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王光明正大,司掌活大地獄,墮此罪犯都是違倫常,亂法紀,造業無數,至死不悔之惡徒,如在陽間,欺騙大衆玩弄法紀導致災難,或利用權位,巧取毫奪,吸民膏脂。
或符咒惑人,謀財產,或拐誘少年,逼良爲娼,或組惡質幫派,走私販毒,魚肉鄉民,或詐賭坑人,非法騙婚,僞造證券,販賣僞藥,擾亂秩序,危害健康等等,此殿判案嚴明,按罪分發上,中,下之獄,隨業輕重,各受其報,或一處報,或多處報,乃至十六處之多,此殿設有火柱、鐵牀、鋼叉、劍葉、犁地、鞭撻、砧截、寒冰等小地獄,個個刑罰嚴酷,無不悲慘難熬。
我隨赤發、猙獰到了活大地獄,只聽見一片鬼魂受酷刑發出的淒厲叫聲。赤發和猙獰見我眉頭微蹙,略有嫌惡之色,便趕忙施法遣散了那些冤魂。只見一團黑雲被疾風吹散,活大地獄四個金字便在鬼府的匾額上顯現出來。
赤發和猙獰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微微頷首,整整衣冠,挺直腰桿子,隨他們走了進去。
一路上,猙獰和赤發都爭相喊着:“魔君大人到——”
活大地獄的大門一層層打開,沉鬱漆黑的雕樑畫棟一根根從兩旁掠過,我款步走進了活大地獄的正殿。
正殿上,楚江王熱情地從鬼王座上迎了下來,他哈腰俯首握住我的手道:“我以爲魔界帝君是和本王一樣其貌不揚的老匹夫,沒想到是如此俊逸儒雅的年輕書生啊,真是失敬失敬!”
楚江王熱情過頭,令我有些不適。我微微一笑,虛與委蛇道:“楚江王客氣了。”
“誒,魔君遠道而來,本王沒有去鬼門關外迎候,真的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本王特備酒席,權當賠罪。”
“大哥如此客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我拱了拱手。
楚江王見我兄弟相稱先是一愣,隨即爽朗愉悅地笑起來。攜了我的手入了酒席。
“鬼府之中沒得好酒好菜,大哥對不住賢弟了。”
“誒,大哥。八珍玉食何足稀罕,貴重的可是情誼啊!”
客套話越說越真誠,楚江王讓赤發和猙獰上來倒酒,我與他連乾數杯,竟有酒逢知己的錯覺。
酒過三巡,楚江王面色酣紅,問我道:“賢弟此番來到我幽冥鬼府,所爲何事啊?”
我見他終於切入正題,又見赤發與猙獰侍立一旁,便欲言又止。楚江王到底奸猾。他立即遣退了赤發與猙獰,爾後對我道:“賢弟啊,就衝你喊我一聲大哥,本王跟前,你有話當講無妨。”
我盯着楚江王老奸巨猾的老臉。心裡冷笑:與爾輩來往不過是利益交易,豈會有真情交流?我面上卻極盡誠懇道:“大哥,想我魔界曾經不自量力,與天庭對抗,終究實力懸殊,狼狽落敗。而今我已淪爲天庭剿殺的匪盜一族,大哥你身爲鬼府神仙。身份高貴,卻對小弟並不嫌棄,還好酒好菜禮待有加,小弟真的銘感在懷,無以爲報啊!但願能依附大哥門下,得大哥蔭庇一二。”
楚江王見我說得誠懇。蹙了眉,微微頷首。
我舉起酒杯敬他道:“大哥是十殿閻羅中最有威望的,其他鬼王皆都以大哥馬首是瞻,大哥對小弟的態度直接決定整個冥界對魔界的態度,我魔界能否逃過天庭剿殺。全在大哥義舉了。”我說着,先乾爲敬。
楚江王也一仰脖飲乾杯中酒。
“賢弟啊,你魔界在三界之中一向實力雄厚,要不是如今鳳凰落難,豈會來冥界投誠?只是我冥界手下掌管皆是些兇鬼惡怪,哪比得上天庭神仙衆多?愚兄有心幫你,卻總覺自顧不暇。”
我道:“俗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邪惡的力量不容小覷,更何況大哥德才兼備,四方威望,屈居天君之下,辛苦操勞沒有獎賞,稍有差池就被責難。伴君如伴虎,再大的神仙亦不如獨大一方來得自由和爽快,大哥以爲呢?”
楚江王隨即舉杯敬我,“賢弟真是愚兄知音哪!”
碰杯飲盡杯中酒,我繼續敲邊鼓道:“其實如果天庭禮賢下士,大哥倒也可安心爲它服務,如若天庭對大哥不敬,小弟有實力的話一定會力保大哥自立爲王,與天庭抗衡。大哥就好比那鳳凰,小弟自當引着三界百鳥前來投誠,只可惜魔界現在嚴重受創,百廢待興,如若再遇上天庭剿殺,天君降妖除魔令一出,小弟和小弟的子民們就危在旦夕了……”
我面色慼慼然,楚江王拍拍我的肩道:“賢弟不必多說,你的處境愚兄瞭然,如若賢弟有難,愚兄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畢竟賢弟對愚兄那可是一片誠心哪……”
楚江王說着眼裡突然閃過一絲s迷迷的光芒,我心下一怔。
楚江王拍拍我的手背道:“多謝賢弟送給愚兄的禮物,所以賢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明日,爲兄就會召集其他九殿閻羅專門商議如何幫助魔界休養生息的事宜。賢弟且回客棧去,好好安歇,明日靜待爲兄的消息。”
和楚江王告別,出了活大地獄,許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我整個人暈沉沉的。猙獰和赤發一路相送,我的眼前不時閃過楚江王那詭異的眼神,含着一絲s相,含着一絲奸猾。心下惴惴不安着,又見客棧就在不遠處,便對赤發和猙獰道:“兩位鬼差大哥今夜辛苦了,時候不早,早些回去安置吧!”
