又都在老太太這兒用了餐。下午也是這樣,晚上,老人家終是不經累,早早的就歇了。
大夥兒也就都散了。??書
晴雯則是被鴛鴦留下來做幾樣老太太的針線活。
襲人先是跟着寶釵、黛玉她們往大觀園走,及走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忙向那二人告了辭,又朝着王夫人身後追過去。
王夫人及見了她如此,先是一愣,後也就釋然,點點頭:“也罷,想是要告假是吧?”
襲人陪笑說:“不是。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在太太身邊跟着學些個眉眼的。”緊走兩步,與彩霞一左一右扶着王夫人。
進入王夫人的上房,彩霞自去提壺沏茶。
王夫人臥在榻上,而襲人則坐在一旁輕輕的爲其捶着腿。
王夫人嘆道:“這次出去,一個丫環也沒帶,寶玉要是有個什麼事兒?誰來侍候他?跟他去的都是些誰來着?”
襲人忙回道:“李媽媽的兒子李貴,再就是茗煙、鋤藥、掃紅、墨雨幾個小子。”
王夫人搖着頭:“都是些愣頭青,能幹成什麼?我的寶玉啊。”
襲人笑了笑:“有老爺在,遇着事兒還不能提點着二爺他?”
WWW.Tтkan.¢○
“老爺總想着讓兒子歷練歷練的,也不想想,寶玉纔多大點兒?”
“這事兒未必是老爺的意思?”
王夫人身子一僵:“你是說?別人鬧騰的?”
“也是臨走那天,二爺含糊了幾句,許是婢子聽錯了,是林姑娘勸二爺去歷練歷練的。”
王夫人想了想:“要說這也沒錯,就是早了點兒。這次咱們又佔了上風,那趙姨娘又弄了個灰頭土臉的。”
襲人也笑了:“也是,這林姑娘倒是成全了二爺。”
王夫人又嘆道:“這主意要是寶丫頭出的該多好。”
襲人心裡暗暗一驚,心說,難道我這次歪打正着的成全了那林姑娘了?讓太太不自在了?一時倒也難說什麼,只好訕訕笑着。
山東境內,德州轄區,驛館前停下一駕篷車,從上面下來的可不就是賈政、寶玉父子二人?有從人上前叩門。
門開了,裡面的人接過文帖看了一眼,忙往裡面傳喚。
就見驛丞帶着驛館的人接出來:“快快請進!大人請!”
這驛館的規模還算不錯,院落有十來進,依着賈政的品級,給他們安排到一個叫“凝宜院”的院落裡。一入院,便有一處屏風擋着子yù訥於言而敏於行。轉過去,卻是榴花似火,綠樹蔥蔥,一股清香味兒溢滿整個院落。且有小巧的假山,還往外溢着淙淙泉水,煞是幽靜,又有幾塊條石放在廊下供人歇息,到有一股子文人卷氣。
賈政點頭稱許,寶玉也暗暗納罕,不過是供官家公幹人等暫住的地方,竟也弄的如此別緻,倒是這兒的人們一番心思。
正面是待客的大廳及房,東西廂房是住的地方,南面是從人們住的地方,角上小耳房是茅廁。
賈政讓寶玉與自己住在東面的左右兩個房裡,中間是堂屋。對面讓那兩個清客居住。
寶玉看着李貴等人收拾着自己的行裝,覺着無事可做,就呆呆的想起了家中的老太太與母親、林妹妹及其她姐妹們。又想到,要是襲人、晴雯她們來了多好,可惜只能讓李貴、茗煙他們這些個粗人來服侍自己,不禁長嘆一聲。
這時候,李貴叫着:“二爺,該沐浴了。”
由着他們瞎胡料理一番,就被讓到堂屋跟父親在一處用餐。
一時,外面傳來此地官員造訪的稟報。
賈政只好匆匆出迎。一陣寒暄之後,就到大廳敘談。
按說賈政的官階並不大,只是貴妃的父親,人們總要念幾分面子,又要相請到外面那熱鬧之所去消遣。
賈政是個極本分的人,哪敢招惹那些個?婉言謝辭。
寶玉見父親一時半刻的難以迴轉,就草草用過飯,讓李貴把飯菜拿下去用滾熱的水溫着。自己就悄悄的在房裡給賈母、王夫人等寫家。聽的外面送客的聲音,又一會兒,又聽的賈政回來了。及至李貴取熱好的飯菜的聲音。自己也寫好了信,拿着走出去,放在再次就餐的父親桌旁。
賈政點下頭:“也好人送回去,免的老太太擔心。”
坐了這些天的船,又被車駕顛簸了大半此都倦了,連上李貴、茗煙等人,早早就安置歇息。
次政一早就去這裡的府衙公幹。
寶玉則由李貴、茗煙等人陪着一同到街面上遊玩。到底是離南面近了些,這裡的空氣也比北方略顯溼潤,人們說話的語調也不似北面。小商販沿街叫賣,擺攤兒的比比皆是,一個個店鋪裡外到處是人,貨物齊整、新鮮。轉過一條街,又是一處說場,站在外面聽了聽,倒是合着這兒的人快人快語的
寶玉剛想進去,聽的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轉身看去,就見一羣騎着駿馬服飾講究的世家子弟策馬而過。仔細打量一下,竟有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威武將軍之子陳也俊,祥武將軍之子衛若蘭夾在其中。不禁高聲呼喚起來:“紫英兄,也俊兄,若蘭兄。”
那三個人好似微微一震,茫然四顧一下。
寶玉見他們沒有看到自己,又叫了一聲:“紫英兄,也俊兄,若蘭兄。”
好像前面有人說了句什麼,那羣人並沒有停下,徑自遠去。
寶玉若有悵失,怏怏的呆望着。
李貴寬慰着:“爺別不自在,許是人家有什麼急事兒唔的?一會兒讓茗煙去打探打探,爺再找了去。”
要知道,他鄉遇故知,本來讓他有多亢奮,又有了在一起玩鬧狎會的夥伴兒,卻不料人家並不搭腔。
旁的茗煙出了一聲。
李貴喝道:“你又有什麼花花腸子?”