赤發和猙獰卻殷勤得很,許是收了我的金元寶的緣故。
赤發道:“讓我們把魔君大人直接送回客棧吧!”
我有些煩躁,“我喝了點酒,想獨自靜靜走走。”
吃法猙獰面面相覷,倒也不再糾纏,順應了我的意思。
赤發和猙獰一離開,我就快步跑回客棧去。進了客房,只見大牀空蕩蕩的,依舊不見海瀾珠的蹤影。
“夫君,三生石要給你和神瑛三世姻緣。是因爲讓你報恩嗎?如若我也幫你,我也讓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會讓我們去人間做幾世夫妻嗎?”
海瀾珠的話驀地在耳邊響起,楚江王的話也在耳邊響起:“多謝賢弟送給愚兄的禮物。所以賢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
“多謝賢弟送給愚兄的禮物……”
“多謝賢弟送給愚兄的禮物……”
“多謝賢弟送給愚兄的禮物……”
楚江王的話反覆迴響着,我驀地心驚肉跳。
“海瀾珠!”我大叫一聲不好,就跑出客棧,往活大地獄奔去。
沒有赤發和猙獰引路,幽冥鬼府竟然阡陌錯綜,我繞了許多個彎才跑到活大地獄門口。
“海瀾珠——”我重重拍着活大地獄的門,拍門聲迅速淹沒在一片鬼哭狼嚎中。
我只覺臉上手上都溼漉漉的,分不清臉上的是汗還是淚,手上的是汗還是血,我的指甲已經把手心摳爛了。
怪不得我還未拜訪。楚江王就來請人。怪不得我隨便開口,楚江王便滿口應承,我以爲是自己巧舌如簧,說動了楚江王,卻原來是海瀾珠爲我做出了犧牲。
海瀾珠。你好傻,你好傻!
楚江王龍鍾的老態不停在我眼前晃,那鬆垮的皮肉令我一陣陣噁心。我一想到此時此刻海瀾珠美好的軀體正被楚江王滿是褶皺的雙手寸寸撫摸,就心痛如絞。我蹲到地上,一陣翻天倒地的嘔吐,直吐得眼淚汪汪。
絳珠啊,你身爲魔界帝君又如何?你竟然連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海瀾珠。爲了能和你天涯海角成雙入對,忍受了殘酷的分腿之痛,已是你的大罪過,今夜她居然爲了你的私慾爲了你的魔君責任,獻出了自己如花的身體。
絳珠啊,這樣一個愛你的女子。你拿什麼酬答她?你連給她正常的夫妻之愛都做不到,你保護不了她,你愧對她那一聲聲溫柔的呼喚:“夫君——”
我的手握成拳頭,一拳一拳重重捶擊在活大地獄的門上,直捶得血肉模糊也不覺疼。
我一下甩脫了自己的冠帽。一頭黑髮瀑布般傾瀉而下,伴着聲聲淒厲的鬼哭狼嚎,我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
天亮了,海瀾珠終於回到了客棧,她推開門見我直挺挺坐在牀上,目光發直,失魂落魄,忙戰戰兢兢走了過來,跪在牀前仰視着我。如花的俏臉毫無血色。
“對不起……”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別過臉去,忍住了呼之欲出的淚。
海瀾珠膝行到我跟前,雙手抓着我的膝蓋,懇求道:“原諒我,原諒我……”
我沒有動,彷彿生命力都被掏空了一般,機械地道:“我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海瀾珠驚懼地瞪大了眼睛,此刻我的面容一定可怖之極,雙眼一定佈滿血絲,目眥盡裂,海瀾珠望着我盛怒的樣子瑟瑟發抖着。
“爲什麼不事先同我商量?你以爲你做出這樣的犧牲我會高興嗎?你海瀾珠是魔界的魔後,你讓我的臉以後往哪兒擱?你讓我以後如何面對三界的流言蜚語,如何面對魔界的子民,如何面對我自己?我連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更遑論統領魔界?我還有什麼底氣和天庭抗衡?”
一聲聲質問,早已讓海瀾珠淚如雨下。
她囁嚅道:“對不起,對不起,怪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怪我太想像神瑛一樣讓你去感激……”
“你讓我感激的同時伴隨着自責與難堪和羞辱!”
其實,我並不想對海瀾珠說這些惡毒的話,我的本意不是這樣的,我想擁抱住她,給她安撫,跟她道歉,可是我一張口說出的話每一句都是傷人的。
海瀾珠抽泣着說道:“我同楚江王說我是魔君的妹妹,並沒有說我是魔界的魔後……”海瀾珠說着,淚水滾滾而下。