寶玉看不過,忙說:“茗煙有什麼好主意?”
“二爺看那邊兒姑子,挺面熟的。”朝着西面一指。
李貴罵着:“你什麼不好看?偏看什麼姑子?讓老爺知道,不揭了你的皮?”
寶玉卻看到了,從一家紙店前緩緩走過一個女尼,細細打量,竟然是櫳翠庵的雅竺。這麼說,妙玉也在這兒啦?想到妙玉,心中大喜,撇下衆人不理,急追着去了。
“師太,師太,請留步。我是寶玉。”
就見那人頓了一下,卻又往前走。
寶玉知道定是雅竺無疑,正要跟過去。卻聽到身後一聲呼喚:“前面可是京城榮府的寶二公子?”
轉身一看,呆住了。
一位二十出頭華服裝束的貴介公子騎着一匹大宛良馬看着自己。不是永琛是誰?
急忙上前行禮。
“奴才見過世子爺。”
“免禮,快快扶住。”
有人從旁扶住,卻是馮紫英與衛若蘭、陳也俊。
寶玉喜道:“我當是纔剛看錯了人,真是你們。”
馮紫英笑道:“才街上人多,駭人倒怪的,只好到這兒人少處見面。”
陳也俊也笑道:裡不是說話處,咱們到個好玩兒處樂去。”
寶玉再看前面的雅竺,卻是恍如人世間從未有過這個人似的,杳無蹤影。
永琛忽問道:“剛纔可是叫一個尼姑來着?”
衛若蘭頓時捧腹大笑:“寶玉,你什麼時候有了這個嗜好?老實交代。”
寶玉忽而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他謹慎稟道:“世子爺,許是我認錯了人,人家理也不理的,只管自己走。”
永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了:得意居。”
這時候,李貴他們也找了來,與這些人的隨從彙集在一起,跟着永琛往前面行過去。
“得意居”是此地的一家大飯莊,魯地的名菜倒也俱全,拿手的是當地的扒雞。店夥計一看來的都是貴介公子們,早就知會了飯莊老闆。
就見一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快步走出來,雙手抱拳向這羣人連連呼着:“各位貴人到雅間就座。各位能到小店來,小店是八輩子積來的福分,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弓着腰,一路笑顛顛的把這羣人迎到二樓雅間安置。
早就有夥計們把其餘的隨從們也迎到樓下的向好位置。
又有店老闆張羅了兩個花枝招展的“翠華樓過來獻媚。
那永琛放下臉面:“本世子也不好此道,你們去耍吧。”
他不好此道?馮紫英等人微微一愣,看了寶玉一眼,恍然明白,就給店老闆使了一個眼旁邊兒的桌前意會。
這裡,永琛讓寶玉坐在自己身邊。及至夥計上好菜餚,退下去。
寶玉想到,這位世子爺怕是要自己侍候。只好提壺斟酒。
待酒滿盅後,永琛問了句:“怎麼有心到這兒來了?”
寶玉忙說:“在家裡閒的無事,就想着出來見見世面,歷練歷練自己,沒成想遇上世子爺。”
永琛一聲,又問:“你一個人出來也不怕府上擔心,不如這樣,跟着我一起住着,也好有個照應。”
寶玉忙謝了,又稟道:“跟着父親一塊兒來的,住在驛館裡。”
永琛這才罷了。
黃昏時分,寶玉才與永琛他們分開,回到驛館,就見賈政冷着臉等着。
忙上前將事情說了。
賈政一聽想了許久,這才展顏。知道他喝了不少的酒,就讓李貴安置他睡下。
夜靜更深,寶玉醒過來,現自己躺在異鄉,這才明白自己所遇上的一切都是真的。爲什麼馮紫英他們都在這兒?臨來時自己並沒有聽說他們要出來。那人定是雅竺無疑,怎麼一轉眼又不見了?想想不得其解,就起身往外面去小解。及至到了屋外,這才現,那大廳裡燭光閃爍,莫非父親還未歇息?走到那裡,果然。
就見賈政正秉燭疾,一旁有個從人卻在打盹兒。
他走過去,看到硯臺裡的墨也不多了,可看父親的樣子,還有的寫。就只好自己拿起桌上的水往裡注了點兒,研起墨來。一時,調弄好了,又爲父親換上被棉被捂着水壺的熱水,端過去。
賈政看了,心裡一熱:“怎麼又起來了?去睡吧。”
寶玉:“醒了,睡不着。”
賈政不再理他。及到寫完畢,這才整理好,放在桌上,等二天起來讓驛館的人送出去。扶了寶玉回到廂房,卻在堂屋桌上現一箋信封。心裡一愣,誰這麼大膽,竟然悄悄的把信放到這兒?四下裡看看,並無任何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